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青柏亲自带了许禾约见主办,用投资方大佬“谁有钱谁说了算的”的霸道气势为许禾立了场子,也为日后的协作立了规矩。中断的赛事重新启动,这一回推进的速度很快,双方都想尽快结束这件事情。

决赛场地选在了一个封闭式的小剧场,赛前最后一次查看场地,许禾站在观众席里看舞台上的灯光师布光,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钟熠在检查布景,看见许禾凝固在空荡荡的观众席里,他走了过去。赛事恢复后她和钟熠天天在一起加班、混工作餐,堪称密友了。许禾被钟熠打断了神游,对他笑了笑。

钟熠看见她身后贵宾席的暗红色椅子,贴着安氏电子的标签。他很清楚许禾和安喻的事情。就在许禾去安氏找他的第二天,钟熠居然被总裁助理召见,却是被盘问:你和许小姐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来找你、她跟你都说了什么…那两天,安氏电子里盛传安喻的“地下女友”来找他,两人险些吵起来,总裁大人不顾身份的亲自去调取她的进出记录和视频——这个“地下女友”竟真的就是许禾。

钟熠还知道,如果许禾不回来这场选拔赛怕是也要黄掉,他前期做的那些工作连报酬都没处去要。

“比赛马上结束了,之后你去哪里,还会留在域科吗?”钟熠问。

“问这个干嘛?”

“看能不能再见到你。”

许禾奇怪的看钟熠:“散了就散了,干嘛还要再见?”

钟熠被问住了,只好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薄情寡义的人,而且毫不掩饰。”

许禾嗤笑:“得了吧,咱俩是一种人。你只爱画画,除了对我、你对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不搭理,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更适合那个台子,比正在上面跳的人更适合。”

“那不是我的舞台。”许禾说完就走。

钟熠追上去:“生气了?对不起,请你吃饭赔礼?”

“还是我请你吧,谢谢你给我画了那么多的素描。”许禾说。

钟熠最近把许禾当成了模特,时不时的一摞文件纸递给她,纸背面画满了她的速写。但许禾请客的主要原因是她知道钟熠在攒钱,他想出国深造。有梦想可追的人都是幸福的人,许禾很羡慕钟熠、甚至有些嫉妒。

而且,和钟熠在一起永远不会无趣,他总有很多新奇的花招让气氛变得轻快奇妙。这些煞费苦心的花招绝不是他在给自己解闷,许禾知道钟熠喜欢她、对她事事用心,而她被安喻缠乱了心,她需要这种解闷。

吃饭时钟熠又问:“吃完饭你去哪儿?”

“你怎么总问我接下来干什么?我还没想呢,怎么了?”

“有没有兴趣消闲一下,喝咖啡?看电影?散步…”

许禾抬眼看他:“约会吗?”

钟熠笑了,阳光男人温和起来有致命的魅力。

许禾也笑了,摇头:“我是坏人,你是好孩子,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画家还是应该专心画画出国的,沾上我你就走不了了。”

他们坐在大堂临近门口的小桌,许禾面朝门,说话间迎面看见一行衣冠楚楚的人从楼梯上下来,其中一个赫然正是安喻,和她面对面的撞个正眼。

钟熠发现许禾的脸色一变,盯着他身后看,他想说的话也就没说出口。

安喻也很意外,目光一亮随即咧嘴笑了,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许禾,称赞着:“这不是许小姐么,好久不见。虽然瘦了些、头发也没打理,但人还是这么打眼漂亮。”

许禾笑嘻嘻的:“谢谢安总夸奖,你还是那么帅。”

“你也还是这么会讲话。”安喻笑了,看定了许禾,像锁定了猎物。

许禾起身:“我们吃完了,先走了。拜拜,安总。”

她对安喻摇摇手告辞。安喻向后退一步,给许禾和钟熠让出过路通道,非常绅士:“不打扰你们约会了,再会,慢走。”

许禾和钟熠离开,俊男靓女背影登对。安喻目送,夸奖着许禾:“真是个能压住台的好演员。”

他今天来这家饭店吃工作餐,同来的还有裴欣——安氏电子里,有安喻的地方就会有裴部长。

裴欣也在说远去的一男一女:“真是一对璧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安喻没听见一般,自言自语的:“如果有一个人,你再看见她的时候还是很喜欢,怎么办?”

