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喻看着看着,忍不住用脚轻轻的踹了许禾一下。许禾恼火,飞快的掐他的腿,安喻不甘示弱的扑住了她的手,但许禾的另一只手已经毫不客气的扭在了他的腰际。安喻疼的直咧嘴:“女人的招都这么阴损么?”

前排的黄工忽的一个响鼾,咕哝着在座位上挪了挪,又睡了。许禾和安喻偷偷的一笑,老老实实的分开。

“乖乖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安喻低声说。

“明天?”许禾说,明天他们能走出这片沙漠吧。

“我真应该坚持把你留在宾馆,现在你也后悔了吧,跟着我们多受罪。”安喻问。

“没什么好后悔的,一起出来的自然就要在一起。”许禾闭了眼休息,明天需要体力,她必须要睡一会儿。

天光大亮时,许禾是被安喻捏着鼻子憋醒的,她爬起来拍掉身上的一层沙土,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沙漠的晴天通透得没有遮拦,一大早就烈日酷晒,呼出的空气直接就挥发到宇宙里去了,点滴不剩。

“我们要走出去。”安喻对许禾说。

他们面临的情况很不乐观,已经和外界隔绝,更没人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等救援就是坐以待毙,必须弃车自救。如果沿着来时的方向走,万一错过公路他们将通往沙漠腹地,而这里的道路常年处于被风沙掩盖的状态,错过的可能性极大。还有一个办法,是黄工想到的,就是去找地质队的钻机作业点。黄工确切的记得几处钻机作业点的地理坐标,他们可以靠GPS的定位确定方位,走到离这里最近的钻机上,步行大概需要一整天。

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去找地质队。而且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们什么都要没有吃,体力本就不济,要抓紧时间。

后备箱里还有几颗苹果、半箱矿泉水,每个人分到了两瓶。几人抓紧时间轻装上路,黄工要用GPS定位算方向,走在最前面领路。被遗弃的绿色越野车很快消失在金黄色的汪洋中,而前路没有任何目标,茫茫然苍天大漠,荒凉诡异。许禾回忆来时在飞机上俯视的荒漠,不禁有些绝望。

沙漠里的步行远比想象中艰难费力,酷热、风沙,翻沙丘更是举步维艰。许禾出发时还背着她的小包,没走出多远就丢掉了——所有的气力都要留给脚下。

为了预防中暑生病,中午时几人在沙丘的阴面挖了个坑蔽阴休息,躲过最酷热的时段。每人分到了一颗苹果,都是连苹果核都舍不得扔的吃了个干净。瓶子里的水都是强忍着尽量不喝,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水。

黄工夸奖许禾:“你是我见过的体力最好的美人,带你出门可真是让人省心。”

“我不是美人,我是骆驼。”许禾更正。

大家都会意的笑了——黄工第一眼见许禾时“嚯”了一声,说她个头高得像“骆驼”。

安喻伸手去揽了许禾,许禾疲惫的依了过去,她快被晒成人干了,烦躁的直恶心。她是一匹瘦驼,非常不抗旱。

“晚上,我们能到钻机么?”安喻问黄工。安喻的脸颊和唇都起了硬皮,饥饿时间太久反而不觉得饿了。

黄工摇头:“照我们的速度,一天的时间到不了。放心吧,咱们会走出去的。”

老地质队员在鼓舞士气,但他们所剩的水越来越少,食物也没有了,体力急剧下降,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手机依旧是没有信号,废物一块。

饿极了,在沙窝里偶尔会遇到沙棘、沙葱,他们就挖起来充饥,吮着植物根里的汁解渴。许禾见到开着小蓝花的干涩植物,想拔起来吃,被黄工喝住:“那是狼毒花,有毒,不能吃。”

安喻拽起许禾拖着走,数落着:“馋鬼。”

许禾诡辩:“不知道饿死和渴死哪个更凄惨。”

“我们会走出去。”安喻坚定的说。

23

难熬的白天过去,夜里空气凉爽正好趁夜赶路,但都已筋疲力尽,基本上是在沙窝里连爬带滚了一夜。许禾是最节省的一个,居然还留下了最后几口水,她要分给大家,但三个男人谁都不要。

许禾无奈:“那我就倒掉了。”

这才一人抿了几口,让滚热的喉咙过了过水。

凌晨时分,饥饿、缺水、疲惫、困倦,一个个腿像灌了铅似的倒下了。黄工有经验,挣扎着又爬起来,挨个踢那三个人。他的声音嘶哑,嘎嘎得像猫头鹰:“起来!现在还算凉快必须走,中午再睡。”

