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姗妮的真正身份是谁。就连她自己,都在刻意地抹煞记忆——其实她,不,应该说是“它”,才是那个橱窗里的婚纱模特儿!

看到洛明的第一眼,它便爱上了他。于是它趁姗妮试婚纱的时候,偷换了两个人的灵魂。就这样,它变成了洛明的新娘,而可怜的姗妮却被永远禁箍在一堆冰冷的塑料模型里。

造化弄人。它费尽心机,换来的却是洛明的移情别恋。他还是爱上了塑料身体里装着姗妮灵魂的那个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它恨,于是磨刀霍霍。

洛明在睡梦中甜笑,眉梢眼角春光荡漾。它从他身边无声地爬起,推开了书房的门。

姗妮冷冷地看着它,眼神中分明带着嘲讽。你偷走我的身体又有什么用?洛明爱的终究还是我!

它恼羞成怒地扑了过去——噗!锋利的尖刀扎进了姗妮的眼窝。有滚烫的液体从她的塑料身体里喷出,俨如红色的瀑。

你去死吧,谁都抢不走洛明!他是我的!它声嘶力竭地吼。手起刀落,姗妮很快就被肢解得支离破碎……最后,它也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突然,它的耳边响起一阵得意的狂笑。那是姗妮的声音,她说:你杀死的,其实是你自己。

是的,它忘记了,那个塑料模特儿虽然拥有姗妮的灵魂,却还是它的载体,它破坏的,是自己的身体。——这是一场没有敌人的战争,是输是赢,痛得都只是它自己……

其实在这世上的每件事情都是有着宿命的,比如爱情。你是谁的,谁又是你的,早一步或晚一步,都是注定的。只是当你终于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悔之晚矣……

☆、怨灵

铁笼里苟延残喘的每一条狗,都将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尽收眼底。然而它们能够做的只有呜咽和颤抖,以及绝望地等待死神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没有谁会逃得掉。

怨灵

超级疯狂

睡到半夜的时候,七七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手臂习惯性地向旁边的丽茗摸去,然而摸到的不是那个熟悉的温软身体,却是一根冰冷的铁栏。——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梦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七七就陆续做着一些怪诞诡异的梦。在梦里,他变成了厨房里的一条狗,一条蜷缩着四肢被关在铁笼子里的狗,眼睛上糊着厚厚的眼屎,毛发里爬满了虱子。

它看见七七领着不同的客人走进厨房,然后将选中的狗从笼子里拖出来。一棍子劈下去,雪白的头骨攸地绽开,鲜血如糜烂的蕃茄酱一般四处迸溅。狗抽搐着跌倒,流泪的眼睛无助地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七七无动于衷。他拽着狗脖子上的铁链,将它挂在墙边尖利的铁勾子上,再度狰狞地举起手中的铁棍,一下接一下击打在狗的脑袋上,直到它痛苦的呻吟被碾碎在颅骨碎裂的咯嚓声里,变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接着放血,剥皮,扔进沸腾的锅里……最后变成桌子上的一道美食。

铁笼里苟延残喘的每一条狗,都将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尽收眼底。然而它们能够做的只有呜咽和颤抖,以及绝望地等待死神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没有谁会逃得掉。

七七每一次从梦中醒来,都冷汗淋漓。然后第二天的报纸,都会毫无例外地报导关于昨夜发生的一起离奇死亡事件,死者,就是梦中那个跟着七七走进厨房的客人。他们死状恐怖,喉咙处被利齿撕裂一个硕大的黑洞。警方根据现场留下的动物毛发分析,凶手是一条狗。

由于这些被害者生前都喜食狗肉,是狗肉馆的常客,因此人们纷纷猜测这是狗在向残忍的人类发起的复仇行动。于是每一个吃过狗肉的人都在胆颤心惊——其中也包括七七。因为,他是春香狗肉馆的老板。死在他手里的狗车载斗量,可谓血债累累。

七七从来都不相信有报应这回事,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信了……

七七第一次听到报应这两个字,还是丽茗说的。

半年前,丽茗就劝他关掉狗肉馆。她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而我们却这样对待它,太残忍了!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它们流着泪水的眼睛……”

七七不屑地打断了她的话:“什么朋友,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它们和猪一样,生来就是给我们吃的。”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恻隐之心是换不来钞票的,七七不想做一个善良却贫穷的傻瓜。

丽茗的脸色攸地黯淡下来,浮上一层阴霾。她迟疑了一下,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七七,你信不信报应?”

