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真真登时没好气:“喝什么喝,好的你们就不学!”

沈家谦放下空酒杯,不咸不淡地接口:“真真,儿子可不能这样教,哪儿有男人不喝两盅?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好的,什么又是不好的?”

贾真真听他这无赖声气,知道说不过,索性也耍起了无赖:“我不跟你说,我

让二嫂跟你说!”

重年在哄弟弟喝汤,一口汤刚刚喂进嘴里去,弟弟却一时好玩,含在嘴里就是不好好吞下去。她顿了顿,放下汤匙,继续低声哄:“弟弟听话,你看爸爸杯子里的汤都喝完了,弟弟也把碗里的汤喝完…”

沈家谦嗤笑一声,又继续喝酒去了。

这顿饭直吃了好几个钟头,到最后重头戏切蛋糕乐队演奏祝福生日快乐的时候,沈老太太就念叨:“这哪里是给我过生日啊,就是你们找个名目喝酒罢了。”

倒也的确如此,只要端起酒杯沾过酒的都喝得差不多了。

沈家谦还算清醒,坐进车子里就开始摆弄他的手机,一句话都不说。司机把车子驶出停车场,又走了一段路,他却忽然按了后座的对话系统,淡淡说:“福伯,这是去哪儿?”

福伯也算是沈家的老人了,从前给沈家谦的父亲开过十多年的车,对少公子的脾性也不陌生,只这一句话,自然还是懂得含义。他顿了一下却说:“回家。”

沈家谦不做声,继续低头摆弄手机。重年望着车窗外,灯河憧憧,流光滟滟,这城市仍旧夜色璀璨,灯火阑珊,偶尔一束街灯晃过,映得玻璃窗上她的脸默然而模糊,从前那么多的日子,恍如隔世。

车子停下来后,她还没察觉,直到福伯过来开了车门才醒悟过来。福伯却不等她下车,拦在车门口说:“太太,我帮你扶家谦回去吧。”

重年顿了一下,终于偏过头去,沈家谦不知何时已经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手机却还握在手里。

福伯走过去打开那边车门,轻轻就抽出了手机。而沈家谦仍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重年只得说:“那麻烦你了,福伯。”

沈家谦睡得很沉,她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福伯试着把他拉出车子,他却又咕哝了一声:“这是去哪儿?”

他眼睛还是闭上的,福伯看了一眼重年,不答应。幸得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双脚倒已经非常配合地踩在了地上。出得车子,却好像清醒了一点,忽然睁开眼睛,推开福伯的双手,自己朝前走。

福伯倒也没再跟上去,只把手机给了重年。重年不知道沈家谦到底喝了多少酒,也分不清他是不是醉糊涂了。一路上他只是默不作声,却还记得按电梯,也记得是哪一层。到了家门口,还拿出锁匙开了门,可是在客厅就踉跄了一下。

重年顿了一下,他已经稳住身体,走上楼梯了。她还是去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拿进睡房时,灯开着,却不见他的人。床上仍旧隔着他的西服外套,领带也扯开丢在一边。她把蜂

蜜水放在床头柜上,收拾床铺,拿起他的西服与领带送去衣帽间放好。

过了一会儿,沈家谦才从盥洗间出来,却也并没有洗澡,还穿着衬衫长裤,没有看她,直朝着睡床走去。到了床边四处看了看,视线终于顿了顿,却忽然问:“我的衣服呢?”