“我们还要走多远?”老王问。

“快到了,马上!”黄工肯定的说。这是骗人,他们刚走了一半的路。

这个日出是他们在沙漠里的第三天,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许禾,无论她身体素质多好终究是最瘦弱的那个。其次就是安喻,公子哥儿的日常锻炼无非是在室内健身、打两场网球,而且他一路都拉拽着许禾,消耗不小。相比起来老王和黄工都算好,也都是苦撑。

酷热来临时,身体的极限也到了,他们找了沙山的阴面躺倒休息。缺水、出汗,都已经没有尿了。

许禾迷迷蒙蒙就要睡着时,感觉到安喻的手指在轻抚摸她晒爆皮的脸颊、嘴唇。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很难过,他如果还有水份一定是在留眼泪:“对不起,小禾,对不起。”

她扭过头看他。安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我不该带你来,真的不应该,对不起。”

许禾的手指去梳理安喻的胡茬,里面都是沙粒,她贴近他、着迷的细细看着他。阳光细碎,安喻沾满沙土的脸异常完美、性感。他们面对面的躺着,呼吸相拂。

许禾说:“你可真好看,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么?越得不到的就越惦记,我是贼,惦记你很久了。”

安喻愈发的难过:“我在道歉,而你在勾引我。”

“我们被丢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连拆散我们的东西都找不到我,多好。”

安喻笑:“你可够傻气的。如果走不出去,会怎么样?”

“你会是最英俊的干尸。”

“那你是最美的干尸,害怕吗?”

“不怕。”

“怕黑、却不怕死,让我怎么说你?”

“我只怕自己一个人呆着,像是被全世界丢掉了。”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安喻说,太过深情他受不了。

“为什么?”许禾问。

“我想吻你。”

“快要死了,百无禁忌,你随便吧…”许禾的话消失在安喻燥热的唇齿间。

干裂的唇互相摩擦着,扯裂出血,仅有的血腥却是救命之水,他们干渴的互相吮吸着,顾不得其间混杂的沙土。浓烈、滞涩的吻缓慢的刺激着腮腺,渐渐让唇齿间湿润,谁也不舍得离开谁了,相濡以沫间为对方舔舐着干裂的唇,像一对搁浅将亡的鱼,翕张着口唇。

“给你讲个故事。”安喻说:“从前有很多人在沙漠里迷路,只有一对情侣幸存。因为他们拥抱在一起口鼻相对,一个人呼出来的水分就会被另一个人吸进去,水分损失小,所以他们活下来了。”

“骗子!”许禾笑,她被晒伤的脸也不够漂亮。

安喻看着她:“让我做个风流鬼,怎么样?”

“好。”许禾主动依偎向他。如果就这样死了,她期待可以放肆的亲近他,不留遗憾。安喻不知道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许禾只祈祷死后能确切的知道他是不是她的血亲,也祈祷他能原谅她的自私和贪欢。

安喻不由得搂紧她,手着了魔似的探进许禾的衣襟,肆意流连。那里温润柔软得不可思议,是干涩沙漠里唯一的温存。他摩挲着不忍离去,感受着生命的弹性和活力——他一定要走出这片荒漠,太多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

安喻听见许禾说:“黄泉路上我给你讲个秘密,你答应不生我的气,我也很难过的。”

“是你上次甩我的原因?放心,我很大方的。”安喻吻她。

许禾虚弱的闭上眼:“睡吧,累。”

醒来时是傍晚,沙漠的晚霞恢弘壮丽,天与沙之间血色残阳垂垂西落。老王和黄工还没醒,沉睡间他们滚落在了许禾和安喻脚下的沙沟里。

许禾的手始终被安喻握着,他怕睡着时两人分开,会再也找不到她了。他悔极了缠着她一起来西北,宁可自己出问题、也不敢把她弄丢了。现在换成他紧张得有强迫症了,许禾则踏踏实实睡得酣沉。

但安喻很快发现状况不对,几个小时里许禾的眼窝明显塌陷,唇色发紫,任他怎么摇都摇不醒。安喻慌了,猛力的揪扯她、拍她的脸颊、试图掰开她的眼睛:“醒来!快醒来!不能睡!”

