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了解”就是一种优势。这样的优势,玄衣绝无可能会大方地跟贺熠分享。倒不如说,他恨不得贺熠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蠢到最后就好了。

而现在,他说“卞七”已经死去……到底是真的死去,还是简禾的魂魄又一次离体,玄衣不得而知。但是,不论如何,他都要把“卞七”夺到手里,之后验证猜测的机会多得是。

两看相厌,话不投机,不过是因为一方想趁机逃走,一方想探听更多消息,才会一直说到现在。既然已无斡旋余地,难免要见血——

剑光铮然迎面而来,贺熠侧身闪过那一击,背起了简禾,拔出了弃仙,剑刃相击,迸溅出了璀璨明亮的火光!

剑光快得让人全然看不清,简禾被贺熠单手护在了身后,就好似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被甩得几乎要吐血了。

而没打多久,战况便开始有点一边倒了。

就连简禾都看得出来,贺熠挥剑的动作有点迟缓了。

不过,上一次,他之所以能凭一人之力就将整个蚀月境闹得天翻地覆,大部分是时势使然。

那会儿,那具复活封妩所必需的、以魔气所造的身体就在那座大殿里,而且移魂阵正在进行,若阵法被剑风扫坏,玄衣处心积虑部署多年的一切,就会毁于一旦。为了底下的阵法的稳定性,玄衣甚至连撕裂空气、转移地方、把贺熠丢出去也做不到,所有软肋都迫不得已地暴露在了贺熠面前。

并且,那时的“卞七”已在垂死状态,贺熠可以鱼死网破,而玄衣却不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故而,才会让贺熠占尽了上风。

而现在,双方的情况却恰好颠倒了。

做好了万全准备、又没有了软肋钳制的玄衣,又岂会让猎物再一次从他眼前溜掉!

虽然为了不毁坏“卞七”的身体,玄衣不能召唤魔兽,必须近身作战。但是,今日的他,对上一个心口有着窟窿、放血过多灵气受损,还处处保护着背上少女尸身的贺熠,却是绰绰有余了。

“锵——”

一个不慎,被贺熠护在背后的简禾脱了手,被玄衣拽住,像提着鸡崽一样提了过去。

贺熠尖声道:“把她还给我!!!”

第86章 第86个修罗场

面对他的尖叫声,玄衣嗤笑一声, 置之不理, 且反手就是一掌。贺熠以弃仙抵挡, 可防不及防,仍被震出了一口血。

简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喊了声:“别……”

——她可没忘记,系统曾说过,在最后的1000点咸鱼值中, “四个病友都必须活到最后”乃是一条硬性要求, 否则任务就会当场ver,重演一次5000点咸鱼值的噩梦。

为了滋养她体内的活人蛊虫, 这段时间贺熠不知已经放走了多少的血……本来就很虚弱了,按玄衣这种大输出的狂暴打法,恐怕再来一下, 他的血条值就会当场清空!

殊不知, 这一声刚喊出口, 她就听见了头顶有人冷哼了一声。手腕被紧紧地扼住了, 简禾一个趔趄, 就被拖拽到了一个怀抱里。

玄黑的长袍,泼墨翻滚的银纹, 以及蔓延在周身、几欲暴涨的妖异魔气……

简禾哆嗦了一下,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儿, 整个人都老实了。一味躲避不是办法, 简禾心道:“我就偷偷地看一眼他是什么表情, 就看一眼。”

随即,鼓起勇气抬眼,与一双沉暗仿佛要吃人的赤瞳对上了。

简禾:“……”

她的脑海里,仿佛听见了硕大的丧钟砸地、四分五裂的巨响……吾命休矣!

不对,先等一下,现在还不是晕倒的时候!

显而易见,玄衣对她的怀疑已经到达了顶峰,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但其实,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贺熠就在她前面。

不论如何,她都必须把“被活人蛊控制的尸体”这个设定演下去,否则,贺熠那边也会穿帮了。

要是两边都掉了马……那画面太美简禾不敢想象。

打定了主意,简禾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瞪了回去,道:“你是谁?”

反正,她现在的人设是天岂山时期的卞七。而被贺熠带回天岂山前,在那座破庙里,她曾故意启动过失忆大法,假装不记得第一次被玄衣抓走的事情。所以,这个反应也很正常。

玄衣沉声道:“你问我是谁?”

