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城说:“你们哪一个不忙啊,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都老了!刚刚手术室那小姑娘就厉害着,年纪不大,我手下那帮出来的学生没一个赶得上,病人胸前的伤口就是她缝合的,我这么多年都没带到一个把伤口缝合得这么快又这么漂亮的学生!”

重年知道说的是双年,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丝微笑。双年一向是他们姜家的骄傲,从小到大见到的人无不夸赞,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双年更好。

周顾也笑,这一晚上郁结的眉眼舒展开来:“她是重年的妹妹双年,是魏伯伯的学生。”

“她就是姜双年?”梁瑞城恍然大悟,“魏长青那老东西老早就跟我炫耀了好几回,他运气就比我好。”

梁瑞城还在唏嘘,手术室门口终于传来一阵响动,是医护人员推着一张床出来了,双年也小跑步地跟在床边。

姜母头一个跑过去。重年心里一紧,连忙也跑过去,匆匆忙忙只看见父亲头上裹着纱布,一张脸上还有血迹。姜母只看了一眼,一双眼睛又泛红了,重年赶紧停下来拉住她:“妈,爸要去监护室。”

等父亲在重症监护室安顿下来,重年和双年好说歹说才又劝服母亲离开医院,明天再来看。姜母走出医院的时候,还频频回头。重年默然看着,忽然体会出来父母之间的深情,或许他们当初结婚的时候不过是要找个合适的人一起过日子,没有多少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这么多年相依相伴走过来,共同养育孩子,支撑一个家,经历生活的辛酸和喜乐,早已不仅仅只是过日子,而是骨血相连,不离不弃的家人。所谓夫妻,到头来不过是要相依相伴相濡以沫,大爱从来无言。

到了酒店后,重年才知道周顾为她们母女三人订了一间豪华家庭大套房。重年知道房价大概不菲,可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就好。她只是想着明天得跟周顾说清楚,房费和机票费都要算在她头上,虽然对他来说这些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可是她和双年都不能叫他花钱。

趁着母亲去洗澡,重年问了双年手里有多少钱,结果也和她预估的差不多。她不由得凝神坐在床上,想着该怎么办。

双年忽然说:“姐,你别担心钱了,我明天找人先借着吧。”

>重年怕的就是她找周顾借钱,连忙说:“你想哪儿去了?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我手里头带了点来,到时候不够,我再回去拿。”

双年其实并不清楚她和沈家谦这几年的实际情形,沈家谦当着她的面,从来是笑脸相迎,言笑晏晏,既是姐夫又是哥哥。所以双年只是咕哝了一声:“我是没多少钱,但我也不能在一旁看着啊,明天我先把我那点钱给妈吧。”

重年没做声。其实沈家谦曾经表无表情把她留在主卧室的那张信用卡又拿给了她,只说是家用,家里头的开销都花里头的钱,他会每个月定期存钱进去。重年接下了卡,只是从来没用过,因为也用不上。家里日常开销几乎都是桂姐管的,桂姐自然不会找她拿钱,只说沈家谦的秘书定期会结账。而奈奈的衣物赶着买的人一大把,沈家和在国外总是成箱的寄回来带回来,沈老太太除非不逛街,逛街也必给他买,每季还不等她出去买,衣物已经堆满了衣柜。她想着小孩子长得快,衣物多了自然是浪费,所以也很少再去买。剩下了她自己的花费,当然更不会去动那张卡。然而,离开家的时候,她慌乱中还是带上了那张卡。重年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拿上,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是做财务的,碰上了这种事,自然想得到要花钱,于是一股脑儿就把能带上的都带上了。这时候真正要用了,才踟蹰了起来。然而她又万分清楚,她花沈家谦的钱总好过双年找周顾借钱,无论如何双年不能在这时候用他的钱。

第二天,重年去医院结算了头天晚上的手术费,再加上住院押金,她手里头的钱就去了一半了,而父亲还昏迷地躺在在重症监护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一天的费用下来至少也得大几千块。她心里清楚自己那点钱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天了,不由得拿出那张信用卡捏在手里,仿佛这样才找到了力气。骨气在生死面前,原来不值一文。

走出收费处后,她去了重症监护室。双年也和医生面谈完了,和母亲一起在门口等着。看见她来了,却劈头就问:“姐,你手机怎么不开机?”