老王和黄工被安喻惊恐的喊声惊醒,爬起来跑过去,三个人合力把许禾扯的站起来。许禾清醒了些,摇摇欲坠的伏在安喻肩头,众人心头都是一松。但她在含糊不清的呢喃:“星星、亮了…”

此时是大漠落日,哪里有什么星星?安喻意识到,她开始出现幻觉了。

“醒醒!坚持住!我带你回去!”安喻也是气息微弱,他拼命的喊着,绷烂了嘴,被血糊住了嗓子。

但许禾还是瘫软的倒了下去。

安喻跪在她身边,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找东西,他急疯了,想割破自己的血管给许禾喝。老王冷静,他费力的背起许禾,喘息如牛,他每迈出一步都像是此生的最后一步。安喻和黄工从两边扶着、撑着他们,就这样,四个人在日落前终于爬上了一座沙脊。老王身子打晃,腿一软跪了下去,背上的许禾跟着掉了下来。

安喻去拽她却被带倒,两人顺着沙坡滚落,许禾已经昏沉,而安喻再也爬不起来了。

冷酷沙海,人命渺小如沙,随风流失掩埋;更是一层薄冰,瞬间蒸发。

安喻天旋地转,他好像也看见了许禾说的“星星”,每一秒都漫长得熬不过去,又短的抓不住。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地方终结,世界静的可怕,他像是已经走向黄泉路上了。

黄工忽然开始吼,发出嘎嘎的怪叫声,回光返照似的竟然拖着腿跑了两步,随即跌倒。老王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遥远的沙巅有个金属的塔尖,是地质队的钻机。老王残存着半口气,把全身的血都屏在胸口,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钻机的方向走过去。

很快,老王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依稀是朝向这里。忽然一辆越野车从前方的沙巅一跃而出,跌落下来后径直向他开了过来。后面紧接着是第二辆车、第三辆…

得救了…

老王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走出半步。车轮翻起的金沙像扬起的一波波水雾,残阳下炫目得让他颤抖。

车停下,第一个跳下扑过来的居然是程青柏,手里的水瓶冲着老王兜头就浇了下去,这是久违的滋润。老王说不出话来,指着安喻的方向,后面的几辆车没停,轰鸣着笔直的开了过去。有担架抬了过来,把老王抬上了车。

安喻也听见了车声,眼泪淌了下来,他攥着许禾的手指,想着:回家、我带你回家…

这是一支专业的救援队,带着医药,依次给几人扎上了液体补充水分、降温施救。救援的直升机也很快赶到,将他们带出荒原直飞Y城机场,有专机在等候,一分钟都没耽搁的返程。

程青柏一路都守着昏睡的安喻,他这两天也时刻在煎熬,串了满嘴的大泡。看到安喻平安时,他才切身体会到什么是——天没有塌。如果安喻有个意外闪失,那局面,他不敢想…

一切都要感谢许禾在去小村之前最后发出的那通消息,还有她这些天每到一处就给程青柏发一个短信的恶趣味。正是这种捉弄,让当晚在两个小时后依旧没有收到她“到达小村”信息的程青柏深觉不安——当他被许禾的信息轰炸到抓狂、而这种骚扰却毫无征兆的悄无声息时,只能说明她出了状况。

程青柏想尽了办法依旧找不到安喻的下落,凌晨一点,他无计可施的找到了安喻在警界的朋友唐湛:“安总可能出事了”。

唐湛和安喻是十多年的过命交情,火速赶到局里、动用关系与Y城联系,请求当地警界朋友帮助,他和程青柏搭半夜的飞机赶过去。

事情最初是向着被盗窃、抢劫、劫持的方向判断,但毫无线索。第二天唐湛和程青柏再次坐着当地的车去小村,半路上司机忽然把车拐上了一条小路,唐湛提示走错了,司机解释:“那条大路通向一个废矿,从前矿上红火,路也就宽。”

唐湛和程青柏互看一眼,显然他们想到了一块:全是外乡人的安喻一行,怕是走错了路…

于是展开了搜救,在第二天清晨,他们才找到那辆抛锚的越野,已经偏离道路太远,车上空无一人…

当地人说,这块沙漠每年都有人会因为迷路丧生。就在今年五月,15名科考人员被困,最后仅有2人生还。

人命关天,程青柏再也扛不住压力了,何况他和唐湛没有组织起大规模全力施救的能力。他联系了裴欣:“你去给董事长汇报,安喻失踪了快两天了,在西北Y城的沙漠里,凶多吉少,求他帮忙。”

裴欣是闯进董事长办公室的,饶是安普然大半生叱咤风云,也被这消息惊得魂飞魄散,打电话联络时几度语不成声。

安普然协调到了所有能动用关系:当地政府、公安、交警、军区…甚至每一处的油田、地质队的钻机都派出全部人手徒步搜索。最后,是钻井队的队员在井架上通过高倍望远镜发现了他们,当时只是几个小黑点。

安喻不会知道,接他们的救援车上已经准备好了裹尸的布单、绳子。

第二天凌晨时分,把命悬一线的四人送进医院后,程青柏和唐湛疲惫的走了出来。裴欣等在门口,开车分别送他们回家。医院里聚了很多人,安普然夫妇也都在,他们留着也帮不上忙。

先送唐湛回去,去程青柏家的路上裴欣问:“安喻怎么样了?”

