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韦钊右手拍了拍Oscar的肩膀,“没问题,我们可以切磋。”

“我们说定了,如果我找你,你不能拒绝的。”看到崔韦钊点点头,Oscar又不放心地补一句“是秘密哦。”

崔韦钊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男孩了。平心而论,崔韦钊不认为自己是个特别喜欢孩子的人,身边的朋友有孩子的少是个原因,有时在校园里碰到同事的小孩,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招式跟孩子交流,对着孩子崔韦钊经常会觉得手足无措,不像方云山,像耍宝一样,把孟昭欧的一对儿宝贝逗得咯咯直乐。在无论是移情也罢,还是其他,Oscar的确是个不让人讨厌的孩子,对着他,崔韦钊不觉得别扭,他只需要做自己的事情就能和Oscar对接,不需要他用蹩脚的姿势和拿腔拿调的童音进行表演。真的很轻松。

电话响起,崔韦钊摁了手机免提,是舒妈妈打过来的,说是麻烦他把Oscar送到谈雁雁的寓所,因为下雪的缘故谈雁雁过来接孩子肯定不方便,免得再跑,反正崔韦钊开车就顺便过去了,谈雁雁那边她再打电话。

崔韦钊挂了电话,直接转头换路线。

Oscar也听到了电话,“崔叔叔,我们直接回家了是吧?妈咪在家等我们?”

“不知道你妈妈会不会在家,也许她没咱们快呢。你给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们一会儿就回去。”崔韦钊把手机给了Oscar。

Oscar接了电话,在手机上滴滴答答摁了键,然后Oscar的书包里传来了一阵机器猫的铃声,Oscar向崔韦钊挥挥手机,“我有你的号码了,我们以后就可以联系了。”

说话间机器猫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妈咪,我和崔叔叔在一起…崔叔叔送我回家…知道了…妈咪再见。”放下电话,Oscar皱皱眉,“妈咪胆子好小,话也好多。”

崔韦钊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母子俩情感的小细节让他有种想要和他们一起的冲动。

谈雁雁接到舒妈妈的电话的确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崔韦钊怎么会在舒家,也没想到舒妈妈居然放心地让崔韦钊去接Oscar,而且还让他送回家,看来,崔韦钊的身份是被认可了。心里除了惘然,竟像是这阴霾的天气,暗云沉沉,心里堵了说不出的东西。

急着回了家,崔韦钊和Oscar单独待在一起,这是她最怕发生的事情,不可控制。北风卷携了雪花飘进门廊,谈雁雁只穿了大衣,雪花沾在身上又化掉,踱来踱去焦急地等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回来。

崔韦钊远远地看到谈雁雁在风雪里站了,衣服上落了雪。车停了下来,没等Oscar开门,谈雁雁已经跑过来先开了车门接了Oscar的书包扶着他下来。

崔韦钊从另一面下来,谈雁雁显得有点局促,“这么大的风雪,谢谢你把Oscar送回来。”

“这么大风雪,你就站在门廊前也不怕冻感冒了。”崔韦钊拧了眉看谈雁雁卷曲的睫毛上也沾了雪花,口气熟稔得像是他们中间不曾隔过这么多年,话说出来才觉得态度和语气都不适合两人现在的关系。

谈雁雁也有点僵硬,瞬间笑了一下。

“妈咪有时候会笨笨的。” Oscar热烈地加入他们的对话。

“Oscar…”谈雁雁一声断喝,Oscar应声而止,偷眼看了妈妈的脸又悄悄向崔韦钊使了眼色。

“你也早点儿回去吧,路上不好走。”谈雁雁嘱咐了崔韦钊。

崔韦钊看他俩进了楼门,上了车,刚发动车子,看见Oscar炮弹一样冲出来,开了右边的车门,吐了一下舌头,拿了折一半的企鹅转身,停顿一下,又转过身面带凝重地,“崔叔叔,告诉你个秘密,我马上十岁了,新年要过生日,我要请你吃蛋糕。”然后晃晃手机,“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崔韦钊看Oscar又跑进门厅,轻笑着摇头,他们俩也算忘年交了。