“怎么了?“重年这才记起来这回事,昨天上飞机之前手机就关了,后来忙乱着急一直也忘了开机。

“姐夫找你,刚刚我在医生办公室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马上过来。”

重年楞了一下,只敷衍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沈家谦果然来了,重年在酒店酒店房间接到了他的电话,只是短短的四个字:“我在大堂。”

当着母亲和双年的面,她若无其事地说:“我马上下去。”

沈家谦在大堂见到她的时候,素来神色漠然的脸上却浮现一丝讥笑:“你不用这么热情来迎接,我还晓得怎么上去。”

重年这几年已经习惯了被他漠视,尽管偶尔也有冷言冷语,她也听习惯了,不理也就完了,可是现在这句话听在耳里,却是极度刺耳,不由得看着他冷淡而尖锐地说:“沈家谦,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我请你回去。”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脸去不看他,忽然觉得筋疲力尽,父亲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而她和沈家谦却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这里纠缠不清。

沈家谦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向电梯间。到了楼上,见到双年和姜母,却还是好言好语地说了一番安慰的话。也许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倒下了,顿失依靠,而身为女婿的沈家谦此时又是唯一和这个家庭有关系的男性,他的到来仿佛也带来了巨大的力量。一直满面愁容的姜母在他的一番话里,首次勉强笑了笑,语气坚定的说:“我知道她爸爸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醒来的。”

其实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梁瑞城今天也对双年坦言这几天苏醒的机会不大,而昏迷时间越久自然也越危险。

沈家谦提出要去医院探望,现在也只能在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看看,重年不想母亲去一回伤心一回,便独自带他去了医院。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沈家谦在玻璃墙前站了很久,重年看着躺在里面的父亲也心情复杂,最后忍不住说:“我们该走了。”

沈家谦直到这时才转过脸来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没必要知道?”

重年不知道他没头没尾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的语气不含冷漠也没有讽刺,只是平静的问句,所以她问:“知道什么?”

“姜重年,你走的时候有想过跟我说一声吗?还是你忘了我也喊他爸?”

重年沉默,在当时那种状况下,她其实最先想到的就是双年,因为双年会有办法的,而沈家谦——即便她找他,他又会在哪里。这几年他仿佛在她的生活里越来越模糊,像他留给她的遥远而又模糊的背影一样,明明那么远,却又无处不在,走来走去仍旧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不知道是自己下意识的在刻意淡化还是因为逃脱不了只能逃避,渐渐地便只能不去想起,而遇见了事情,只会自己一个人想尽办法也不会想到找他——她怎么找得回来他,她又怎么喊得回来他的背影。

晚上的时候,沈家谦请梁瑞城吃饭,也叫上了还没离开的周顾,这顿饭自然是要道谢。重年坐在他身旁,看他向梁瑞城敬酒言谢,又诚心诚意地谢谢周顾特意跑一趟,虽然知道他面子上向来是顾足了,也极

尽周旋之能事,这顿饭对他来说也只是世交间的感情维系,算不得什么,可她还是在回来的车子里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不知道沈家谦听见没有,因为他一直微眯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仿佛似睡非睡,而车子里也在播放音乐,一直到车子停下,他睁开眼睛付给出租车司机车费后也没有回答。

周顾带着姜母和双年已经从前面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了,三个人站在酒店门口等他们。沈家谦走过去对周顾说:“你和双年今天晚上就回去吧,有我和重年在这里就行了。”

周顾的确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他只是看了看双年。双年却一脸忧虑重重,犹豫了起来。

重年闻言也微微诧异。她还没想过要双年这时候回去,毕竟她是出国拿到博士学位的堂堂正正的医生,对父亲的治疗有绝对的发言权,父亲需要她。

沈家谦说:“爸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我会想办法的,在这里也只能每天隔着玻璃看看,你就先回去吧。”

重年终于也劝了起来:“明天星期一,你学校和医院都丢不下,还是先和周顾一起回去吧,我在…我和你姐夫还有妈在这儿看着,有事情就给你打电话。”

大概是因为有沈家谦在,双年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只说:“那我们再留一晚,明天早上回去吧,今天也晚了。”

沈家谦下午来的时候已经订了自己的客房,在电梯里面的时候重年不免为难了起来。按道理她应该跟他回房,要不然母亲和双年定要生疑。在这种时候,她实在不愿意母亲和双年再来为她的事操心,可是和沈家谦呆在同一间房却又是另一种难堪。

正在犹豫间,电梯停在了二十八楼,周顾昨天订的房全部在二十八楼,重年下意识还是跟着走了出去。却没想到沈家谦也走了出来。姜母走出电梯忽然记起来问他:“家谦,你住哪间房?也是这一层?”

