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过,这匕首是宝贝,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自己当时还腹诽来着:肯定不是什么宝贝,哪有拿宝贝切肉吃的…

可师父把它们都留下了,留给自己。

这算是什么!

无名的恐惧开始蔓延,师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卦有些慌张地翻着那个包袱——信、信、师父应该会留下信的。

“啪嗒——”从卦盘的中间落出了张信纸来。

因为紧张,打开那纸时她都能看到自己的手在抖。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千万不要…

信被缓缓打开,一行行熟悉的墨迹印入眼帘。

阿卦,

从你看到这封信起,你就正式出师了。包袱里这三样东西是为师送你的出师礼。

阿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能收你做徒弟,是师父此生最大的福气。望你日后谨记自己是空花门的弟子,不要给师父丢脸。

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的师徒缘分就且尽于此吧。

不要来找为师,我是不会见你的。

多加保重。

无卦定立在原处,看着那句“且尽于此”,久久没有回神。

院子里的杏花酒还没酿好呢。

竹林快出笋子了,师父还说要腌点起来慢慢吃的。

上个月他还说马上要入冬,得帮他下山多买点酒存着,免得大雪封山下不去。

可这些怎么就都不作数了呢。

师父他明明就说过的呀。

许久许久,久到小黑已经在她身边睡醒了一小觉,久到小黑已经开始绕着她汪汪地叫唤。

无卦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低语道,“小黑,师父他走了呢。”

“汪汪…”

以后,就剩下我和你了。

无卦依旧住在这山上,这里是她的家。

除了时不时下山买一些必需品,她几乎不会离开一步。

《空花决》已经被她背得滚瓜烂熟。闲来无聊,她会算着人间百事玩耍。

她总想着,也许有一天她能够算到师父的消息。

也许有一天,师父会再回来。

弹指一挥,已是三载岁月。

冬日,难得的好天。小黑一大早就自己蹦溜出去玩了。

无卦在屋中一如既往地研究着那本《空花决》,偶一抬头,看见窗外的天上漂浮着一朵厚厚的云彩,微微泛着灰色。她心下略一卜算,便得出了结果:这午后怕是要有大雪,得把小黑早点叫回来。

穿上外衣,她出门径直往西走去——小黑在那里。

走着走着,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味。

无卦停住了脚步——这山上这么多年也没什么猛兽,怎么会有血腥味呢?要不先卜上一卦再去找小黑?

就在她准备掐指一算的时候,远远地就传来了小黑欣喜的叫声,“汪,汪汪!”

抬头看去,一个黑色的肉团团正撒开步子向自己飞奔而来。

——好吧,这货竟然知道自己回来了。

很快,小黑就跑到了她面前,可与往常不同,小黑并没有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往家走,而是一口咬住了她的衣摆就往前拽。

“嘶啦——”

无卦的脸上瞬间布满了乌云:小黑,你的牙口真是越来越好了呀。

小黑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地吐出嘴里那一截衣摆放在地上,复又抬起绒绒的胖脑袋,泪眼汪汪地看向了无卦。

最后,无卦跟在了小黑的后头。

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变得越来越浓。

直觉告诉她,前面没有危险。

可这血味究竟是哪里来的呢?

“汪汪!”小黑突然加快了速度,一下冲到前面,对着一块林间大石叫个不停,边叫还边看着无卦。

——不要告诉我它是在多管闲事。

无卦暗暗自语。

待她走到那大石后头,她就看到了一个很大的——

麻烦。

“麻烦”是一名紫衣少年,惨白着脸,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颊边被汗水浸了个透。他的左肩有伤,正往外溢着血,那血腥味就是这个。此时的他侧倒在大石后头,看上去奄奄一息,要是没人发现,不出半日定会归西。

——眉太细,唇太薄,鼻梁虽是挺,只可惜这鼻尖无肉,一看就是个短命相。

无卦摇了摇头,抬步就要离开——短命之人,救了又有何用。命中注定,他能活多久就多久。

“汪!”看她要走,小黑猛地窜到她前头,固执地与她对视。

“小黑乖。这人是个短命的,救了也白救。”无卦语重心长。

“汪!汪汪!”

“我那点三脚猫医术怕是救不了他,要是找医生,我看还没下到山下,他就死了。我们犯不着管这闲事。”说得真是句句在理啊。

“汪汪汪!”小黑继续看着她,毫不让步。而无卦竟然在它的倔强的眼中感觉到了一丝轻蔑?