程青柏说:“他没事,情况危险的是许禾,不太好。”

许禾严重脱水,濒临不可逆的衰竭阶段,一路都昏睡着,皮肤被晒裂,处处都是干草荆棘的划痕。

“许禾怎么会和安喻一起混到西北去?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裴欣谴责的问。

程青柏疲惫:“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四个人躺在病房里等着苏醒,许禾搞不好身体会落下病根,你还揪住这些问?拜托收起你那一坛子醋劲,我相信许禾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情是问安喻好不好,而不是问她的情敌在哪里、在做什么。认输吧裴欣,许禾和安喻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就算为了你自己,你也不要一条道走到黑。”

“你这么说我就要相信么?季蔓舒还和他结了婚呢,最后什么结果?”

“总之,我劝过你了。”程青柏无力再听裴欣的纠结,下了她的车自己打出租车走了。

裴欣紧咬着唇,这是程青柏对她最不客气的一次,她无法接受这种态度。

裴欣仰头望天,灯火辉煌,星子迷离。城底的人被都市的喧嚣尘埃封闭。

她没有去过沙漠,不会知道死亡世界里的夜海星斗有多么浩瀚、银河有多么壮观磅礴、人又是何其的卑微渺小。那一刻能生死与共、互不放弃的人又怎么可能忘去?

裴欣更没有像程青柏一样,看到昏睡中的安喻攥着许禾的手、旁人掰都掰不开的情境。裴欣当然不会放弃,只会更加拼个头破血流。

24

安普然和妻子穆晓波一直守在医院里,安普然始终紧张得一言不发、穆晓波则是眼泪不停。两夫妻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长时间的呆在一起,史上最近的一次是安喻出生的时候。

安普然有些恍惚,儿子出生时他激动得就像在迎接整个安家的未来,可惜安喻近些年成了窝囊废,但这个儿子也曾让他这个父亲骄傲过。安喻的初露锋芒是在他大学毕业那年,有一天他故作老成的对安普然说:“爸,我要出国了,手里有个公司没法继续办下去了,卖给你吧。”

当时安普然是第一次知道儿子在外面办公司,而且是安喻一手创立的,员工大多是他的同学、甚至还有他的大学老师。

安普然时常会回忆儿子把公司卖给他时的摸样,面似沉稳的想做交易,但兴奋的脸颊泛红。他其实是在向父亲炫耀成绩,迫切的想要得到肯定和表扬。安喻太过生嫩、又急于成交,结果他被安普然血淋淋的杀价,最后灰头土脸的没有赚到期望中的价钱。

但安普然奖励了安喻一辆豪车,并且告诉他:“生意就是生意,你以为你亲爹会让你赚钱,那你错了。‘交情’是友谊,‘做事’是谋利,把这两件事掺合起来的人是没有商业前途的。所谓的‘见利忘义’是不懂商业规则,如果你不能控制‘交情’对你的干扰、你将失去对企业和局面的控制,你在商场上也永远不会做大、做强。日后我要是开掉你公司里的谁,你也不用来跟我求情。”

小公司被安氏接手后,全部人员未做调整,现在都已经成长为业界举足轻重的显赫人物,而小公司如今也是安氏电子最赚钱的子公司之一了。

安普然原以为可以把自己的心血——安氏电子,放心的交给这样的继承人,但他万万没料到安喻居然是个情种,离婚后自暴自弃的断送了士气。

如果说之前安普然还在想尽各种办法让安喻变回从前锐不可当的儿子,这次安喻历险之后,安普然的想法变了:这宝贝儿子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哪怕是个败家子也比失去强太多。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老话有老理,索性就让安喻去做他的情种。他老了,经不起丧子之痛。

安喻并无大碍,只是虚弱,需要时间恢复。他醒来时是傍晚,意外的看到父母都在病床边守着,安喻说话很费力,声音低哑:“你们怎么都出现了?这场面也太隆重了。”

穆晓波眼泪掉了下来:“傻孩子,醒来就好。”

“活着真好。”安喻笑得有气无力。他又问了另外三个人的情况,除了许禾还没醒、老王和黄工都康复得很好。

安喻坚持要亲自去看看许禾,穆晓波拦着不让他下床。安普然放话了:“让他去,活动一下身体恢复得快。”