“妈,我就在楼上,我先送你们回房间吧。”

到了房间门口,姜母却极其自然地说:“那你进来坐一会儿,等重年把她的东西收一下,再和她一起上去吧。”

重年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收拾,来的时候匆忙,什么行李也没带,就是随身的包包。昨天晚上回酒店已经很晚了,梳洗用具索性用酒店现成的,也就是今天上午去才出去买了一些毛巾内衣之类的必需品,磨磨蹭蹭也几分钟就收拾好了。

沈家谦见她拿起了包包,便站起来说:“妈,双年,那你们休息,我们上去了。”

重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沈家谦率先跨进电梯,转身面对她时,却面无表情地说:

“要是不想去,你可以现在马上下去订一间房,我想这酒店应该还有空房间。”

重年仿佛没有听见,仍旧随后走进了电梯。

“我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一手按在开门键上阻止电梯门关闭,再次提醒。

重年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原本觉得难堪的事在他一再“好心”的阻挠之下,忽然变得没有那么难堪。她看了他一眼:“沈家谦,你是在害怕吗?”

沈家谦怔楞一秒,才冷笑一声:“笑话,我怕什么?”

“不怕那就放手。”

他果然立即甩手,远远地站到电梯一角。

重年证实了心里的想法,却怔了一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刚刚不知不觉地用对付奈奈的方法来面对他,可是结果却是那么的相同。

进房间后,沈家谦便脱掉外套扔在床上,直朝浴室走去。重年在睡房靠窗的地方找到了一张沙发式的躺椅,虽然不够宽敞,却也能勉强睡下去。可是问题是,在这样的暮秋初冬天气里,她还需要一床被子,或者是床单毛毯才可以入睡。她知道沈家谦向来不喜欢住酒店,更不喜欢酒店的床上用品,一旦出门在外会自带床单被套枕套。她从前给他收拾过行李,里里外外一堆的琐碎,什么都要讲究,自然是印象深刻。她看了一眼睡床,洁白的床单被套,却还是酒店的床上用品,于是想也没想便去衣帽间翻他的行李箱。令重年诧异的是,她只找到了一个小行李箱,打开后里头几乎全是她的衣物用品。她呆愣了一会儿,又逐个打开衣柜门,里头再也没有一件行李。

沈家谦走过来的时候,她的一只手还扶在衣柜门上。他大概没意料到她在这里,身上的浴袍带子还松松地垂挂在腰间,看见她了,又一把使劲拉紧,皱眉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他的语气不耐烦,动作更不耐烦,几步就从她身后走过去。

“沈家谦,你没带行李?”重年看着脚边的行李箱问。

沈家谦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看见自己放在行李柜里的箱子已经拿出来了,声音又冷淡了下来:“你的东西是桂姐收拾了叫我带来的。”他探身过去伸手在箱子一边角落里很快摸出来了自己要的东西。重年只瞟了一眼,顿时调开目光不再看。他却仿佛故意似的,伸手提起那件男士内裤抖了抖,这才回答她:“这不是我的难道也是你的?”

她不理他的不正经,只是问:“你只带了换洗的内衣?”却没想到他漫不经心地紧接着反问:“那还要带什么?”大约是以为她不会回答,他一说完便抬脚朝浴室走,可是她的声音也几乎同时响起:“沈家谦,你的床单呢?”<

br>沈家谦脚步一顿,没好气地说:“要床单干什么?床上又不是没床单!”

他说到做到,洗完澡出来,果然直接掀开被子靠在了床头。等到重年洗完澡出来,睡房里只剩下一盏床头壁灯还亮着,沈家谦一动不动侧身躺在床上。她不由得站在房间里踌躇了起来,正在犹豫是不是穿上毛衣外套盖着浴袍在躺椅上睡下来,却听见他的声音冷冷传来:“我说了不碰你就是不碰你,你不用做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来,你就算脱光了躺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多瞧一眼。”

这句话不是不伤人的,可是这几年比这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此时此地听到他又说这样的话,只是觉得讽刺可笑,并不觉得难受或者难堪。她只迟疑了一下,索性走到另一边床位,一鼓作气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她从前睡觉向来是喜欢抱着枕头的,这几年和奈奈一起睡,怀里有了一团软软热热的心头肉,倒是比什么都管用,枕头就丢下了。可是现在奈奈不在,静了一会儿,又觉得怀里空荡荡,多年的老习惯又回来了,开始摸枕头。酒店的床上向来是好几只大大小小的枕头,她在床头摸索了一通,却没有找到,又记起来他仿佛讨厌一堆枕头在床头,应该是被他丢去床尾或者床中间了,于是转过身朝那边移了移,伸手探过去。刚刚把一只软绵绵的枕头抓在手里,没提防沈家谦忽然转过身来,不知道是隔得近,还是昏暗的灯光的衬托,那双墨黑的眼睛格外明亮,像奈奈大眼圆瞪着人的时候。

隔了一会儿,他才问:“你动来动去干什么?”口气自然也不好。她垂下眼睛,一只手还紧紧地捏住枕头的一角,声音不由得低下去:“我拿枕头。”

他却起身抓了一只枕头扔过来,声音冷硬:“睡觉!”