不待裴欣回答,安喻撇下裴欣快步出了饭店。车早已停在门口等了,安喻上车吩咐司机:“去许禾家。”

许禾是心头烧着一把火走的,这样才能镇得住她见到安喻时的心惊肉跳。

又是“偶遇”!像之前频繁的“邂逅缘分”一样——巧得像足了电影蒙太奇。她看向钟熠,今天是他引着自己的路线,许禾怀疑他是阴谋家老万的人。

许禾黑着脸问:“你为什么选这家饭馆?”

钟熠理所当然的:“这家店是我们公司的协议饭店,我来这里能打折。”

许禾差点骂出声来,心烦意乱的先送瘟神钟熠回住处,她自己回到家时已经夜色深沉。许禾在漆黑的车里坐着,方才安喻那漫不经心的摸样又出现在眼前,这么长时间没见,他对她的杀伤力依旧强大。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甩出的鱼钩扎在她心上,偏偏安喻还一下下的扯着那根鱼线…

许禾叹口气下车,没走出几步,刺目的白光猛然罩住了她。许禾被吓到,忙用手臂挡住眼睛,指缝里逆着光望过去,是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忽然对着她打开了远灯——这是针对她的,许禾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笼罩她的灯光马上就熄了,那辆车里的还亮着,许禾看见里面坐着安喻,面无表情的在看着她的反应。

许禾顿时松了口气,发现手心全是冷汗,她被吓得着实不轻。

安喻下了车走过来,许禾恨恨的瞪他:“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我!”

“你不是怕黑么,所以给你点光。你在车里发了半天呆,想什么了,是不是在想我?”安喻问。

“管得着么你?”

夜色清冷疲惫,安喻也很疲惫:“许禾,你累不累,我挺累的,咱们和好行不行?”

许禾好笑:“不至于吧你,现在已经不流行旧情难忘了,早点回去睡吧,啊。”

安喻骂她:“无情无义的东西。本来我是忘了,可刚才又看见你,你知道我什么感觉?真奇怪,居然和见你第一眼时一样,明明知道这是个伪装的假货,可就是觉得新鲜喜欢,想看看这张假面下的心是冷是热、是黑还是红。”

许禾装傻,抬腿想溜,不妨被安喻一把抓住了胳膊。许禾被烫到了,但她不敢挣脱,安喻此时喜怒莫辨,她不敢招惹。

近在咫尺,光线稀微,安喻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细长的颈子上。幽暗温润的光泽与纤细锁骨的阴影交叠,是女人的柔美和倔强。许禾从前乖巧柔顺的能化掉他,但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根刺,与他锋芒相对。

安喻叹气,松开了手,说:“谈正事吧,我今天找你有事商量。你做的那个选拔赛再有两天就结束了,办完这件事你和我出趟门。”

许禾摇头:“这不可能,我不去。”

“不可能?”安喻笑,话里多了狠劲:“你知不知道这场赞助花了我多少钱,你中途撂挑子害得程青柏和我险些吃官司,之后为了让这场比赛保持纯粹,我必须忍着恶心同主办方、还有那个娱乐公司做交易。不然你以为这场比赛能像现在这么顺利的办完?那些人都能乖乖的听你的?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我要讨你的欢心!大小姐,你只管使性子玩的高兴,背后真金白银的都是我在买单,这个情你必须领。现在该你报答我了,这次我是去谈生意,但要让别人以为我是带着女人出去玩,可以说是‘雇’你做我的女伴。放心,我对你已经没那个意思了,对强迫女人更是没兴趣,只把你当个认识人而已,完后咱们就撩开手。就这样吧,走之前我通知你。”

“这算什么?说是为了我做了很多事,然后用你的所谓‘好心’绑架着我对你感激、对你盛情难却?可我不欠你的,你这情我可以不领。说吧,怎么样才能和你绝交,永世不见?”