“报应?”七七冷笑,“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报应,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说完这句话不久,就发生一件让七七终身难忘的事。有天夜里他在厨房收拾一条狗时不小心把刀子戳到了自己的胳膊上,鲜血直流。而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腹了的黑狗,竟出人意外地从砧板上跳了起来,拖着白花花的肠子夺门而逃。七七提着刀子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了荒僻的野外。那条狗见甩不掉他,便掉头向他扑来。他在躲闪中失足滚下了山崖。

高空坠落令七七的颅腔受压,导致眼睛严重受伤,差点失明。直到今天,他一想起这件事来便非常后怕。

这,难道就是老天给他的预警?——是的,接下来报应真的来了!吃狗肉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他……

一闭上眼睛,七七的眼前就浮现出一个恐怖的画面——成千上万条血肉模糊的狗吡着森白的牙齿向他扑来……他听到自己喉管一寸一寸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就象栗爆。这声音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他魂飞魄散。

有天夜里七七从恶梦中醒来,惊恐地看见角落里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那是一条狗,一条开膛破腹了的黑狗。它敞着血淋淋的腹腔蹲在角落里,白花花的肠子拖了一地……

七七从床上跳起,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边随手抓起枕头扔了过去。然而狗往旁边一跳,灵巧地躲开了。

旁边的丽茗被惊醒了,讶然地问:“你怎么了?”

七七股颤牙磕地指着墙角,说:“狗……”

丽茗走过去拣起枕头,说:“你眼花了,哪来的狗?”

七七没有眼花,那条黑狗就在角落里歪着血肉模糊的头颅对着他冷冷地笑。他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从那之后,那条黑狗便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不分昼夜。七七想,这样下去自己就算不被它咬死,也会被折磨得精神崩溃。于是在一天夜里,他忍无可忍地拿起一把刀,准备跟它同归于尽。

黑狗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不慌不忙地往外走去。七七一声不响地在后面跟着他,一直来到荒芜的郊外。

突然,黑狗在一个凸起的坟包前消失不见。七七追过去,看见有个黑影正蹲在地上用锤子叮叮当当地凿着一块白色的墓碑。

黑影听见七七走过来的脚步声,蓦地回过头来,阴恻恻地对他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七七看见一张没有五官、惨白如纸的脸,而令他更加心胆俱裂的是,他看到在那块白色的墓碑上,郝然刻着“七七之墓”四个血红的大字!他的神经,轰地一声炸了……

七七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旁边坐着丽茗。他失魂落魄地对丽茗说:“丽茗,我就要死了。它们把坟墓都给我准备好了!”

丽茗的后背不由得爬上一丝凛冽的寒意。

丽茗经常在夜里看见七七从床上爬起,神情恍惚地穿过客厅开门出去,消失在黑暗里。而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七七身上披着一条黑色的狗皮,四肢着地,如狗一样地行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凶狠而残忍……

丽茗非常害怕。出于好奇,她悄悄地跟踪过他,但他跑得飞快,转眼便从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带着一身的尘土和血腥回来,脱去身上的狗皮,去卫生间洗澡换衣服,然后悄无声息地爬上床睡觉。第二天醒来,他对自己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

丽茗直觉地认为,那些离奇的死亡事件一定与七七有关。但是她怎么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追溯七七的反常,是在几个月之前发生的,那时,他的眼伤刚刚治好。出院之后先是被无休止的恶梦缠身,后来又产生了梦游。而且症状越来越严重,甚至产生了可怕的幻觉。——他时常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个阴暗的角落发呆,说那里有一条狗!