重年松了手,抱着扔过来的那只枕头,重又转身躺下来。过了一会儿,身后却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落到地上,越走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一直到迷迷糊糊要失去意识时,才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然后是身后的床铺轻微一震。她终于合上眼睛睡着了。

第三十七章 红尘几多梦 (中)

重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室内已经有了朦朦胧胧的亮光。大概天已经亮了,只是窗帘紧闭,所以光线显得昏暗。她动了动睡得酸软的身体,翻身想要坐起来时才看见有一只手横在她的腰间,身侧也感觉到了热热的体温透过睡衣紧紧贴着身体。她怔了一下,忘了要起身,只是头歪在枕头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张脸。

他的额发软软的垂下来,又长又密的眼睫毛眯成一条线,她从来没有留意到他的眼睫毛原来这么长,像一尾又黑又密的羽扇,密密匝匝地垂下来遮住那双总是漠然看着她的眼眸。那些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睥睨不可一世…所有的她深恶痛绝的纨绔浮华统统被关在那双安然闭合的眼睛里,她看见的只是清晨熹微晨光里,他的头抵在她的枕头边上的睡脸。其实她很少这样看他,还是在这样近的枕头边,离上一回她看见他的睡脸已经不知道隔了多久,睡着了的他脸孔安详,越发显得眉目朗朗,嘴角却微微抿紧,带着脱不掉的稚气和天真,仿佛是那个永远住在男人心里没有长大的小男孩,而这一刻安然入睡的他,也只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小男孩。

重年在这一刻想到了奈奈,有许多早晨她睁开眼睛,看着奈奈睡得安然宁静的小小脸孔,前一夜那些被生活而扭曲压榨的绝望惶惑,甚至是梦里的失落怅然,总会在一瞬间荡然无存,渐渐地内心安宁——尽管外面风雨琳琅,现实苦涩而漫长,仿佛是永无止境的一日一日孤寂凄清的轮回,然而有了清晨枕边的那张脸,她也有了面对残破不堪的生活里那双漠然的双眸和他遥远而模糊的背影的力量。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却已经是她的全部。

她看着面前这张相似的脸孔,一模一样的眉眼,睡着了一样的孩子似的稚气,忽然心里一酸,忍不住难过了起来。

沈家谦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对上她恍然发怔的面孔,不觉也是一楞,神色迷茫而空白。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看着他,却又被她眼底的专注和惘然击中,下意识伸手去碰触她的眼睛。在他的指尖刚刚触摸到她的眼皮时,她忽然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眼睫毛像羽翼扑闪着划过他的指尖,一阵颤动沿着指尖晕开荡漾。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样的颤动,尽管时移事往,他曾经也有过那么美那么好的夜晚。他仿佛触电似的朝后一弹,如同大梦初醒,翻身下床就开始找自己的拖鞋。

重年静静地看他伸脚套了两下,反倒踢翻了一只拖鞋。此时此刻,他当然是没耐心的,一把提起那两只拖鞋,赤脚走去了浴室。

这一整个早上,沈家谦的耐心都不好,连动作仿佛都变得笨拙

迟钝了起来。在楼下餐厅吃早餐的时候,还打翻了咖啡,他又没及时让开,于是一杯滚烫的咖啡几乎全泼溅到了他的腿上。

重年坐在他身边,也贱到几滴在毛衣上,却还是下意识抽了几张纸巾先递给他。姜母在对面惊呼:“烫到了吧?还冒着热气,赶快擦擦吧。”

“妈,没事,隔着衣服烫不到哪儿去,我去擦擦就行了。”沈家谦接过纸巾,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身去了盥洗室。

双年和周顾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赶早班飞机走了,现在餐桌上就剩下重年和母亲两个人。 姜母看着重年,一脸担忧地问:“你们没吵架吧?”

