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的呼吸已然消失,她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耳朵上。朱砂紧紧地盯着玉妃手里那枚缀着蓝月之玉的耳环,等待着玉妃讲述那隐藏了若许年的真相。

阳光照在玉妃的身上,却只让她感觉到寒冷。这样的一段往事,是她人生最不堪回首的转折,拜这这转折所赐,玉妃从人生的最颠峰,径自跌入了永无止境的地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这对耳环,当殿下赐予我之时,殿下曾说过,他毕生的心愿,是让我成为他的后,多么美丽的誓言,多么美好的未来。我曾以为我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却原来我得到的,是坠入地狱的开始。”

“我一直当这枚耳环不过是缀了精美玉石的宝物,最多不过价值连城。然而却哪里知晓,这件宝物的贵重完全超越了我的想象,它甚至,在某些人的眼里或许比我的命还要来得尊贵…匹夫无罪,怀譬其罪,说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罢。“

“殿下说,让我尽量不要将这对耳环佩戴出去,以免惹人不悦。其实我知道殿下所说的那个人是谁,无非就是那楚云王后罢了。当年我在后宫之中的地位除了这楚云王后无人能及,我错以为只要将她扳倒,我便可以顺利地登上后位。所以我便故意戴着这耳环出席了一次盛大的夜宴。”玉妃的脸上挂着似喜犹悲的笑容,仿佛在回忆那一天自己的风光无限,也仿佛是在懊悔着当年自己的莽撞。

“那一日,我果然如预期般倍受瞩目,只可惜…那天殿下瞧着我这耳环之时脸色大变。就连我献上‘蝶舞’之时,都没能让他笑出来,而那楚云王后的目光却格外的阴沉,天真如我,错以为那是女人赤裸裸的妒忌,却并不知道,那是一种杀机的流露…”

白华的嘴唇紧紧地抿了抿,他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混合着留恋与倾慕的神色,那是源于一种少年特有的爱恋,集于对成熟女子的向往与心动。似乎,比起玉妃自己,那一天她翩翩起舞的身姿与美丽,白华要更加的沉醉与回味。

“然而便是这一次我自以为是的哗众取宠,却给自己惹来了天大的祸端!”事到如今,玉妃突然之间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的唇边挂着淡淡的自嘲的笑,苦涩地说道,“那天夜里,殿下将我狠狠地训斥了一番,殿下的表情我至今仍然记得…在他的眼睛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惊恐与担忧。我着实不知道,在这个万万人之上的王面前,还有什么是可以威胁到他的?想来,却是我错了。能够威胁到殿下的,不是别人,正是楚云王后,和整个庄家的势力!”

玉妃轻轻地叹息一声,目光里充满了怜惜与心疼,“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殿下有这样无助凄凉的一面,那一天,殿下颓然坐在宝殿之上,叹息不已。我不明就里的发着脾气,怪他只因为区区小事便如此苛责于我,殿下不得以,方才将其中的原由慢慢地解释与了我听。”

“原来,这蓝月之玉,乃是世上最为珍贵的一种玉石,相传它是上古麒国之君制成玉玺的宝玉,殿下他…”玉妃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殿下他原本并非真正的皇脉,乃属上古麒国的外戚,却存了不该起的野心。那王位,殿下向往已久。并且说服了当时并非一等贵族的庄家助他赢得天下。想那麒国,原是最为注重血统纯正的国家,如若血统不纯正之人是绝然无法登上王位,或者觊觎贵族之位的。所以想来当时庄家与殿下一样,想要为自己争得一个未来,便联络了各方势利,将当时的麒国一举推翻,建立了大商…”

“原来如此…”朱砂心中这才有些了然,怪不得这些外使的势利如此之大,又如此不将这白石放在眼里,却原来,虽然他们助白石登上了王位,赢得了天下,但是在他们的内心里却依旧没有真正瞧得上白石,在他们的眼里,这个已然称王的白石却不过依旧是从前的那个血统并不纯正的外戚罢了吧?或许这样才使得那些外使们恃权放旷,对白石如此不敬,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才是白石与这些外使们的矛盾所在吧?