交通状况不太好,崔韦钊想他得给这个小朋友送份礼物,汽车模型,球拍,其他男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突然,崔韦钊一脚踩了刹车,Oscar是元旦出生的,十岁的生日,那就是…

不对,崔韦钊被自己的推论吓了一跳,不可能,以怀胎9个月的时间计算,Oscar在谈雁雁腹内开始生长的一刻他和谈雁雁应该是在一起的,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Oscar已经在谈雁雁的腹内孕育。

孩子是谁的,崔韦钊觉得大脑不够用了,要么是他的,要么就是谈雁雁还没有和他离婚的时候就…,不可能,崔韦钊立刻推倒了第二个想法,谈雁雁不是那样的人,尽管那个时候他们的生活一团糟,但他相信谈雁雁绝对不会背叛自己。那就只剩了一个设想,Oscar和他,儿子与父亲?

这个待确认的认知让崔韦钊百感交集。

眼底逐渐弥漫了热气,崔韦钊向上看使劲眨了眼睛,却仍然压不住汹涌蒸腾的水气,眼泪终于跃出了眼眶。

车靠路边停了下来。

车窗玻璃是贴了膜的,路上的行人是行色匆匆的,如果这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如果有人多留意这辆车,也许他们会发现,一个大男人一手拿了眼镜,一手不停地擦了面颊,眼睛有点红,是什么样悲伤的事情让那个男人如此伤心,是什么样的经历让那个男人的泪水奔腾。

他和Oscar不需要如何相处就在见面的第一次向对方发出友善的心;他对Oscar莫名其妙的好感和心疼;Oscar对他毫无保留的信赖;他和Oscar小小的默契;这难道就是血缘形成的无可复制的亲情?

良久,崔韦钊平复了心情,风疏雪骤,路况依然不好,可他怎么就觉得有瑞雪兆丰年的好彩头。崔韦钊摸索出一只烟,只是,谈雁雁当年到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如何解释?新的谜团又升起,降下车窗,风雪带着湿气扑面而来,让人有醍醐灌顶的畅快和顿悟。

崔韦钊重新发动了车子,他的人生从这个风雪之夜起变得不一样起来。

爱我你怕了吗

谈雁雁早晨起来眼睛就跳,跳得觉得周围的世界都有地震的感觉。谈雁雁想这是跳财还是跳灾,两个眼睛一起跳又是什么意思,如果一个眼睛跳她还可以贴块胶布,两个眼睛总不能戴个眼罩吧。

“Oscar看看妈咪的眼睛是不是跳得厉害?”谈雁雁弯腰让儿子看。

Oscar凑近了左看右看,“没有啊,就是妈咪你的眼屎还有啊。”

“小屁孩儿,又没有让你看其他,就看跳没跳。”谈雁雁心里哀叹,Oscar小时候多好玩,总认为妈咪是最美的。

“Oscar,你说妈咪是跳财还是跳灾?”据说每个小孩子都有小小的超能力。

“妈咪喜欢什么?” Oscar用尺子量了彩纸一心一意地折纸。

“让你说嘛。”

“那就跳财好喽,妈咪肯定想让我说这个。”

“嘿,你这个小孩儿,越来越不服管了。”马上十岁了,正是人嫌狗不爱的年纪。

谈雁雁到了公司,路过崔韦钊的办公室,发现门开着,快走几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仍觉得心一跳一跳的。尽管那天以后崔韦钊并没有找她问过什么,提了好几天的心好不容易放回肚里,谁知刚看到崔韦钊的门心又不由自主地提起来。

一天就这样互不干扰地过去了,崔韦钊依旧没有和谈雁雁说什么,只是去了王伦勤的办公室大约待了一个多小时,然后中午离开了公司。谈雁雁听见崔韦钊关门撞锁然后和林宜打招呼道了再见,心里顿时松懈。谈