简禾:“呜!”

冷不丁地,她背在身后的手腕即被捏住,玄衣冷笑,一探其脉,触不及任何搏动。

贺熠那疯子这回没有撒谎,这确实是一具尸体。

那边厢,见此一幕,贺熠以弃仙支地,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来,呕出一口血,道:“你可真傻,我说了她是死人你又不信,非要亲自验证一番!看到了吧,她身上已经没有你要的东西了,不过是我用活人蛊操控的尸身,你带她回去也没用!”

玄衣蹙眉。

怀中的少女好似听不懂贺熠说的话一样,仍旧是那副表情。

活人蛊?

当真……只是活人蛊?

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虚弱得几乎站不直的贺熠,却出其不意地抽出了剑!

弃仙淡白色的冷厉剑芒角度刁钻地直袭而来,且好死不死,它对准的,恰好是玄衣的额心!

简禾陡然一震。

她永远不会忘记,玄衣的额心,藏着一个秘密。

少年时的他,曾经为她亲手拔掉了额心的鳞片。她当时不知道,这是后来系统告诉她的,让她动容了好久。贺熠也绝不可能会知道这个死穴。之所以会对准这里刺下,多半只是巧合,没曾想过借此就能杀掉玄衣。

如果他选的是别的地方,玄衣有魔族人惊人的自愈能力护持着,就算真的见了血,也不会有大碍。

惟独是额心,乃是玄衣全身最脆弱的一个地方——人形时是如此,兽形时更是如此。

一旦被弃仙所伤,必将瞬间直入三寸,击穿头骨,让他痛不欲生!

若没有为她拔下了鳞片,玄衣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有那么一个弱点在。

简禾痛苦闭目。留给她抉择的时间,其实短暂得容不下任何思考,弃仙的剑刃的寒意已经直逼到了眼前!

——或许,这便是命运。有些时候,面对窘境时,理智上很清楚怎么做才能明哲保身,可你的身体、本能,却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对着某些人,你永远无法冷酷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蓦地,她生出了一股大力,用肩膀撞开了玄衣,颤声道:“贺熠,不行!”

简禾与玄衣身高差距颇大,但她刚才那一下使尽了全力,玄衣被她撞得稍微偏了一个角度,目露讶异。

便是这一个细微的偏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弃仙的剑刃擦着他英挺的眉心而过,没有刺伤肌肤,反倒是二人飘荡在空气中的黑发被剑气削断了十多根。

一击不成,贺熠的思绪难得出现了几秒的凝滞。

——小禾姐姐……刚才反抗了他?!

他对玄衣的杀意已如此明显了,而被活人蛊控制的尸身,没有自己的思想,应当是完全服从于主人的意志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而没来得及想太多,他的心口即被一条以魔气化成的鞭子抽中,猛地摔飞出去,倒在了地上。心口化出了一抹凄艳的血花,逐渐在布衣上扩散开来。

简禾瞪直了眼睛,玄衣却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臂,俯首,嘴唇贴在她耳边,吐出阴森森的气息:“你再说一句替他求情的话,我就卸掉他一只手脚。”

——不管她真的卞七还是假的卞七,是尸体是活人,他都不想再看到她为那条疯狗这么紧张的模样了。

感觉到玄衣那句轻飘飘的话语中饱含的森然威胁,简禾一僵,聪明地闭上了嘴,同时心中徒劳地安慰自己道——贺熠虽然看上去快不行了,但是,在一年以后,她与姬钺白、夜阑雨二人共处时,这个任务还没崩盘。说明,贺熠必然是像小强一般,顽强地活到了那个时刻的。

见她再不说话,温温顺顺、委委屈屈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玄衣看了她半晌,忽地抬手,往她后颈一按,少女顿时软倒在他臂间。他这才转头,修长的五指凌空一收,那缕化作长鞭的妖艳魔气就逸散为虚影了。

本来,刚才的那一下,他可以选择直接刺透贺熠的身体,把这个祸患当场掐灭。

可是,活人蛊的事情还没弄清楚。若“卞七”的身体里真的有蛊虫,贺熠一死,蛊虫就会随之而亡,那么,留着他的性命就还有用处。

玄衣敛目,命令道:“把他带回去。”

部下忙道:“是!”

