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初接过糖,暖暖的笑道:“谢谢你。”

目送六姑娘蹦蹦跳跳的走了,她穿着大红的褙子,十分醒目,进出这院居然没被发现,可见她们两个被忽视到了什么地步。莲初叹了口气,搬着椅子回到里屋,突然听到喵呜一声,原来她踩到了丝丝的尾巴。

“你又来了。”莲初蹲身摸着它温暖的皮毛,看着丝丝倒在她脚边,不停的磨蹭,她的心更觉得温暖了。剥开糖纸,正准备放一粒在口中,甜甜内心。

猛地,或许是因为自小寄人篱下,被万氏折磨的不相信任何人了,她本能的迟疑了。

“丝丝,咱们喝点糖水吧。”起身把糖块搁到茶杯中,倒了水,等糖块融成了糖水,她把丝丝抱到桌上:“喏,喝一口吧,好甜的,我以前养的猫就喜欢喝甜的。”

丝丝嗅了嗅糖水,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着,喝了几口,像平常一样,蹦到床上去睡觉了。

莲初暗暗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丝丝发出一声惨叫,根本来不及让她反应,它已经浑身痉挛颤抖,等她走过去的时候,丝丝嘴边有一滩血,眼珠圆瞪,逐渐失去光彩,动也不动了。

她站在那,脑子一片空白,这是她离死神最近的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如果嫁过来的是真正的陶罄雪,已经死了几遍了吧。万氏不愧是亲娘,救了女儿一命。莲初看着丝丝的尸体,过了许久,才向后退了几步,腿碰到椅子,慢慢的坐了下来。

她摸了下眼角,发现自己竟哭了,赶紧抹出帕子,捂住嘴巴,把哭声咽了回去。强迫自己整理情绪,思考对策,她不能败在这里,至少要打破现在的困境。

残阳如血,倘若一直被禁足,她下半辈子只能从门缝看夕阳了。突然,她想到了主意,紧张、兴奋还有担心,但她已没有别的选择。

拿起针线笸子中的剪刀,对着夕阳,凝视锋利的刀刃。

莲初瞅了眼床上的丝丝。

第二天,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入秋的雨,打落了树上枯黄的叶子,在地上铺了一层。别的院子有下人打扫,她这院子,只能这般由落叶满地,尘土成泥。

莲初一上午都在等六姑娘过来,她在脑海里演练了种种她们之间可能出现的对话,她若装傻,她也会装傻然后套话。可惜,六姑娘没有重回“犯罪现场”,等了一上午,她都没过来。

大概在安静的等她的死讯吧,或许她觉得她早晚会吞食那两块糖,今天不死,明天也会阎罗王。

莲初肯定一点,六姑娘不是受梁宜臻指使的,如果“丈夫”要她的命,不必让小孩捎带糖块,直接下在饭菜里就好了。何况,他舍不得她死的这么轻松。

六姑娘受他人指使,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借小孩的手杀人,得多恶毒的人才能干得出来。如此看来,梁家和陶家还真般配,难怪能成为死敌。

临近中午,雨停了,没等来六姑娘,等来了送饭的荷株。她一手打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拎着食盒显得很吃力,大半边身子都被雨淋湿了。莲初掏帕子给她擦脸:“你该等雨停了再过来。”

“菜会凉的。”荷株笑道:“奴婢没事的,算不得什么。”瞧三少奶奶的脸色比昨天还差,担心的问:“您身子…还好吧…”

“我没事的…”

荷株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其实她一进屋就闻到了。外面下着雨,空气潮湿清新,若是有其他味道很容易闻出来。她四下看了看,发现地上有一点点黑色的圆点。她纳闷,这究竟是什么?正想凑近看,这时就听三少奶奶道:“…我没胃口,你拿回去吧。”

“是…。”忽然,看到三少奶奶的袖口也有黑色的圆点,手指甲那么大,她忍不住皱眉,因为她很快发现不止是袖口,整个衣袖,包括衣襟上都有,而且有几处是黑红色的,或者说是暗红色。

血?

“…您…”荷株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受伤了?”