重年说:“在衣帽间。”

他不做声,却又站在床边不动。

她转身便去盥洗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往事如梦 (上)

重年在浴室里呆了很久,最后还是静静地走出去。沈家谦已经不在了,其实也想得到,他大约是酒已经醒了,自然有地方去,怎么会留下来。床头柜上那杯蜂蜜水已经冷了,她慢慢地喝下去,又去洗了杯子才躺上床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冷蜂蜜水的原因,她闭着眼睛似睡非睡,许许多多的画面纷杳涌来,往事如同尘封在盒子里的黑白画轴,缓缓展开,隔了世事与那么久的岁月,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境。只是回忆往事,恍如旧梦。她也看见了她自己,像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扎着两只辫子从湾子前头的那一洼池塘跑过,绿竹艳艳倒映在水里,她只是停下来仰起头望着面前的人笑,快乐得连眉梢眼角都是挡不住的笑。他也在笑,可是她看不清他的脸,仿佛连在梦里的小女孩也知道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定要看清楚的。她扒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努力睁大双眼要去看清楚他。

忽然就睁开双眼,醒了过来。四围里黑蒙蒙一片,她并没有留一盏睡灯,什么也看不清,可迷迷糊糊却觉得床边似乎有人。 她没有动,就这样睁着眼睛望着黑暗里某一个看不见的虚空地方。

隔很久,有轻微的声音响起,卧房里也终于有了光亮。在床头灯昏暗的光线里,他站在床边,整个身体挡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团黑影落在床头,可是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是暗夜里的黑鹰,一眨也不眨地俯视下来。

他终于问:“你看见我手机没有?”

她看着他,背着光,连轮廓都是晦暗不明,可是依然高高在上,仰起头来也看不清。她忽然又问:“沈家谦,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我在问你话呢,你听见没,你把我手机藏哪儿去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着…”他在床头坐下,只顾着自己说话,“别以为把我手机藏起来,我就不能出去了,跟你说,电话号码我都记得,你跟章大公子打电话,就说我在“空城”等着…”

她仿佛没听见,仍旧答非所问,又问了一遍:“沈家谦,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他顿了一下,大约是她问过太多次,也不觉得奇怪,倒随口反问她:“你说呢?”光影重重,他动一下就晃荡一下,照在她的脸上,他嘴角好似带笑,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缓缓说:“哦,我记起来了…”

她静静望着他。他却忽然一笑,朗如明月,终于说:“我记起来我们结婚了,你现在是我太太,所以睡在我的床上…不过,你问我,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皱眉想一想,却伸手轻佻地摸了摸她下巴,反倒又漫不经心地问她:“我想不起来,还是你来说吧,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她向来最恨他

这纨绔浮华的一面,这时没有躲开他的手,却露出笑来:“我不知道,从前我觉得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却没想到他喝醉了酒,连这一点耐心都没有,“嗤”笑一声打断她:“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哪儿好看了?人家小女孩都比你要好看!你自己说说就你这张脸哪儿好看…”光嘴里说说还不如意,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左看右看,咕哝:“越长越难看了,明明都没有变,长大就是不如从小好看,反正就是难看,还说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好看?”

沈家谦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在她嘴唇上细细抚摸起来,手指时重时轻地按压一下她的嘴唇。连语气都益发变得轻佻放荡:“倒是不能小瞧你这张嘴,谁说你从小好看了?”他看着她意味深长一笑,“你从小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不过,你有个地方长得挺好看的,我挺喜欢的…”

她本来是不懂他的意思的,他讲究修养,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向来含蓄内敛,偶尔的不正经亦带有三分含蓄,其他的也只是冷漠深沉。不高兴了,更可以拂袖而去,几天几夜不说什么话是常事。可是他的手已经缓慢地沿着她的嘴唇抚摸在她脖子上,一路渐渐往下,终于从睡衣的领口伸进去。

到底是惯常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他只动了动几根手指头,她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再也不能镇定自如地去追问他。

而他若无其事,却还不放过她,轻笑一声:“你知道是哪个地方么?”

