老太太悠悠地对我们说:“是的,我是鬼,但是我不会害你们的。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来完成一个约定。”老太太名叫朱槿,她慢慢讲出了她的故事。

很多年以前,簋镇是南北官道交汇的地方,一片繁荣。朱槿是簋镇最大一个财主家的九房姨太太,年轻貌美,还做得一手好女红,深得财主的宠幸。在常人看来,朱槿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真是羡煞旁人了。但是只有朱槿自己知道,她并不快乐。因为她不爱财主,她爱的是与自己青梅竹马的一个书生。书生叫寒杨,赴了七年考都名落孙山,为了离心上人朱槿近一点,寒杨干脆放弃了赶考,到财主家做了长工。

每当财主出外收租,朱槿就会避开旁人到柴房去与寒杨幽会。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事很快就被财主知道了,于是他俩决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私奔到天涯海角去。

朱槿与寒杨约定了当晚三更天在柴房见面,可还没有入夜,财主就带着家丁冲进了朱槿的屋里,用铁索捆住朱槿,把她带到了河边。朱槿被塞进了一个铁笼里,朱槿知道,她会被连同铁笼一起扔进湍急的河流里。这是簋镇处罚失节女子最严酷的私刑——浸猪笼。朱槿在被投进河里前,眼里流下了泪水。她不是因为死亡的恐惧而掉泪,她是为了寒杨而落泪水。寒杨会在柴房里苦苦地等待着她,他会不会因为看不到朱槿的到来而焦急?他会不会因为朱槿的失约而心伤?

朱槿死在了河底,因为她的尸身没有入土为安,所以没有办法进入轮回,她变成了一缕漂浮在世间的冤魂。一个被朱槿遭遇感动了的土地神仙悄悄教了她几句咒语,这会让她可以在每年自己的忌日幻化成人形出现在人间,而那一天也正是她决定与寒杨私奔的日子。

朱槿在这一天,一定会回到簋镇,原来柴房所在的那个地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屋里等待着寒杨的到来。她希望寒杨不要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她希望每年的这个时候寒杨都会来到她身边。

“那你等到寒杨了吗?”伊莲问道。她的眼睛微微泛出了泪光,她也被朱老太太的痴情感动了。

朱老太太黯然摇了摇头,说:“我从来都没有看到他,也许他早已经死了,进入了五界轮回。有时我会把一阵吹过的风当作是他的魂魄,有时会把一阵下过的雨当作是他落下的眼泪……”她刚说完,屋外忽然一道闪电,然后噼里啪啦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雨点。朱槿惊喜地说:“听吧,下雨了,那是寒杨的泪啊!”

伊莲嘤嘤地低声饮泣了起来,她已经被他们的爱感动得落下了泪,而我也觉得心里最柔弱的地方隐隐作痛。

油灯又晃了几下,蜡油溢出了灯台,慢慢流淌在了柜台上。我想要去拨一拨灯芯,忽然却看到了柜台上的蜡油慢慢凝成了几个绳头大的楷体字——“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我连忙叫朱老太太过来,她看到柜台上的字,立刻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而就在这时,我们似乎都听到从屋里最幽深的黑暗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槿妹,我一直都在这里的。那天晚上,我在柴房里没有等到你,却等到了那个财主。他和家丁把我五花大绑,塞进了一门火炮里,还装上了无数火药。点燃引线后,一声巨响,我被送上了天,然后与火药一起炸得粉身碎骨。我的血肉撒落在了簋镇的每一个角落,永远没法入土为安,我也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四处漂泊。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同情我的土地神仙,他教了我一句咒语,这句咒语可以让我在忌日的那天将魂魄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再被风吹走。于是每当到了这一天,我就会让魂魄依附在柴房所在的位置。我只想看着你,槿妹,我一直以为你还活着,所以不敢显身,因为我怕会吓到你。没想到,你竟然也是四处飘游的魂魄,早知道如此,我就与你的魂魄交融到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在我们的面前,朱槿的身形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倏”的一声,她身上的衣物忽然一软,摊在了地上,而她已经不见了。我与伊莲只听到了呼呼的风声,两股旋风轻快地在我们身边流连片刻后,呼啸着冲出了窗户。而在那一瞬,屋里的油灯又摇晃了一下,灭了。屋里陷入了一片漆黑。

伊莲在我的怀里,问我:“朱槿变成鬼已经那么多年了,为什么寒杨还一直以为朱槿活着?不管谁都活不了几百年的啊。”

我答道:“也许变成鬼魂后,再有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又或者,因为寒杨太爱朱槿了,他早就忽略了时间对他们的影响。”

