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位姬大公子,却一直都对他很好,就像是他真正的哥哥。在他那段灰暗的生活中,这是一份闪闪发亮、弥足珍贵的亲情。

他这个人,表面看不出来,实际上,感情比较淡薄,在某些方面,还存在着一丝兽性。

此“兽性”不是指他“野蛮、不通人性”,而是指他的心里有一杆尺,会将世上的人分成两类——与己无关、可随意利用丢弃的垃圾,以及值得他珍惜的人,就与护短的兽类划地盘差不多。

在姬钺白的小半辈子里,能归到后者那类的人,实在不多,半只手就能数完。他那位兄长,就占据了一个席位。

说回卫襄。喜欢是比伤心更难隐藏的东西,就算闭紧了嘴巴,情愫也会从眼睛里漏出来。姬钺白又不是迟钝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卫襄的异样?

只可惜,他的兄长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到蒙了心迷了眼。

为了这份手足之情,就算敏锐地察觉出了卫襄心思的游移不定,姬钺白想,只要她别踩到自己的底线,他就会一直将她当成“嫂子”来尊重。

但是,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说得难听点,公狗撒过尿的地方都觉得是自己的地盘,遑论现在被牵扯到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不错,最开始时,他是怀着不可告人的卑劣目的,以轻慢的态度去迎娶她的。在刚成婚的那段时间,他都只在考虑如何榨取她身上的价值,随后将人丢弃。

可在目的达成后,他却反悔了,预想中的任意一种冷酷态度,都无法施展在她身上。不光如此,他还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辈子”的念头——他向来都不喜欢一眼看到底的未来,因为那会失去许多乐趣。可是,如果未来就是她在他身边笑着闹着,大概今后的数十年,他都不会感到厌倦。

能让他产生这种意识,也就从侧面说明了,在不知不觉中,乔迩已经触及了他划定的界限。即使感情还没有明朗化,在他心里,她也已经被打上了“属于他”的烙印了。

在得知卫襄杀了那么多人,还想打她的主意时,他会觉得自己也被冒犯了,并因此而感到愠怒,试问又怎么可能继续冷处理这件事?

短暂的几息之间,姬钺白的心绪已经转过了几次。乔迩被他盯得有点发毛,转了转眼珠,继续刨根问底:“那么,如果卫襄不是你兄长的妻子,就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呢?”

姬钺白深吸口气,失笑:“你哪来的这么多假设。”

乔迩拽住他的衣领,那模样活脱脱就是撒泼的女恶霸,龇牙道:“不管,我说有就有,快回答问题!”

“那样也不会改变结局。”姬钺白想了想,不以为意道:“如果每一个喜欢我的人,我都必须给予回应,那样也太累了。”

真是很有姬钺白风格的回答……乔迩斜睨他:“我能说一句话吗?”

“什么?”

“蓝颜祸水。”

姬钺白:“……”

“我的假设可不是天马行空的。”乔迩掰着手指:“你看,我原本要嫁的是你的哥哥,只不过因为他娶了卫襄,这桩婚契才会落到你身上。如果我嫁的人没变,就是你哥哥,那么他就不会娶卫襄。卫襄也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妻子,那么现在你抱着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越说,她越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却不受控制地动着嘴唇,说出一句句歪理。

“不会的。”姬钺白渐渐地敛起了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认真:“我不会什么人都这样对她。”

乔迩的心脏漏了半拍,对视间,气氛似乎有些暧昧。

她都快要走了,这时候产生更多的纠葛,似乎不是好事……

在姬钺白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前,乔迩先转开了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啊,如果拜堂的时你发现我是个丑八怪,之后肯定一眼都不会看我了。”

“那夫人就猜错了。”姬钺白一本正经道:“丑也有丑的好。”

预感到接下来不会听到什么好听的话,乔迩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多嘴了一句:“有什么好?”

“可以镇宅。”

乔迩:“……”

啊啊啊可恶啊!