今晚丽茗再次跟踪了离家出走的七七,但半路上还是失去了目标。丽茗在黑夜里迷了路,四处乱走。在经过那片乱毙岗时意外地发现了昏倒的七七,就把他背了回来。

七七昏倒的那座坟前,立了一块白色的墓碑,上面刻着的“爱子闪电之墓”六个大字,旁边还嵌了一张小巧的黑白相片——一条通体黑毛的狗!丽茗认识这条狗。正是它,害得七七跌下山崖,险些失明!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而七七则是被狗的冤魂符了身,从而变成了它们的复仇工具?

然而这种鬼神之说未免荒诞了些,丽茗宁愿相信,七七是在半年前的那场意外事故中,脑部由于受到了震荡而引起了精神方面的失常。

丽茗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决定去拜访一下李洛。李洛就是半年前七七住院时的主治医生,也许他能够帮助她解开这个谜团。

李洛对丽茗的来访,表现的有点错谔。而丽茗也出其意外地吃了一惊——她在李洛的桌子上,发现了那张黑狗的相片!

“它叫闪电,是我最心爱的‘儿子’。一直以来我们都相依为命,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有一天,它被人偷走了,差点变成了桌子上的菜。”李洛说,“闪电勇敢地从凶手的魔掌里逃了出来,拖着肠子回到了我的身边。但因为失血过多,它最终还是死去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在那个晚上,凶手也被老天送到了我的面前。于是我决定为闪电报仇!就这样,我将闪电的眼睛移植给了凶手……”李洛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残酷的冷笑,“传说如果一个人被换上了仇人的眼睛,那么他这一生都会被冤魂所诅咒,生不如死。呵呵!”

丽茗惊恐地张大了眼睛:“李医生,求求你放过七七,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晚了,这种诅咒一旦种下,无解。”李洛摇了摇头,又对春香说:“除非有一个最爱他的人肯用眼睛来换!可是有谁会做这种傻事呢?”

丽茗流下了眼泪,一字一顿地说:“李医生,我最爱他,我愿意!”

这时,门外响起了七七斩钉截铁的声音:“不,我不愿意。”

原来七七无意中看见丽茗进了医院,以为她生了病,便跟了进来,于是就在门外听到了这段对话。当他听到丽茗要用自己的眼睛来拯救他时,感动得跳了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我用狗的眼睛和思想去观察、触摸这个世界,终于让我明白了,生命不分贵贱,人类所有的喜怒哀愁,它们也有。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强大,就可以蔑视它们的痛苦,践踏它们的尊严。”七七说,“丽茗,我很后悔从前没有听你的话,得到了这样的报应。不过我犯下的罪孽,理应由我自己来承受。”

七七说着,猛的弯起两根手指,插进眼中……

一个月后,失明的七七在丽茗的陪同下走出了医院,带着香味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七七回头对丽茗说:“我想去闪电的坟前看看。”

丽茗微笑着回答:“好,我这就陪你去!”

☆、深瞳镜

他的手微微颤抖,一笔一画只如同赞美诗颤栗着引导着天国的路径,圣光穹窿,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没有罪,没有疼痛,没有背叛和虚无……

深瞳镜

张乔

真正的遗忘,从来就不需要人费尽力气。

凌晨三点,雨喧哗。

森停止了继续涂抹颜料的笔,将盛着松节油的瓶子拧紧,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颜料香。他站起来,打开窗,湿漉漉的气息被风裹挟着入侵,鬓边的毛孔有些颤巍巍的张开,像被无数只小手挠动着。森吸了一口气,就像大多数独立工作者一般,夜晚才是属于他的王国。当那些静谧的黑暗拉开幕布款款降临的时刻,就覆盖了所有欲盖弥彰的寂寞。

