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李若萱突然觉得心荡神摇,有一种难以描摹难以言说的仰慕和向往。

这是两个倾绝天下的男人,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自己的四哥。

她只是他们面前懵懂无知的小女孩,而他们是她内心崇拜敬仰的男人。

这人山人海,他们卓尔不群,鹤立鸡群。

婷婷在四哥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也看见了他们,跳起来兴奋地挥手。李若萱突然觉得她讨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为什么不安静一点。

楚狂拨动琴弦,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寂静。

婷婷突然有一点无措。诺大的场面一下子悄寂无声,她突然有一点紧张。

她其实不懂声律,而众人也没开始给钱。她一下子找不到自己该呆的位置,傻乎乎地望着楚狂,楚狂并不理她,她只觉得自己眼前背后无数的目光。

她从小听先生吹箫,从来都觉得那百无聊赖。可是现在,一下子万马齐喑,伴随着楚狂的弹奏,她茫茫然有一点害怕眼前的寂静。

李若萱本来想看热闹,来了才知道,原来在不同情境里听琴,感官上有不同以往的微妙差别。

声音更质感,更辽远。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阔大的宁静,还是因为楚狂今天更好的发挥。总之一曲终了,片刻沉寂之后,突然掌声如潮,楚狂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铜钱如雨下,一箩筐很快就满了,扔得一地狼藉。

婷婷却吓得呆了,她从没见过这疯狂给钱的阵势,躲在了楚狂的身后,茫然不知所措。

李若萱突然想起昨天哥哥话里婷婷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心想若是哥哥昨天许了,今天她也是婷婷这样,躲在楚狂背后动也不敢动的样子。

李安然回头对她笑道,“想不到在好几百人之中听曲子,效果还真是不一样。幸亏你哭着要来,不然连我也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

李若萱不好意思低头笑。

楚狂望着观者如狂,唇边浅笑,拨动琴弦奏起第二曲。

难以言说的婉转曼妙。

耳目一新的韵律,荡动人心的声音。

如同男女刹那的欢会,天长地久耳鬓厮磨,男人心有所感,女人若有所欢。

李若萱突然有一个刹那,仿似灵魂跳荡开来,俯首游荡,看见众生如痴的目光中,那个一身黑衣任意抚琴的男人,艳逸潇洒,磊落不羁,徒令众生仰望,爱而不得,扼腕叹息。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清。楚狂即兴做新曲,待众人回味过来,楚狂已经打点好箩筐,正欲带着婷婷离开。

众人欢呼雀跃,拥挤向前拦住路。铜钱如雨下。一锭锭的银子亮闪闪地落在筐里,不管你要不要,反正是给了,爱要不要。

婷婷的理由是不要白不要,她替楚狂收下,回来还念念有词道,“那么多人,那么多银子一起扔下来,你知道谁给的,还给谁去,不要也白不要!”

李安然听完新曲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望着乱成一团的场面。李若萱也静静地望着,她看见四哥伟岸的身躯一动不动地站着,沉着俊脸一言不发,似乎在隐忍,似乎已动气。

那么多人爱慕,那么多人狂热地抛下银钱,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地拦在面前。别人的欣赏和爱慕也是一种羁绊。

楚狂哀艳无奈地隔着人山人海,看了李安然一眼。

楚狂或许永远也不知道,伟岸的他那哀艳的一眼,搅动了李若萱少女的情怀。

李若萱突然很强烈地渴望,有一天能得到像嫂嫂和沈姐姐,那样臻于极致的幸福快乐。

第六十九章 无情有恨何人觉

很多散落的银钱婷婷没来得及捡就被楚狂拉着用轻功逃回去。婷婷一个劲可惜,惹得本来就不悦的楚狂对她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婷婷委屈地大哭,楚狂嫌她烦就直接拎起她扔了出去。云逸看见婷婷被楚狂责怪的狼狈相,于是哈哈大笑,婷婷越发恼,追着他又打又骂,两个人闹得鸡犬不宁,一来二去,竟然奇迹般地和好了。

楚狂唱七日进五百金,买了一对光华璀璨的蓝田玉龙凤镯,作为聘礼,交与沈紫嫣。晓莲又是里里外外忙碌,帮楚雨燕张罗楚狂的婚礼。

一切喧嚣落定,一对璧人成就百年之好。夜已深,晓莲疲惫地走在回房间的路上,李若萱还在和婷婷她们嬉笑打闹,她确实是累了,陪不住了,只好先回来。

前面是迂回幽深的走廊,月光透过紫藤斑斑驳驳的,空气中是一点微微的薄凉,却是怡人舒爽。

在走廊拐角处,有一个人正在等她。晓莲先是吓了一跳,仔细看,是付清流。

他木讷地望着她笑,有一点不自然的拘谨。

疲惫的晓莲打起精神,笑着行礼,唤大哥。

付清流一直忙于外面的生意事务,很少在家和兄弟们厮混,已是很久未见了。

晓莲轻轻地问他,“有事吗?”

