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姐笑眯眯地收拾碗筷,絮絮问重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说明天做了送来。临走的时候,才说:“你跟家谦这几天的洗漱用品,我下午过去那边收拾了一下,放在浴室了。你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回头我叫人送过来。”

重年住的是私人病房,外面有一间起居室,但床就只有这一张病床。沈家谦吃完饭,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病房,在近窗那组长沙发上放下了一只枕头和一床薄薄的丝绒被。枕头与被子大约也是桂姐带来的,重年猜想是放在外面起居室,然后他拿进来的。沈家谦留意到她的视线停留在长沙发上,有点不自然地说:“我晚上就睡这儿

。”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这完完全全是一句废话。

重年没有做声。他也难得脸色没有变,却突然想起来说:“下午我给爸妈打了电话了,这病房屏蔽电话信号了,等回去了,你再跟他们打电话。”他顿了一下,又说:“要不,过两天,等我走得开了去把爸妈接过来。”

重年说:“不用了。”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在沙发上坐着,随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本杂志翻看。重年不知道该干什么,觉是睡不着的,而且这时间也不是睡觉的时候。可是手头一时又没有可以消磨的东西,床头柜上堆得满满的,却都是各种水果点心补品,还有一大蓬插在清水玻璃瓶里的浅紫色康乃馨,开得满满的,沉甸甸的仿佛要坠下去了。

沈家谦忽然放下杂志,站起来走了过来。他在床头柜上翻了翻,掰下了一根香蕉。另一只手却又拿起了一个黑色的遥控板。重年怔了一下,这才记起来房间里有电视。沈家谦已经打开了电视,随手把遥控板扔在床头柜上,又走回到长沙发坐下,一边翻杂志一边剥了香蕉吃。

电视里在播放新闻,播音员的一口普通话字正腔圆吐字清晰,标准得不能再标准,连内容亦是如此,千篇一律的领导会面原油危机中东战争。重年向来对这类新闻是可看可不看,也可以说不求上进,所以只看了几分钟,便忍不住拿起遥控板换台。

在电影频道停了一下,却是广告,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有耐心了,又不停地按遥控板。只觉得眼前画面一闪一闪的,只要不是新闻与广告,她都会停一下。又一回停下来时,她还没看清楚屏幕,只是恍惚觉得那咿呀的调子极其熟悉。

沈家谦忽然说:“这不是白素贞么,就这个好了。”

果然是白素贞,神情凄苦,又怨又嗔。重年知道这是一折昆曲【断桥】。白素贞在断桥上终与许仙重逢,那时她肚子里已有了他的孩子。金山寺漫天大水滔滔,长风浩浩,她走的时候不是不失望难过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可是前尘旧事恩怨纠葛,千年的等待,最终满腹的委屈只化作一声叹息。

所以她说:“曾同鸾凤衾,指望交鸳颈,不记得当时曾结三生证。”

沈家谦忽然说:“我最喜欢游湖那一折。”

重年说:“我喜欢断桥。”

沈家谦怔了一下,却说:“没有游湖相遇哪儿有断桥重逢?”他向来只要肯说话,强词歪理一大堆。重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回却偏要和他争,冷冷说:“没有牧童救蛇,哪儿有游湖相遇?”

沈家谦仿佛有点诧异,倒笑了一声

:“哟,原来你也记得这么清楚啊!那要不我们从头至尾再好好看一遍?看看牧童是怎样救蛇的,蛇又是怎样以身相许报答的。”

重年不说话,却把电视声音调高了。

沈家谦哪里忍得住,皱眉说:“这么大声音,你也不怕吵着了别人?人家可都是病人,住进医院里来是静养的…”

重年打断他:“我也是养身体的。”

他终于止住了,沉着脸一把拿起茶几上的杂志,哗啦啦翻动了起来。

重年安安静静把这一折【断桥】看完了。这是戏曲频道,接下来还是戏,却是一折京剧四郎探母。 一段西皮快板铿锵铮铮,如行云流水直泻而下。

沈家谦瞟了一眼电视荧屏,翘着二郎腿,一边看他的财经杂志,一边还跟着细声细调哼唱了起来。正票到兴头上,两只脚抖啊抖啊,只差提着一只鸟笼子配一顶瓜皮帽折扇轻摇游荡戏院酒肆。重年重又拿起遥控板手指便不受控制地按了下去,随便停在了一个正在播放八点档电视连续剧的频道。