“然而,而今虽然四国已然平定,大商国看上去繁荣鼎盛,但是内忧外患无一不存在。而最为重要的是…那枚麒国国君的玉玺竟然丢失不见了。殿下曾经派数人前往各地寻找,却一无所获,而那蓝月之玉的发源之地——乾青国却也毫无发现,那传说中埋藏蓝月之玉的宝藏无影无踪,无论怎样搜寻也遍寻不着。可以说,现在的‘蓝月之玉’已然非常稀罕了,但凡点缀有蓝月之玉的首饰都不敢露于大厅广众之下,而这对镶嵌有蓝月之玉的耳环,点缀了如此之多的蓝月之玉,又如何能不为我惹来杀身之祸?”

“那夜,殿下要我连夜逃走。但我又怎能甘心!难道堂堂的一国之君,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吗?”

“越位高权重的男人,有时候反而保护不了他最珍贵的事物。”朱砂幽幽地叹了口气。

玉妃转过头来,用带着伤感与无奈的目光瞧了眼朱砂,叹道:“你说得没错,这正是身为帝王的苦涩和痛苦。纵然我当时百般的反对,殿下还是唤我快快离开,谁想这宫殿门口还没有踏出去,那楚云王后便已然到了。”

这还真是符合这楚云王后的风格啊。朱砂暗暗感慨。

“她对你做了什么?”白华的声音发紧,双手,已然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想来,他已然完全走出了对于玉妃外貌不适的阴影,抹去这几年错过的记忆,现在的白华,与几年前的白华重叠,眼前的玉妃也完全与多年前的玉妃重叠成一个人了。

“她…”玉妃的嘴唇颤抖起来,“她逼我喝下了一杯毒酒!”

毒酒!

朱砂错愕地盯住了玉妃。

想当年,在武昭国的后宫之中,父王赤木那以水云为首的几个妃子斗得天翻地覆,恨不能把宫殿的房顶都掀得翻过去。父王赤木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她们去闹,根本无暇搭理她们。就这几个女人,还斗得津津有味儿,俨然没有了主角儿也自得其乐的味道。然而这些女人们争了十几年,斗了十几年,也终还是这些女人,不死不伤,慢慢地加入了新的成员,这斗争便愈发的热闹可乐来。

纵然这些女人,都是水云的手下败将,而今看来,这水云是聪明余而狠毒不足啊…纵然她比起这些大商里包括楚云王后等宫妃的整人智商都要高出几百倍,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够成功地逼死任何一个宫妃。

水云和这楚云王后之间,到底哪一个更厉害呢?

朱砂在这一刻,突然之间有些迷惑了。

“那毒酒,你真的喝下去了?”白华的眼睛里已然燃起了怒火。

玉妃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着父王的面,喝下去了?”

玉妃闭上了眼睛,再次点了点头。

白华的脑袋里轰然炸响惊雷,他痛苦地深吸口气,将手攥得咔咔作响。

朱砂也难过的抿紧了嘴巴,她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当时的情景,怕是朱砂穷尽想象之力也不能够想象得出,楚云王后是怎样在白石的面前端出那杯毒酒的,又是用怎样的方法逼着玉妃喝下去的。当时的白石,是用着怎样的心情看着他最宠爱的妃子喝下那杯毒酒的呢?

“那么,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朱砂轻轻地问。

“我本以为我已经死了,”玉妃道,“那种烧灼了心肺的痛苦的滋味,那种心爱之人近在眼前,却连伸手阻止的愿意都没有的痛苦,那种…在一向被我轻视的的女人面前,像蚂蚁一样连求生的能力都没有的,痛苦地在她的脚下呻吟。她…她就用一种轻蔑甚至是嘲讽的目光打量着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死了。即便是那毒酒无法将我毒死,可是他们俩个人的目光却已然让我死了!”

“我…”玉妃的身体颤抖,像是在克制着一种汹涌而来的感情,“我平生第一次,恨不能化身为厉鬼,将那负心的男人和那个狠毒的女人碎尸万段!”

白华和朱砂同时沉默下去,在白华的心中,涌上来的是无法抑制的恨意,在朱砂的心中,涌上来的是无尽的凄凉与难过。

这,便是那个看似没心没肺,大大咧咧而又狂放不羁的大商国君白石的真正面目么?