“诛心是上策,你有本事可以冲我使这招。”

“其实我可以办到的,让你后悔认识我、对我避之不及,安氏电子里的安大公子。”许禾墨黑的眸子看着安喻,她仿佛说出了自己的命运咒语,是她孽果般的生命来源。

安喻却被她女巫般的神情迷住了,“哦?我迫切的想试试。”

许禾别开脸:“别逼我让你讨厌我,也会让所有的人和事都变得非常恶心。”

“这个随你高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悉听尊便。晚安,许小姐,祝你做个好梦。”安喻说完走了。

许禾想发脾气,但她找不着撒气桶。

他想纠缠她、他就来了,说你欠我的情你必须还,根本不顾她努力设下的堤防界限。何况她心里的这条堤坝本就松垮粗陋,每一刻都在被“安喻”这个名字侵蚀、捶打。

听天由命吧,许禾叹气。她累了,没有力气再绑紧自己的大脑和手脚,强行塞进“理智”的模版里。

就在庆祝选拔赛落幕的散伙饭上,许禾收到了安喻发来的短信,告诉她登机的航班信息。落地的Y城名不见经传,许禾用手机查了一下才知道是在大西北的沙漠边缘,难怪安喻在短信里提醒她带好女士用品。

许禾回信息,叮嘱安喻给她买意外伤害保险。

身旁的钟熠见她在发呆,纳闷的探过头来看许禾的手机,许禾手腕一翻不给他看。程青柏正好过来找许禾,把她带到僻静的阳台上,问:“你和安总一起去西北?行程定了?”

许禾傻乎乎的看着程青柏,安喻说过这次远行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即使是程青柏来问,她也装不知道。

程青柏被她的认真逗笑了,说:“放心,咱们是一伙儿的。本来我也要去的,但是域科临时有事走不了了,安总知道的。这个你带给安总,是这次考察项目的所有参考资料。”

程青柏给了许禾一个硬盘,他的无法同行是因为老冤家季雨桐。季雨桐耿耿于怀在招标时程青柏给他摆的那一道,他理顺招标工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域科下杀招,程青柏现在是寸步难离。

程青柏又递给许禾一个新手机,叮嘱着:“Y城偏远、条件艰苦,我已经替你们在那边找了个帮手,这是手机号,你记得联系他。这个手机你拿着,和我联系用,不管去哪里都要先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把行程告诉我。还有,这部手机你不要关机,没人知道这个号码,打进来的电话你都要接,肯定是有事情要找你。”

许禾皱眉:“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还有,我是安喻的贵宾,你不要把我变成他的跟班。”

“为你自己考虑,起码应该有人知道你在哪里、安不安全,是不是?”

“好吧,知道了。”

许禾摆弄着新手机,依照她一贯“交话费、赠手机”的消费层次,这绝对是一款高端通讯设备。

在程青柏看来,安喻这次的行程紧、又比较机密,就算是和许禾处在分不开的热恋期,安喻带许禾同行也是累赘了。程青柏猜度着,以安喻目前怀疑身边有人泄密、甚至怀疑到裴欣的情形下,安喻也可能怀疑到了许禾:他带许禾在身边是真的动了心要谈恋爱,还是想试试西北的消息会不会传出去、然后查清许禾的底细加以利用?也许是兼而有之。

程青柏对许禾说:“手机送你了,算是域科给你的最后一笔奖金。”

许禾觉得不划算:“那我不要,你能不能折成现金给我?”

程青柏无语,不理她,走了。

许禾掂着手里忽然多出来的两件行李:一部手机、一个移动硬盘,耳边是程青柏刚说的那句:“咱们是一伙儿的。”

这次和安喻接触后,她像是被拖进他的事情里了。

22

直到启程那天许禾才见到了安喻,同行的还有安喻的司机老王。许禾意识到老王不是一个寻常的角色,她猜他是安喻的私人保镖。

中途转了一次机,后半程机窗外的大地是无垠的荒漠。黄沙、只有黄沙,金灿灿的死寂,没有绿色、没有水、没有生命。终于出现的一小方可怜的绿色是Y城的机场,一天只有两趟航班进出。

但Y城还不是终点,安喻要去的地方是Y城下面的小镇,全镇只有一条马路、一家两层楼的宾馆、连个像样的小饭馆都没有。许禾想不明白安喻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到宾馆安置好后,她给程青柏打电话报平安,但程青柏还是批评她:“一下飞机就应该开手机,就应该告诉我你们到了,从机场是怎么到宾馆的?”