雁雁的心并没有放松多久,下午上班后没多久崔韦钊又回来了,而且居然敲了她的门。

崔韦钊敲谈雁雁办公室的门听到请进的声音推开门。

谈雁雁正端了杯子冲咖啡,回头看崔韦钊进来,杯子一松,掉在柜子上,谈雁雁急急忙忙扶起杯子,刚想找抹布擦洒了的水,身后崔韦钊已经把纸巾拿了过来。

“还是不小心,看看没烫着吧?”崔韦钊抽了纸巾揩干净柜子。

“你找我有事?”谈雁雁站立了身体,拿着空杯子坐回到椅子上,她需要一张桌子的距离来恢复平静的心态。

“和你商量一下项目的事情。”

“哪个项目?”谈雁雁端起空杯子放到嘴边。

崔韦钊的手指蹭了下鼻尖掩饰了笑意,直接起身从谈雁雁的手里拿了杯子到咖啡机接了咖啡,放回到谈雁雁的手里。

谈雁雁依然保持了刚才的姿势,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崔韦钊略显暧昧地从自己手里拿走杯子反客为主为自己倒了咖啡。

“是萧湘新负责的项目,萧湘前段时间不是去总部培训了吗?培训完了她也正式成为BOBO的员工,我想再推荐一个学生来参与项目。你是项目总负责人,看看你的想法。”崔韦钊十指交叉,选了个舒适的姿势斜靠在椅子上。

谈雁雁觉得自己的思绪怎么也不能集中起来,似乎只有用尽力气才能扯回来,“既然萧湘负责,那她定就好了,人也熟悉。我跟她说一声。”

崔韦钊慢悠悠站起来,“那就谢谢谈总了。”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谈雁雁转身出了办公室。

谈雁雁一直板着的腰终于松懈下来,一下子瘫到椅子上,崔韦钊刚才句句礼仪周到,行为处处节制有礼,可是她怎么就觉得脖颈上的汗毛一直竖着,鸡皮疙瘩一会儿蹿一身。今天早晨眼睛跳得厉害原来在此,尤其是崔韦钊最后走时候的那一眼,谈雁雁觉得寒意从脚底泛上来,怎么就觉得像是武侠小说里那一招拈花微笑,飞叶伤人。

谈雁雁拐弯抹角地和Oscar打听他和崔韦钊在路上都聊什么了,Oscar说是男人的话题不告诉谈雁雁,到最后也只说是崔韦钊教他折纸的技巧如何,而且拿了尺子费了半天功夫折出一只大象,效果的确是比之前好多了。

谈雁雁半信半疑,但并不见崔韦钊有什么举动,但是今天崔韦钊的举动怎么看怎么觉得比平日诡异,可又说不上什么。

快下班的时候谈雁雁和王伦勤一起等电梯,崔韦钊也拎了包走过来和两个人打了招呼,王伦勤突然闲闲地说,“哎,Echo你和崔住的不远,可以搭车。崔,你也幸福啊,虽然交通不畅,道路拥堵,有美女在侧,时间过得快啊。”

不等谈雁雁拒绝,崔韦钊笑了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正好去城东赶一个会议,拂了王总美意,又驳了谈总的面子,实在是今天不方便。”态度诚恳,不像是说假话。

王伦勤看谈雁雁面部表情尴尬冷淡,赶忙打了哈哈,“哎呀,真不巧,Echo,搭我车吧。”

谈雁雁瞪了这个始作俑者一眼,“不用费心,我自己打车很方便。”

王伦勤被谈雁雁瞪得心里毛躁,他那一说本是想打探一下崔韦钊和谈雁雁之间的关系,最近王伦勤总觉得他们两个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倒不是怀疑他们在工作上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谈雁雁自不必说,两人休戚相关,崔韦钊呢,以他的了解崔韦钊也不会对自己不利。王伦勤唯一害怕的就是他们之间不要产生电流,是他神经过敏吗,他怎么总觉得谈雁雁对崔韦钊总有特别的表情,包括刚才崔韦钊婉拒搭车,谈雁雁脸上的神情,除了尴尬之外似乎还有失望。