这一瞬间,朱砂突然间感觉到难以置信。

“可是我居然没有死。”玉妃突然间笑了起来,“哈哈哈,我没有死,我竟然没有死!”她说着,举起那双干枯得吓人的双手,十指如勾着举到了眼前,在她的眼睛里散发着疯狂与可怕的光芒,笑声也颠狂无比,“我为什么没有死呢?现在的这个像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我从土里爬出来,忍着那几乎把我烧成灰烬的痛苦,忍着那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痛苦,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哈哈,哈哈哈哈…”

朱砂难过的看着玉妃,眼睛里有晶莹的泪珠在转动。

“小朱砂,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美丽的女人都怕什么?”记忆深处,有一天水云突然问朱砂。

“怕什么?”朱砂问。

“怕会变老,怕会变丑,”水云的话清晰响在耳畔,“怕有一天,被岁月这个无情的小价把美丽一点一点的偷走。怕可怕的命运突然间偷走美丽的容貌,怕最爱自己的男人突然之间抽走了所有的爱恋。那个时候,引以为荣的全部骄傲都会在一瞬间塌陷…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20:假作真时

玉妃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那张脸上起起落落的,尽是骨骼的形状,“当我醒来以后,发现我已然变成了这副样子。我全身的肌肉都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这副骨架和皮肤,像一具干枯的尸体,那一刻我恨不能自己新手结束我的生命!然而,既然我从这地狱的深渊里爬出来,我就让这楚云王后尝一尝我这孤魂野鬼的厉害!”

“那你…”朱砂怔怔地瞧着玉妃眼里那燃烧的小宇宙,试探性地问,“那你让她尝到厉害了?”

“还没有。”玉妃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沮丧地叹了口气。

朱砂与白华对视,目光里流露出同样的无语和无奈。大概是感受到白华和朱砂的异样,玉妃急忙说道:“倒并不是我不想要去教训一下那楚云王后,实在是因为她那‘云香殿’附近戒备森严,我这副鬼样子哪里敢让人瞧见?我若真的是鬼也便罢了,这说鬼不鬼,还拖拉个人身的样子,若是真的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再死上一回,却不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白华与朱砂纷纷点头。

“那你后来,就一直在皇宫里游荡了么?”白华问,“上次那间破败的宫殿,就是你的居所?”

“是,”玉妃点了点头,“我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不知道应该游荡到哪里。他们把我埋在离皇宫十里外的一处荒林之中,我一路跌跌撞撞,脑子里想的只是一个。那便是回到皇宫,回到那个我死过一次的地方。于是我朝着皇宫的位置蹒跚着走过去,那激荡在我体内的痛苦将我折磨得最为痛苦之时,我便停下来,待到能够前进之时,还要继续朝着前面走。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皇宫里!”

“后来,我发现了那个诡异的地下通道,在那个通道里,竟然还有着可以让我藏身的地方。我顺着那通道一路摸索,竟然找到了一所废弃的宫殿!那宫殿虽然年久失修,破败无比,但好歹是个容身之所。于是我就在那里住了下来,每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挨过一天又一天,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了那个楚云王后!即便是…即便是她不能死于我手,至少,我也要睁着双眼,看着她死的那一天!我一定能够挨到那一天!”

一定要,亲手杀死楚云王后…

那汹涌而来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然而想着这玉妃的种种经历,想起紫玉的悲惨境遇,想起玲珑那被楚云王后召唤而去归来时的状态,朱砂又如何不能够理解玉妃心中的恨?

玲珑那天,从楚云王后的“云香殿”回来时,苍白的脸色和她眼中隐隐的担忧,还有那欲言又止的犹豫,都深深地印在了朱砂的心里。纵然玲珑对于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只字不提,但朱砂完全可以猜测得到,玲珑那次去并没有受到客气的招待。而或许正因为如此,在朱砂的内心深处,一直对白隐有着一种隐隐的感激之情,虽然她并不想承认。

“那你以后,还要这样下去么?”白华有些不忍地问道。

“要。”玉妃想也不想地回答,她的目光里,露出白华第一次看到过的倔强与坚定,“我已然发过毒誓,我要亲眼看着这庄楚云是怎么死的!她这样良心丧尽,做尽了阴毒之事,我不相信她会没有报应!”

白华张了张嘴,终是无奈地叹息一声。“若是要找你,便要去那所废弃的宫殿罢?”