“那我情愿相信是第二个解释。”伊莲紧紧抱住了我,用她的嘴制止了我的下一句话。

我们一直这样亲吻着,我们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忽然我听到了鸡鸣的声音,我望了一眼窗外,天边正在露出一线鱼肚白,雨早就停了。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已经变得有点模糊了。

我对伊莲说:“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也都到这里来见个面吧,作为一个纪念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伊莲的眼里写满了诧异。

我又怎么能告诉她,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我乘坐的客车被冲进了湍急的大江里。我试图撞开车窗,却被水流冲进了暗礁之下,永远不会被人发现。我也没办法进入轮回,我会变成野鬼在世间飘荡。我想与伊莲见面,我渴望见到她,哪怕我已经变成了一缕飘荡在天地之间的孤独魂魄。我心中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向簋镇的方向飘移而去。而当我到达簋镇后,竟惊喜地发现伊莲也能看到我。难道是我心里的爱,真的感到了天地吗?

可是我又怎么能把这一切告诉伊莲?

我的眼里淌出了泪。

阳光渐渐透过窗棂射进了旅馆,我看到自己的身形越来越模糊,我终于变成了一缕魂魄,从伊莲的怀抱中漂浮了出来,透过了头顶的屋脊,漂在了空中。

我往下看去,脚下的旅馆“轰”的一声坍塌了,变成了一片废墟。一股暗红色的旋风从瓦砾下冲了出来,飘到我身边,紧紧包裹住了我。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伊莲的声音。

“我也有件事没告诉你,今天我乘飞机从外地赶过来见你,但是却遇到了空难,空中剧烈的爆炸令我粉身碎骨。我的魂魄飘荡在雪山之上,我想与你见面的思绪令我的灵魂不由自主来到了簋镇。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看到你吗?因为我们已经变成了同类——我们都是一缕游荡的魂魄。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永永远远可以在一起……”

一阵风吹来,我与伊莲欢快地纠缠到一起,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梅瓶

每一件前朝的艺术品都是有灵气的,

梅瓶

楚江雨

我工作的地方,是博物馆的修复部。工作的最大成就是看着一件件出土后斑驳残缺的文物在我手中变得逐渐面目清晰并且栩栩如生。每当一件文物经过无数双手的辗转流离到我手中的时候,看着它们颓败的容颜,我心里总是难过的,当年,和它们的主人一起深埋入地下的时候,它们也没有料过自己的命运会是怎么样吧,命好的,被珍惜的考古学家挖出来后妥善加以保管,命不好的,被盗墓者随随便便挖出来加以倒卖,有的有幸被回收,而有的,彻底地流落而云深不知处。像不像女子的命运,遇上一个爱的人,一生波光潋滟,遇人不淑,则是颠沛至不可收拾。

今天忙碌一整天,是在修复一件宋时的瓷器梅瓶。这瓶是耀州窑烧制的,黑色的瓶身线条流畅,瓶身上微微浮起的是仕女打马球的花纹,看那些丰满幸福而又神态活泼的女子那么无所顾忌地快乐着,我会做起很少做的绮梦,如果,今生有一个妻,我希望,她是快乐的,再希望,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吃我做的面条,胖一点也没有关系,天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一句温香软玉抱满怀的诗。

转了一会,我坐在博物馆的台阶上稍事休息,4月的下午春风沉醉,夕阳斜斜地照下来,呼吸着玉兰花幽幽的香气,真让人疑心美得不像人间。“先生,麻烦帮我照张相行吗?”是有人走到我跟前来了,我抬头,见是一个一袭黑衣身材婀娜的女子,她恬静地对我笑着,却是不容置疑的神态,我平常的穿着就是牛仔裤黑茄克,一则是习惯一则是舒服,但是今天,我觉得我真是有些太简陋了。

她站在一棵玉兰花边让我给她照相,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刺得我的眼睛有些痛,我看明白了,她的黑衣上根本不是城中女子衣服常见的蕾丝,而是镶嵌着浮出来的金线,我看不清图案是凤凰引祥云或鸳鸯双交颈还是喜鹊十八缠,她肌肤雪白,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是如瓷器般闪着光泽,这样的女子,她们在南郊的台湾人修的别墅里比较多,我能和她们见面的机会真的很少,也许缘分就是照一张相的缘分。我很清楚我配得上的女子,无非是城中那些买一件打折的杰西卡就笑得开了花的女孩,太美丽的女子,即使人家看得上我,我还怕自己折寿呢。