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A城最昂贵的住宅区,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带着工业时代最骄矜的气质笔直的睥睨着脚下的城市。一年前当森从欧洲一个著名的绘画展上载誉归来之后,这里就有了属于他的地方。在这个二百多平米的空间里,如他所愿的布置着最设备齐全的画室。画室面积非常大,天青色的大理石地面,整齐摆列的画架和工具箱,以及,房间中央那一只巨大的,高度与天花板平齐的玻璃缸。

森的代表作品是《深海人鱼》。在这幅获奖无数的杰作里,就有一只巨大的玻璃缸,幽蓝,在森然璀璨的蓝中央,是一个女子绝美而哀艳的轮廓。苍白肢体犹如花朵般被水浸染而舒展打开,一条灵动鱼尾,款摆开与世人绝隔遥远的距离。A城里的女孩们都为这画里的少女嫉妒得发狂,这样极致的美丽她们在商业街华美的橱窗中复制不来,在美容厅诱人的护肤品香气里也复制不来。盛大的酒会时时召开,衣香鬓影下摇曳着环佩叮咚,但是却没有哪个娇艳女子得到过画家如同看待艺术品般顾惜的眼神。森已经习惯的在采访中缄口关乎这模特儿的一切事情,画家白皙而英挺的面容里含着柔情的笑容。那笑容让许多女孩暗下了决心要成为他下一位模特儿,然而这神秘的美丽如同一个咒语,她们天生的丽质精心修饰的美貌,都被认定超越不了那画面里一抹苍白的艳影。

夜宴酒吧在A城最繁华的熹风路上,灯火绚烂,一大排的金色小穗灯如同一场瀑布倾泻而下。极尽的是歌舞升平的流离。内里的装饰则是暗蓝,大朵的花影在这暗色中隐约透露,一个迤逦婉转的女声,唱着柔艳的普契尼。若有似无,撩拨着把人的注意力打成结,揉成团,扯成片,津津有味。森爱上这里的迷离气氛,一瓶黑方兑了碎冰,足够灌醉所有的情绪。

他已经许久没有新作问世,然而他之前的作品都被炒出了天价。对于趋之若鹜的人们,越是稀有的东西,或许越能激起争夺欲。森想着自己也许是应该再重新拿起笔,画出一副可以超越自己的作品,然而为什么眼前的所有美丽都容易让他失望。在自己执教的美院,在无数个大型酒会和庆典,甚至是在夜总会里精心被选出来陪伴他们的女孩,她们都不足够极致到让人有想要永远定格时光的冲动。

一瓶酒无声无息已经见底,冰块的温度在杯子外沿聚起冰凉的水汽。森习惯的揉揉眉心,这注定又是一个独自失散的夜晚了。他从钱夹里抽出纸币压在杯子下,一朵微弱的光忽然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滑了过去。

那是光,他所确信的光。森几乎是同时的转了头去,看见在幽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她一直默默的看着他,柔和的目光,只轻轻在空气里滑落。

女孩很年轻,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子上被酒吧的灯光烘托起大朵的花影。长发围拢着一张小巧的脸,清透得像瓷器般铮然。森的心猛然一动,竟不自觉的向着她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森年。”他看着女孩,心里无端的有些被拥挤填满的感觉,只觉得她风华精彩,堆满了内心都是喜悦和赞赏。

女孩抬起眼,她有一对月眼,透着清亮的光:“我叫惊魅。”

她这般干净沉静,却有一个夺目的名字。森依旧被自己的情绪所引导着,他甚至主动的坐在了女孩的对面,向她介绍起了自己。

如同每一次的邂逅那般,任何人都不能不被森年这个名字打动,他是A城最炙手可热的青年画家,他英俊而冷傲得像是偶像剧里的王子。更何况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他衣着光鲜,言谈精妙,足够吸引住任何一个对世界的观摩心尚未完全的女子。

“我想要请你做我的模特儿。”森认真的对惊魅说道,“你有着足可以超越我对灵魂的苛求的美丽。”