“是。”玉妃点了点头,“那原是先朝的冷宫,后来不知何故便被废弃在那里,而今已然成了我的避难之处了。”

“好。”白华点了点头,他再次瞧了瞧玉妃,眼里没有了先前的惊恐和疏远,有的只是怜惜与无奈。正是白华眼中的这丝真情流露玉妃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感动,她微微地笑着,纵然那抹红唇鲜红似血,面容却在这一刻变得温柔而恬静。在这瞬间里,白华差点错以为时光再次回到了几年前,在那个开满了繁花的月夜里,美人轻轻起舞,婉若蝴蝶般美丽耀眼。

只可惜,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

由于天色已然渐渐地渐晚,三个人不得不分别。白华和朱砂眼下的状态,根本无力带玉妃回到皇宫,玉妃更是不想引人耳目,暴露自己的行踪,所以便只能让玉妃自求多福了。

白华与朱砂一并起身,朝着正路走去,玉妃则快速地行至树林之中,扶着树干遥遥地望着那两个年轻的身影渐行渐远。目光里,是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愫。

“你完成得很不错嘛,玉妃。”在树林的深处,慢慢地走出一个人,虽然是赞美的话语,但却用着调侃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半分的诚意。

玉妃的身形震了震,却没有回头。她依旧看着那两个年轻的孩子消失的方向,神情里有说不出的留恋与不忍。

“戏演得不错。”那人继续赞扬玉妃,“差点连我都以为你说得是真的了。”

玉妃那血红的唇颤了又颤,干枯的脸上却挤不出半分的表情。多么有趣,曾经她是最喜欢笑的一个人,而今,却像是前半生已然将她一生的笑容都笑尽了似的,再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舍不得了?”那人已然走到了玉妃的身边,这是一个身着太监长袍的少年,他的眼睛微微地眯着,笑意盈盈地看着远处。他负手而立,下颌微扬,俊美的眉眼,却看不到一丝为奴为婢的卑微与怯懦。

玉妃没有说话,干枯的手,却已然紧紧地捉住了树干。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兀自含着笑,带着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玉妃,像是等待玉妃到底会有个怎样的回答。

“药…”她那鲜血得刺眼的唇几张颤抖,方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藏兰,把解药给我。”

藏兰,端王白隐身边的近侍太监。扮演着,如同冰蓝郡主的使者青云一样的角色,却与那飘逸出尘的青云不同。这个藏兰,像他的主子一样的狠,一样的毒,一个的残酷没有任何人情!

“解药?”藏兰像是听到了一个最为好笑的笑话,“好戏才刚刚开始,你便以为能拿到解药了么?”

“什么!”玉妃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她猛地掠起挡在了额前的长发,在干瘦而又苍白可怕的脸上,黑眸愤怒地瞪着藏兰,“你们不是说,如果我照着你们的话去说,就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吗?”

“怎么可能。”藏兰哈哈大笑,“玉妃,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你作为一个棋子,还没有发挥完你的利用价值,王爷怎么可能就这样把那价值连城的解药给你?”

“你!你们…”玉妃气得浑身发抖,死死地盯住藏兰。

“怪不得当年那楚云王后能够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想来你还真是既天真又太爱意想天开。倒教我大开眼界了…”藏兰脸上的鄙夷与傲慢让玉妃那张原本便有七分像鬼的脸曲扭得更加可怕,她突然低吼一声,双手如钩直扑向藏兰。

藏兰,却只是轻轻地将手中的拂尘一扬,整个人向后飘出了几步,那玉妃竟然径自扑倒在了地上。

这一跤,可着急跌得不轻。

那玉妃而今原本便瘦得皮包骨头,跌得浑身都如同散了架子,倒在地上喘息了半晌,方才愤然抬起头来,怒视着藏兰。“你们,这样利用于我一个将死之人,不觉得过分吗!你们,你们竟然还让我向华儿说那样的谎言,欺骗这样一个天真无辜的孩子,你们…”

“行了!”藏兰不耐烦地打断了玉妃,“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你若真的体恤白华,又如何能将这谎言编得如此真实?况且,对于你这个惯于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来说,难道会有真正的负罪感么?”