翌日清晨,初升的旭日融化了叶上的霜露,昨夜有过的纷争,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掩埋了,仙门筹备已久的春狩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场赛事,不单纯以猎物数量来决胜,更看重的是猎物的稀有度。镇守于珢山的家族是在两年前才迁到这里的。两年过去了,依靠修府开路、收复魍魉,他们开辟了一片广阔的安全区域。不过,这块地与绵延不绝的珢山相比,就好比是池塘遇上了湖泊,渺小得很。还有更多的山地亟待探索。

这样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地图,无疑大大地增添了狩猎的乐趣。众多世家子弟都跃跃欲试,对这一次能找到怎样的魍魉或珍稀的魔兽而感到万分期待。大清早,出发列队的广场上已经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

乔迩穿了一袭偏深的绯色衣裳,趴在了马背上。

马匹的味道,吵闹的环境,让这些平日自诩优雅的小公子,就算面对面,也只能扯着嗓子说话,这画面与赶集拉货的大爷大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更好玩的是,有些家族的少年在衣领上别了色彩艳丽的羽毛装饰,一个两个还好,一群人都这么做,在走动起来时,就像是一只只掉毛的火鸡……

队伍中也不乏女修的存在。历年春狩都只有一个硬性规则,那就是按照家族三天以内的猎物总和来排序,对于参赛者的年龄性别都不作要求,厉害的人就可以上。为了胜算与安全,很多人都会与同伴组成两到三人的小队,协作狩猎。

据闻上次夺得了彩头的人,正是箭法了得的姬二公子,到了今年,被抢走风头的世家子弟都卯足了劲儿想超过他。

随着钟声敲响,多列队伍如离弦之箭,朝着林野中飞驰而去。姬钺白与乔迩也不落后,策马入林,直到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了,乔迩才拉紧了缰绳,让马匹速度放慢:“我还以为你会让那几个小朋友跟着你呢。”

“我上一次来,只有我一个人。”姬钺白伸出修长的手指,眯眼遮挡了一下过于刺眼的日光:“一味靠长辈引着,哪会有进步,就让他们学学自己解决问题,也是好事。”

“那么说,你之前一直是自己行动的了?”

姬钺白“嗯”了一声。

“好!”乔迩坐直了身子,斗志昂扬道:“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不给你拖后腿的,万一两个人还比不上你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那就太丢脸了。”

姬钺白忍俊不禁:“好,我拭目以待。”

追索猎物不是简单的事,需要足够的耐性与体力,有时候,布好陷阱或是追上大半天,都未必能看见预想中的东西。

大半天过去了,大多数人猎到的,都只是普通的猎物。有些人甚至颗粒无收。

太阳慢慢地偏转向西方,二人深入密林,忽然听见前方的枝丛掩盖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拖曳声,连忙警惕又快速地上前去。只见林间空地上,出现了很多凌乱的足迹和马蹄印,树干上有打斗过的刀剑划痕,还落下了两把长短不一的仙剑——连武器都扔下了,绝无可能是追猎物去了,反倒像是剑的主人被某种东西给拖走了。

这事儿可非同小可。二人循着痕迹追上去,直出了数百米,地上的痕迹越来越不明显。树干上甚至有几匹被拴起来的马,应该是有人也发现了异常,追到这里来了,其中的两匹马上的家徽,更是眼熟得很——姬家的少年也来凑热闹了。

虽说已经没多少痕迹了,但是往前走个十多米,拨开枝叶,一个宽阔而平坦的湖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湖边飘着个晃晃荡荡的人,乔迩正欲向前,却被姬钺白拉住了手。

用树枝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乔迩傻眼了。

毫无疑问,这是个死人,面孔很陌生。可他并不是被水淹死的。其眼耳口鼻,各种出口,都堵满了白花花的蜘蛛丝,竟是这样被堵住了所有气口,活生生地闷死的。

第172章 番外四7

有蜘蛛丝, 那附近一定有蜘蛛巢,看这可怕的吐丝量,凶手一定是只庞然大物。

只是, 这死状也未免太奇怪了。蜘蛛是肉食性的,食量特别大。而且,它们在享用猎物时,会先用毒液麻痹猎物的身体,再融掉猎物的肉, 最后慢慢吸食,总之是半点都不浪费。

这个倒霉的大兄弟从头到脚都见不到一处明显的伤口,对于蜘蛛来说,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除非, 杀人的不是单纯的被动物习性支配的蜘蛛,而是有人性的。

姬钺白眯眼,很肯定地道:“不是春狩的队伍里的人。”

“也是, 穿着粗布衣和草织鞋, 应该是珢山附近的村民吧。”乔迩撑着膝盖站起身来:“那边有脚印!”

