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预测到,李安然,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李安然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唯一的兄弟。

项君若的血突然向上涌。沸腾地翻涌。

得知己如楚狂,李安然或生或死,他都是有幸的。

没有多少人,能真正面对那一个时刻。

血雨腥风,杀戮不止。

每一个小男孩都曾经幻想自己能成为英雄,幻想过金戈铁马,从者如云。

当真正面对杀戮,知道这不是一场必胜的战争,自己都无法保全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已经长成男人的小男孩,放弃做英雄。

退一步可以生,进一步即将死。

可是楚狂已经向前冲。他不顾一切向前冲。来杀我二哥,你们全该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有一种东西烧沸了他血管里的血。他不再思考,只凭直觉。

连直觉也嗜血。望着这个男人,才知道有一种气势,可是雄霸到让天下流血。

焰火熄灭,杀伐已消歇。

楚狂孤身伫立,月光惨淡,夜风猎猎。

脚下的尸身横七竖八。楚狂静静地看着温热的血流过刀锋,折射着淡弱的月光,滴进石头缝。

他开始找,冷静地,凶狠地找。

李安然就是死了,总得有尸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会是先死了然后被炸药炸得血肉横飞吧?可就算是被炸飞,总得找到证物,证实李安然死。

在书房门口,找到燕儿的尸体。她七窍流血死,下身的血泊中,找到一个成型的血淋淋的婴孩。

毕竟六个多月了,是个男孩。

楚狂突然觉得泪直逼眼眶来。他仰天叹气,忍住。

燕儿死了,二哥呢?

二哥呢?!

楚狂有点抓狂。

二哥哪里去了。老婆孩子都死了,二哥哪里去了,还有若萱!

他颓然靠在石背上。旁边是楚雨燕可怖的尸体。

二哥一定不会丢下燕儿不管的。就算是出事,二哥也应该在附近。

该不是,二哥那时候在顾念若萱。

可是没有啊,诺大的菲虹山庄他和项君若全都找了,每个石头缝他们都找了,没有啊!

项君若惨白着脸靠在他身边。楚狂冷冷地断定,“一定是,我二哥出了危险,若萱带着他哥哥,躲进地下的暗道里了。”

项君若道,“我就在地下的暗道,被炸开了啊!”

楚狂道,“菲虹山庄有好多种暗道。被炸开的,是挨着地面平日可以看见少量阳光的,还有更深,更安全的暗道。”

项君若的眼睛一亮,“那我们,打开暗道就可以了。”

楚狂一下子苦涩地笑起来,“打不开。那些暗道我们根本打不开。”

项君若怔怔地望着他,楚狂道,“菲虹山庄的机关,也要我二哥做了标识我才认识。至于暗道,我一窍不通。这世界上精通可以带着人随意通过的,除了我二哥,就只有若萱。一定是,我二哥受了极重的伤,若萱带着他躲了起来。”

项君若道,“那我们,只有等。”

楚狂转过头去,望着浑浊的有着淡淡绯红的夜空,轻声道,“是,我们只有等。”

楚狂就在那一片废墟中等。就在楚雨燕出事的地点等。

第二天,下起了雨。

楚狂横刀四仰八叉坐在一把破椅子上,头顶是一个新搭建的烂亭子。

他就在这里等。有他楚狂在,谁也别想把暗道破坏了。他就在这里,像饮水一样地喝酒。

受命来炸毁暗道的人在外围团聚,不敢进来。

楚狂喝酒弹奏十面埋伏,伴着阴沉的雨,情绪激荡,杀气漫天。

他没有分毫萎靡,他杀气正盛。

邱枫染来。

还是洁净无尘的白。打着伞,站在楚狂面前。

楚狂冷笑。喝酒吃肉。

雨水淅沥,打湿了邱枫染素袍的底襟。

楚狂半昂着头笑,“三哥这是从哪里来,这雨声滴滴答答的,好听吗?”

邱枫染望了他半晌,说道,“能听你叫一声三哥,很难得。”

楚狂笑道,“是很难得。以后就再也不叫了。”

邱枫染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是你兄弟,我也是你兄弟。”

楚狂道,“别,我承担不起。没有他,我们还做什么兄弟。没有二哥,哪来的三哥。我们俩是最极端的两个性子,互相都看不顺眼,没有他,我们就是过了八辈子,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我也就是有病,才跟你称兄道弟这好几年。”

邱枫染淡淡苦笑。没再说话。

楚狂道,“你不是来叙旧吧,要杀尽管过来杀,我陪你打。”

邱枫染道,“四弟你最好让开。二哥死了,就算没有死,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说不定他等着你的救治。你这样守着,他出不来,必死。”

楚狂道,“你给我闭嘴!二哥若活着,能进的去就出的来。”

邱枫染道,“你别犟了。我告诉你,二哥死了。暗道里只有李若萱。我们只是想毁灭暗道,至于李若萱,我可以不杀,送给你。”

楚狂哼笑道,“用不着,有我楚狂在,这菲虹山庄就有了主儿,任何一条暗道,我看谁能炸了去!”

邱枫染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天下大局已定,你再怎么做,也是徒劳无功。”

楚狂笑道,“就算我二哥死了,可我楚狂还活着。有我楚狂活着,你们一样别想成功!”