“打出租。”许禾说。

程青柏更不满了:“你让安总坐出租车?为什么不联系我的朋友,他特意请了几天假陪你们,等你电话一下午了。”

“我没有你这么丰富的伺候大人物的经验,再这么吹毛求疵我不管你了。”许禾恼火,她看不起程青柏如此的细腻、狗腿。但她还是立刻给程青柏在此地的朋友打了电话——因为安喻确实需要帮助。起码来说,这地方连出租车都看不见,出门办事没有车太不方便,程青柏果然是个事事周到的——狗腿子。

许禾报复程青柏,立刻发了信息给他,直呼程青柏为“小妈”:小妈,你朋友说五分钟就过来了。

她的房间门被叩响,是安喻和老王过来看她安置得怎么样。两人刚进来,门又被敲响,是程青柏的朋友,真的是火速奔来的。这是个黑红脸膛的壮硕汉子,姓黄,笑起来愈发显得牙白,是地质队在附近野外项目的负责人,热情豪爽,但说话很莽、百无禁忌。

安喻手轻拍许禾的肩:“我和黄工有事要说,你先出去玩,乖。”

一路上这是安喻第一次碰许禾,动作也算不上是轻薄,但他的语气太过亲昵。许禾没说话,出了房间。关门之际听见黄工的调侃:“小安对女朋友可是够宠的啊,出远门还领着,真是恩爱。”

“呵呵,哪个男人不想宠女人?”这是安喻的回答,从关上的门缝里溜了出来。

许禾能想象到安喻脸上的笑,似有若无的,辨不清是真心还是不正经。她站在走廊里心神飘忽,就找个替死鬼折磨——程青柏,一条条的发着短信:

小妈,黄工来了,正在房间里和安先生密谈;

小妈,我们住在XX宾馆,三个房间号是XXX、XXX、XXX;

小妈,…

安喻送走黄工,回来问许禾:“就知道玩手机,跟谁甜蜜呢?”

许禾把手机给安喻看:“给程青柏现场直播。”

看着“小妈”两个字,想到程青柏那张冷冰冰的面瘫脸,安喻不禁大笑:“从来没有人对程青柏这样,他每天满脑门的官司,再被你这么作弄着,怕是要疯了。”

许禾笑:“你不知道,他其实很享受这种身在万里之外、却对你了如指掌的控制感。”

许禾眉骨清丽,挑眉斜睨的摸样很撩人。安喻忽的动了情,轻拥了许禾低头想吻她。但许禾偏过脸,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停在了发际。

“说好了不这样的,你这样我怎么和你一起呆剩下的几天?”许禾说。

“对不起,没忍住,以后不会了,放心。”安喻笑笑,松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禾掉坐在床上定定的发呆,感觉着半边脸颊烫的骇人。

之后的几天安喻很忙,许禾跟着到处乱跑,课就是看不出来他到底要干什么:安喻去了大大小小的工厂,各式各样的衙门,拜访过五花八门的商人和企业主,甚至和卖水果的小贩热络的聊了一下午…从始至终,安喻没有报出过自己的山门,像个寻找商机的小贩一样奔波着。没两天,安大公子连胡子也不剃了,一副落魄相,许禾猜他是故意的。

黄工是位老地址队,今年正好在此地作业,他和程青柏是发小,这次来给安喻当司机是纯粹的个人友情。黄工那车就别提了,已经老掉了牙,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老王手劲大,有一次上车险些把车门掰下来。车开进野地里,人必须一手抓住车门、另一手抓住前面的把手固定住自己,才能在颠起的时候不被砸向车顶,姿势和节奏是十足的骑马。

许禾体重最轻,是被颠甩得最销魂的一个,刷白着脸脸话都说不出来。黄工对女人则是最温柔呵护的,无限内疚:“小禾啊,明天我去把领导的豪华越野车弄来,那车好,一百多万呢。有次我陪领导去钻机上检查,那车一溜烟就不见了,我这车拼了老命也追不上。小安你别介意,地质队出野外都是走到哪儿,就在哪儿租一辆破车凑乎用,我们这些人用好车也是个糟蹋。”

安喻说:“老黄你可见外了啊,没你帮忙我就得买辆自行车骑了。”

老王调侃:“小安,你骑车不打紧,小禾往哪儿坐啊?携带不方便了呀。”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啊!”安于深深的点头。许禾正要上车,安喻就对她说:“今儿你别跟着走了,回宾馆吧,携带不便。”

许禾一怔:“为什么?”

老王知道安喻是怎么想的,就说:“我们去小村子看一块地,办完事天就黑了,或许在那儿找个农户家过夜,就不赶夜路回来了,路不太好走。你跟着我们受罪,还不安全,在这里等着吧。”

许禾回头看看简陋的小宾馆,连连摇头:她是宁可和安喻一起露宿街头,也不要独自留在这里。这几天她一个人住已经吓破胆了,更何况老王和安喻都不在,他们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民风剽悍的偏僻小镇上?