沈家谦兴头正足,却又硬生生被打断了。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顿时冷下脸来,啪啦摔下杂志,站起来直朝着门口扬长而去。一口气走出了这栋住院楼,手机铃声忽然又响了。他这才顿住脚步,四处看了看,接起电话。

那头惊讶了一声:“哟,真是想不到,您倒是终于接电话了。”

沈家谦没好气:“在医院呢,屏蔽手机信号了。”

“哟,哪家医院?屏蔽人家的手机信号没问题,怎么连沈公子的手机信号也屏蔽了,我看这医院也不怎么样,要不要换家…”

沈家谦冷笑一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报出医院:“陆总医院。”还怪里怪气地添上一句:“院长好像是袁夫人吧。”

袁山噎了一下:“你真的在医院?”

“不信问你家老太太,我没空跟你瞎扯。”

“这么忙?该不会是嫂子住院了吧?”

沈家谦不耐烦:“你到底什么事?没事我挂了。”

“别别别…”袁山一迭声叫住他,“我有正经事找你,有个案子要你抽空跑一趟美国。”

沈家谦想也不想,断然拒绝:“没空,你找周顾吧。”

“哥哥,帮帮忙,要是他行,我还找你干嘛?”袁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东林那案子,我这事儿跟东林还真有点扯不清,怎么能一锅搅都交给他?我左右琢磨了半天,这案子也只能交给你,哪儿还有人赶得上你。你对两边法律都最清楚不过了,美达公司你以前也打过交道,熟悉情况,你一去了

还不事半功倍,沈大律师哪儿有办不了的案子,几句话就办了。”倒是一堆迷糊灌过去,净捡好的说,简直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沈家谦不搭腔。袁山又笑嘻嘻地说:“那我先把资料都传给您吧。”

“传给我干嘛?”沈家谦一出口就没好话,“你们一帮人倒把我当成私人法律顾问了,大事小事统统扔过来。我那事务所还有一大帮人呢,难不成我还养一帮闲人?我找个人跟你跑一趟就行了。”

“谁敢把您沈公子当成私人法律顾问啊,再说谁又雇得起您啊!”袁山赔笑,“只是这上十亿的单子,不交给您,交给其他人我放心么?只能指望您了。哥哥,您也是我们的大股东,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啊。您就行行好跑一趟吧啊。”

沈家谦无动于衷,推得一干二净:“你给股东的承诺书上可没说还得帮你解决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啊,我早就说了,我只看股价和盈利分红,其他的可一概不管。”

袁山憋着一口气在心里狠狠腹诽:奸商奸商。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那算了吧,我记得我手机里头还存了嫂子的电话,回头我给嫂子打个电话慰问慰问,交流交流…”

“你找她能有什么用,她都一窍不通还能跟你交流什么!”沈家谦冷冷打断他,忍无可忍,终于勉强答应一声:“算了,给我先看看,有空了再说。”

“就这么说定了。”袁山乐呵呵答应,立即见好就收。谈完了正事,他话题一转,又岔回去了,忙忙问,“嫂子怎么了?有没有什么问题?

沈家谦淡淡说:“她能有什么事,一点小毛病而已。”

袁山听这声气,索性不再问,反正他不愁不知道,又不是问不到。于是闲闲提起:“上回那串珊瑚珠子嫂子还喜欢吧?人家都拍卖了,我听说你在找上好的珊瑚又去抢了过来,好的红珊瑚现在可不容易撞见了。珠子是给你了,你好歹给句话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谁说是给她的?我还送不出去了不成?”沈家谦冷哼一声,“不就是一串红珊瑚么?又不是不给钱你,反正我买下了。”

袁山倒是一头雾水,闹不清这到底又是唱得哪出,摆摆手说:“不管送给谁的,谈钱就俗气了啊,只要珠子好就行。你是不缺那点钱,我现在这案子不是还指望着你吗?哪儿敢要你钱啊…”

“一码归一码,这珠子钱我一定得给你,该多少是多少,反正是我买的。至于案子,你看着办。”

袁山又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继续好奇地打探那得之不易的珊瑚珠子的下落,只听得沈家谦说:“我回病房了,有事见

面再说。”嗒一声挂了电话。他只得恨恨骂一声:“奸商。”