莲初“虚弱”的微笑:“我很好,我没事…”放下碗筷后,还不忘朝荷株露出温柔的笑容,成不成功,关键就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了。她扶桌站起来,忽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幸好有荷株出手扶住了她,莲初感激的道:“…如果没有你,我死了,恐怕也没人发现。”

“您别这么说,您不会有事的。”荷株扶她到床前:“奴婢去找三少爷吧。”

莲初用力抓住她的手,痛苦的摇头:“他不会想见我的。”

荷株想哭了,见不得三少奶奶受苦:“…那、那该怎么办啊?”

“…你走吧,你帮不了我的,谁都帮不了我。”莲初怜惜的给荷株拢了拢鬓发:“好孩子,你晚上再过来吧。”

三少奶奶让她走,她不得不走,荷株只得退了出去,关好门,一步三回头的朝大门走去。

荷株走后,莲初起身来到桌前,把剩下的血加水搅开抹到布条上,缠到胳膊上。她要伪造的像真的流过血一样,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她把昨天晚上,点灯熬油写好的信,反复读了几遍,确定没有错别字,没有任何失误,才叠好放进了袖中。接着又把书桌布置了一番,确保一眼望去“血腥凌乱”。

其实她没什么信心,梁宜臻是见惯大场面的,这点“血腥”,不够他瞧上一眼的。

“不管了,没有其他办法了。”

时间过的飞快,在脑海里演练了几遍将要发生的状况,就到了用晚饭的时辰。荷株比平日来的早,可能是担心她。莲初昨晚一夜没睡,气色极差,双眼无神,不用装就是一脸憔悴相了。荷株见她这个样子,实在忍不住了:“三少奶奶,奴婢还是去请大夫吧,您气色好差,是不是病了?”

“我…我…”莲初艰涩沙哑的道:“我…我没…”起身走了一步,忽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吓的荷株丢掉食盒,惊呼:“少奶奶——”

莲初浑身无力的道:“我…我…”抬起手,故意露出血迹斑斑的手臂,果然吓到了荷株:“您、您这是怎么了?”

“…你把这封信交给三少爷…”莲初从袖口摸出信,颤抖着递到荷株手中,含泪道:“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好妹妹,你一定帮我做到。”

荷株忙慌点头:“奴婢这就去!可是、若是三少爷不在府中…”

“就交给老爷…”不管是谁,只要能看到了有所动容,把她弄出这里。莲初担心荷株的能力,毕竟她只是个伙房的小丫鬟,想见到主子毕竟有困难,可是她除了她之外,也没旁人能使唤了,只能压在她身上了:“…好妹妹,摆脱你了。我…没力气走出这个门了,全看你了…我好像发热了…你快些去,我等你…”说完,双眼一闭,飘乎乎的向后仰去。

荷株吓的声音不成调了:“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您千万别有事啊——”搀着少奶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之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冒着雨跑了出去。

听到门响,莲初腾地坐了起来,她要抓紧时间再做一件事——把丝丝埋好。

它为她试毒而死,又为她提供了血液,好好安葬它,也是销毁证据。

荷株一口气跑到周姨娘门口,三少爷最有可能在这里,除了这里,她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下雨的傍晚,周姨娘的院子早早关了门,荷株握着小拳头,砸门嘶喊:“三少爷——三少爷——少奶奶要见您——”

门仍旧紧关。

荷株茫然四顾,她或许该去找老爷,老爷一定在府中的。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门砰的打开,周姥姥叉着腰骂道:“原来是你这猴崽子,出什么事了,在这儿大喊大叫的。”

“三少爷…三少爷在吗?”

周姥姥冷笑道:“是你能见的?也是你敢见的?”

荷株急得想哭:“不是我见,是…”忽然这时,她余光看到巷口,有人走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三少爷,就他自己一个人,打了一把油纸伞,不像有急事的样子。

她像黑夜中看到了明灯:“三少爷——”

梁宜臻记得荷株,这不是给陶罄雪送饭的丫头么,本能觉得有事发生,停下脚步。荷株丢下周嬷嬷,连滚带爬的到三少爷跟前,哭哭啼啼的道:“三少奶奶病了,很虚弱,不能说话了,还发热…还有…呜呜…身上都是血…好像受伤了…”

梁宜臻一愣,浑身都是血?自杀未遂么。不过,也不是不可能,不闻不问关了她这么久,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受不了了。有些解恨,心头快意了不少,冷笑道:“不还没死呢,叫个人过去,给她包扎一下。”