谈雁雁在一层先出了电梯,是的,如果崔韦钊不说话,她也会拒绝,这一天已经被他折磨得魂不守舍,谈雁雁不敢保证在工作一天之后她能够应付得了崔韦钊。可是,崔韦钊居然抢先拒绝了。谈雁雁觉得别扭极了,这算什么,都怪王伦勤,如果不是在崔韦钊面前,她手里的包早就砸到王伦勤的头上了。

谈雁雁却不能否认心里的失望,甚至是椎心的失望,崔韦钊并不会因为她而做出什么特别的事情,不会再像以前不动声色地跑几条街买她喜欢口味的面包,然后任她悄悄地拉了小拇指走在街上,嘴角溢出幸福的笑。

电梯下降的十几秒时间里谈雁雁已经前世今生想了个来回,犟了一股劲儿冲出电梯。

王伦勤看崔韦钊一眼,“没有你这样让美女下不了台的。”

“我是真的有事,况且,谈总未必搭我的车,她一向打车。”崔韦钊睨一眼王伦勤,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无非是试探和谈雁雁的私人关系如何。崔韦钊笑着,但表面并不说,何况他目前并不想表现出对谈雁雁的急切和渴望。

崔韦钊的车顺着下班的车流向东,前面是红灯,车子停下来,人行道涌来如潮水的行人,谈雁雁就在其中,穿灰色的大衣,瘦小的脸躲在厚厚的围巾之后,匆匆地走过斑马线。心里绞痛,他的确是有事,但谈雁雁要他送,绝不会有半丝犹豫。不是他不送,只是他知道谈雁雁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从他们相见一刻起,没有哪次不是谈雁雁在躲自己,以前是一个人躲,现在是带着Oscar一起躲。

崔韦钊苦笑,心里有那么多疑问要弄清楚,可是他还得装着没事人一样,谈雁雁对Oscar的警惕他感觉得到,每次他和Oscar的见面都能感觉到谈雁雁传来的危险讯号,那是母兽怕幼仔被掠夺的孤注一掷。

谈雁雁既然在十年前没打算让自己知道Oscar的存在,十年后又遮遮掩掩,那就没有简单地接受他的介入。是什么让谈雁雁对自己如此防备。

崔韦钊目送谈雁雁过了马路对面再看不见,十年后他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开除出局,十年后他不打算轻易地被否认了血缘关系,让自己的老婆孩子扔给别人管。如果Oscar是他和她的延续,那么必定是他和她的维系和重新开始。

谁的眼泪在飞

崔韦钊回了家跟余亚南打了招呼就到自己的屋里找东西,余亚南跟在后面一个劲儿地叫,“小钊,你急急慌慌地干嘛?”

崔韦钊把门关了,“妈,我找点儿东西,我小时候的东西您都放哪里了。”

“什么小时候的东西,你那么多,到底指的是哪个?”余亚南不知道儿子突然发什么神经找起小时的东西。

“就是那些奖状、奖章什么的。”

“都在阁楼上收着呢,你找那些干什么?”

崔韦钊几步冲到阁楼上,头也不回地对余亚南喊,“妈,我今天想吃你做的饭,就是那个糟熘藕片。”

余亚南成功地被支了出去。崔韦钊开了阁楼房间的门,里面很干净,并没有历史尘封,灰尘满目的样子。自己的书箱什么的都贴了条,列明了里面装的东西,一排排摆在架子上。

崔韦钊翻到第三排的一个箱子,上面写了奖章奖杯。是现在超市卖的整理箱,崔韦钊的手迟钝了一下,一定是余亚南这段退休的时间把这里重新整理了,或许刚知道自己也可能是一个父亲,所以崔韦钊更能体会余亚南一边整理一边回忆的情形,他能想得出来那是余亚南通过整理儿子过往的东西重新参与儿子的童年少年,那些自己没有或没时间参与的成长经历。