估计姬家的少年也是发现了这个死状怪异的人,才会特意下马查看,又不知道因什么动静被引到了前面去,凶吉未卜。

姬钺白牵住了乔迩的手:“迩迩,跟紧我。”

乔迩点头。穿过了葱葱郁郁的林野,可见沿途的树木越来越低矮,光线也越发昏暗。蜘蛛畏光,这正是它们最喜欢出没、筑巢的地方。姬家的少年们还是有危机意识的, 在一路上留下了只有同道中人才看得懂的标记。

这些标记一路延续到了一个藤蔓乱垂的荒山前就戛然而止了。四顾无人,但明显能看到树上有打斗痕迹。这时,风中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求救声,两人一凛,小心地收敛起了气息,拨开了一株带刺的植株,才发现后方别有洞天——竟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天然洞口,边缘很不整齐,像是被意外冲开的。

乔迩忍不住猫下身去,探头朝里面看,入目一片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到。但耳朵一贴近,那些哭爹喊娘的呼叫声就更加清晰了,还自带回音,这地下的山洞,应该是很大的。

乔迩:“……”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就算真的有人在里面,也不会是从这个小口子进去的。姬钺白将她拉了起来:“我们要另找入口。”

“说得也……哇啊!”

这一片的土质原本就松软,但乔迩万没想到会这么松,不知踩到了那个旮旯,竟然一整片的泥土都垮了,拳头大小的小洞口一下子就扩大到了半人高。

姬钺白迅速回头,瞳孔一缩:“迩迩!”

二人的手在半空错开了,乔迩睁大眼睛,惊促的尖叫声还没发完,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随着一堆泥土和小石子落了下去。

预想中摔成肉泥的痛楚没有出现,下落到一半,乔迩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撞上一张横贯的柔软大网。网织得很密,但细又黏的蛛丝根本兜不住她的重量,猛地收窄成水滴形,四角就断了。被拉伸到了极致的雪白蛛丝朝着始作俑者飞弹而来,乔迩连忙抱着头,缩成一团。

整个下落的过程不过几秒钟,很快,乔迩就撞上了第二张网,第三张……被裹得满身、满发都是蛛丝。被这些东西缠上,别说挣脱自救了,她连眼睛也睁不开。终于在离地五米处,撞上了最大的一张蛛网,没有直接撞到地上,捡回了一条命。

可蛛网毕竟不是钢丝,平衡不过维持了三秒,蛛网已经变形了。千钧一发之际,姬钺白已经踩着石壁落到了地上,失却了平日的风度,不顾一切地冲她跑来。

这山洞的底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还浸着水,在伸出手的一刹那,姬钺白脚下踩的是一块会动的石头,根本没站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没有犹豫的余地。

一息之后,蛛丝蹦开,黑影当头落下,乔迩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怀里。冲击力连姬钺白也没法站住不动,倒退了小半步,被岩石卡住的那条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撕裂疼痛。

破掉的蛛网晃晃悠悠落下,姬钺白忍痛,抱着乔迩闪到了一块石头后,将她稳稳地放在了地上。乔迩成了个半瞎子,下意识地抓住他修长的手:“姬钺白?”

“是我,我们到洞底了。”姬钺白反握住她的手,用袖子擦掉了她眼皮上的蛛丝,担心道:“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乔迩摇头如拨浪鼓,轻快地道:“当然没事了。有万能的姬二公子在,我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嘛。”

姬钺白怔了一下,柔和地弯了弯唇:“是啊。”

好在,乔迩身上的蛛丝虽多,却都很细,用身上带的火折子一烧,就都断了,很容易就撕下来了。乔迩重获自由,但最外层的那件衣服也被烫得出现了穿了几个小洞,肯定是不能要了。

忙完了自己的事,他们才注意到了洞中的声音。

“是少主和少夫人!”

“我看到少主来了!”

“少主,救我们哇啊啊啊啊!”

这是个大概有三四十米高的山洞。循着声音,迎光一看,前方的山壁上,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十六七米的出入口,微微朝外倾斜,下缘离地面也有个三四米,简直是个天然的陷阱。洞口边缘充满了茂密的植被。如果山上的人不留神,脚一滑就会摔到里面来。

这洞口前就织了一张巨型的蜘蛛网,和乔迩撞上的那些不同,每一根蜘蛛丝都是螺旋绞起的,最细的也有成年人的大拇指粗,紧紧攀在岩石上的接口更是可以与孩儿臂媲美,纹路对称规整又复杂美丽。

只是,一想到日常见到的蜘蛛网在放大千百倍以后,居然连人类都可以轻易捕食,就让人不寒而栗,欣赏不下去了。在这张网上,此刻零散地粘住了十二三个少年,既有姬家的门生,更多的是穿着其它家族校服的弟子,还有一只仙宠被缠住了,武器也都被蛛丝挂在了半空,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在林中碰上,结伴同行了一段路,被引到了这个山洞里,一个拉一个地落到了网上,越挣扎就被缠得越紧,鬼哭狼嚎了半天,都绝望地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就在大家都有点口干的时候,一个女人从天而降,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四五张蜘蛛网都砸穿了。