惊魅跟着他回到了家,这一片高档小区在夜里也会发出粼粼的光,森熟稔的将门卡放在感应器上,带着惊魅来到了位于27层的家。

他的心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炽烈的跳动了,好像血液又重新欢快的奔腾着,引导他指尖的热度,一点点去寻找那些他熟悉的色彩、明暗、光影。他几乎是有些激动的对女孩说:“请你站在那个玻璃缸里面。”

女孩转头看了看那座巨大的透明囚笼,没有一丝的疑虑,就从打开的一页侧门钻了进去。

她的身体轻盈得像一首歌。

森只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在艺术的世界里又活了起来。他裁好画布,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抹下了第一笔纯蓝。

惊魅隔着玻璃微笑着凝望他,她苍白的脸上有着清新的气息,像花朵缤纷的绽开,她的手指轻轻弹拨着玻璃缸,似乎是在奏起一首什么歌。明亮的灯光下,她素白的衣衫显得耀眼,一对笔直纤细的小腿上几乎看得到静脉血管,她光着脚,没有穿上森为她准备的柔软的拖鞋。

森的嗓子里微微的干渴了起来,他甚至停不下笔去为自己倒一杯水喝,血液在血管里粘滞了,缓缓的向前推动。可是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迷离的渴望,对美丽想要定格的渴望,闪闪发光,一点点的全部融汇在了笔下的绚丽世界中。

惊魅贴着玻璃笑着看他:“你作画的样子真好看。”

她天真的话语引起了森的笑意:“因为唯有这个时刻,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切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用排笔化开一朵波浪,这熟悉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怀念,“在我还是个学生的时刻,因为家庭的拮据,总是要取舍于买画具和买东西填饱肚子的矛盾中。那时候我总是闻着松节油的香气,试图迷醉自己,把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笔下,其他的干扰就再也不复出现了。”

惊魅扬起她年轻的脸:“原来你也有过这么艰难的日子。不过还好,现在你衣食无忧,甚至你的物质丰厚到足够你的任何臆想都得到甜美的满足。”

“也许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通过我不遗余力的努力才换来。”森将一支笔扔进水桶里,继续端详着惊魅,“我忘记问你了,你是做什么的?”

惊魅甜美的笑着:“我是你的人鱼。”她伸出手臂,洁白如同莲藕的一对手臂,在玻璃箱中轻轻招摇,引人窒息的美好,她自顾自的轻歌曼舞,“我是夜宴新来的公关小姐,之前在C城做出了很大的名气,所以夜宴的老板花了许多钱把我带来的。”

她天真的面容里有残酷的美好:“而当你为我画了这幅画之后,也许我可以被人发掘,去进入演艺界,或者是被某个更有钱的场子看中。”她的面容几乎是在发光,犹如鲜艳桃花,“这样我就可以拥有像你这么漂亮的房子,也可以夜夜的看星光,而不是低矮的天花板和糊了报纸的顶棚。”

森凝神看着她得意而快乐的面容,他平静的问:“钱有那么重要吗?”

女孩笑得云淡风轻:“那不是我们永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吗?”

当她透露出这个简洁的回答,才发现自己头顶的玻璃缸不知何时已经覆盖上了一个盖子,严密的将整个玻璃缸封死了。

森面无表情的继续着自己的画作:“我一直以来,都致力于寻找不灭的美好。”

惊魅有些意外的退后了一步,一脚踩进了冰凉水里。缸的顶部有四个喷头,此刻开始往缸内注水。

“我亲爱的人鱼,只应该生活在幽暗冰冷的深海里,不应该被这个世界污染一星半点。”森深情的眼神里流淌着甜蜜的毒,“你这么美丽,只该被遥望,而不能被分享。”

缸内的水静默的上升,没过了脚踝,又爬上了膝盖,再淹没过腰肢,弥漫上胸口……惊魅惶然的脸在冰冷的水里绽放,她洁白的衣裙漂浮起来,像水草。

森的笔着了魔,在画布上重重的为她美艳的面容增加着妩媚的笑影。

他的世界寂静了,犹如沉堕在最广袤的深海中。无数的光在四周缤纷的绽开,他的呼吸和感受里都是冰冷的虚空,火焰,盛放的火焰只是笔端流泻的倾城,那只应该被定格,再也穿透不了真相的骄傲炫耀。他的手微微颤抖,一笔一画只如同赞美诗颤栗着引导着天国的路径,圣光穹窿,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没有罪,没有疼痛,没有背叛和虚无。他深深的吸一口气,猛然的收住了笔。