好吧,再次被它打败了…

无卦回身向那个少年走去,“救就救。救不活,别怪我。”

“汪”

一路将那少年半拖半拽地弄回了家,无卦早已是满头大汗。

把人放到榻上,她便去了隔间翻药箱。

下山看病不方便,家里倒是各种药都备了点。自己打小跟着师父四处奔走,遇上小毛小病的也都是自己处理。这算是有点医术的吧…

她有些心虚:人本来就半死不活,被自己这么拖回来再加上治一治,会不会直接一命呜呼了。

拿好伤药,她就要去治那个短命的了。

他本就是短命相,应是活不过弱冠,自己这么一救会不会和上次李姨一样反而…

死了也不怪我,是他命中注定!

深吸口气,无卦径直走到榻边,直接拿剪子就绞了他上半身的衣裳。

左肩狰狞的伤口显露无遗,但好在还没见骨。伤口的颜色也很鲜艳。

嗯,没有中毒。这样看来,他昏厥大半是因失血或者累极了。

要先洗伤口。无卦将他被剪碎的衣裳直接垫在他的肩下,而后打开药酒就往那伤口淋去——好好冲冲,师父每次都是这么帮自己治的。

在酒淋到伤口的一瞬,少年猛地一抖,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了无卦皱眉的脸庞。

那少年紧咬嘴唇,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是…疼醒了?

意识到那道目光,无卦定定神,拧上了药酒,“伤口用酒洗才好得快。”

少年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要撒药了,忍着点。”没待少年再次点头,无卦直接就将半瓶伤药快、狠、准地洒在了那伤口之上。

“嗯哼…”

少年发出了一声闷哼,看着她的双眼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而后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无卦伸手探了探:还好,还好,还有气。应该又疼晕过去了。

麻利地用棉布帮他包好了伤口,无卦自认为很体贴地赏了他一床被子:这冬日还是有点凉的。

处理好一切,已是午后,屋外刮起了大风,不出无卦所料,半刻之内暴雪来袭,这山林很快就变成了白色的一片。

无卦在屋内升起了炭火,小黑蜷在炭火边上暖和和地睡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少年的呼吸突然急了起来。无卦走近一看,他脸色通红,分明是发热了。

这可不好办,现在暴雪是不可能下山找大夫的。无卦叹了口气,回身拧了条冰毛巾放在了他额头上,“麻烦,我可是尽力啦。”

那一夜,无卦几乎彻夜未眠,不时地帮他换毛巾、擦手心、用碗喂水,还将炭火尽量烧到了最热。

半夜的时候那少年终于发了汗,无卦面无表情地掀掉了那床被汗浸了的被子,皱眉看着床上还未醒来的少年。没有了被子,那少年有些怕冷地蜷了起来。

最后,无卦叹了口气又给他重新拿了条被子盖上:麻烦啊,果然是麻烦啊。

太阳升起,确定少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后,无卦直接回了房间,关上门倒头就睡。

真是困死我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大下午。最后她还是被小黑叫醒的。

嗯,它一定是饿了。

这是无卦的结论。

于是,她起床喂狗。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天地间银装素裹,冬日里的肃萧山景沉淀成了宁静白色。

无卦看着窗外扬了扬眉:这雪积得可真厚,看样子得有半月余才能化去。算卦还是很有用的,否则这初冬的谁能想到会有暴雪,还好我事先算过储备了不少粮食,不然还不得饿死。

唉…

她突然又叹了口气:要不是算不了自己,她应该早就知道会遇上这个麻烦少年的。现下多了一张嘴,要多一个人吃饭了。好在吃的还够的,就是不能时不时大快朵颐了…

想到这,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半死不活的还在旁边房间睡着呢。

——我还是去看看吧。

一推开门,无卦就对上了少年睁开的双眼。

薄唇、挺鼻、配上浅褐色的双瞳,再加上此时苍白的脸颊,分明就是一个病美人模样。

无卦心下了然:嗯…怪不得是个短命的。长得太好看,是天地不容的。都说红颜薄命,这条用在男子身上一般也是适用的。

“多谢姑娘。”无卦内心还在分析解说,那少年已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不难听,这是无卦的评价。

她也不答话,直接走到了他身边,伸手就碰上了他的额头。

少年见她直接伸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后了然地微笑了一下,“我觉得好多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没有再发热。无卦收回手,站在一旁看着他依旧没有答话。