一张,再来一张,我发现问题了,刚才在我眼中肌肤如雪的女子,怎么脸色一点点颓败下来,像失去水分的年代久远的纸张,干、脆、发黄到出现一道道的裂纹,先是脸,接着是颈项胳膊手,再接下来是黑色的衣服如遭遇沙尘暴般蒙上了一层灰,衣服上镶嵌的金线也脱了色,宛如什么,我明白了,宛如流落我手中需要我修补的出土文物最初的惨无颜色。

是不是我太久与那些残缺文物打交道,已经失去对美的感受能力了?我问自己,手却不敢停,依旧按下了快门。将相机交到女子的手中,我仔细地看她,甚至在她说谢谢时借机握了一下她的手,温香软玉的实在打消了我的疑惑,我想我是以后要注意劳逸结合了,否则,一切美好的东西在我眼中都会变成出土文物的。

回到办公室,我一路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我已经修复好的梅瓶,很奇怪没有瓷器的冰凉感,而是如丝绸般光滑,湿湿地,像是有泪,以至于将梅瓶交到了展览部时我有万分的不舍。

春天真是容易让人起化学反应的季节。晚上竟然有梦。

两个一模一样的着黑衣的女子,一个正是我下午见过的女子,一个则是我不认识的,她们的相貌几乎没有区别,惟一的区别则是黑衣上的花纹,她们走到我跟前,其中那个年岁稍长的说,“谢谢公子还妾以全身之德,我还有个妹妹,当年我们一起出生,一起伴小姐长眠于地下,现在小姐的安身之地被盗墓者尽毁,我得以公子成全,而妹妹仍流落在曲江边的乱草丛中,妾知公子一向有好生之德,望公子尽早去找回我妹妹,还她一个全身。”姐姐身后的妹妹还是走了过来,“公子下午已经见过我的,我现在实在不敢以真面目再示公子了,如姐姐所说,我现在身首异处,曲江边乱草丛中栖身,姐妹分离……”说着说着,妹妹已是珠泪滢滢,两人最后双双长揖于我床前,“公子成全之德,小女子姐妹定当相报。”说完两人飘然而去。

我则醒了过来,四顾之下不觉茫然,身上是大汗淋漓。我相信每一件前朝的艺术品都是有灵气的,因为它们都是匠人的心血所在而非现在大工业的流水线生产,所以,一大早,我请假去了曲江边。

果真在曲江边的乱草丛中,我找到了一个身首异处的梅瓶,黑色的瓶身恰如我刚修补好的那个,而瓶身的花纹,我辨认出来了,是凤凰引祥云,是我昨天下午所见女子身上衣服的花纹。

我无言,那些盗墓者,我从来不视他们为人类的一分子,因为,如果人不懂得爱,只能叫做禽兽。

小心地、仔细地、加班加点地忙了三天,我才把那个梅瓶修补好,又一个绝色的女子在我手中诞生了,我知道。我很想把这个妹妹留下来据为己有,可是,在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后,我还是将她交给了博物馆的征集部。

下班的时候,一个大学时的死党打来了电话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想,30岁的我是到了该有个家的时候了。

第二天,在城里的一家咖啡馆,我见到了死党为我介绍的女孩,当她开口跟我说她叫梅萍的时候,我知道是谁的安排了。

梅萍是那种胖乎乎的女孩子,她爱吃我做的面条,当她睁着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睛看我,我会幸福得想流泪。

【06 血咒】

☆、血衣

天色欲明未明,车灯不再炯炯,如同一双疲惫的眼照向前方。

微弱的晨光中,东路依稀闻见了一股芬芳,抬头一看,前面的一个村子里正开满了梅花,暗香四溢……

血衣

蒋诗经

东路作了个梦。是一个清晰的梦,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东路梦见自己的出租车挡风玻璃被砸碎了,像是凭空飞来的一块石头,钢化玻璃如同一个绝望的人一样,瘫软成一堆。东路开着没有挡风玻璃的车行驶在路上,寒风刺骨。接着,在路过一个开满梅花的村庄的时候,车头一声闷响。东路想,坏了。下车一看,果然,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躺在了车下。女孩的面容姣好,眉间有一颗朱砂痣,点上去的一般,暗红。女孩的表情没有什么痛苦,反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东路。而鲜红的血正从羽绒服下汩汩地流出……

东路从梦中猛地惊醒过来,浑身冷的瑟瑟发抖,梦中的寒风好像还不时地灌到身体里来。细看,原来是被子掉到地上去了。

东路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就没有再睡,骂骂咧咧地起床,洗濑一番,开着出租车出了门。这鬼年头,钱是越来越不好挣了,每天起早贪黑也只能混个肚儿圆。