紧接着,真正的救星姬钺白也出现了。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乔迩揉着肩膀,仰起头叹道:“你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怕把蜘蛛引过来啊。”

“照你这么说,横竖也是死,还不如挣扎一下。”

“况且,我们进来这么久,连一只小蜘蛛的影子都没见到。”

乔迩摸着下巴,心道:“那只是因为你们好运,估计这里的蜘蛛是夜行性的,天黑了就出来觅食了。”

火折子不多了,两人在洞中找到了没湿的木头,用火把将蛛丝灼烧融化。那蛛丝太粗,很难融化,过了好久,才听见“咚”的一声,一个少年掉下来了,摔得眼冒金星。可他没时间休息,一股脑就爬了起来,立即寻找另外的木头,帮忙灼烧蛛丝。

等把十几个人全解救下来,并互相挣脱掉身上的蛛丝后,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武器都还挂在上面。乔迩烧累了,坐在边上的一块石头上歇息。耳膜忽然捕捉到了一阵类似于树皮摩擦的声音。

不止是她,很多人都听见了。

“你们听见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有东西过来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望着被破烂的蛛网阻拦的出口,大多数人又没有武器在身,姬钺白当机立断,让他们藏身到了一个凹进去的位置中,探出脑袋往外看。

不一会儿,他们便看见了密集翻滚的黑色潮涌正沿着丝线往这边爬来。最巨型的一只蜘蛛,长满锐利毛刺的腿甚至有三四米高,猩红的腹部,背后没有绒毛,却长了一个类似于畸形人脸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乔迩在外疆还真没见过这东西,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姬钺白俯下身,嘴唇贴近了她的耳边,目视前方,一边凝重道:“丑蛛。”

因为藏身的洞穴比较昏暗,湿热的气息一直在轻轻地搔着她耳后细嫩的肌肤,乔迩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用气音和他窃窃私语:“这是什么东西?魍魉?”

“不是。是一种从外蛮之地流传来的东西,我以前见过一次它的尸身。不过,这一只的体型比我见到的那只大得多。这东西可以喷毒。不光外形怪异,还格外喜欢将健壮的青年男人抓回巢穴中交尾。我猜之前的村夫,就是前一个被抓住的人。”

交尾?还是和这只恶心的东西?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换了是她就自裁了。乔迩脸都要裂了,往身后的胸膛里拱了拱:“这也太惨了吧……”

“嘘,别说话了。”姬钺白突然勒住了乔迩的细腰,将她拖进了双腿之间,往更深处藏了藏,同时示意其他还在嘀嘀咕咕的少年不要说话。

蜘蛛几乎可以算是瞎子,也没有嗅觉,不过,碍不着它们有非常灵敏的听觉。小小的一只也能听见几米外的声音,遑论是这么巨型的。

月色之中,那只丑陋的东西悉悉索索地往蛛网爬去。某个少年的那只被捆在上面、来不及放下来的仙宠,有半个人那么高,都被丑蛛衬成了小玩意儿,三两下就被拆吃入腹了。那些还悬挂在上面的刀剑,也被它的腿绞得微微弯曲。

少年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幸好这些蜘蛛没有智商,网被破坏成这样,也没发现是有人闯进来了,纷纷闷着头补织丝网。才一会儿的功夫,空荡荡的山洞里就横七竖八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丝线,比之前更复杂、更密集,把他们的去路都拦得结结实实的。

光靠姬钺白一人硬闯,是无法应对铺天盖地的对手的,就好比老虎敌不过成群的蚂蚁过境。“悄悄逃跑”,听上去是很没面子,却是唯一一个让所有人活下来的办法。脸色难看的众人只能在这个躲藏点待一个晚上,当然,几乎没人敢睡觉,生怕睡熟了发出点什么而不该有的声音,为同伴惹来杀身之祸。再加上这地方虽然容得下那么多人,但是底下都是嶙峋的石头,磕得屁股生疼,也就只有坐在人肉靠垫上的乔迩最舒服了。

月色从云后露出了一线光,姬钺白的腿犹在隐隐作痛。眼中的血丝因瞳色过于浅淡而更加明显。乔迩以为他是累了,抓过他的手,在黑暗中一笔一划写了句话:“你睡觉,我看风。”

姬钺白心里一暖,将她的手包住,推回了她那边去,意思是“你先睡”。

乔迩执拗地摇头,又低头写道:“一人一半。”

似乎在玩秘密的小游戏,姬钺白的手指在她手心划来划去,痒痒的:“你先。”