“妈,我们吵什么架?”重年没事似的说。这几年她已经可以在父母家人面前若无其事地收起生活的千疮百孔。起初当然没那么容易,可是一回两回下来,渐渐地就没有那么难了,生活的表面仍旧热闹鲜活。

姜母仍然劝说:“他能马上赶来已经很好了,你也别怪他没陪你一起回来,有事绊住了总是有的。”大概是沈家谦这一早上心神不宁,状况频出,根本不像平日里的从容优雅,才令她如此想。重年何尝想不到,只是说:“我知道,他出差了。”

沈家谦从盥洗室回来时,裤子大腿上一片水洇湿的痕迹,他大概是拿湿毛巾擦了擦了事。姜母看见了就说:“等会儿吃了饭还是上去换身衣服吧。”

沈家谦却大方自然地说:“妈,我没带衣服来。”转过脸来看着重年,煞有介事地问:“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购物商场?”其实,酒店服务何其周到,这家周顾订的酒店又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房间的服务指南上有各大百货公司、商场、餐厅、游览名胜等等地址,只要一个内线电话,即可提供叫车服务,对贵宾自然会有专车接送往来。

重年是远远比不上酒店的服务指南的,她原本就没在这城市生活过,只是外出读大学后每回回家要经过这座省会城市,或者寥寥几回有事情要来这里,对这座与自己家乡所在的小城只相隔一个多钟头的城市最大的印象是热闹喧哗,自然也是陌生的,连路和方位都分不大清楚的,昨天上午还是周顾带着她和双年在医院附近的一家百货超市简单买了些个人随身用品。然而他当然不会去超市买衣服,她顿了顿,说:“等会儿我问问前台吧。”

姜母却客气了起来,不无感激地对沈家谦絮絮说:“这回她爸爸又要麻烦你,还让你急着赶来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带,你看看缺什么,等会儿吃完饭就和重年一起去买吧,出门在外什么都没带怎么方便。”又招来服务员,给他点了一碗蛋酒,说:“咖啡喝多了

不好,你尝尝这里的蛋酒,昨天早上周顾喝过说这味道北京都少见,重年从小就喜欢喝,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要是喜欢,下回过年你们回来了,我酿好糯米酒在家里做给你们吃。”

所谓蛋酒便是酿好的米酒打上蛋花煮成,味道清甜甘美,和着幽静的酒香。重年从小就看母亲酿米酒,舀几勺糯米浸泡在水里,待到米泡得松软膨胀放进笼屉里蒸熟,加入酒曲慢慢搅拌,最后还要拿勺子把和着酒曲的一盆糯米压得平平整整,在中间却要挖一方小小的洞。 小时候的重年,喜欢趴在桌边把食指伸进那个小小的洞里转圈,既神秘有趣又满含期待向往。可是每回都要被母亲念叨着揪出手指头,说弄脏了酒糟就不能吃。因为那方小小的洞里渐渐地会盛满渗出的乳白色酒汁,那是经过时光慢慢分解酿造而成。

重年低头喝蛋酒,耳边听得沈家谦慢悠悠侃侃而谈酿造酒糟,由温度,大米的选择,酒曲的比例,装罐的细节,点点滴滴道来,竟然像真的。她心里却忍不住想,他什么酒没有喝过,何况是这糯米酒煮的蛋花。如同桂姐说他的话——讲起吃来,头头是道,没有不晓得的也没有找不到的。纨绔浮华里也还有漫不经心的世家公子修养。

吃完饭,他们仍旧先去了趟医院,然后才去给沈家谦买换洗的衣服。重年原本觉得男人的衣服最好挑选不过,款式样子都差不多,只要合身衣料舒适,所以也不会花太多时间。然而,沈家谦却偏偏又百般挑剔事事讲究了起来。他们在商场转了大半个钟头,起先他的视线根本不在任何一件男装上停留超过一秒,几乎是走进店子里,一眼刷过去,便漫不经心地掉过头。重年忍不住皱眉说:“你不看怎么买?”于是他正正经经地看了起来。结果,这件料子不行,那件样式不喜,到后来索性两个字:“不要。”

重年原本因为父亲的事,心底担忧烦躁,现下被他这样一折腾,哪怕再好的脾气,渐渐也受不了,终于不耐烦地说:“沈家谦,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是不是男人,恐怕只有你最清楚。”他反倒玩世不恭了起来,“你一个人生得出来沈奈奈?”

重年本是无心脱口之言,其实话一说出口便知道轻重,他那个脾气怎么会受得了这样的侮辱。然而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轻言慢语不疾不徐地说出这样的胡话,还是一幅再自然不过的闲适态度,她压抑了很久的火气一下子全上来了,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管过他?”