箱子打开,是整整齐齐的的小盒子,有一个上写了其他奖章类,崔韦钊打开盖子,余亚南很仔细地用塑料膜包裹了,奖章的金属已经有点发污,缎带的红色也不再是鲜艳的,将近二十年了。崔韦钊找到了那枚初三的时候不务正业拿到的学区乒乓球冠军的奖章,小心包好揣到口袋里。

吃饭的时候,崔韦钊说,“妈,你的工笔画得不错啊,越来越有样子了。”

余亚南撇撇嘴,“哼,愤怒出诗人,我现在是寂寞成画家。”

崔韦钊听得出余亚南有怨气,“妈,我可以找小山哥给你安排个画展,题目就叫,几度夕阳红,绝对女主角。”

余亚南噗哧一声乐了,“还琼瑶呢,就拿你妈穷开心。我自娱自乐,用不着你拍马屁。”

余亚南给儿子盛碗汤,“我说,你怎么打算的,我不问,你就不说了?”

崔韦钊知道余亚南沉不住气终于要问自己了,却不挑明,只低头喝汤。

“我们现在两家老人走动了不少次了,你和舒雅怎么就不见半点动静呢?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崔韦钊想了一下,“妈,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俩只是朋友,互相帮忙而已。”

“我就知道你的态度不对,你当我检察官白做了,还看不出你这些小伎俩。妈跟你讲,感情这事情是不能不理智想的,年纪越大,你想追求的心动啊心跳啊就越来越少,最后大家都是搭伴过日子而已,在过日子中建立爱情也罢,亲情也罢。舒雅也还不错,不能算和咱家真正的门当户对,但也是书香世家,礼仪传世,终归不会错的。我也看出来,舒雅对你还是有想法的。你别装不知道,可能就发展,不可能就结束。我想说的是你不要以此为借口耽误了自己,我不希望我儿子帮别人的忙把自己的终身误了。”说到最后,余亚南已经很严肃了。

崔韦钊沉默了半天,说了句我知道。

母子俩的对话就此结束。

崔韦钊想自己终究是看低了母亲,余亚南似乎猜到了他想法和行为的每个细节,作为母亲她表达了对儿子的理解,也表达了作为长辈对他们这样不计代价的行为的忧虑。经过猜测,经过考察,舒雅可能并不是满足她要求的完美儿媳妇,但是就如同她讲的,搭伴过日子,综合条件差不多也就可以了。余亚南委婉地表达了她对舒雅的部分不满,也表达了对她的宽容,她是给自己留个台阶,一旦舒雅进了崔家的门,她还有份做婆婆的体面,和维系婆媳关系的平和。

崔韦钊不是没有想过随便找一个的想法,总在最后关头无法说服自己。如今,又有这样一个神秘又灼人的秘密即将曝露,像黑洞一样引着他去探究,或许黑洞后面是段桃花源的幽径。

崔韦钊正在图书馆查资料,被调成振动的手机在裤兜里嗡嗡作响,屏幕上Oscar名字忽闪忽现,崔韦钊的嘴角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Oscar?”

“崔叔叔,你在干什么?”小男孩儿特有的脆生生的声音穿过了话筒。

“你没上课?”崔韦钊走出资料室,依着窗台,如果有人听到了绝对想不出崔韦钊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慈祥的声音和表情,说实话有点破坏帅哥的酷劲儿。

“我们提前放学了,我报名参加比赛了。你能不能来我们学校教我打乒乓球,一个小时就好了,谁也不知道的。” Oscar的声音透着欣喜和激动。

崔韦钊抬手看看时间,“那好,估计十几分钟就过去了。”