沈家谦挂了电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病房,而是直朝着医院外走去。走到医院门口才记起来昨天晚上开来的车子已经被司机开回去了,他没叫司机过来,在医院门口等了一会儿,拦了一台出租车坐进去。

回家以后,他在卧室转来转去,床头柜拉得啷啷响,床上被子都掀开了,行李箱也打开查看了,甚至连重年的梳妆间都找了个遍,就是没看见袁山口里那串珊瑚珠。 珠子是他那天晚上从东京回来,下了飞机直接赶去袁山那儿拿的。他记得回家后是拿进了卧室,后来等她回来,一直等一直等,电话又不通,急得他坐立不安,到处联系人打探,慌乱间倒忘了把那串红珊瑚搁哪儿了。

他坐在床上,静下心来想了半天,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突然觉得这偌大的卧室空荡而冰凉,恍然间似乎是回到了那天晚上他一直等不到她回家。那时候,他一个人呆在睡了很久的卧室里,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可是没有了她,又像是陌生。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在这张床边,她抱着他不要他走的画面。恍惚间却是她的手缠着他的脖子一颗一颗解开衬衫钮扣…他腾地站起来,阻止自己再朝下想。心里却有一根弦微微荡了一下,他眯着眼想了想,忽然急急朝衣帽间走去。打开他的睡衣抽屉,拨开睡衣,在抽屉的最底下平躺着一个心形的黑色绒面盒子。他顿了一下,终于拿出盒子打开,橙红色的珊瑚在灯光下华彩流光,晶莹剔透,熠熠映在眼底。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抚摸,一粒一粒圆润饱满的珠子温润地从手心滑过。千年珊瑚万年红。他想,也只有千年万年才有这样一点暖红色的流光。

收起珊瑚珠子的时候,他又记起来了。于是找到那天晚上穿的西服外套,幸好这几天没人打理衣帽间,衣服还没送洗。他伸手进口袋一摸,掏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子。里头是他在东京买的一枚戒指。他看了看,仍旧把这个小圆盒放进身上裤子口袋里。可是拿着那装红珊瑚的心形大盒子,一时犹豫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把那串红珊瑚放进了她的梳妆台的一格抽屉里。那格抽屉在梳妆台最下面,里头有一个檀木雕花的珠宝盒,也还有几样其他的大大小小装首饰的绒布盒。他把那个心形的盒子放在最下面,压上珠宝盒,慢慢关上了抽屉。

第三十二章 奈何 (上)

沈家谦走进病房的时候,重年还没有睡觉,仍旧像他离开时那样靠在床头看电视。他瞧她两只眼睛看着电视荧幕,动也不动一下,不由得也跟着把视线移过去。不过几分钟,他眉头就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都看起来电视剧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关了睡觉吧。”

重年不理他。她的确自从大学毕业后便不怎么看长篇累牍的电视剧,向来只看看电影。时间是一方面,究其根本大概是因为过了那样热闹的年龄,忽然便觉得那些热热闹闹的电视剧大多空洞乏味,而且内容喧嚣情节相似。所以一直固执地认为大多的电视剧是属于大众的属于娱乐的,而好的电影却是属于心灵的,可以重重地撞进心底,是灵魂深处的独白。

可是这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看进去,在他回来之前,只是开着电视令房间里多一点热闹的声音,偶尔才看几眼荧幕里的男男女女,而他走进来之后,反倒是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幕看了起来。

沈家谦站在床头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一声不响地去了盥洗室洗漱。他穿着睡衣出来的时候,那一集电视剧终于到了尾声,缠绵悱恻的音乐声悠悠缓缓地飘荡在屋子里。他等到那一曲终了,才走过去关了电视,然后一把抱起她直朝盥洗室走去。他洗过了头,头发湿淋淋的还没有擦干,伴着走动,有冰凉的水珠滴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她侧了一下头,垂着两只手,脸朝外背着他。

他却又抽出一只手来扣住她的下巴,转过她的头。她挣了一下,他不耐烦地提醒:“小心孩子!”