沈家谦终于老老实实买了一身衣服,伸手点了几下,不到几分钟就购置妥当里里外外的衬衣毛衣裤子,连袜子也没放过

。其实他脚上现在穿的袜子还是昨天的——难得他一双袜子也能连穿了两天。重年想到了酒店大床上的床单,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他昨天晚上不得不躺在上面,或者大半夜都没睡下去。

然而沈家谦却根本没打算买床单换下酒店的床单。她站在通往楼上家纺区的电梯口,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不要床单?”

沈家谦理直气壮地反问:“要床单干什么?”

她不理他的明知故问。

“你以为床单不要钱?就住几天酒店还得买一套床上用品?”

这番理由听上去如此冠冕堂皇,假如出自常人之口,完全合理正常,连重年都是这样想的。可是从沈家谦口里说出来却是如此不正常,成了敷衍的笑话。她瞟了一眼他手里的购物袋,不做声。

他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又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腔调:“就买几件衣服怎么了?沈奈奈那衣服堆满了衣柜,你怎么不去管了?你瞧哪一个三岁的孩子惯成这样的?养他可不容易,一年到头只管吃喝玩乐,不晓得花多少钱,正经事一窍不通…”

“他花什么钱了?他能吃多少?他又不比你能喝!除了玩具他还玩过什么?”重年听不下去,万般不是滋味,一迭声抢白质问。他纵然有时候调皮捣蛋了一点儿,闹得她无可奈何,可是在她眼里,他也只是一个孩子,是她的孩子——在她的心目中,他永远是最好的。

第三十七章 红尘几多梦 (下)

沈家谦瞟了她几眼,却不搭腔了,同以往一样,向来是她吵起来了,他就不理她,表面上看起来永远一副风度翩翩的大度包容,其实她哪里不知道,他是嫌烦,懒得跟她吵。她刚刚涌起来的愤愤不平就这样被堵在了胸口,憋得难受,赌气转身就走。

到了商场门口,沈家谦才伸手拉住她:“看车子!”

外面风大,吹得她的头发乱蓬蓬地飞扬起来,脖子上搭的一条丝绵围巾在转身的动作中滑不溜秋地飘落。她要挣开他的手,他使力抓住不放,蹲下来捡起了丝巾。他还穿着昨天那身黑色的西装,身旁行人往来不绝,在漫天街市的喧嚣声中,仍旧衣冠楚楚,像是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从容不迫地站在初冬街头的猎猎寒风里。他手臂里挽着风衣,拎着自己的购物袋,却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把丝巾绕在她的脖子上。

重年嫌他毫无章法胡乱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难看,在他转身招车的时候,就伸手扯开了,仍然松松地挽在了一边颈侧。

沈家谦回头瞧见了,一脸的不苟同,眉毛都皱成了一团:“你们女人真是找罪受,围巾系着暖和就行了,这样搭在脖子上能管多大用?待会儿一阵风就吹掉了。”

“你看我吹不吹得掉!”

重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这天开始,她就没好好和他说过话,总是三言两语就赌起气来了,不是冷嘲就是讥讽。她身体里面那个自己都不认得的自己,又一次冲破重重桎梏,破体而出,牵动她所有的情思与感官知觉,总是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冲着他而去。要是从前,沈家谦怕不早就气得佛袖扬长而去了,然而现在却反常得脾气好得不得了,一概不计较,在她的冷言冷语下好整以暇地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至多意味深长地打量她几眼,一派优雅而从容,反倒显得她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重年渐渐沮丧了起来,父亲的身体一直没有大的好转,虽然医生说开颅手术后没有那么快醒过来,她每天看着躺在重症监护室架着呼吸器的父亲,担忧一天比一天重,每天焦头烂额地从医院回到酒店后,晚上还要在电话里哄一直吵闹着要过来看看姥爷的奈奈。沈奈奈又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脾气,好说歹说一堆,最后也还是换得了一个字:“No!”重年拿他没有法子,实在没耐心的时候,却被他盛气凌人而又夹着不干的声音追着问:“妈妈,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又什么气都没了,只得哄着劝着。只是沈家谦经常在一旁听得不耐烦,拿过去电话,他向来对奈奈没好言语,在电话里头也一样,直接扔下一句:“沈奈奈,你有本