玻璃缸内已经注满了水,惊魅悬浮在那其中,白色的裙摆柔软的招展,她睁着一对美好的眼睛,只是面容上再也没有那甜美的笑容绽放。

森看着她,他安然的笑了:“这样你将永远只是我内心里那圣洁的美丽。”

他的内心像被什么钝重的东西所击伤,面前的画布上,如歌的色彩争先恐后的爆发,当中的女子,绝伦的脸上带着清美的笑,就击败了全部的光彩。

“真美。”森喃喃的呓语一声,才发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凉。

从来我也只愿意恪守原则,美好的东西往往都会流于污浊,但是我们这一生偏都要在这污浊上行走困厄,我拼了命想要追寻的东西,守护不住,就只能让时间停格。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欣然的笑了。

但是立刻,他的笑容凝固了。

画布没有随着时间晾干,却反而渐渐化开,犹如被水浸染。

那些色彩,一团团的模糊,盛放为大朵的虚浮花朵。

森愕然的退后一步,才发觉自己的脚背凉凉。

“很冷对不对?”一个透彻的声音自面前响起。

惊魅甜美的笑着,耐心询问。她舒展的手臂在水里慢慢的划开波痕,洁白的衣裙袅娜的散开,她没有穿上森为她准备的柔软拖鞋,妩媚的转身,一条几乎白得透明的鱼尾,剪水生波。

森的喉咙似乎被人死死扼住,竟然发不出半点的声息。

他的脚下,水位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凉薄得透彻心扉。

而惊魅,在这层层的水里,皎然自得的滑行着,那玻璃缸的轮廓渐渐消失,她只轻微的一耸身,就跳脱出了桎梏,游弋在更广阔的房间里。

冰凉的水,全部,都是茫茫的水。

“森年,水很冷,你来陪我一起吧。”柔和的声音,敲碎了记忆上的锁。

森不能移动,只能睁大一双眼睛,看着那曼妙的精灵向着自己游来,她冰冷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笑容倾城般绝美。

“清眠。”他的脑子犹如被电光映照,一片雪亮的景色。

惊魅勾起眼尾笑了:“忘不掉我对不对?所以,来陪我吧。”

森想要开口,但是冰冷的水立刻倒灌进了他的身体,一笔辛辣的重彩。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浮了起来,像是在做梦。

七年前,沈森年不过只是个初到A城的青年,凭着对艺术的热望一头扎进了这缤纷的油画世界里。学院的气氛很好,遇到了林清眠,这甜美的女生亦是天赋极高的女画师,二人情意甚笃。所有的青春回溯起来却不过是一笔绚丽的流光。

日日里一起作画,给彼此当模特,有一点点钱就互相省给了对方,绝口不提的辛苦竟然也有滋有味。

然而现实终究无情寡义,毕业时分人人都忙着寻求好的去处,森年与清眠也开始奔波,然而各个画廊都对他们的作品摆满不屑,没有重量级的奖项一切艺术有时候轻贱得垃圾都不如。

这个世界盲了眼,推搡着分毫看不见他们的挣扎落魄。

森年受了大打击,而他一贯了解自己的天分足可以笼罩起世界上所有的赞誉。在这巨大落差里他饱受心酸,亦再无力气对女友浪漫体贴。

清眠忍受困厄太久,两个人的日子捉襟见肘,而天分不被人发现那还不如一顿可以饱腹的快餐。终于,学院的一个副院长暗示,可以推荐她做留校教师。

所有交易都是暗地里开放的花,甫一出世就全然打满禁忌标签。清眠何尝不是干净女子,然而她迫切需要的是工作和钱以供养不能断续的梦想和她爱的这个落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