只是,等众人靠近了重伤的贺熠时,原本还在昏迷的他却猝然睁目,抬手不知扔出了什么东西。

“啊——”

“我的眼睛!”

最靠近他的几个魔族人几乎同时捂住眼睛跪倒在地,众人立即警觉。而挥散了浓郁的夜雾后,刚才贺熠躺着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滩血了,哪里还有那个虚弱的少年的身影。

“居然这也能遁逃掉!”夏昊咬牙道:“主上,属下马上就去把他追回来,亲手押回蚀月境。”

“不必了,目的已达,穷寇莫追。”玄衣抄起了简禾的膝弯,瞟了夏昊一眼,平静道:“况且,你也打不过他。”

夏昊:“……”

玄衣眸色变深,这幽谷之中,透明的气流渐而渗入了些许墨汁般的异色,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轰然撕出了一道裂口,如同在天空中竖立起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

——蚀月境的入口。

而待所有魔族人跃入其中,这道壮观玄奇的“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小、消失。

晨光熹微,山谷幽幽,除了满地的砖墙瓦片、百多具还在晃晃悠悠地四处游荡的丧尸,以及那个被丧尸啃得稀巴烂的打老婆的老头以外,此地便是真真正正的空无一人了。

简禾的意识由模糊转为清醒时,距离事发时,已经过去了几个晨昏。

缓缓地睁开双眼,望见了头顶上那盏飘飘荡荡、漾着鬼火的长明灯时,她还有点儿初醒时的恍惚。

这哪?

怎么那么冷?还又黑又阴森的。连被子也没给她一张……

指腹轻轻地摸索了一下身下所躺之物,神智渐渐回笼了。

不对,这好像不是床,而是地板。

即使铺了一层平滑而软的毯子,依然有股瘆人的寒意从地下透出来。

在昏迷前发生的事,骤然如潮水般涌入了脑海。简禾的视线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室内的环境,刚坐起来,昏昏沉沉间,她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醒了?”

本以为只有自己的地方忽然冒出了别的声音,简禾瞬间清醒过来了。

回过头,玄衣正舒展着身体,倚在了一张高耸的黑色长椅上,幽深的双目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了。

简禾:“……!”

她来过这里——这里,是玄衣在蚀月境中的卧室。

而且,与昏迷前见到的他不一样。此时的玄衣,倒真的像是刚沐浴完,准备休息了一样。长袍宽松,身姿舒展,甚为慵懒。

但简禾知道,正是因为他的胸中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才会有如此做派。

危险的直觉攫取住了她的每一块立毛肌,连脚趾头都窜过了一阵麻意。

玄衣的目光锁定了简禾的脸,没有错过一分一毫的变化。看了一会儿,他才轻飘飘地开口,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卞七。或者说……封妩?简禾?”

而他藏于长袖下的手,已经几乎要将坚固的石椅捏碎。

他!发!现!了!

一瞬间,简禾的小宇宙中就只剩下这句话在回荡……一百只在心间飞奔而过、咚咚咚踏地的草泥马,震得她七窍生烟,几乎失去了回话能力。

简禾的手指神经质地在背后蜷缩了一下,气弱道:“……你在叫谁?我就只有一个名字,叫卞七。”

人在遇到危险时,或是在劫难来临前,或多或少都会有种鸵鸟心态。

就像此时的简禾,那么多次的任务,都未曾有过这样脱轨的时刻。没人告诉她“当任务对象触探到任务的本质”该如何应对,故而,她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延续刚才的那出戏,抵死不认。

第87章 第87个修罗场

长明灯忽明忽暗, 玄衣支着下巴, 审视着她,长眉狭眼, 幽幽赤眸, 沉黯得好似吸纳了周遭所有的光芒。

片晌,他才意味不明地轻轻道:“卞七……可我却听说,你在江州城时,一直管自己叫‘简禾’。”

简禾:“……!”