开打的时候崔韦钊乐了,Oscar居然和他一样是左手横拍。两个人挥汗如雨,什么抽球,削球,长球,短球,摩擦球,Oscar不耻下问,崔韦钊诲人不倦。Oscar又是个不服输的,每每看见崔韦钊使了新招接发起球,就必定要学过来。好像过了好长时间,崔韦钊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从裤兜里掏出手表看,时间已经是快六点了,赶忙叫了Oscar。

Oscar一看时间大叫一声“完了。”不顾满头大汗穿了衣服就要跑,被崔韦钊拉住了,拿手绢擦了擦汗,“别急,先给妈妈打电话。”

Oscar看自己的手机上有无数个未接来电,知道逃不过妈咪的一顿训,老老实实地拨过去电话,只响了半声,电话就被接了起来,那边是谈雁雁焦急的声音。Oscar嚅嚅地解释自己打乒乓球没听见电话声音,挂了电话,Oscar苦着小脸,“崔叔叔,妈咪生气了,让我等在这里,今天肯定要挨骂了。不过,让妈咪和舒奶奶他们着急,我肯定不对的。”

崔韦钊只安慰了Oscar,他不是有意的。

似乎转眼间,谈雁雁就出现在了校门前。手臂一伸拉了Oscar就在背上打了一巴掌,崔韦钊心疼,拉开了对峙的母子,“是我带Oscar打球的,你别责怪他。”

谈雁雁这才在昏暗的路灯下看清崔韦钊,一个多小时的焦急和煎熬终于找了出口,“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知道Oscar下学以后舒妈妈是要来接的,你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地带他玩?你知道舒妈妈有多着急,我们疯了似的找,你们俩却在这里心安理得地玩乐?崔韦钊,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有资格决定Oscar的事情吗?”谈雁雁就跟红了眼的母狼,刚才怕Oscar走失的假想让她焦急得发疯一样,老师家,同学家,找了一圈,都没见过,Oscar像是凭空消失一样,这已经让她六神无主,现在冒出一个崔韦钊,那根弦又绷了起来,谁也不可以带走Oscar。

崔韦钊略微愣了看谈雁雁的反常,然后心里是释然,一手还拉着Oscar,一手揽住谈雁雁的肩,温柔地,略有点心疼地,重复了谈雁雁的名字,“雁雁,雁雁,别急,Oscar不是在这里吗?Oscar不会丢的,我也不会带Oscar走的。别哭了,好不好,别人都看笑话了。听话。”

走过的路人,或许觉得这是一幅平常却温馨的三口之家的画面,女人生气耍性子,殃及了孩子,男人包容了整个吵闹,一手牵一个,低低地哄了女人。

谈雁雁就在崔韦钊的臂弯里抽泣起来,直到Oscar揪了她的手,“妈咪,对不起,我应该先和你说一声的,可我怕你不喜欢我和崔叔叔玩,所以就想只要打一个小时就好了。可是崔叔叔的技术那么好,我觉得进步了很多,所以…妈咪,你不要哭,我的心里会难受的。”

谈雁雁听着儿子低声恳求了自己,失去的焦虑终于在发泄后消失,用手里的手绢擦了眼睛,咦,突然意识到手里的手绢?那个,这个,是什么,谈雁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靠在崔韦钊的怀里哭天抹泪,几乎是踉跄地站直身体,暮色掩饰了酡红的脸颊。

崔韦钊看谈雁雁渐渐清醒了小鹿一样迅速跳离自己的怀抱,并不勉强,仍然叫了“雁雁,你把Oscar吓着了,我应该向你道歉,你就别苛责Oscar了。”

谈雁雁无话可说,低头牵了Oscar,“我们回家吧。”