“敢问恩人姓名,在下必当…”

精神不错,看来是没有大碍了。无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外头大雪封山,你暂时出不去。等雪化了,你的伤应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你就离开吧。”

那少年愣了一下,而后微点了头,“这段时间,就麻烦姑娘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从榻上坐骑,有些急切地说道,“不行,我必须离开。今日就离开。”

他这么一起身,绑着伤带的上半身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无卦眯了眼,直接拉住被子就往他身上罩,“不要命了吗。”

因这么一动,牵扯到了伤口,少年的额上溢出了滴滴冷汗,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粉红。明明就是重伤在身,可他还是勉力想要坐起,“不行,我必须走。”

“怎么就说不听呢。”无卦哼了一声,伸手对着他没受伤的右肩就是一推,少年再次躺回到榻上。眼看他还想起来,无卦直接就瞪向了他,“追你的人都已经撤了,你不用担心连累我。他们以为你已经死在山上了。”

少年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你…”

“现在你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吃的。”无卦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开了屋子。

麻烦果然是麻烦。

等雪化了得马上让他离开。师父说得没错——不要和短命之人深交。这短命之人就是麻烦,顶顶的麻烦。

无卦心里边嘀咕,边点着了烧粥的柴禾。

这身子不好,只能煮点粥给他吃了。

几日下来,那少年的精神好了不少,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走动了。但是由于失血过多,他时不时会有眩晕感,这还得多休息才成。这几天他一直穿着无卦师父留下的一些旧衣服,说白了就是些旧道袍。第一次看到无卦拿来道袍给自己穿的时候,少年很是惊讶,但苦于上衣已经被她剪掉,他没有多话就穿上了。

中午时分,又到了祭五脏庙之时。

“吃吧。”无卦将炖好的红枣薏米粥摆在了少年面前,接着转身就要离开。

“请留步。”少年叫住了她,。

无卦停下步子看向了他,“何事?”

“这几日承蒙姑娘照顾,大恩大德苏寒不甚感激,他日必将报答。只是…在下还不知姑娘名讳,不知可否…”少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寒?

“哪个苏,那个寒?”无卦没有回答,直接问道。

“苏醒的苏,寒冷的寒。”

“哦?是吗?”无卦这话说来竟有了反问的意味。

少年面色一变,故作镇定地问道,“有何不妥吗?”

“没有。”无卦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好好吃饭。”话毕,她直接跨过门槛就要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少年心中越发没底。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究竟是何人!”少年在她身后厉声问道。为何她会知道有人要追杀自己,又为何独自居于深山之中恰好救了自己,自己报出假名,她为何又是那个反应!难道她是别有企图。

无卦没有回头,“公子还是好好养伤,这雪还有十日就能化了,到时——好走不送。”

“你!”

苏寒?好笑,要是他叫这个名字,男生女相,外加“寒”即冷、即阴,分明就是雪上加霜,绝对活不过十岁。可他现在模样怕是离弱冠差不了几年,这名字一看就是假的。

算了,人家不想说真名也无所谓,反正再过十日他就离开了。

一路走到厨房,无卦给自己盛好了饭菜,也帮小黑准备了吃的。

对着门外,她声音不大不小地叫道,“小黑,吃饭了。”

“汪汪!”黑团子欢乐地奔了过来。

果然,还是小黑可爱,说吃饭就吃饭。

晚上,无卦再次送了吃食去给那位少年。不出意外地在想离开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

“姑娘,留步。”

“何事。”无卦心中不耐——人都要走了,怎么问题这么多。

“午间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少年犹豫了下继续说道,“只是我现在前途未卜、危机四伏,所以才过于谨慎,中午是我的不是。”

这是道歉?无卦有些讶异,她没想到这个少年在不相信自己的时候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出门在外,谨慎点是好事。”无卦顺着他的话说道。

少年面上带了一丝微笑,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什么很大的决定,“在下韩苏,卓韦韩,苏醒的苏。敢问姑娘芳名。”

“韩苏,韩苏。”无卦听闻,若有所思,“死而复生谓之苏。其意更生,苏字五行在木,寓意大吉。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此名倒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且留一线生机。”

无卦不住点头赞叹。

而一旁的少年早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此名乃是一位高僧所赐,姑娘所说与高僧当日一模一样!姑娘真乃高人!”

无卦起了兴致,“那位高僧还曾说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