重年的身体渐渐麻木,感觉不到他的手,也看不清他越来越近的脸。她忽然觉得疲惫,终于说:“沈家谦,你的手机我落在厨房了,你出去吧。”

可是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已经俯身下来,趴在她胸前含糊不清地问:“出去哪儿?”她不做声,他捏紧她下巴望她一眼,“这是谁的床?”却不等她回答,忽然重重地吻下来。他原本是喝了不少酒下去的,身上倒没闻见酒气,可是唇齿间残余的酒味熏人欲醉。重年从来不沾酒的人,最是受不得酒气,只觉得辛辣呛人,堵得难受,一瞬间所有的难过也都扑面而来,到了这时候她才难过了起来。可是他的吻又霸道,不容许她拒绝,堵了她满嘴,向来是她越躲闪他越蛮横。她不是不知道,忍一忍或许也就过了。

可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挣扎过,这样用力,拼尽全力也要远离他。从前就算是不愿意,她也会忍气吞声,她向来做惯了鸵鸟,也喜欢缩起头来躲在壳里做乌龟。然而,这些偏偏也是他最厌恶的。他厌恶她明明看着胆怯怕事,却又仿佛有满身的力气,坚如磐石。他厌恶她的胆怯只是伪装的保护色。他厌恶她永远只躲在自己构

筑的城堡里,不会开门让他进去,也不会打开门走出来。纵然他用尽全力,也打不开那一扇石头筑成的大门。

他终于捏紧她的下巴,冷笑一声:“你这是为谁守身如玉?”

她不说话,他偏要她说话,又轻描淡写地说:“也许三个月太短了点儿,这回你想让他去哪儿?这回我让你选,你说哪儿好,我就让他去哪儿。”

明明是绝望,可绝望到头了反倒再也无所顾忌了,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看着他笑了笑:“那么我想让他就留在这里。”

他楞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好,好得很!可是,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就因为你是我媳妇?”

重年知道他还有话说,她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他说:“重年,你就是太傻太笨了一点儿,这世上没这么好的事,你也总得做点什么给我看看是不?今天晚上你只要让我满意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要什么我也能给你。”

“那离婚呢?”

他顿了一下,看着她,继而又哈哈大笑:“好,当然好,我又不是非你不可,从你身上该得到的我已经得到了。”他的话说得露骨,眼神也毫无掩饰,缓缓瞟她一眼:“你只要让我满意了,我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双宿双飞。不过,这一回,你得自己来。”

重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话。他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而取悦他又是一件太难的事,仿佛在这上头她也从未令他满意过。可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知道还有上岸的机会,纵然那机会是那么渺茫,也要用力抓住,越是到了这时候,她越是有了义无反顾的决心与孤注一掷的勇气。

终于,她抬起头来亲吻他。他抿紧嘴唇冷眼旁观,她也只是笨拙地攀着他的脖子,嘴唇贴着他的嘴唇,隔很久,才伸出舌头舔一舔,像小孩子吃冰淇淋。他原本该兴致全无的,倒忽然前所未有地来了兴致,想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

结果,她亲了半天,还是嘴唇贴着嘴唇,都没有下一步。他忽然推开她,转身就要走。不防,她却从身后一把抱住他,他听见她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甚至近得几乎贴上他的背。她说:“你不要走,沈家谦,你不要走。”

他终于还是动气了:“我不走留下来跟你玩家家酒?”

她到底没有底气,声音都低了下来:“我知道怎么做。”

“你知道那刚刚那半天你怎么不做?你不会以为就这样亲两下就完了吧?”他伸手挠她的手,“放手,我没空跟你瞎折腾!”

她却紧紧把双臂缠在他的身上,就是不愿意松手。

他用了全力要掰开她的手指,她在情急中,忽然一口咬在他一边肩头。他楞了一下,她已经下床从前面抱住了他。

他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把睡衣脱了,怪不得刚刚贴在他背后的身体软得不可思议,又是那么近。他想要推开她,可一时却不知道手该落在哪儿。

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她仿佛忽然开窍了,又更像是拼尽全力孤注一掷,竟然开始脱他的衣服。昏暗的灯光下,她低着头一颗一颗地解开他的衬衫钮扣,两颊与耳后绒绒的碎发贴着肌肤,在憧憧阴影里,益发显得肌肤莹白如玉,隔得这么近,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却不能伸出手。

他忽然又笑了一声:“姜重年,你就知道你能让我满意?”