事就飞过来,别没用得尽在电话里头磨人。”沈奈奈自然是听不得,三言两语,两个人不欢而散,电话也就挂在他们手里了。

当然,沈奈奈也飞不过来,虽然在电话里连声嚷着我马上坐飞机过去,也还是没过来。沈老太太自然是留下了他。重年私下里只托桂姐要看着他一点,别叫他到处闯祸捣乱,自己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沈家谦与梁瑞城还有其他赶过来会诊的医生谈过,决定实施第二次手术。姜母一口同意。重年却惴惴不安,虽然知道父亲目前的状况,第二次开颅手术或许是必须的,可是又担忧手术的风险,心乱如麻,根本拿不定主意。

到了星期五的晚上,双年又乘夜机过来探望,倒是和沈家谦一样,很快决定做第二次手术。他们都果断明晰,利弊一清二楚,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下决定也快刀斩乱麻。仿佛只有重年是迟疑的,胆怯的,小心翼翼的带着壳缓慢爬行,永远没有那一份洒脱和勇气。深夜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想,是什么带走了她的勇气。年幼的时候,她也曾经羡慕过扑火的蝴蝶,那样决绝的惨烈与绚烂;她也曾经幻想过刀山火海高山巅顶的皑皑白雪,想要背着一只包走遍漠漠草原与海拔几千米的藏区高山。可是什么时候,那样的朝气蓬勃的姜重年已经悄无声息地埋葬在岁月深处。岁月是一只茧,年月深长,织成了重重叠叠的壳,她被束缚在岁月的壳下,自以为从此可以现世安稳,人世静好。

也许是她翻来覆去,沈家谦也不能好好睡觉,突然坐起来打开了床头壁灯。重年在背着光的阴影里转过身来看他。他掀开被子,探身抽走她怀里的枕头,才说:“你要是睡不着,我们出去走一走。”

就在他们的楼上有一个空中花园酒吧,灯火靡丽的玻璃屋,漾在闪烁的霓虹灯里,像半空中托出来的一只金光灿灿的宝石。酒吧旁边是花园露台,因为夜里高空露天花园风大,人都躲在温暖的玻璃屋里寻欢作乐,这里成了荒僻的空中花园,只有一盏一盏华丽的欧式庭院灯伶仃矗立在深浓的墨色里,黄铜灯罩下的灯光仿佛也是冷冷地照下来,人的影子走在里面,一短一长,大风吹得衣衫鼓动翻飞,那影子也晃来晃去地挨在一起。其实他们是隔了一点不近不远的距离,并排走在一起。一直走到了栏杆边,头顶上是冬日黑暗而深邃的夜空,仿佛一望无际的深黑海洋,目之所及处,有几点极亮的星光静静地嵌在黑丝绒似的夜幕深处,遥遥俯照人间苍茫夜色。

沈家谦抬起头看天空,微微有点诧异地说:“没想到这里还能看见星星。”

隔了半晌

,重年才回答:“冬天还是有星星的。”

沈家谦说:“我知道,冬天的星星要比夏天的亮,我以为今天阴着天,不会有星星。”

他仰头看着夜空里那最亮的一处,恍惚里那亮晶晶的光芒仿佛一直映到了他的眼底。他终于说:“重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这一回你要相信我,爸这个手术必须得做。我不敢保证他做了手术马上会醒过来,马上会好起来,可是做了才有希望。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去努力做到,而不是因为害怕一直躲起来。如果有一天出事的是我,我也躺在监护室里人事不省,你也要对医生这样说…”

他没有说完,因为重年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永远也想象不到有一天会见着那样的他,他在她眼里仿佛永远都是坚不可摧,然而人却是会老的会病的,倘若真有那样的一天,到了那样的一天,她又该怎么办。在这样一个寒潮来袭的冬天夜晚,在高空花园迎风之处,在远离他们生活的城市,离她家乡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的他乡之夜,她想起来了曾经一步一步从家走到那座繁华的城市,在那里遇见他——有生之年,终于狭路相逢,在那里与他纠结缠绕的那么些岁月,却总是想不起来,当中那么多空白的岁月到底是因何而来,又是如何能够把岁月噬成千疮百孔的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片段。就像她永远只晓得一遍又一遍地追问:“沈家谦,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而从来不敢问出来,哪怕是轻轻的一句:“沈家谦,你爱我吗?”

