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褐马鸡滑稽地叫着,乐呵呵地踩着天华的胳膊蹦到对面的灌木丛里。

“啪!”

岑寿下马,拾起一颗石子,将褐羽毛白尾巴的褐马鸡砸地咯咯哒哒乱叫一通,扑棱着大翅膀一扭扭逃走了。

“殿下!殿下醒醒!”几个距离刘恒最近的亲兵凑到跟前来。

半天没缓过来,天华眼珠凸起,好不容易身上的气力恢复了些,环顾众人,无奈地将迷迷糊糊的刘恒慢慢地挪到自己大腿上。

“鬼叫什么!你他妈的是木头吗?赶紧找火头军给他煮粥!”天华勉强缓了过来,扯着大嗓门将气全泄在了刘恒亲兵刘延身上,一边除掉刘恒的头盔,用自己猿猴样的大手掌贴上这妙人的额头,嘴里自言道:“真烫。”

——这一声怒吼,却震了刘恒一机灵,刘恒耳朵嗡嗡的,人却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刘恒见自己坐在天华腿上,急忙甩开天华在自己额头上的大手,一骨碌站了起来。

“病包你醒了?”天华见刘恒步子跌跌撞撞,急忙去托他的肩膀,被刘恒用肩膀使劲一顶,挣脱开来。

“谁下令休息的?本副帅没事!统统上马,全军继续赶路!”

刘恒果断地下令道。

“病包你头很烫,赶紧给我歇会儿!”天华猛一扯刘恒手臂。

“我没事。”刘恒打了个趔趄,直起身道。

“病包!你!”天华气得鼓鼓的,指着刘恒没等说完,便听刘恒厉声道:“穆将军,你刚才口中叫的,可是本副帅?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刘恒声音虽厉,却并不很大,只一句话,却噎得天华满脸通红,差点拔出青锷剑抹了脖子。

病包,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天华涩涩地想着,呆呆地望着眼前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人,直挺挺地站着,像被在风中遗忘了似的,一动不动。

心,刹那间,如四面八方死灰色的山石,静止,静止,似已矗立千年。

忘记一个人,难道,真的需要一千年吗?

四下的山,不再蓝的天,黯然一片。

穆将军。

病包喊我穆将军。

天华咬咬不知何时已干得裂开皮的嘴唇,用牙将唇上的皴皮狠狠往下一撕,只觉得牙间腥咸,血的味道,真过瘾。

几个亲兵从来没见自己的主子发过这么大的威,也便不敢上前劝阻。再说着刘恒,不知是如何想得,又加了这么一句:

“穆将军,看什么看,还不上马?”刘恒的声音降下几分严厉,不去看天华的眼睛,转身留给天华一个背影。

天华神经质地笑笑,双手抱拳,一抬眼睛,抛出一个十分奇怪的声音:“是,副帅,嗯,代王殿下,末将,这就上马。”

天华头一次笑得如此讽刺。末将二字出口,心已然淌血。

——原来,心可以碎得这么彻底呢,就像被扔下万丈深渊,摔得粉碎粉碎,继而被摔碎那颗心的人狠狠地踩了两脚,又撒了一把白花花的盐。

天华慢慢地,慢慢地,牵绳,迈腿,爬上马,强壮的身躯扯得马打了个响鼻,恢地痛叫一声。

天华狠狠地一吸溜鼻子。奇怪,为什么又有鼻涕了?明明没有眼泪的。

大队人马再度踏上征程,只不过,马上又多了两个失心人。

“没什么了不起。即便怀抱美人,臣下也能骑射!”

刘恒想起八年前,十三岁的萧洋神采飞扬地如是说。

刘恒记得,自己当初并不明白这话其中的深意,后来终于晓得其中深意,便只是不语,如今想来,或许,自己当初更多的是拒绝,却有几分纵容于默许?

昨天今天,两次抱拥自己的,却是天华。

另一个失心人,自然便是瞧一眼刘恒的背影,在心中默念一遍“病包从此我是我,你是你"的可怜人。

——“穆将军,你刚才口中叫的,可是本副帅?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看什么看,还不上马?”

刚才,病包竟然训斥自己了。

天华脑里充斥着这两句比剑更伤人的话,却忍不住仔细端详着病包手臂的力度:他真的扛得住?死病包就知道胡闹!