藏兰的一番话让玉妃顿时哑口无言,她像是被戮穿了面具般一张干枯的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放心,”藏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笑眼眯成不屑的弧度,“王爷答应你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美貌、金银,男人,你曾经拥有的全部都会回来。”

玉妃眼中那黯淡下去的光芒突然间被点燃,希望之光让那干枯的脸焕发出生机,她定定地看着藏兰,喜不自禁地说道:“当真?”

“当真。”藏兰冷冷地笑,“只要你好好儿的把这出戏演下去,继续欺骗那个天真无辜的孩子。”

说罢,便转身离去,只留下玉妃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冰凉的草地之上。

朱砂与白华一前一后地走着,不知为何,朱砂感觉到越来越疲惫,渐渐地,跟不上白华的步伐了。

“你不能快点走?”白华转过头,不耐烦地冲着朱砂吼。

“我…”朱砂纵然有心想要与这白华理论一番,但瞧着白华这张已然被折磨得怪里怪气的脸,又突然有些不忍了。“明明是希望落了空,还在这里跟我吼。”

朱砂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扭过头去懒得再看这张臭哄哄的脸。

“你说什么!”白华果然暴跳如雷。

“说你,”朱砂挑起眉毛,乌溜溜的黑眸斜睨着白华,“说你一直寻寻觅觅着你的意中人,衣带渐宽终不悔,只企望着见她一面。谁想今日见了,却唬得你差点晕过去!想来,原本你是期待着自己像个英雄一样,找到意中人,然后与她双宿双飞吧?谁成想却是这样的一番结局,啧啧融,怎堪少年梦就这样破碎了,真是可怜啊可怜。也无怪乎你这样乱吼乱叫的了。”

“你这死丫头!”白华被说中了心事,气得一个箭步冲到朱砂的面肯,一把捏住了她的脸蛋,“你是不是想本王捏死你!”

021:是走是留?

揭人不揭短,这朱砂却偏偏喜欢挑白华的痛处说,这白华原本便因自己的初恋变成这样的结局而纠结不已。而今又被朱砂这一番气,恨得牙根痒痒,便一把捏住了朱砂的脸蛋。

这小妮子的脸蛋吹弹可破,手感十足,让白华心下一阵恍惚。然而即便如此,白华仍然满面恼怒地嗔道:“你个死丫头,是不是想本王捏死你!”

“干嘛啦,放手!”朱砂用力地扳开白华的手,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一面揉着,一面狠狠地瞪白华,“被我说中了吧?恼羞成怒了吧?”

“死丫头还说!”白华便再次要去捏朱砂,恰逢这时,一阵喊杀之声陡地传来,惊得白华与朱砂均是一愣。两个人对视,在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惊慌,和一抹意料之中的了然。――到底还是发生了,这场冲突。

想那白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可以冷漠毒害,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那喊杀之声越来越大,哀号之声以及怒叱之声此起彼伏,甚至已然可以听到了阵阵兵器相撞的声音。白华转过头望向远方,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里已然流露出了明显的不安。

“我们…怎么办?”朱砂怯怯地问了一句。

“什么怎么办!”白华吼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还问我怎么办!父王和皇兄们肯定都已经动手了!”

朱砂意外地瞧着白华,竟然在这家伙的脸上看到了几分豪迈。难道,难道他要冲到战场上去?难道,这胆小鬼转性了?

这白华吼了朱砂,再次转向那声音的发源地,侧耳细细听了听,皱眉道:“没错,父王和皇兄他们肯定已经动手了!看情况他们离咱们这边还有段距离,趁他们还没过来,赶紧走!”

说罢,拉过朱砂转身就走。

“…”

朱砂超级无语被白华拉着快步朝着一处山岗奔跑过去,心中不由感慨这白华的跑路速度并不亚于自己。这个纠结无比的少年啊,胆小、义气,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如果本王没记错,穿过这个山岗就能到达猎场的出口。虽然这上面并不好走,但是恐怕是最近也是最安全的一条路了。咱们快走!”白华头也不回地边跑边说道。

“你还真是,”朱砂啼笑皆非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大义凛然地赶去救殿下呢。”

“笨蛋!”白华迅速地回过头来吼了一句,“你是白痴啊?就凭咱们俩个,去救他们?去送死还差不多!”