他这么坚持,乔迩也不和他争了,老神在在地勾住了他的小手指晃了晃,抬头龇了龇白牙,意思是“成交了”。

姬钺白往外一看,那丑蛛吃完了东西,还盘在了那张巨网上。看样子今晚是不会走的了。他将乔迩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用手遮住了光。睡觉的时间不多,乔迩不跟他客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姬钺白中途根本没有把她叫醒。

因为蜘蛛网变得比昨日更密集了,所以光线昏暗了不少,但起码是天亮了。那些手掌大小的小蜘蛛都不见了,而那只丑蛛却还盘在了洞穴最高处的一张巨网上,一动不动的,似乎在睡觉。

大家都饿了一天肚子,现在是所有人体力最好的时机,再拖一段时间,只会越来越差。虽然那东西还在上面,但现在他们已经能看清路上的每一根丝线了。只要小心点,别发出声音,也被碰到蜘蛛网,就不会惊动到它。

为了钻过蛛网,这些少年做了这辈子都没做过的高难度动作,有匍匐前进被石子磕得脸色铁青的,有大鹏展翅单脚独立的,还有柔韧十足的下腰翻身。

如果是平时,乔迩一定会笑出声来。但是蛛网交通相连,牵一发动全身,只能死忍。好不容易来到了山壁下,众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踩着不会陷落的石头往上攀爬,动作还算矫健灵敏,一个个地翻出去了。

第173章 番外四8

早春时节, 山里的温度还很低。乔迩被冷风吹得脸颊通红, 好半晌, 才拖着僵硬的腿站起身来,解开了马匹的绳索, 牵着它往山下走去:“走了。”

万物有灵, 或许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 刚才还十分配合的马大爷,居然一边喷着粗气,一边甩头,不肯听话了。

“你干什么?”乔迩拉不动它,回头顺着马匹扯她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回岁邪台的路。

连只畜生都和她作对, 乔迩恼怒地加重了语气:“不走那边, 走这边, 你要送我下山, 到了外面我会换马的……真的不回去了, 我和你主人已经撕破脸了!”

刚才她吼完就跑路了。要是走慢一步,等姬钺白反应过来, 他八成会往她身上捅个窟窿,把她活生生捅死才解气——不但骗婚, 还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他收拾, 换了是她也气疯了。

黑夜里, 这头倔驴上身的马斜睨了乔迩一眼, 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鄙视, 就这样站在原地,死活不动了。

乔迩连拖带劝,又哄又骗,累得气喘吁吁,都没法让这匹马跟着走。她倒是有十八般武艺,却没法用在一只马身上。

乔迩一扔缰绳,负气道:“我真是服了你了,算了,用不着你了,赶紧回去向你主人表忠心吧。”

她自己的马极通人性,是在野外长大的,在任何野生环境都可以活下去,还懂得躲避猎户和天敌。当时她让它躲在乔家婚车遇袭的那片山野中,如今它肯定还在那里。她必须回去那个位置找回它。

那儿说远不远,毕竟本身就是入蝶泽的近路,沿途都是荒山路——当然,这个“不远”,是相对于骑马的速度来说的。若是徒步过去,恐怕要走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乔迩:“……”

由于从小习武,她的体力很是不错。虽然夜晚的山路光线不足,但是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她站在这里也一样避免不了,再说了,这世界上能难倒她的事情可不多。

下山的路走得很快,什么麻烦的事也没遇上,只偶尔碰见一些黑影在树木间跳过。刚离开岁邪台,走在一条长栈道的拐角处时,乔迩忽然敏捷地听见了几句低微的对话声。

已经是后半夜了,除了她这种人,谁会不睡觉在外面相见?

乔迩心中生疑,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躲在了一株大树后方,那边的声音就更清晰了。

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道:“我已经按你们的吩咐办好了,我怕被少主发现,只用了半包,不过应该够了……”

另一个明显有些口音的粗哑声音道:“天亮前药效就会发作,我们那个时候就动手救人。”

“可是……岁邪台的墙上有结界,你们怎么进去?”

“我们自然有办法。”

偷听的乔迩如遭雷击。

少主是指姬钺白?

什么药效?是岁邪台的人被买通了,要在姬钺白吃的东西里下什么东西吗?

救人又是什么意思,现在岁邪台里被关着的只有一个人,难道指的是——卫襄?

那厢,两边的人低声交谈以后,带着口音的那人的脚步声远去了,那个声音唯唯诺诺的下仆从阴影中钻出,一拐过弯,突然就被人拎住了领子,狠狠地顶在了树干上,同时脖子侧面一痛,似乎被什么叮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