到了盥洗室,他把她放在洗脸台前,拿牙刷挤牙膏,接漱口水,最后才把装了漱口水的杯子给她。她刷牙的时候,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只盆子,开了淋浴花洒接水,还伸手探了探花洒的水温。

重年起初还没有明白过来,等她刷完牙洗了脸,看他放进一条洁白的毛巾在盆子里,才晓得他是在干什么,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说:“这几天还是注意一下,先将就着擦擦身体吧。”

重年自然晓得这几天是不能洗澡的,淋浴也最好避免,可是他忽然这样倒是出乎意料了。向来他都是等着人伺候,连拿一件睡衣也要喊醒她,哪里像拿盆子给人接水的人。

可是还不仅仅这样,他又伸手来脱她的衣服。她退后几步,僵硬地说:“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他沉下脸来:“你千万别想多了,我只是担心你笨手笨脚不小心滑倒了,把孩子给摔着了。”

重年咬着嘴唇,一瞬间说不出来话了。

他到底还是给她擦了身体,又抱她离开

盥洗室。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手却自然而然地滑向她的小腹,从衣服的下摆探进去,热热的手心贴着她的肌肤。

隔得太近,他的呼吸就在她的颊畔,熟悉而又压迫的气息笼罩下来。她忽然心烦意乱地去推他的那只手:“我要睡觉。”

“睡了一天还没睡够?”

重年不管他的手,从身后摸来一只枕头抱在怀里,侧身躺下闭着眼睛不说话。他终于沉着脸抽出手。

也许是沙发狭窄逼仄,又不够柔软。这一夜沈家谦半晌睡不着,好几次想要翻身动一动身体,瞟到病床的方向,又生生忍住了。最后只得僵硬不动地躺在上头。

结果第二天早上,值班医生例行来查房的时候,他还昏昏然躺在沙发上。那年轻的医生吃了老大一惊:“二公子怎么睡沙发了?”

沈家谦反正都被撞上了,施施然坐起来伸了伸懒腰,瞧了他一眼,倒也“哟”一声:“小安子几时人模狗样地穿起白袍了?”伸脚在地上踏拖鞋才察觉两条腿全是酸麻的,不由得又没好气地说:“不睡沙发睡哪儿?你们这医院还什么军区总医院呢,也不想着给家属一张床啊!”

利长安倒是斜了他一眼:“有病床,你睡么?”

“滚蛋,一大早,咒我生病呢!”

利长安哈哈大笑起来:“谁敢咒二哥,这不是嫂子在这儿么?”瞟了一眼病床,又说:“我看你这还得住好几天,要不待会儿叫人给你送一张床来吧。”

“不用了,我就睡这沙发吧,没准比你们的床还舒服,你们能有什么好床啊。”

“那是,哪儿比得上沈大律师家里的床。要不是嫂子在这儿,哪儿请得来您啊。”

“你当你这是什么好地方?没事谁想来?”

“那你倒是说中了,整个医院就数这儿好了,哪儿有不想来的。你去看看到这儿来的,哪个不是喜孜孜,我看二哥也是春风满面…”

重年原本早就醒了,只是起来也只能靠着床头坐,便一直迷迷糊糊地躺着。这时候听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取笑,知道是要查房了,便撑着手坐了起来。

沈家谦瞟了一眼她便调开了视线。利长安倒是立即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嫂子,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我先给你测测体温啊。”

重年对他笑笑:“挺好的。”

沈家谦却怪异地叫道:“等等,小安子你好像是那什么脑科吧,怎么跑这儿来了?”

“二哥,我是神经外科。”利长安拍拍身上的白大褂,一本正经地指指胸前的名牌,“看见没?神经外科利医生。”<

br>隔得老远,沈家谦才懒得看那上头写的什么,嗤笑一声:“神经外科又怎么了?你走错地方了吧,晓得这儿是什么科不?”回头便对跟进来的护士说:“去把你们主任叫来。”

那护士却一脸为难,听他说得理所当然,一时不敢随便搭话,看看他又看看利长安。

利长安耸了耸肩,笑嘻嘻地解释:“二哥,他们主任哪儿这么早来了。那个…我不是刚回来么,所以先实习一段时间,每个科室都转一转,这个月正好在产科。刚刚出了点意外,带我的关教授这会儿在产房忙着,那可是一对龙凤胎。这查房…就我先来着。”

“弄了半天,原来你还是实习的啊!”沈家谦一脸怀疑,“我说你行不行啊?瞧得出来什么不?”

“我瞧嫂子气色很好,要给你生一对儿子…”

“滚蛋,谁要儿子啊!”