这时,周姥姥也冒雨迎了过来:“爷,快进院子吧,这雨下的呦,才入秋,就天寒地冻的。”

荷株赶紧往外掏三少奶奶的信,红着眼圈,递给三少爷:“这是少奶奶让奴婢给您的。”虽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一定很重要。

梁宜臻没兴趣看,不耐烦的正要拔腿走人,突然发现这封信被雨水洇湿的部分,透着红色。他这才拿起这叠信,抖落了开看,共有五张,每个字都是用血写成的。

这是封血书。

他生平第一次看到用血写成的书信,竟然来自她的妻子。她在信中认错了,悔不当初,似乎每一个字都在忏悔哭泣。

他犹记得她光洁白嫩的手指,割开那么柔嫩的肌肤…刺血为墨,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太过惨烈了。

所以这丫头说她身上有血,虚弱、发热。这是金疮瘛瘲症状,因为这个死去的士兵非常多,他再清楚不过了。

她会死?

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没有波澜,没有喜悦。

他恨她傲慢阴毒,不知忏悔,可他现在已经得到了她的忏悔血书,字字带泪。流失这么多血,人的性命也危险了。

…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蠢货,我又没想让你现在就死!”梁宜臻丢掉伞,转身朝妻子所在的正房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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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莲初听院中有动静,赶紧跑回床上躺好,想了想,又坐了起来。如果梁宜臻看到她躺着病入膏肓了,没法说话,丢下一句“叫大夫”转身就走,就糟糕了。

她要和他说话,要让他知道她内心是怎么想的。

正想着,梁宜臻已经走了进来,他没打伞,睫毛上挂着雨珠,可见来的匆忙。莲初暗中给自己鼓劲,稳住,有机会。

梁宜臻匆匆赶来,发现莲初居然坐在床边,不像有大病的样子,十分失望。不过,见她身上的确有零星的血迹,屋里也有股甜腥味,想刺血为墨的是真的了。他把血书扔到桌上:“你写的?”

她扶着床柱站起来:“…是…”脚下一软,踉跄扑到桌边,艰难的大口大口喘气。

他很烦躁,他讨厌羸弱的女人,所以他身边的女人懂得讨好他,不管什么时候,各个都装得精神奕奕的,像陶罄雪这样弱不禁风,病入膏肓的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不得不承认,她病的很好看,当然,这不是重点。

“我看完了,你写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把信扔到她面前:“你自己好好留着吧,我不稀罕。”

你既然不稀罕,为什么过来?她双唇颤抖,慢慢抬起雾气蒙蒙的眸子:“…可我写下的这些话,真的句句发自肺腑啊…我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梁宜臻道:“我还以为你要死了,不想错过你的死相才过来的。真扫兴,你还活着。”

她一愣,含泪笑道:“…对不起…我连这个也不能让你满意…对不起…”低下头,不住的拭泪,呜咽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想让你失望…”

梁宜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现在一肚子的火,可鬼使神差的,他哪怕这般烦躁,竟没有丢下她走掉的想法,而是留在屋内和她耗着。他由她先哭着,去脸盆架前打算洗洗脸,把雨水抹掉。可脸盆里外沾着点点血痕,根本没法洗手。他皱眉,回头瞅着她的方向:“我开始佩服你了,你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弄得到处是血。”

“…我只是想道歉…”她抽抽噎噎的回答。

他扬手打翻脸盆,径直走回她面前,一手抓住她的左手腕,一手撸她的衣袖:“你割伤了哪儿?胳膊,腿?”雪白的小臂上缠着带着血污的布条,他戳了下:“用剪子?”不想她大概是因为疼痛,发出隐忍的呻|吟,低哑、痛苦却又勾人,他抖了个激灵,或者说身子麻了半边。

她双颊绯红,泪眼婆娑,樱唇微微张着,呻|吟声就是从中发出来的,他想堵住它。

“…对不起,我想不到其他的法子让你相信我…”

“我看完了信,相信你,然后想让我受你蛊惑,把你放出来么?你别想了,我要把你关一辈子…”他忽然觉得把她就这么关起来是件很美妙的事。

“…我只是不想让咱们彼此再痛苦了。”

“那你就快点咽掉最后一口气吧。”他轻声催促她。

莲初含着泪,茫然道:“可是如果我不忏悔,即使我死了,你内心真的会安宁吗?”