邱枫染仰天望伞,轻笑。

他往回走,突然回头,对楚狂道,“二哥他,死于试情。”

楚狂道,“试情?”

邱枫染道,“试情草。在楚雨燕的身上,毒发时,触之即死。据线报说,他明知道,可还是冲过去将楚雨燕抱住。他中毒了,被李若萱拖入暗道时,已经毒发,吐了好多血。”

楚狂听着,指尖冰凉。

邱枫染道,“所以你别守着了,他死了。谁也想不到,他竟然那么爱那个女人,连命也拼上。”

风吹雨,打在邱枫染的白衣上,地下是未清理的尸体,他的衣服上点点血污。

让他厌恶,他皱皱眉,斜七竖八的尸身被雨水浸泡,流出的血随着雨水积攒成一片片红色的水泊。

楚狂看着他皱眉,就非常有一种冲动,他想杀了那个一身白衣装腔作势的家伙。他处处嫌脏,他到底比谁干净?

邱枫染再次停住,冷着眼神和嘴角,回头对楚狂说,“今天我们一定要打开暗道。你一个人不是对手,我是因为死去的二哥,才跟你说。”

楚狂“哼”了一声,红着眼睛冷笑道,“那谢谢了。可是你这个一尘不染假惺惺的样子,我看着不顺眼,我告诉你,我现在看你非常不顺眼!我也是因为死去的二哥,杀了你!”

楚狂冲过去,挥刀凌空斩下,孤注一掷,壮士断臂般悲壮。

邱枫染挥剑,玉龙飞雪剑,残照当楼般绮艳。

楚狂的刀像是一股黑风,遭遇邱枫染绯红的剑光。强烈的碰撞。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招路都很熟知。邱枫染知道楚狂刀里的胆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他的剑微微避开,没有完全和楚狂正面交锋。他想待楚狂一击不中之下,挑剑反击。

楚狂也知道邱枫染的剑在于快和变幻。不快,玉龙飞雪剑不会成红色。不变幻,就没有流转的光。所以在刀剑相接触的同时,他的刀就随着邱枫染的剑,一起上挑。

邱枫染惊奇。他听说过,这小子练就了连环刀。可是连环刀重在攻击,不能纠缠的。

他怎么就学会纠缠了。刚才他一身的怨气,一身的杀气,一身的恨,恨不得将自己一刀两段,扒骨吃肉,一刀下来,狠绝杀绝,成败就此一击的样子,没有理由,转瞬纠缠。

何况楚狂这小子,从来不纠缠。他的招路简单,一刀毙命,或者不毙命。他不见招拆招,凭的是稳准狠,拼的是胆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

楚狂纠缠,随着剑,格住,突然抽刀后退,然后冲上去又是一刀!

更加狠厉的一击。任何猛厉的攻击之前,都是先后退。邱枫染突然觉得,楚狂的攻击铺天盖地,如同洪水绝提泰山压顶,让人无处喘息。

邱枫染绕剑。剑倾斜着横拦楚狂的刀,剑断。

邱枫染后退,楚狂的刀呼啸而至。

用断剑从下往上拦,剑再断。

邱枫染突然绝望,今日,他打不过楚狂。

哨音动。杀手蜂拥而至。

楚狂杀。

邱枫染狼狈地退到外围,“扑”地一声,一道飞血横斜着打落在他身上。

一具尸体跌落地,溅起泥泞的血污,喷在邱枫染的身上。

邱枫染下令撤。众人仓皇而逃,楚狂杀掉刀前的一个人,发现再无人可杀。

他还保持着杀伐的姿态和表情。他的表情很狰狞,发尽乱,衣尽湿,横刀站立在风雨中,很伟岸。

他的心,抽搐着,痛着,很迷乱,想要发泄迷狂。

二哥死了。他真的死了。

他仰天笑。二哥真的死了。

他唯一的兄弟,他至热至深的知己。真的死了。

楚狂撕心裂肺地仰天嗥叫。像一只狂野受伤的狼一样,仰天嗥叫。痛到了骨髓里,痛进了头发丝里。痛彻了心扉。

二哥死了,二哥真的死了!

能够激励人心的,还有仇恨。

谁杀了二哥,让他用一百倍的痛苦,来还偿。

他吹动尖锐的口哨,拿着白衣堂的令牌,扛着刀。

在他身后,整整齐齐站着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李安然调教出的弟子。

世人必须要知道,菲虹山庄没有了李安然,还有他,楚狂。

第八十五章 草包与非草包

楚狂正看着对方手里的人质。沈紫嫣,他的妻。

来人在冷笑。冷嘲热讽对他道,“你是要她的命,还是接着死守暗道。你号称楚狂,秦楼楚馆,红袖添香,最拿手的,是怜香惜玉。李安然为了老婆可以去死,在下可就只等着阁下让一让位置。倒不知这沈家小姐,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重量。”

楚狂扛着刀,盯着来人笑。笑得很美很舒畅。

沈紫嫣的面色苍白,但眸若点漆,非常平静。她嘴角掠过一丝笑影,对楚狂道,“相公你不用管我,你该做什么做什么。”

来人的刀逼近沈紫嫣的脖子,笑道,“沈小姐你别犯傻,你为他死了,他还会娶新的,为几条暗道丢了性命,你可真是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