天华只顾一路的心思,却未察觉山路已转险。

全军减速行进着,直至下马,牵马而行,只见此地山势巍峨陡峭,怪石嶙峋。

对面,一片绿茫茫的林海,前方,却是仅仅用绳索结成的栈道。

万丈悬崖在此,黑乎乎的悬棺赫然于悬崖之上。

八千零五十人马。

绳索结成飞栈道。

上前捏捏绳索,完全没有上次经过时那么结实,仿佛年岁久了些,又像是被人破坏过。

刘恒单手顶着胸口,到吸一口冷气。

过了今夜,五原郡便可到达,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突袭匈奴,这里是必经之途。难道,真的要放弃么?

第20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报——前方发现,绳结栈道。”

刘恒记得当初探子来报时,自己只道是之前的栈道,更何况,凭着几年前的记忆,军队已经按照所需,临行时了早就备好了足够粗长的绳子,即便栈道发生过什么,也是有备而来的。可是,八千五十人马真的能安然度过吗?这栈道的麻绳,比想象中脆弱的多。

当初携带一大堆麻绳,刘恒记得天华曾问过:“病包你准备那么多绳子该不会是装成蛇来吓唬匈奴的吧?他们肯定不会怕!“

刘恒当时的回答是:“到时候自有用处。”

想到这里,刘恒便要吩咐亲兵取绳子,只是,这么危险的任务,派谁是好?

刘恒不想派天华。他是萧洋的好兄弟,这么艰巨的任务,单独派给天华,万一有点闪失,对不起萧兄。刘恒更不想派岑寿。岑寿的手下个个武功高强,万一他有三长两短,怕是引起的是非更多。可是,除了他俩人,又有谁,更能胜任呢?

不是没考虑过派岑寿的部下,显然这个想法更不合理,这么危险的事,自己家的兵是兵,人家的部下就不是兵?

——扫视四周,刘恒竟没有更合适人选,却见天华拘谨地走到自己跟前,躬身抱拳,僵硬地道:“殿下,末将过去打探下。”

刘恒单手顶着胸口,莫名其妙地心下一抽,连着火辣辣的胃,和着自己发烫的呼吸,烧得脑子越发麻木起来。

从今后,他真的就要与自己行主卑之礼,以硬邦邦、冷冰冰的的“殿下”与自己相称了吗?

刘恒顾望四周,万仞绝壁挡住了所有的日光,山间阴郁得略显凄凉。

再说天华,飞身跃上一踩便摇晃得像摇篮的绳索上,右手仗剑,左手腾空,为试结绳的牢固程度,还特意跳起来,脚底下用力将绳子拧了几拧,本来就软得一摇四曳的栈道绳子整个都颤悠起来,颤得天华禁不住胳膊一翻,高大魁梧的身子往后一仰。

“天华小心!”刘恒大声提醒道。

刘恒不知道,这四个字,在另一个人听来却有多大的分量。

凭着一身好轻功和平衡的好本事,天华蓦地挺直了身板。

四周的悬崖峭壁上黑乎乎的悬棺东倒西歪、参差不齐地排列着,下有万丈深渊,一声“天华小心”,穆天华顿觉心中所有的阴霾化为清风,顷刻间全部都被驱散开得无影无踪。

胸中豁然亮堂了起来,仿佛下午的日光全部都照了在心上,天华的所有行为停顿了下来,包括呼吸。竭力遏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怔怔地把住绳索,良久,眼前尽是自己幻想中病包提醒自己时的紧张神情。

天高,瓦蓝一片。

对面的松林如海澎湃,沉沉的绿意在天华看来,竟是如此盎然。

病包,是关心我的,不是吗?

天华掉头,见刘恒紧紧抓着栈道头上的绳索,忍不住感动地想手舞足蹈,却是第一次内敛而豪气启口一笑,将之前的不快统统丢到云霄外了。

“放心,没事!”天华转身,跃起,只觉得周身热力奔放,释放得畅快。

脚踩软绳,天华像一阵旋风,又像是锐不可当的天神,飞身直奔对面,待只剩下约莫一丈距离时,忽觉脚下一空。

天华身子下坠,知这栈道曾被隐秘地切断过了。

“天华小心!”

对面的病包,的声音那么远,却带着颤音。他又胃疼了么?

天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继续下坠。

眼前,尽是病包无数个笑颜一一闪过。

“天华!”

病包在高呼自己的名字,他不再说什么狗屁穆将军了吗?

天华的眼皮猛地一热,一提气,翻个跟头,抓住对面的麻绳,命,暂时算是保住了。可是,栈道怎么办?

“穆天华!快上来!你的轻功怎么那么差!”