付清流讪讪地,拿了一包洁白绢帕包着的点心,递给晓莲道,“看见你一天忙碌,晚上也没空吃东西。夜深了,别饿坏身体,拿着吧。”

晓莲接过点心,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说了谢谢。

两人相对无话,晓莲礼貌地浅笑,告辞。付清流任她从身边静静地走过,终于鼓足勇气唤道,“晓莲!”

晓莲站住,回首。付清流三两步跨过来,冒冒失失地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塞进晓莲怀里,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去办差,特意为你买的,一对成色很好的黄金镯,你,你收下吧。”

晓莲惊慌地推却,“大哥,这,这使不得…”

付清流一把将晓莲抱住,动情道,“晓莲!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刚来的时候,没人理会我,是你挑最好的樱桃送到我手里。这么多年,弟兄们在一起,从来没人注意过我,唯独你,不偏不倚对我好,尽心尽力照顾我!晓莲,”付清流突然哽咽道,“我早就喜欢你,可是不敢说。我一直在外辛辛苦苦努力,就是不想将来委屈了你。现在二弟、三弟四弟都成亲了,五弟也有了婷婷姑娘,我,我就忍不住要对你说了,晓莲,你答应我吧…”

晓莲轻轻地挣开他,转身慌乱地逃开了。

她躺在床上,心乱如麻。他会对李安然说,向少爷索要自己吗?少爷兄弟情深,会因为顾及她而不答应吗?

李安然对她无意。她说穿了不过是一个丫头,原来主管家事,现在有了当家主母,她的身份本来就有一点尴尬。现在,是嫁出她去的好机会。何况开口索要她的人,是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

晓莲心痛惶恐。

好在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晓莲绷紧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或许,或许付少爷见她无意,就此作罢了也说不定。

沈紫嫣和楚狂在菲虹山庄住了三日,第四日就回到梅菊堂去住了。紫嫣气色很好,云雨初尝,娇羞妩媚了不少。楚狂换上爱妻为他缝制的衣衫,略修仪容,越发惹人侧目,仪表堂堂。

楚狂半开玩笑地说,他可是送了不轻的聘礼了,怎么还弄成现在这样,像入赘啊!他话是这样说,可还是欣然携爱妻回到梅菊堂,毕竟还有一个爱他如命的老丈人,真的和沈紫嫣住在菲虹山庄不回去,沈霄非掀了菲虹山庄的屋顶不可。

菲虹山庄还到处是喜庆和乐的气息。两桩婚事没隔多久,还是人们私底下乐于交谈的谈资。李安然喜欢在日光明媚的下午在花园里喝茶,那个时候他躺靠在藤椅上,楚雨燕为他泡一杯清茶,和他一起吃蜜饯,两个人恩爱和睦,其乐融融。

付清流去找李安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两情缱绻的样子。楚雨燕穿着一袭宽大的锦袍,没有什么装饰,可是风神韵味,妩媚犹然。

李安然见他来了,起身让座,楚雨燕为他倒好了茶,就告退了。

付清流有一点难言的尴尬,可是又忍不住表达。李安然奇怪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付清流笑道,“安然,我有件事找你商量。”

李安然道,“大哥你说。”

付清流略带羞涩地笑,说道,“那个,我想,向你,讨一个人。”

李安然蓦然了解,心有愧疚。兄弟们都一个个找到了意中人,唯有大哥,经常在外为他的生意奔波,还是孤身一个。李安然顿时温存地笑,“大哥可是,在外面看中了谁家姑娘。你也早该成个家了,这些日子我被闲事缠身,倒忘了大哥的正事。若是那姑娘也有意,咱们这就择日下聘礼去,早点为大哥迎娶,咱们菲虹山庄再办一次喜事。”

付清流讪讪道,“二弟这,不是外面的姑娘。”

李安然道,“不是外面的,那是…?”

付清流咽了口唾沫,望着李安然,说道,“就是,就是晓莲啊。她是个好姑娘。”

李安然突然沉默,浅笑道,“大哥你,好眼光。晓莲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知大哥,你和晓莲说了吗?”

付清流突然就红了脸,说道,“说,说了。她没说话就跑开了,女孩子,都害羞。”

李安然笑,忖度着用词道,“那,那大哥是想叫我,为你做媒?”