她闷头不响,大约是说不出这样露骨的话来,却又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来亲吻他。

他无动于衷,直直站立着,连嘴唇都僵硬得没有温度,只是神色漠然地掠过她望着前面。屋子里原本就只开了一盏睡灯,那光线幽幽的映在他的眼底,在这样的夜里,极深而又远,仿佛是久远的岁月深渊。那么久,久到他几乎以为是在梦里。他也仿佛是做梦似的,穿过这幽暗的时光隧道,一路走啊走啊,不知道过了多久,恍然间回过头来,却是她笑着仰起头来望他。

时光之门终于悄然开启,他终于又见到了她。

她说:“我叫重年,哥哥叫什么名字?”

重年,重年,碧海年年,那堪重对。

重年怔了一下,他忽然用力推开她,她朝后踉跄了两下,下意识想要抓住他,而他却比她更快,一闪身越过她,再也不回头,大踏步地朝前走去。她脚下一软,终于没有稳住身体,跌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章 往事如梦 (下)

手机的确在厨房的料理台上,沈家谦走过去,却并没有马上拿起来,而是怔怔望着那只手机。恍惚中,他仿佛做梦似的,又回到了那天早上,他也看见了她,在似有若无的姜花香气里,她抱着他的枕头睡得无知无觉。

其实,手机屏幕锁上了,一片黑,什么也可看不见。他却忽然觉得可耻,一把抓起来扔得远远的。手机狠狠撞在墙壁上,屏幕亮光一闪,终于滑落到了料理台上,又弹落至地,啪啦一声响后,大约是哪个零件散落了,横躺在地。

他掉过头去不再看,只是忽然觉得口渴。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他已经自然而然地从冰箱第二格里拿出那瓶蜂蜜,又找来一只玻璃杯子,舀了一勺在杯子里,然后温水化开,慢慢搅拌。

蜂蜜是甜的,甜腻腻的黏在舌尖上,喝下去很久,却又有淡淡的说不出来的苦涩。所以,他从来都讨厌甜食,所有的甜食都经不起岁月,经不起时光,久了,只觉得苦。 而那样的从前,那么远的从前,像是陈年的老蜂蜜,他也从来不敢去想,去碰触。

这一辈子,他知道,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笑,那样的声音,也不会有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歌声。

其实,拉开房间门时,他仿佛还听见她喊了他一声,只有她才会那样喊他,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固执。可是,她怎么会喊他?她巴不得他走,走得越远越好。也许她喊了,那也不过是想要离得更远而已。所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本来已经走到了大门口,要打开门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记起来该打个电话,于是又回去拾起躺在厨房地板上的手机。那样的手机,当然经得起摔,装上电池后,他用力按在开机键上,屏幕终于亮了起来。在微微的白光里,他仍旧看见她在若有似无的姜花香气里,抱着他的枕头睡得无知无觉。仿佛还是许久之前,她一头撞在他身上,艳阳下,她的笑懵懂无知,只是个孩子。

他要想一想才知道,原来已经十八年了。

他终于合上手机,偏过头来却看见她扶着门静静站在厨房门口。他怔了一下,仿佛还是听见她喊了一声:“沈家谦。”可是那声音太低太轻,轻得像虚幻的梦,连她的人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的,几乎就差一步,他就越过她走出去了,可是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紧紧揪着衣袖不松手。

他厌烦得立即就想甩手挣开,她从来都执拗,而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讨厌她的执拗。可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来:“沈家谦,送我去医院。”

>第二天一早,沈老太太与桂姐就到了医院,随后沈家和与贾真真也一起来了。安静了大半夜的病房顿时闹哄哄,沈老太太与陪同来病房的主任医师交谈。桂姐在病床边一迭声殷殷问重年:“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中午想吃什么?”