利长安立马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是女儿,一对双生姐妹花。”

沈家谦哈哈大笑。

结果利长安还是像模像样地给重年检查了一番,又嘘寒问暖絮絮唠叨了半天,最后还是桂姐差的人送早餐来了,他才施施然离开,还顺走了沈家谦那份三明治和咖啡。沈家谦直骂他明明就是来混吃的,还偏要穿身白大褂装模作样假正经。

重年原本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桂姐自然为她特地备下了丰盛而营养的早餐。她喝了一杯牛奶,鸡丝粥只吃下去了小半碗,煎得嫩滑可口的鸡蛋一从保温盒里拿出来她就直犯恶心,偏着头说:“我不吃。”其他的小笼包虾饺也是碰都不碰。

沈家谦却忽然又转性了,也不叫她吃,见她放下骨瓷碗拭嘴,便捧起她那碗粥吃了,煎鸡蛋也进了他的肚子,最后慢条斯理地吃起了虾饺。

吃过早餐不一会儿,那主任医师却又亲自过来了一趟。上午还算清净,沈家谦离开了一会儿,直至中午才过来。午饭过后病房却没安静过。赶上了是周末,先是重年公司的一拨人来了,大多是她平日熟识的财务部同事,却也有其他部门的同事,有些只是因为工作有过几面之缘。重年猛然见着这么多同事,尤其她现在又是这样,非常不自然,连笑容都僵僵硬硬。而沈家谦一派闲适自然,又是招呼又是握手,明明都不认得,却仿佛比她还熟,笑得极其亲热和善:“她身体不方便,以后恐怕干不了什么大事,还得跟你们添麻烦,还要请你们多多担待点儿。”

重年的直属上司刘经理连忙说:“哪里哪里,沈先生太客气了,重年做事又细心又认真,交给她的事没有一件不办得好好的,我最放心了。”笑着看一眼躺

在床头的重年,立即想到了现在的状况,又补充说:“不过现在当然得养好身体,工作不急,慢慢来。”

海燕拉着重年的手叽叽咕咕:“你看看你当初结婚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也不请我们去,还是你老公上回跑到公司了我们才晓得。这回要不是沈先生打电话说你身体不方便,要住院几天观察,我们也不晓得你这一下子连孩子都有了,等两个月后肚子大了才要觉得奇怪。”海燕快人快语,从来又与她走得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重年脸上一热,一时答不了话。

还是沈家谦笑着说:“是我们疏忽了,结婚那会儿太匆忙,没赶得上麻烦大家,不过请是一定要请的,回头大家一定要赏脸一起吃顿饭。”

海燕瞟他一眼:“那你等着吧,饭是一定要吃的!”低下头就和重年窃窃私语:“跟他说,这回我们一定要去全京城最贵的地方吃这餐。”

重年只是微笑不做声。

他们笑盈盈地走后没多久,病房里又涌进了一帮人,一进来就笑语喧哗,好几人直奔床边,亲亲热热地喊:“嫂子。”

大约都是沈家谦那一帮圈子里的人,重年哪里认得清,只除了几个觉得面熟的。可是他们这样随和亲近,毫无一丝隔膜,她不由得也由衷地笑了,挨着一个个答应。沈家谦简简单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便挥挥手要赶人:“行了,难为你们百忙中还抽空跑一趟,该看的也看了,可以走了。”

“二哥,您这么大的喜事光看看怎么行啊?我们就一帮闲人,再忙哪儿有您忙啊!”袁山斜睨了他一眼,头一个不依。他得到消息,可是连夜挨个打电话通知,好不容易召集了一帮人来瞧热闹,总不能才几分钟便被轰走。他回头对重年笑笑:“嫂子,您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有事您就说,千万别怕麻烦,二哥不行,还有我们,我们不像二哥是大忙人,反正都是闲人,啥都能干,而且随叫随到。”

重年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我很好。”

“是是,现在是有了喜事,不过更得注意身体,嫂子您好好在这儿养着,这儿的医生我都熟着,您也别跟他们客气,有事随便叫。”

他人和蔼可亲,又气质翩翩温文儒雅,说的话也很逗趣,几句话之后,重年便被他逗笑了。他索性在病床边和重年天南海北胡乱侃了一阵,然后扬声一喊:“汤元宵,你过来!”