朱砂撇了撇嘴,虽然她知道白华的话是事实,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个家伙畏首畏尾的样子有够猥琐。

“再说,本王这是为了保存实力。待到下了山,给外面送去消息,引入援军,说不定还能助父王一臂之力!”白华又急匆匆地补充了一句。

跑路就跑路,还得给自己找这么个借口,还真是牵强啊…

朱砂被白华拉着,跑入了山岗,一路跌跌撞撞,所幸身上穿着的是上等羌族猎装,那厚底儿的皮靴不像裙摆那样容易被树枝草根刮伤。跑路还算得上是顺利,然而渐渐的,那原本已然没剩下多少体力的朱砂便感觉到有些跑不动了。

“哎,你怎么这么慢!”白华一面用力拉着朱砂往上坡走,一面不满地回过头来唠叨,“你不能快点走?本王这样拉着你要废很大力气的,你还走得这样慢,岂不是存心要累死本王?”

“我也不想啊,”朱砂吃力地向上登着,“可是我哪有你那么好的体力?方才这一通折腾,差不多折腾进去我半条小命儿,这会子又这一番跑路,我哪儿还有力气啊!”

白华瞪了朱砂几眼,但好歹知道朱砂确实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女孩子家累点也着实是难怪,便继续拉着朱砂步步朝着山岗上方走去。朱砂越来越累了,脚下像是被捆上了铅,越走越沉,几乎迈不动步子。就这样,险些被树枝绊倒了好几次,幸而白华在旁边拉住了她,要不然真不知道要跌多少跤才算数。

总算爬到了山岗顶端,白华站住了,一边气喘吁吁地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四下里张望。朱砂则弯下身来,蹲在了地上,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永远不站起来。然而这山岗可没有先前那片草地般柔软,地上杂草丛生,根本不是个可以一屁股坐下的地儿。这岂不是在活活折磨朱砂么!

欲哭无泪啊!

朱砂叫苦不迭。

“如果方向没错,咱们应该从这里下去。”白华指了指西边,“从这里,就可以到达出口。”

朱砂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只能跟着白华跑路了,纵然她那么想像树像草一样生了根,长在这儿算了。

“快走!”白华首当其冲地跑下去。

“等我一下啊!”不是这么快就跑吧?朱砂哀鸣一声,“你怎么这么有精神啊,难道不累吗?”

一边说,朱砂一边跟着白华往下跑。然而朱砂那已然灌了铅的双腿啊,却哪里有白华那般利索?刚跑出没几步,便被一条藤蔓绊住了脚踝。朱砂“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平衡身形,便径直朝着一方栽倒过去。谁想那是一片松松的树叶堆,朱砂落进去,竟然带着那些落叶,呼啦啦地朝着一个大斜坡滚下去。

“朱砂!”

这是朱砂第一次听到白华喊自己的名字,可惜,还没来得及听清,耳边哗哗的落叶声就将其掩盖了过去。朱砂像是一个小球,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纵然这山岗上落叶丰厚,不至于让朱砂摔到很疼,但是这一番骨碌,却撞得她肩头的伤口疼痛起来。出于自我保护,朱砂还要紧紧地将双臂保护住自己的脸,生怕这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树枝子烂叶子把她的小脸儿刮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朱砂这一天的境遇是不是也着实地倒霉了点儿?

到底是出门前得罪了哪位神仙姐姐啊?朱砂回去定要好好地焚香祷告,让她们息掉怒火,替自己多降下来点好运气。

好不容易,朱砂渐渐地停止了滚落,她躺在地上,感觉浑身都跟散了架一样,每一个零件都瘫痪了。她一面像老太太似的“哎哟哎哟”地哼哼着,一面慢慢地站了起来。手臂上的伤已然再次渗出了鲜血,将那白华的手帕染得透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着逃到安全的地方,想来,自己也迷失了方向罢?朱砂抬头四下里张望着,眼前是一片并不茂密的树林,穿过去,应该会是一片平坦宽畅之地也说不定。

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朱砂只能是自求多福了。但愿那个被朱砂得罪的神仙姐姐呵,可千万要行行好,别再难为我朱砂了。待我回去一定给你多焚点好香,摆上瓜果鲜花,好好儿地孝敬您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