崔韦钊说坐我的车吧,被谈雁雁拒绝了,崔韦钊不以为意到街侧招了出租车把母子二人送走。

冬夜里的空气有点清冽的干燥,崔韦钊双手插入衣兜,想着Oscar的左撇子做派,想着谈雁雁的激动,想着谈雁雁惊吓后的委屈和依赖,黑洞的秘密即将揭开。

伤了你的心的我的心

谈雁雁一路沉默不语,Oscar也小心翼翼地不多言不多语,知道不能引火上身。Oscar的记忆里这样的事情也就发生过一次,就在两年前Oscar因为和小朋友在游乐园玩,六七岁的孩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什么都敢干,几个小孩子跑到成人玩的一侧,那个秋千很高,Oscar是谨慎的,并没有鲁莽地爬上去,而是站在一边看其他几个人玩。小孩子的好奇心终究是不能靠理智制止的,当Oscar颤颤悠悠坐到上面的时候,大家已经玩到疯了,秋千越推越高,每个上去的孩子都尖叫着腾空昏头昏脑地下来,然后又排了队期待新的刺激。

Oscar觉得头有点晕,何况他的两个胳膊长度刚够得着两边的绳索,在秋千从空中降下来的时候Oscar抗不住失重造成的心里憋屈难受的感觉手指一松,整个人就从 秋千上甩了下来,扑到下面软软的泥土上,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谈雁雁的眼睛红肿了坐在床边。Oscar虽然没有见到谈雁雁哭的过程,但班里的小女孩哭得很厉害的时候才会让眼睛肿得像桃子。

Oscar乖乖地换了鞋殷勤地给谈雁雁也拿了拖鞋,却发现换不到妈咪的一个笑脸甚或一个投过来的眼神。

“妈咪,对不起,下次我会和你提前说的。”

“还有下次?”谈雁雁反问。

“为什么没有下次?”

“因为你犯了错误,所以必须要付出代价,或者接受惩罚。”

“代价是什么?惩罚是什么?”

“代价是你不能再去玩,惩罚是这一段时间你不能打乒乓球。”

“妈咪,你不讲道理,你的选择只有一个,你可以惩罚我背唐诗,但不能不让我打球,我要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 Oscar跺着脚抗议。

“你总说你是大人了,大人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谈雁雁决定不妥协。

“妈咪,我的错误没有那么大,让你和舒奶奶着急,我很难过,可是不让我参加比赛,我也会难过的。”

Oscar看谈雁雁不理他,终于喊了心里话,“妈咪,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崔叔叔在一起玩。”

谈雁雁回头看儿子,“你的错误不能转嫁到别人身上。”

“妈咪,我知道你不喜欢崔叔叔,我和别人说话和别人玩,你从来不说我的。可是你今天却很生气。可是,妈咪,我觉得崔叔叔人很好啊。”

谈雁雁不能否认她今天过激的行为与崔韦钊没有关系,当时看到崔韦钊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完了,他发现了,他要带Oscar 走了。

“Oscar,能不能继续打球要看你的表现,第一,明天向舒奶奶道歉,第二,你要深刻认识错误。”谈雁雁也觉得自己有点强词夺理,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什么,索性就当一次专制的母亲,孩子被冤枉了又怎样,父母最大。谈雁雁拼命说服了自己这样对Oscar是没错的,他害自己着急心脏病差点儿犯了,害舒奶奶差点儿脑溢血。

谈雁雁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享有了特权,Oscar的数学好,所以Oscar可以不上数学自修。所谓暗渡陈仓,Oscar就和崔韦钊约了时间在比赛半个月前集训。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Oscar的民主精神头一次叫嚣着开始抵制谈雁雁,作为母亲的谈雁雁并没有意识到儿子基因里就有崔韦钊的自作主张的遗传,何况又在美国长大,自由女神像立在那里不是摆设。

最终Oscar还是没能参加比赛,事情很简单,Oscar得了麦粒肿,眼睛肿得厉害,最近几天都带着纱布敷了药。

Oscar无聊地坐在桌子前,谈雁雁拎了蛋糕回来,今天是Oscar的生日,本来说好了要出去带他玩的,都改成了室内活动。Oscar蔫蔫的托了下巴,跳跳虎的蛋糕造型并不能让他兴奋起来,Oscar记得老师说他的左手横拍是相当有杀伤力的,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