一个蓬松短发的女孩子立马放下要塞进嘴里的一粒葡萄,由那头沙发上站起来,娇娇俏俏地走了过来。

袁山拉下脸来:“你楞在那儿半天干嘛?别成天就惦记着吃,都长成这样了还

不晓得,叫你来看嫂子的还是吃东西的?”转过脸却又满脸是笑对着重年:“嫂子,这是我一跑腿儿的,这几天就让她陪着您解解闷儿,您别客气,想喝水呀想干嘛呀,随便吩咐她就是。”

汤元宵看他一眼,也跟着笑:“嫂子,您喜欢吃葡萄吗?那葡萄挺好吃的,我拿一串给你吃,好吧?”话说完,便又娇娇俏俏地去那边茶几上拿了一串葡萄过来。

袁山瞟了一眼她,于是慢悠悠地晃荡到了那头正跟人围着沙发茶几谈笑的沈家谦身旁。瞅了个机会,一把把沈家谦拉到外面起居室,笑嘻嘻地说:“二哥,我瞧嫂子身体没什么大碍,人逢喜事精神爽,您看看要不这两天抽空帮我们跑一趟吧啊,嫂子这边我一定帮你看好。”

沈家谦冷“哼”一声:“合着说来看你嫂子,原来还是为了你那点破生意啊。”

袁山苦下脸来:“二哥,这您就太小气了吧,当然是为了嫂子才跑来的,但不是您一直守在这儿么,也只能在这儿顺便提提我们那点小生意。”回头却又大喊一声:“汤元宵,你过来!”

汤元宵呼啦啦几秒钟就从里面跑出来了,看他一眼。

袁山说:“二哥,这是我给嫂子找的一护工。您别看她就晓得吃,其实吧还特能说又能逗。虽然不大中用,瞧在她也算是从医学院出来的份上,勉强还能看护下嫂子,再说嫂子这样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也闷得慌,您就留下她给嫂子解解闷儿吧。”

沈家谦噎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那还留着蓬松的娃娃头尚且懵懂青涩的女孩。

袁山掉过头去又喝一声:“汤元宵,还愣着干什么,叫二哥!”

汤元宵还是看了他一眼,才露齿而笑:“二哥。”

沈家谦笑脸相迎:“嗳,元宵妹妹。”直到袁山又喝一声打发汤元宵进去后,他才问出来:“你找这一小丫头片子来干什么?她多大了?毕业没?我看她都要个人照顾还哪儿能看护人。”

袁山信誓旦旦地保证:“二哥,您别瞧着她不大,其实老大不小了,马上要研究生毕业了,照顾下嫂子那是绝对没问题的。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瞧着她和嫂子相隔不了几岁,又都是女人,在一起有话说,可以陪着嫂子说说话。嫂子话是少了点,不过她话特多,您是不晓得,女人只要合得来,就喜欢扎堆叽叽喳喳。”

沈家谦想了想,没做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奈何 (下)

吃完晚饭后,他才提了一下:“我有点事要出去几天,你自己在医院好好呆着。”重年看着电视荧屏,不做声。他也没有再说,开了笔记本电脑,一直对着自己的电脑,或凝神专注,或敲敲打打。到了睡觉时间,照例走过去关了电视,抱她进盥洗室洗漱。重年睡下后,他却没有在沙发上躺下,拿着笔记本电脑去了外面起居室。

这天晚上沈家谦有没有睡觉,重年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她醒了,他已经穿着白衬衫,正站在沙发旁边打领带,听见她起身的动静,只朝床边瞧了一眼。他没有立即走,系好了领带,重又坐在沙发上对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这天的早餐也仍旧丰盛,可是重年也仍旧没有胃口。沈家谦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餐,见她还只是喝了几口牛奶,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碗里的小米燕窝粥,却是一口也没有吃,终于不耐烦了起来,端起那碗粥,舀了一匙就送到她嘴边。

重年抿着嘴巴,偏过头去。

他等了一下,见她还是不吃,索性放下碗,一手扳过她的下巴,仍旧把另一只手里的一匙粥伸到她嘴边:“吃了。”

她却偏偏紧抿着嘴巴怎么也不肯张开。

“你非要跟我闹是不是?”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语气更是一贯的强硬,“不管你怎么闹,你也得好好吃饭,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她知道他忍了几天的气已经全上来了,一时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紧紧扣住她的下巴,那只手的大拇指却缓缓自她的嘴唇摩挲而过,不轻不重地按压了一下,连声音都带上了三分狎昵:“你是想要我换一种方法喂你?”

重年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