重年只是倚在枕边笑了笑。

贾真真倒是笑着说:“二嫂,现在想吃什么赶快吃,要不了多久,你想吃也吃不下了,等着好不容易盼到他出来了吧,又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语含唏嘘,真正的是过来人的感慨。

连沈家和也说:“重年,你好好在医院养着,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了送来。”

重年到底不忍心拂了她们的一番好意,笑着说了两样菜。

沈家谦从头至尾站在沈老太太身边。那主任医师原本是沈老太太早年在卫生部任职时一个底下下属的学生,半夜被紧急召回医院,已经得知了病人的身份,自然也知晓厉害关系。兢兢业业检查完毕心里有了底,一大早便亲自给恩师打了个电话,自是益发加倍周到,进来病房就亲自给重年又检查了一番,也再次巨细无遗地交代了一遍该注意的事项。沈老太太听得认真,偶尔低声问询。沈家谦倒是可有可无,只听他们说话。

等查房的一干人走了,他更是没事似的,看了看手表,说:“妈,姐,还有真真,你们在这儿啊,我上午有个会,得先走了。”

沈家和进来就留意到了他眼睛四周的淡青色影子,连下巴上都隐隐有青色的胡茬,于是立即说:“你还没梳洗吧?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去事务所…”

然而,不等她说完,沈老太太却说:“就一晚上没睡有什么要紧的,他在外头少胡来两回少喝几回酒就比什么都好。”转头就喝住儿子:“你成天文山会海的,能有什么正经事!那会不开了,你今天就在医院好好陪重年。”

沈家谦无奈,赔笑:“妈,您那是不知道,我好几个案子在哪儿等着…”

沈老太太却跟个小孩似的,蛮不讲理:“我不管你有什么事,反正你今天哪儿都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你要是敢离开医院一步,以后也别想踏进家门半步!”

贾真真算是听出点眉目了,在一旁落井下石:“二哥,这回你算是进冷宫了,以后都别想翻身了,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陪二嫂吧,再说你那会能有二嫂重要吗?”笑着朝他眨眨眼,“与其开会的时候对着手机,还不如在这儿对着二嫂,你说是不是?”

沈家谦瞪了她一眼。贾真真笑嘻嘻地瞪回去,理直气壮地说:“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你

要是不承认,我们让二嫂来说。”

沈家谦懒得跟她小孩计较,不理她,却也是真的走不了,只得老实地在病房呆了下来。

一番喧扰,沈老太太一行人终于走了,也是医生说过清净点好,病房终于又安静了下来。沈家谦坐在近窗一张沙发椅上,离病床有段距离,一边看杂志一边也仍旧拿着手机把玩,中途还出去病房打过几个电话。

午饭是桂姐带人送过来的,重年其实没有胃口,可是对着那特地备下的各色精致食物,在桂姐的殷殷劝说下,到底也吃下去了不少。

桂姐絮絮说:“太太有了家谦那时候,也是吃不下去东西,开始是没有胃口,后来是吃什么吐什么,医生都说那样不行,不养好身体,生产的时候会吃大亏。后来生家谦的时候果然吃苦了,折腾了几天几夜。都说头胎会辛苦点,你现在更要顾好身体,可别跟家谦那时候一样…”

沈家谦坐在一旁,就着一张茶几吃饭,一直不做声,这时候却忽然说:“她哪里还有什么吃不下去的,就没见过比她还能吃的,你们别管,过两天她自己就知道吃了。”

桂姐白了他一眼,瞧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忍不住说:“不是在你肚子里面,你当然吃得下去,要是遇上一个跟你一样能折腾的,吃苦受累的又不是你,反正孩子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你日子还不是照过,怎么妨碍得了你?你照样该玩就玩,那牌搭子酒搭子凑在一起,还不够你热闹的!”