很久以前,他说:“你从来都只想躲在你的壳里,自然那样是安全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那张壳早就破洞了,你只是不想出来而已。”他又说:“你应该试着好好睁开眼睛看看,总是躲在壳里并不一定是安全的。”那时候以为不懂的,却被岁月慢慢揭开面纱,如同她被强行摘掉的眼镜,没有了那一层习惯安全的镜片,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纱,在表面的话语后面看见了更深处的幽光。

从来红尘几多梦,他乡之夜也有梦。踏进红尘,何处是吾乡。

沈家谦并没有转过头来看她,然而他却知道她流泪了——虽然他并没有看她。他只是低头看着漆黑夜幕里错落有致的一重又一重屋舍,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散落在天边的淡淡流星,而远处江滩似远而近的一条灯河蜿蜒流淌,一直延伸到他的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来这些话,可是这些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在生死面前,人这样渺小,一直小到沉埃里去,曾经被重重包裹武装的心,冷硬如铁的莫名坚持统统灰飞烟灭——那些统统都不再重要,最要紧的唯有身边

这个人和最现实的温暖。

在这世上,许多人最后在琐碎而粗粝的现实生活面前低下头,为生活而妥协。可是那样的现实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现实,生活从他出生之初,仿佛就是躺在温暖的玻璃罐子里的糖果,甜美鲜艳,揭开盖子剥开包装纸就可以尝到。当一切生活的表面都与生俱来,那样理所当然,渐渐地也就索然无味了,流于浅显。于是他要的也更多更多,他以为他永远也不会低头。然而岁月总是匆匆催人老,当一切盛年的孤傲清高在一天又一天漫长的孤寂与落寞中渐渐褪去后,他终于还是低下头了——只是为自己的心而妥协。

隔了很久,他下面的话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重年,我知道我们错过了很多,你心里是怨我也好,恨我也好,你都可以朝着我来。你觉得我一直对奈奈不好,你怪我没有宠着他护着他,可是他是我的儿子。”他终于可以转过脸来看着她,她已经蹲到地上去了,缩在毛绒绒的毛线衣里成了一团。他看不见她的脸,风吹得她的长发乱蓬蓬地缠在脖子上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是黑蒙蒙的一团,只有肩膀轻微的抖动,一颤一颤的,单薄而又孱弱,他心里一痛,无边无际的悲痛排天倒海袭来,直击入心脏。

桂姐一遍又一遍地说,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桂姐不知道的是,他早就后悔了,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在一点一点失去她,可是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所有的门都在他面前一扇一扇关上,所有的后路都被自己的脚印覆盖了,他再也没有路可以走,再也没有一扇门可以让他走进她的心里。人到了绝境,只有漫长的无望日日夜夜啃噬,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然而在这一刻,看见她蹲在地上默默无声地流泪,这样悲伤,这样无助,却也只是蹲下来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他终于知道比后悔更大的悲哀是,他明明在她身边,他却没有好好待她。在产房趴在她的枕头边时,他曾经想过一千遍一万遍,以后会好好待她——她和他们的孩子,他们都会好好的。

他蹲在她的面前,伸手抚摸她的肩头,把她拥在怀里。

他说:“重年,我们回家吧。”

第三十八章 原来是她

最后他牵起她的手要回房间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指头冰冷,伸手摸她的脸,早就被冷风吹得一点温暖都没有,一张脸冰冷而僵硬,哭过的眼泪也被风吹冷了,干巴巴地贴在脸上。她在他的手指覆盖下打了一个喷嚏,连忙拨开他的手,又是一阵咳嗽。深夜风寒阴冷,他脱掉自己的风衣披在她身上,急着下去,经过身后的酒吧,她却要进去。

他知道她不喝酒,只当她是一时兴起,要进去看看而已,屋子里头也温暖,于是他陪她进了酒吧。却没有想到,她进去了就叫酒喝,点名要威士忌加冰。这么烈的酒哪里是她能喝得了的,他对酒保说:“换一杯香槟。”她却转过头来看着他:“我一直想尝尝威士忌加冰是什么味道。”

他顿了一下,终于对酒保点了点头。她端起酒杯的时候,神情专注而认真,他叮嘱她:“别喝急了,慢慢喝,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这酒呛人。”

“呛人你还那么喜欢喝?”

他被噎了一下,想说自己也没那么喜欢,她已经不顾他的话,咕噜咕噜把一杯酒灌了下去,像沈奈奈喝牛奶似的,喝完了放下酒杯,抹一下嘴角,却咕哝:“其实就比米酒辣一点。”要不是知道,她根本就喝不得,他会以为她真的没事。他果断地伸手把酒杯推开:“其实味道也没多好,我们回去吧。”

“可是我还是很冷。”

“回房间洗个热水澡就好了。”他被她刚刚一口气喝掉一杯威士忌的豪壮吓到了,而她的脸颊已经洇了一团酡红,他根本就不敢再呆下去。

“我听人家说酒能驱寒。”

他好笑:“你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