“…”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每每想起我来,只会更加恼怒吧。”莲初反手抹去泪水,惨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些年来,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只有你,因为可能只有你在乎你弟弟…”

梁宜臻睥睨她冷笑着,手上用力:“你还敢提他,不怕我送你下去见他?”

莲初双颊绯红,呼吸困难,眼泪却不含糊,泪流满面的道:“…在梁家,记得他的人只有我…我说我害死过人,每每从梦中惊醒,奶娘、哥哥、母亲,他们每一个人都告诉我不要紧,不要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我记错了。为什么没人肯听我道歉,没人肯听我忏悔…我明明不想憋在心里的,我想说出来…呜…呜…”

“…”他不知道真假,但他想听完。

“在梁家,这么多年过去了,是不是也只有你还记得他?对不起,我害死了宜赫,我知道你才是最伤心的人,我让你这么难过,我对不住你…每次见到你,我都在想,我需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会原谅我?”她平静的流泪,哽咽道。

梁宜臻稍有动容,血书和她这番话,令他不得不相信她的确有所悔悟:“你想让我怎么做,就此饶了你?”

她没有后退的想法,反而靠近他,凄苦的道:“是我不好…我做错事了,我知道弥补不了…但至少让你知道我诚心悔罪…我死后…”再度哽咽:“我不想死后还让你继续怀着恨意。每每想起心头还有个想报复的人,结果她已经死了,徒生怨气,那样只会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中。我希望,我死后,你看在我是带着悔意踏上黄泉的份上,彻底忘记我,不再怨恨这件往事,内心能够安宁…”

“你死后?”他不想同情她:“你什么时候赴死?”

“不知道,不过,我这个样子,活不久的。”她吸了吸鼻水,挤出笑容:“你相信我的话,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说完,慢慢的垂下眼帘,呼吸沉重。

梁宜臻觉得可笑:“我什么时候相信你的话了?”但是发现她似乎精神不济,意识昏沉,若不是他拽着她的胳膊,她恐怕会跌倒。犹豫了下,摸了下她的脸颊,滚烫。其实不用摸,看就知道了,她额头的碎发已经被汗水黏住了:“你用剪子扎伤了自己吧,这下好了,金疮瘛瘲,你就等死吧。”

她嚅嚅唇,没说话。

他想要她忏悔,她做了,他想她死了,眼看也要实现了,可却觉得扫兴,面对“投降的俘虏”,是不会亲自动手杀掉。梁宜臻推开她:“自生自灭吧。”

莲初身子纸片似的向后跌去,幸好身后有把椅子,直接坐到上面,没有跌伤。

梁宜臻瞥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外面的雨停了,潮湿寒冷。

他心里并没获得安宁,她将带着悔意死掉,这不是正是他想要的么。是不是胜利来的太快了?不、她一开始就没跟他对抗过,所以这不是战争,也就没有胜利可言。

那这一切究竟是什么?

在踏出院门的一刻,他重重的哼了声,气急败坏的扭头往回走,重新回到屋内。见她仍带死不活的坐在椅子上,手搭在椅背上,头歪在一边,呼吸急促。他呼出一口气,上前拍拍她的脸:“你不是真要死了吧?”见她没反应,语气恶劣的道:“你若真要咽气了,我这就派人把去报丧,让你们家早点来人,说不定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她缓缓睁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他,忽然泪如泉涌:“…我想见我娘…”

再阴毒的人,在死亡面前也会流露恐惧,想见自己的母亲,真像个稚童。他想起宜赫那次生病,握着他的手不停问他父亲什么时候来接他们走,母亲什么时候来探望他。如果那次,他被接走,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他沉吟片刻,没好气的道:“你既然不想死,为什么还要作死?你不知道刀伤不治会死人么?”

莲初低头抹泪,抽噎道:“…我只想让你相信我是真心知错了…除了血书,我想不到别的法子…”

“行了,别说了。现在死了,太便宜你了。”搂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移到床边,放手一推,听她痛苦的□□,忽然有种想法,应该这么压过去。不过,忍不住了,这并不难,毕竟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这就叫个大夫给你瞧瞧,若看不好,死了也怪你自己。”

“…谢谢你。”

梁宜臻一愣,继而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我这并不是好意!只是觉得死了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