桂姐难得对他说重话,他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深厚,亦姐亦母。那时候沈老太太刚刚从军区医院去卫生部任职,一摊子事情等着,由不得她顾念儿子,只守到满月,就回去工作了。当然也放心不下儿子,担心保姆带不好。桂姐那时还在军区文工团,那年月文艺虽然笼罩在惨淡的黑影下,一片萧瑟,到底也还没有干扰到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穿着芭蕾舞衣在舞台上默默旋转。她对沈老太爷说出“不跳了”,全家震惊。可是轮番劝说下,她还是那三个字:“不跳了。”沈老太爷最后竟然也默许了。外面人说起来,虽然遗憾,那么年轻难得跳得那么好,就这么废了,也只当沈老太爷怜惜养女儿丧夫之痛。就那么一个好不容易抱来的女儿,他要怎么宠就怎么宠。桂姐自此就一直在家里呆了下来,同保姆一起带刚出世的沈家谦。夏天热了,她怕风扇把小孩子吹凉了,总是拿着一把蒲扇给他摇风。白天还好,虽然自己也热得满头大汗,洗个冷水脸扭个毛巾擦擦还是过得去。苦就苦在晚上,沈家谦从小就会折腾人,晚上一热就睡不着觉,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的。桂

姐总是守在旁边的小床上,醒醒睡睡,一晚上不停地给他扇风。

这样一把蒲扇一摇就是好几年,一直等到沈家谦五六岁了,才停下来。小孩子虽然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可还是懂得的,感情上喜恶分明,谁对他好,自是有记忆。所以,后来沈家谦到了青春叛逆期,少年纨绔,令人头痛的事一箩筐。祖父与父亲轮番打骂没有用,母亲声泪俱下抚着他背上被鸡毛掸子抽出的伤痕也没用,他不怕痛,而唯一的姐姐心疼弟弟,更是只会向着他,一味替他遮掩。却只有桂姐,从沈家谦记事起,就没见她哭过,她没有眼泪,自然也不会对着他流泪。可是她会默默看着他,在他挨打后,坐在他床前只是看着他,很久,一句话也不说。那时候少年心性,自是倔强,可也抵不过这样无声的沉默,总会收敛一点,好歹不能闹回家里来。一帮从小一起玩的发小,知道他的顾虑,当然不会放过他,含蓄点的会说:“家谦,家谦,这名字取得忒好了点儿,果然是沈家的谦谦君子啊!人家堂堂沈公子,怎么能跟我们一起去骑机车去打架?”

不含蓄的会说:“人家那也是没办法,家里三个女人守着,光那眼泪就够他收拾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这泥沾上了水还不成了一滩稀泥,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力气打架。”

那时候邹大公子就轻飘飘地说过一句话:“你们都错了,是四个女人,这最后的一个迟早得出来。”

一帮人反应过来后,哧哧大笑。

邹大公子的金句也应验了。沈家谦这大半天轮番看遍了身边几个女人的脸色,连素来向着他的姐姐离开之前,还特地把他叫到一边询问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家不到一会儿就会进医院。

沈家谦自然是推说不知道,就是滑倒了一下。

偏偏沈老太太走过来听见了,又把他骂了一顿:“她都怀上两个月了,你还不知道?你成天在干什么?有那么忙?忙到媳妇的肚子要大了还不知道?我跟你说,现在正是危险的时候,连赵主任都说昨天晚上那状况是真险,你要是注意点怎么会让她摔倒?好不容易是保住了,这不在医院养一个星期怎么好得了。以后重年跟孩子有一点差池,我那你是问!” 最后,在沈家和的劝说下,才止住。

沈家谦越想越不是滋味,终于放下筷子,说:“桂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干脆一次性全说了吧,你不说完我也吃不了安稳饭。”

桂姐却转过头去,不再理他,只是絮絮劝重年多喝点鸡汤。

第三十一章 断桥

说是吃不下安稳饭,结果那天中午沈家谦也还是吃下去了不少。最后,桂姐离开时,又把他叫到病房外,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和重年闹什么别扭?”

沈家谦眼皮子一撩,轻描淡写地说:“我跟她闹什么别扭,是她找着我要闹,你们别看她闷声不响的,别扭着呢!不过就是昨天晚上多喝了两杯,她就不肯了,还不让上床睡觉了,硬是把我堵在床前,要我交代喝了多少,还说什么以后再也不许喝酒了,我哪儿能都由着她啊…”

“不由着她那还由着你喝!”桂姐越听越不是滋味,忍不住瞪眼打断他。

沈家谦一脸讨好:“少喝点是行,但是滴酒不沾那哪儿行啊,那还是不是男人啊?”