付清流傻笑着点点头,说道,“晓莲一定听你的。”

李安然笑道,“那好!我去做这个大媒!晓莲那丫头可真有主意,什么时候和大哥你郎有情妹有意了,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本来把她当成了妹妹,现在一下子要叫大嫂,怕是还得,要慢慢习惯呢!”

付清流抓着头犹自憨憨地笑了。

楚狂回到菲虹山庄,说是忘带了沈紫嫣一个物件,唤晓莲来寻。

晓莲笑盈盈地向楚狂问安,为他床头柜脚地寻找。楚狂看四下无人,关了门,对晓莲道,“别找了,什么也没丢。”

晓莲不解地望着他。楚狂让她坐下,说有事说。

四哥找她能有什么事,晓莲颇为疑惑。楚狂说话倒是直接,“大哥他,向二哥说要娶你,二哥让我先问问你什么意思。”

晓莲正在给楚狂倒茶,听了楚狂的话,一个失手,水洒了桌上都是,她连忙慌张无无措地擦桌上的水,楚狂道,“别擦了。”

晓莲语无伦次道,“我,我一不小心,我,我先出去了。四哥我先出去了。”

她转身急匆匆地走,像是逃。楚狂道,“你回来。”

晓莲立在当地,魂飞魄散般苍白。楚狂走过去,柔声道,“二哥让我先和你说一声,就是让你多些时间考虑清楚,别到时候头脑发蒙。你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自己打定主意,别凡事听我二哥的,我二哥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晓莲落下泪来,对楚狂勉强地一笑,出了门,踉踉跄跄向前走,下台阶的时候,魂不守舍摔了一跤,不知痛楚地爬起来。

楚狂在身后看着,叹了口气。

房间里没有人,四周静悄悄的。晓莲一头扑在床上,热泪汹涌而下。

她的身体软绵绵无力。这一天终是来了。听四哥的意思,她的少爷,终于亲手要把她嫁出去。

晓莲心痛。

他说过,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她和若萱是一样的。一样的,晓莲苦笑着,什么是一样的,妹妹就是妹妹,婢女就是婢女。这事若换做成若萱,少爷是不是也不去体谅她的心,就这样潦草地把她嫁出去?

少爷,没有人知道,每次入睡之前,我都会摸着脖子上温热的翡翠白菜,望着手上的贵妃镯,徒劳无益地想你。

想你在那一片空明的月光中叹息,想你照顾我生病时,那温柔的情意。

我这样卑微的自己,卑微到只要能伴着你,宁愿做你踩在脚下的尘泥。

你新婚燕尔,幸福地拥着你的妻。若萱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你的宠溺。而我,从来就是你乖巧的婢女,默默地承受,你肉体的拘礼,还有你精神的疏离。

你娶了妻,我以为我只要乖巧,就可以毫无声息地退到人后的位置,不理家事,继续做我的婢女。却忘了,一个身份尴尬,年龄也尴尬的婢女,总要有所处置。

十七岁,正是出嫁的年岁。你怎么可以让我,做你一辈子的婢女?

你对我无心无意,这没关系。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说过你要把我当作妹妹,是我痴心妄想一再忽视你的婉拒,那是我不对,可就算是我不对,我一心一意在你们家这么久,殚精竭虑,你就不能真的把我当成一次妹妹?

可是你不会因为一个婢女,而去得罪自己的兄弟。

那好。那我就顺了你的心,遂了你的意。你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大不了,一夕玉碎。我与他成亲之日,便是我今后的忌日。

反正,我拼却一生,换不来你的倾心怜惜。从我那次偷偷地爱上你,就注定我今生命薄如纸。

第七十章 月晓风清欲堕时

李安然看着垂头不语的晓莲。让她坐,她温顺地坐。

她的面色凄苦,但是从容。李安然觉得不对劲,那该死的楚狂,他下午到底怎么和晓莲说的?

他如今又要怎么和晓莲说?

气氛有那么一点诡异。李安然瞧着她的神色不开口,晓莲安安静静自暴自弃不抬头。

总要有人说话。李安然呷了口茶,做出淡淡笑,“那个,我要和你说的事…”

晓莲的头低得更低,他,也会吞吞吐吐吗,晓莲想到这,就忍不住,低着头对自己笑了一下。

显然她诡异的表情被李安然看了去。李安然怔了一下,盯着她道,“你怎么了?”

晓莲于是抬头望着他,笑渐甜美,肆然无忌,眼神好像在说,你说呀,痛快直说吧。

李安然内心叫苦,看晓莲这情绪,明显是在和自己怄气。这丫头平日里最明事理,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和自己怄气?

这个楚狂,平日里办事也不是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