天华依稀辨出,说这话的是岑寿。

天华右手抓着林海那侧的麻绳,奋力往深渊一跳,试图去抓即将坠向深渊的栈道麻绳。

刘恒显然被这壮举吓了一跳,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亲兵刘延扶住。

天华,为了栈道,你不要命了吗!

刘恒只觉得,心中有一座耸入云霄的冰山,正被轰隆隆一声惊雷,劈地摇摇震撼着,冰块哗啦啦飞下,大石不断从山峰处砸下,小石飞滚,草木树叶倾山而堕,霎时,高山却沦为一堆瓦砾。一堆堆坚冰,在灼热的日光炙烤下,正滴滴渗着汗珠子,慢慢消融,消融,化成水,化成水,化成青烟。。。。。。。

不见了。

“天华。。。。。。”

刘恒喃喃道。

“病包!”

病包,病包,病包,病包。。。。。。

病包,病包,病包,病包。。。。。。

低处一声咆哮如雷入天庭。

壁立千仞,皆是回声。

无声处,难道,只有那颗心吗?

这穆天华两手一手握一栈道的麻绳,扯下自己的腰带两边断开使劲打了个结,跳到对面着了地。

刘恒目睹完这全过程,松一口气,浑身大汗如雨,几乎要虚脱了。

天华着了地,望一眼对面的刘恒,一言不发,转身便踏入苍苍林海。

四周尽是苍翠的参天之松,单调得紧,天华走了几步,竟是一阵惊喜——数不清的大树身上,居然萦绕着一圈圈的软藤蔓!

摘了大堆藤蔓,把自己绕得跟粽子似的回到栈道旁,飞身,以藤蔓为绳,将麻绳缠绕,缠绕,打结,打结,一会功夫,这栈绳的断除,却也比往常更坚固了。

神风也似的速度返回,降至刘恒眼前,神气地说:“病包,现在这样,一次过三个人都不在话下!我再去拿绳子把栈道绑得牢固点,让一部分人到对面,砍些木板铺上,这样人和马就都能顺利通过了!”

刘恒微笑:“幸亏有你,天华。”

这一笑,似是笑回到初见,笑回到从前。

苍白的笑脸在四周墨色的千仞苍山映衬下,分外明如绿波,淡如蓝天。

——今生,莫非是为这笑而生,为这笑而亡吗?

天华呆望着这绝代的容颜,有些看痴了。

“穆天华,你当我是死的是不是?”

岑寿手持毒萧,嘴角的笑掩饰不住自信非凡。

刘恒点头,拍拍岑寿肩膀:“岑将军,一切全靠你们二位了。”

“论轻功,你比我可差得多呢,自己抢什么风头?走,我指导你怎么加固栈道!”说罢,岑寿一手挥起刚送来的麻绳,飞身立于绳索栈一侧,转头冲天华便是一个挑衅的笑。

“你个死禽兽,谁轻功比你差了!”

天华扯起另一根粗麻绳,飞身上阵。

两个高人像是比试轻功和手脚速度似的,风驰云掣般,绕绳,结绳,飞身前去下一处,

再绕绳,结绳,观望的众人无不眼花缭乱,叫好、咂舌声一片。

“真快啊!”

“穆将军厉害!”

“岑将军好功夫!”

一会儿功夫,岑寿和天华便将栈道加固完毕,飞身归来。

刘恒一阵惊喜,示意扶着自己的刘延松手退下,转身面向众人,号召道:“我英勇的将士们,我军果然是无往不胜的!栈道已被神兵加固,本副帅这就率先过桥!”

众人齐声欢呼。

“病包,你行吗?”

天华拍拍刘恒的肩膀。

刘恒微微一笑,“过个绳索栈道而已。”

天华便紧跟在他身后,也上了栈道。刚才这病包还被别人扶着,现在,真的能安然过去吗?

只见病包迈上绳索,绳索晃了几下,天华急忙紧跟在后头,病包再迈一步,天华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病包迈第三步时,忽然向左边倾斜,天华感到自己的心几乎蹦了出来,可他重新调整姿势,继续攀着扶绳向前迈步,天华实在忍不住,在身后按住刘恒的肩膀说:“病包我驼你过去。”

刘恒一听,男人的虚荣心发作,一皱眉头说:“不用。”

刘恒说罢,继续跨步,又一阵摇晃,天华感到自己的心在翻滚,他把牙一咬,心一横,暗自运用轻功,飞身到刘恒身边,拦腰抱起刘恒。

“放下我!”

刘恒羞得满脸通红,使劲挣扎着怒斥道。

“别乱动!”天华抱得更紧了,猿臂如牢笼,让刘恒动弹不得:“你想掉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