天未亮,灰蒙蒙的一片,路灯也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就连路灯下的人也被涂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那个女孩向东路招手。东路竟然没有发觉,驶过去后,又感觉好像刚才看见了客人。东路放慢了车速,回头,没有人影。

东路还是觉得不踏实,将车倒了回来,还是没人。东路有些愣神,挂上前进档,准备离开,后车门却突然打开了。

上车的是那个女孩,她淡淡地对东路笑了笑。

东路回头看到了女孩的面容,傻了。女孩的眉间有一颗朱砂痣,点上去的一般,暗红。

女孩就是梦中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很白,白得刺目。

随着女孩进来的是一阵清晨的寒气,东路感觉到了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还是硬着头皮问,去哪儿。

美人坡。女孩轻轻地回答了一句。

东路知道美人坡在郊区,更知道,那里是公墓。只有每逢清明的时候去那儿的人特别多,平时很少有人去,更何况是这样的清晨。

东路的心乱了,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调转了方向。东路一路上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疑神疑鬼,可是梦里的画面却在不断地闪回。

行进中,东路企图通过车镜观察一下那个女孩。可是,镜子里明明白白地告诉东路,后车座上空无一人!

东路猛地刹住了车,刺耳的刹车声钻进东路的耳朵,尖锐而又突兀。

怎么了。还是女孩淡淡的声音,女孩正从后座无辜地看着东路问。有汗从东路的脸上流下来。东路强自镇定着说没什么。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车内一时有些沉闷。东路不敢再向后座看,他怕自己又会产生错觉。他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东路扭开了收音机,想借着电台的节目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有些搞笑的是,电台里今天的播音主题却是鬼故事。

鬼故事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是猎奇。东路想转换一个台,谁知女孩像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幽幽地说,别换台,好吗?

主持人的声音夸张而又飘渺,故意陈述着一些关于鬼的事情,仿佛要把人真的带到幽冥鬼界。

天色欲明未明,车灯不再炯炯,如同一双疲惫的眼照向前方。

微弱的晨光中,东路依稀闻见了一股芬芳,抬头一看,前面的一个村子里正开满了梅花,暗香四溢。

东路猛地一个激灵,梦境再一次成为现实。那开满梅花的村庄,那个流着鲜血却在微笑的女孩,全都到齐了。

东路几近崩溃,依然很冷,却有汗从额头滴落。在那个通往村口的岔道口之前,东路将车强行停了下来,粗重地呼吸。

又怎么了?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东路压抑着心中的害怕,小姐,前面我不去了,麻烦你下车好吗?车钱我不要了。行吗?

女孩说,那怎么行,呶,这是给你的钱。

女孩的手伸了过来,洁白的近乎透明的手上夹着一张钞票。

东路连拒绝的的勇气也没有了,接过钱,女孩即将下车,对东咱宛尔一笑。东路的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姐,能求你一件事吗?

女孩迟疑地看着东路。

你能把你的羽绒服卖给我吗?我给你钱!天冷,我把我的大衣给你穿回家。东路的口气是可怜的,甚至是哀求的。

面对这奇怪的要求,女孩竟然笑了,点了点头,但是女孩没有要东路的钱,而是提出一个条件和东路交换。

女孩说,可以,不过你必须在后天夜里的午夜到这儿来,记住,不要失约。说罢,女孩脱下羽绒服,丢在了后座里,就离开了东路。

东路赶紧下车来追,女孩却像雾气一样转眼就不见了。

看来,真的撞邪了。东路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然后拿起那件轻得若有若无的羽绒衣,小心地铺在了车轮的前方。

这一切,都是刚才收音机中主持人所说的消灾之法。东路不知为什么,紧张之中对这个仍记忆犹新。

车子再次被发动起来,轰鸣声伴着狂乱的心跳。车轮慢慢在轧过了那件羽绒服,十米的距离,东路如同驶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回过头,东路看见,白色的羽绒服上并没有杰尘,依然洁白如雪。只是,羽绒服的下面却有鲜血汩汩地流出,渗出的鲜血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

东路虚脱地靠在了车座上,哆嗦着点燃了烟,一口一口地猛吸。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温暖和煦地照在了车窗上。东路才醒过神来,那件羽绒服和血迹都已不见了。可是,那个女孩给的那张钞票还在,分明就是一张冥币!

一切都是一场梦?两个梦境的交织还是梦?

东路垂头散气地将车开了回来,倒头就睡。希望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就连那个梦都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安无事的两天,东路略略平静的心情又一次忐忑起来。他不知道,今天的午夜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他想过退缩,但是那个女孩淡淡的声音始终在耳边回响,是命令,是相约,抑或是哀求?