艹艹艹艹艹, 玄衣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一瞬间, 诸如什么“他在自己身边安了眼线”、“他跟贺熠磋商交流过”、“他有顺风耳”的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冒了出来。

系统登时无语, 适时堵住了她的脑洞,道:“当然不是。宿主, 想想江州城。”

简禾一怔,顿时了然。

——某种程度上, “卞七”跟贺熠都是“名人”。后者之臭名昭著就不需多阐述了。而前者, 本就长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简禾顶着这个壳子,在冬江的采莲工人中以真实姓名混过一段时间。而来自于白家的悬赏追杀令,则让她的“知名度”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两个人, 不管走到哪里,必定都有迹可循, 不愁没有线索。

况且, 在分尸魍魉的副本中, 在她心软放走了重伤的孟涟、贺熠跟她闹别扭而短暂离开的那段时间里, 她就护送过一个迷路的水生魔族小孩儿出城。

区区一个小屁孩都能进来, 可见江州城根本没有拦住魔族人的可靠壁垒。打探消息对玄衣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随便派个部下进城就行了。

只是,两个壳子的名字相同又如何?充其量,这也只能是佐证,不能是“二人同魂”的铁证。

说起“证据”,简禾一个激灵,连忙点开了“掉马进度条”的画面。匆匆一瞥,她随即头大地发现——原本数值为0的第二格,如今已经涨到了5/10。不过,属于玄衣的那一格,直至现在也还停留在9/10。

简禾:“……”

四格均有不同程度的填色,难免给了她一种四面楚歌的凄凉感。

虽然玄衣的掉马条还没满格,但涨到那么高,一定有他的理由。说实话,简禾对“能不能过关”不太抱有希望。

系统:“既然决定了抵死不认,那就好好演下去吧。不建议中途改口供。”

简禾没打算对玄衣说实话,可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啊?”

系统:“很多东西你都无法解释。而且,不改看起来更有气节。”

简禾:“……”

罢了,既然抵死不认的戏已经开演,未见棺材,又岂能中途认怂。

这一串的思绪,不过在一瞬间闪现。简禾定了定神,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满不在乎道:“这个年头,行走江湖的人,没个几个化名怎么能行?那个名字是我随便取的,我还有十七八个化名呢,张三李四王五……你不知道而已。”

“是么?那可就巧了。”玄衣讶然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道:“我认识一个人,她也给自己取过一个化名,叫做‘简禾’,跟你的一模一样。”

简禾干笑道:“那就是巧上加巧了呗。”

可谓是极好地诠释了那句话——油盐不进,死活不认。

玄衣止住了笑。

非但不笑了,眼中还笼上了一层似雪寒霜。

简禾:“……”

正当她脑海警铃大作之时,围绕在周边的空气蓦然扭曲,滋生出了一缕诡异的黑雾,缠住了她的腰。

魔牵索!

在第一次被搜魂阵逮住时,简禾就领教过它的厉害。更何况这一次,它是由玄衣释出的。

她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无果,被魔牵索卷着往前送去,直送到了玄衣的座前。

与第一次被逮住时很相似的情景,但是,终究是有所不同的。上回,玄衣对待她的动作颇为粗暴,毫不在意地将她扔在了法阵上。而这一次——

猝不及防地,托举着简禾的那股无形的力消失了。而在身体砸到地上前,倏地多了一层缓冲,轻轻地把她“放”在了地毯上。

简禾:“……”

刚才仗着离得比较远,胡说八道的时候还挺有底气。而此刻,彼此距离之近,已到了伸手可触的地步。

或许她该庆幸这具壳子的心脏是不工作的。否则,它此时一定快从嗓子眼跳出去了,也必然会被玄衣察觉端倪。

简禾哀叹一声,叫苦不迭,忽然发现自己的膝盖压住了他玄黑的丝质长袍的一角。蔓延向黑暗的长纱微微亮出金红的火光,黑雾冲天。

她立刻退了一步。

嗯哼?玄衣不悦地抬了抬眉,倏地,缠在她腰上的魔牵索再次收紧,将她推到了比刚才更近的地方——直接趴在了玄衣的膝上。

简禾:“……”

不愧是大佬的主场,别人根本玩不过他啊擦。

玄衣道:“你躲什么?”

简禾嘴硬道:“我没有躲啊。我这不是怕压皱了你的衣服嘛。”

玄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