安喻到许禾的病房后,许禾的管床医生过来介绍情况:“她身体素质非常好、很顽强,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这位医生很喜欢许禾,因为每次查房都能看到她明显的好转,这种旺盛的生命力很让他骄傲,时时拿去同其他的医生攀比吹牛:“看看我的病人多硬气,再看看你们的,只知道喊‘大夫帮帮我’…”

安喻向医生道谢:“那就好,请你费心好好照顾她。”

他坐在病床边攥了许禾的手。病床上的女人黑瘦黑瘦的丑极了,脸被晒伤蜕皮,还起了斑和疹子。

“真是难看得不能要了。”安喻说着,伸手仔细的整理许禾的头发,掠出清丽的脸庞来。她的睫毛灵俏的扬起,像一剪空灵的羽翼,有些不真实。

安喻有种奇异的感觉,此际他握着她的手,许禾的血像是流进了他的身体里、汇合了他的,又回流到她的身体里。他们之间畅通无阻的交融着,是一个完整的大循环。

没有被酷热的沙漠晾成干尸,他们的气息反而被干旱蒸腾在一起了。濒死的幻觉里,许禾的热情像一条畅快的河流直冲进他的世界,那是绝望中唯一让安喻觉得喜悦的事情——很明确的“得到”的感觉。

安喻迫不及待的想让许禾醒转,他咬她的手指,许禾没有反应。他费力的弯腰亲到了她的唇,是用沙漠里的亲吻方式,贪婪的纠缠着。这女人依旧不搭理他,睡得没心没肺。

安喻在她耳边低语:“赶快醒来,我等不及了。”

窗外是一汪湛蓝的天,安喻从没有如此喜欢过一种颜色,像幽蓝宁静的深海,不会让他干渴。他悠长的叹口气,看着许禾笑了:劫后余生,还好他得到了一个人。

从许禾那里出来又去看了老王和黄工,安喻最后回了自己的病房。穆晓波又呆了一会儿先走了,安普然留下来要过问一些事情:“为什么会去Y城?”

安喻不再隐瞒:“看上了Y城的项目,最近被炒得很热,你肯定也听说过,我过去实地看看。”

安普然微怔:他儿子不是带了女人去沙漠猎奇玩乐的,而是去考察一个和安氏电子八竿子打不着的重化工项目。这两种原因都是安普然没想到的,都和安氏电子没关系,也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感兴趣的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安喻已经决定放弃Y城的项目,对父亲也就敞开了谈:“一个规划了多年的重点项目,典型的政绩工程。规划时候的理由是很充分的、想法也很好,可惜市场今非昔比。这种项目已经在其他地方形成集散地了,而Y城除了廉价的劳动力和运输成本外毫无优势。这是个栽钱的大坑,怕是要败。”

安喻说的平淡,但对局面了如指掌。安普然依稀看到儿子锐气张扬的影子,在他险些丧子、心有余悸的时候。安普然说:“你为了解情况险些丢了性命、闯出大祸,这种事情应该和我商量,派人去做,也能安排得更好。”

“你不会同意的。我也等不及安氏的大爷们组了车队浩浩荡荡的去考察,回来打个万事大吉的报告。”

“看来你对公司很很多不满。”

“大企业嘛,有大企业的派头。”安喻笑。他说了太多的话,已经很累了。

安普然听出这是嘲讽,笑:“你一向看不惯安氏的管理,连公司也不去,看来私底下还是琢磨了些事情。今后我不再管你,你需要钱就找我要,要多少给多少,不想上班就不用去了。”

“你就不怕我去赌?”

“别再这么吓我和你妈就行了,你爱怎么折腾我们都不管了。”

安普然离开时,裴欣正好过来,很恭谨的打了招呼:“董事长。”

安普然久仰裴欣:她以安喻的红颜知己、嫡系部队、以及百折不挠的爱慕者的名声在安氏享誉已久。那天裴欣方寸大乱的跑进他的办公室说安喻遇险的事,却是安普然第一次见到她。

这两天裴欣耗在医院的时间比他和穆晓波都多,穆晓波对她很有好感——因为裴欣对安喻好——这抵得过一切。穆晓波当过一次失败的婆婆,领会到作为一个儿媳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在穆晓波看来安喻在婚姻上载过大跟头,安喻也应该知道什么样的女人对他最适合。这两方面,裴欣都可以打出满分。

而安普然也知道为什么儿子不喜欢裴欣了:这是个聪慧精明的女人,说话办事都太过面面俱到。而安喻也是心思缜密的人,安喻眼里的裴欣只能是两个词——一眼看穿,了然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