美人坡,梅花兀自凌寒怒放。黑夜中一无所见也能感受到它扑鼻的存在。

东路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香烟,烟火在这个仿佛绝世的夜里孤独地明明灭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周一片死寂。

蓦地,东路看见了村口的岔道口上一个白衣女孩的身影,还是那身洁白的羽绒衣。

等待的恐惧胜过事情揭晓的无奈。东路硬着头皮准备下车,去问那个女孩到底想怎么样?两天的折磨让他受够了。

身后开过来一辆车,车灯将女孩的身影照得通体透明。

那是一辆普通轿车,飞驰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东路目睹了这一场车祸,白衣女孩在车身的前面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羽毛一般。

那辆车的车速根本没有减缓,轰鸣而去。

东路惊呆了,肇事逃逸!

东路明白了那个女孩为什么要约她到这里来,可能是女孩的魂魄不甘心不明不白的被撞死,所以找到了东路。

东路没有多想,立即发动了车,以最快的速度追了过去。百忙间,已经来不及报警了。

东路的车像疯了一样向前追赶,追了好久,终于看见了那车的尾灯。可是,东路看不到那辆车的车牌,因为那辆车根本没有车牌。

东路一路跟随。那辆车好像也发现了有车跟着,猛地又提速飞奔起来。东路不得不也加快了速度。他知道,如果不能追上这辆车,给那女孩一个交代,那场血淋淋的梦将永远不会结束。就算女孩不再找他,他也无法安心。

两辆车,在午夜里追逐。

东路本准备一直跟随,直到天亮。可是油箱的警报响了,东路的车快没油了。怎么办?

前方急转,那辆车的车速慢了下来。东路仅仅犹豫了一秒终,或许,连一秒钟都不到,就将油门踩到了底,像一只箭一样向那辆车的车身撞了过去……

东路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病床上,隔壁有一个长相凶残的人也伤得不轻的样子。只是,他的胳膊上还多了一副手铐。

东路舒了一口气,他问来看他的警察,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警察奇怪地看着他问,哪个女孩?东路说,就是这个带手铐的司机啊,他撞了死了一个女孩,在美人坡。

警察笑了,别编故事了,虽然你帮助我们抓了一个杀人犯,但也不能逃脱你交通肇事的罪责。

事情就像是一起巧合,东路撞上去的那个司机竟是个杀人犯。而路过美人坡,正是他仓皇出逃的路径。

随后,东路才真正的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那个杀人犯那晚根本就没撞到什么女孩,而东路所描述的女孩,正是冤死在杀人犯手里的人。杀人犯的车上还载着女孩的血衣,一件白色的沾满血迹的羽绒服。而那个女孩的眉间有一颗朱砂痣,她的名字叫:梅花。

☆、宿命

其实,这世上的每件事情都有着自己的宿命,比如爱情。

宿命

超级疯狂

姗妮在磨一把刀,一把雪亮的牛耳尖刀。刀是她从卖肉的张屠夫手里偷来的——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得过她的一个媚眼,除了洛明。

退回从前,洛明又何尝不是被她的目光蛊惑得神魂颠倒,然而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因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而是因为,洛明有了外遇。

洛明不再看她。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被另外的焦点吸引时,视线之外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多余。此刻姗妮就算穿上最性感的睡衣在他面前跳舞,也依然会被当成透明的玻璃人。

姗妮是在一个月前发现洛明的异常的。眼神躲闪。莫名窃笑。一个变了心的男人,即使隐藏得再好,亦掩盖不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不安分的味道。她最终还是在书房里发现了他的秘密!

“你真美。”

“我爱你。”

低沉磁性的男中音。从前,这些话对姗妮来说就是靡靡的天籁之音,而如今字字句句都化为锋利的剃刀片,刮得她遍体鳞伤。——字还是这六个字,只是被抒情的对象换了“人”。

姗妮恨得牙根痒痒。是的,如果她是败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手里,也就算了,但这个让她寝食难安的第三者,偏偏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冰冷的塑料模特儿……

姗妮不是不熟悉它的。第一次见它的时候是在婚纱店,它婷婷玉立地站在橱窗里,轻盈的裙装簇拥着如雪的肌肤,明艳不可方物。她和洛明同时盛赞:真美。不同的是,一个夸的是“人”,一个羡的是衣服。

一周后她如愿以偿地穿着它身上的那套婚纱走上了红地毯,而它,却在不声不响中偷走了洛明的心。

姗妮第二次见到它时是在洛明的书房。站在黑影里的它,目光宛如两把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插进她的胸口。她趔趄了一下,差点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