“你就贫吧,对着重年怎么就不知道说,我看你在她面前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成天堵着一肚子闷气,就想朝人身上撒,这哪儿行?”

沈家谦垮下脸。

结果桂姐倒没被他那么几句油腔滑调忽悠过去,反倒是没完没了,狠狠把他数落了一顿,只差没把他所有的底都掀出来抖落一遍。最后,还语重心长地说:“人可是你惦记了那么多年,要死要活要来的,你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你该知足了,人家连孩子都愿意给你生了。上一回你做的混蛋事…我也不说了。这回我听赵主任说,昨天晚上检查的时候,她一直抓着他的衣服,那是念着孩子呢。最后完了,睁开眼睛第一句话也是问孩子,这可是你的孩子。你再这样稀里糊涂跟她闹下去,最后后悔的还是你自己。”

桂姐走后,沈家谦又在病房外的走廊站了半晌,后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住院楼后的花园里。他找了一张石椅坐下,正是初夏午后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太阳透过绿树枝桠照射下来,在他的脚边投下一片斑驳的阳光阴影,如同漫长岁月遗留下来的沙漏,刷刷筛得只有几个模糊的片段。

因为天气热,花园里此时并没有什么人,但偶尔还是可以听见有婴儿啼哭传来。这里是军区总医院,花园的左边就是妇幼门诊部,所以那声音在寂静的午后听来格外清楚,一阵又一阵的孩童声音琅琅传来。

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在又一阵孩童哭声隐约传来时,终于站起来,大踏步朝前面住院楼走回去。

重年已经睡着了。昨晚扰攘折腾了大半夜,后来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小腹偶尔传来的隐隐刺痛。她在忐忑不安里,手一直放在小腹上。也许是有了早上医生与沈老太太的那番确切的话,这半天下来,渐渐安心。这时等到病房安静下来,眼睛就慢慢合上了。

她一直睡到黄昏的时候,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点迷蒙。沈家谦仍旧坐在近窗那组长沙发上,却是看着床的方向,忽然就起身走了过来。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站在床头,探身摸了一下她的脸。

重年不做声,偏过头去。

他站了一会儿,去倒了一杯水来,顿了顿,才说:“起来喝点水,待会儿吃饭了。”

重年没有动,他站着等着。过了一会儿,重年终究爬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水是温热的,汩汩沿着肠胃流进去,仿佛连肚子里也暖了起来。她下意识摸了一下小腹,想要确认。

晚饭的时候,沈家谦竟然破天荒的拿着银匙要喂她。不过他耐心当然不会好,舀了满满一匙米饭伸到她嘴边,只等了一下,她没有张开嘴,他就不耐烦了:“吃饭!”

桂姐瞧不下去,横了他一眼,说:“哪里有这样喂人吃饭的?也先喝口汤再吃饭啊,这么一大勺子米饭怎么吃得下去?”

桂姐本来就不放心,所以晚上还是自己送饭过来看看。他这样的性子,难得上了心就更要闹,哪里是一时就好得了的。她在保温桶里盛了一碗汤,刚刚要自己动手喂重年喝下去,沈家谦却伸手过来接。桂姐看他这架势,不给他肯定不行,只得叮嘱:“正烫着,你可仔细了,别洒了。”

沈家谦哪儿有那个耐心,舀了一匙,竟然放在自己嘴边吹两下,就送到重年嘴边。重年张口喝了。他难得还问了一声:“烫吗?”

“不烫。”重年不习惯,顿了一下,说,“还是我自己来喝吧。”

“正烫着,你洒到床上去了怎么办?趁热喝。”说话间,又舀了一匙吹了两下,送到她嘴边。

结果重年就着他的手,把一碗汤喝了。他又喂她吃下去了一大碗饭,还要添第二碗饭的时候,重年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说:“我吃饱了。”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