“不行,必须带上我。”许禾飞快的跳上车,和安喻坐在后排。

安喻直摇头:“唉,甩都甩不掉啊。”

黄工开着车,呵呵笑:“小禾,男人不能粘得太紧,得让他有机会认识别的女朋友,比较之后才能知道你最好嘛。”

安喻则深知许禾的没出息,挖苦道:“她现在确实离不开我,不过是因为怕黑的胆小鬼没志气,她可不是什么有情谊的人。”

许禾讪讪的,低头给程青柏发短信:小妈,我们去村里了,得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才到,宵夜你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们了。

老爷车开上了国道,越往前走人烟越少,路面的积沙也越厚,路面逐渐变细,最后上了石基路,车子顺着从前的车辙印在开,颠簸得厉害。

许禾神经质的灾难感又发作了,臆想到迷路、失踪、狼群…她变得不安,脖子扭向后看着走过的路、努力的想记住路标,可惜视线模糊不说,所有的沙丘都面目相似。

圆滚滚的红日最后一丝边沿沉进了地平线,黑彻的荒原里只有他们一辆车独行,车灯微弱的夜海里微不足道,堪堪能照亮眼前。

安喻的预感同样不好,在半信半疑中边走边观察着路况。而开车的黄工和副驾驶座上的老王小声说了句话后,把车停下来了。

黄工回头对安喻说:“去小村的路况没有这么差,小安,咱们应该是走错路了,这像是一条采矿结束后的废路。”

“可是路上咱们没见到明显的岔道。”安喻疑惑。黑暗里,他伸手稳稳地攥住了许禾的手,这女人安静得反常,应该是只惊恐的兔子。果然,许禾没有挣脱他,反而向他慢慢蹭了过来。

车上没有卫星地图,手机导航在这种地方根本谈不上可信度,再往前走就是冒险,大家决定原路返回。

黄工于是调转车头。但车身刚一转过来,明明是很平的沙地,一个车轮就陷进了软沙里,黄工把车挂上四驱也开出不来,轮子只是在空转,安喻、老王、许禾就下来推车。好在车里放着些预防意外的木板、大石头,他们把木板和石头垫在了车轮下,好一通折腾才把车从坑里推出去。

此时风很小,四个人还是都已被吹成了沙人,但真正糟糕的事情此时出现了:就在误车的时间里,来时的车辙印已经被风沙吹得无影无踪。

黑夜里阴云压顶,找不到星斗辨认方向;渺小的四个人被扔进了沙海,全世界只有沙子、一模一样的沙子、无边无尽的沙子,安静得可怕。

每个人心头都掠过了恐惧。

“还有个GPS。”黄工想起了救命稻草,从车里翻出了一个便携式GPS卫星定位仪,这是野外作业时的必备工具。众人的心都是“噗通”一声落了地。

靠着GPS上的罗盘,黄工找到了来时的方向,但他们已经找不到原路了,只能朝着大概的方向前进。车避让着起伏的沙山,在黑暗里艰难的兜来绕去,几个人被摔来荡去的就要脑震荡了。

更麻烦的是车接二连三的误在沙里熄火,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困倦、疲惫的几个人还要不断的下来推车。

很快,汽油也耗尽了,手机依旧是没有信号。今晚只能在野外过夜,一切只能等明天再说。

车里闷热,三个身高体壮的男人蜷缩在座位上,很快轻鼾声起伏,他们睡得都不舒服。许禾睡不着,头抵在车门上望着黑暗打发时间。

终于有了瓦片状的薄云,清冷的月光从云缝里乍泄下来。这就是光,哪怕微弱的一线也能刺破全部黑暗,像是猛力撕开了暗夜的布袋。紧接着,一轮饱满的银月光芒大盛,乌云敬畏般的层层退散,壮丽浩瀚的沙海渐渐清晰,高耸的沙脊蜿蜒着、朝圣般的仰望天幕。

硕大的满月仿佛伸手可触,许禾被震撼到,忍不住抬手想去摸。

“美吧。”本是睡着的安喻忽然低声说。

“美。”许禾兴奋的回头对安喻笑笑,又望向了月夜。

她的眸子反射了月色的皎洁,光采熠熠,清丽的剪影也是亮莹莹的,像黑暗中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