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却摆手,脸上笑容苦涩,“不是本宫耍脾气,王他…”朱砂的声音哽咽起来,“没有邀请我啊。”

在外自然不比在家中,若这是武昭,哪一次宴会胆敢落下了朱砂,她还不张牙舞爪就怪了。可是现在寄人篱下,连太子妃…朱砂想想便觉得委屈,而眼前这一个是武昭的自家人,一个又和母妃颇有渊源,朱砂全当是在自家,泪水噼里啪啦便往下掉了起来。

玲珑看出朱砂委屈,上前掏出手帕帮朱砂擦掉了眼角的泪痕,“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想王只是一时忘了,说不定等下就有人来送帖子。”

嘴上这样说着,可看看窗外,眼看着明月初升,都这么晚了,还哪里会有人送帖子过来。

玲珑又要安慰朱砂,清荷却摇头,抿着嘴唇面色凝重,“依我看,这帖子不会送来了。公主不必难受,王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是暗藏心机。”

朱砂猛地抬头,脑袋上两根小辫儿直晃悠,“什么意思?”

“这几日便听说王要出征,所去之地必然非甘宁莫属。想来这次宴席不会太简单,恐怕要谈起进兵之事,王定然是有心让公主退避。”

不说便算了,可听清荷这样一说,朱砂的心就提到嗓子眼儿,也顾不上擦眼泪,翻身从床上跳起来,“玲珑,本宫的斗篷呢?”

玲珑的眉头颦起来,“公主,天色不早,更何况公主才刚回宫。”

朱砂才不管那一套,脸上那笑意有些顽皮,“不然本宫去,本宫还偏要听听看说些什么!”

玲珑自知自己改不了朱砂的执拗,只要随她去。给清荷使了个眼色之后,玲珑才将那玄色斗篷拿出来帮朱砂好好系好。

离宫几日,朱砂便觉得这地方是如此生疏,她躲过了成群的文武官员,往小路上飞奔而去。不到一盏茶的时候,就气喘吁吁赶到了邀月亭。

来到大商时日也不短了,朱砂对这邀月亭并不陌生,这乃是白石亲自设计的得意之作,素日也只有重要宴席才在这里举行。之前宴会上朱砂曾几次偷溜,自然知道邀月亭周围的构造,所幸她赶到邀月亭的时候,来人不多,小小的人儿立刻找了个白石等人不远处最为隐蔽的假山背后缝隙里隐藏里起来。

等待总是让人心焦,加上做贼的感觉更是熬人,朱砂感觉时间过了几个时辰那么久之后,白石爽朗的声音响起,宴会这才总算是开始了。

“诸位爱卿,今日乃是本王出征前的助威酒,各位爱卿必要多喝两杯,以涨我大商声威!此番出征…”

白石的官腔一套接一套,然而绕来绕去却始终闭口不提,想来这该知道的人早已知道,不该知道的人也无处可询。

就比如朱砂这号角色,在夹缝里练了半天缩骨功,瘪着肚子连口气都没好好吸过,却什么都没听清楚。

朱砂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收敛收敛自己的小肚子,一边埋怨着白石,干嘛不说点儿正经的话题,比如说打算带多少军队,是过去意思意思还是片甲不留的整法儿呢…

这边心头惦记着出征的事情,朱砂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背后不远处的异常。

在这样浓郁如墨色的夜晚中,蠢蠢欲动的不只是好奇心,还有欲望。

细密的脚步声慢慢逼近,不仔细听的话,就好像树叶沙沙作响,慢慢向白石的背后逼近。

毫不知情的朱砂还摆弄着手指头等重点,黑衣人却已经到了朱砂背后,她隐隐闻到一股异域的香气,还未回头,就看到眼前一片黑影,一闪而过。

“奇怪。”

朱砂低声嘟哝了一声,按着自己的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心说难不成自己饿得出现错觉了?

朱砂没看错,只是有人速度比她快而已。

假山的尽头,一道玄色的身影稳稳落在了石头上,另一道黑影紧随其后,有些踉跄地站在他身边,“端王爷?!”

白隐笑眯眯地看着那人,“很意外?”

黑衣人整了整衣服,“端王爷为何要拦住小人?”

“一时无聊而已。”

“端王爷,此事不是儿戏,若无他事,小人先告退了。”

白隐身影轻摇,挡在了黑衣人面前,“你家将军这么急着动手?”

黑衣人脸色稍带不悦,“王爷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被白石抢先,我们便再无机会争夺蓝月之玉。”

“本王知道。”

“既然如此,王爷又为何要阻拦?小人相信端王爷必然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既然如此,还请…”

黑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摆明了不让白隐参与。

这时候若是买账了,也不是白隐的性格,只见他轻摇折扇,“去告诉你家将军,枪打出头鸟。让她不要一时迷糊,免得全军覆没。”

“王爷已经做了准备?”

白隐冷笑,“你看本王像是坐吃等死之人?”

月静无风,黑衣人身形不动,犹如一尊雕像,目送白隐飘逸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消失。

假山后,朱砂懒洋洋地贴在缝隙里,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

人家在里面饮酒作乐,自己在外面挨饿受冻,这样也就罢了,郁闷的是自己一无所获,完全是浪费时间。而卡在这个地方实为显眼,想走也得等着宴会结束。

耳边的声音有些模糊,就在朱砂半睡半醒的时候,一个声音刚一响起,立刻让她心头一震。

声音并不大,就在面前不远处,眯着眼睛去看,隐约能看到一个彬彬有礼的身影伏在白石耳边。

“父王,儿臣有事想与父王相商。”

白石今日兴致极高,此时已是微醺,“泽儿啊,有何事要与本王商量的?”

“父王,儿臣这几日思来想去寝食难安,只觉进军甘宁之事有所不妥,还请父王三思。”

白泽一说这话,白石的身形立刻坐直不少,声音也严肃起来,“有何不妥?”

“父王,我大商并非背信弃义之人,当初既已接纳武昭招安,现又进兵,唯恐天下人耻笑。”

“泽儿!”白石的声音多了几分愠怒,“此事本王已打定主意,没什么可商量的。”

“父王…”

白泽还要再劝,白石却闭口不言了。

白泽的身影看来有些落寞,还未离开,又一个身影稳步靠近几人。

“王。”

“庄丞相,”白石语气平定冷漠,已经猜到了庄丞相要说的,“也是为了进兵之事吧?”

“回禀王,老臣确为此事而来。老臣年事已高,能为国效力的日子也不多了,所以,此番进兵,老臣想请命代王前往。”

“庄丞相的确年岁已高,但正因如此,本王才不能让你以身犯险啊!”

“王,老臣刚刚失去了两个孙女,”庄丞相的声音悲切起来,“留在世上也无乐趣,还不如为国效力而去…”

“是啊,”楚云王后的声音适时帮腔,“还请王体谅丞相的一片丹心…”

再接下来的事情,朱砂已经听不进去了,满脑袋只有庄丞相的话。

庄丞相的孙女?那就是说澄玉和澈玉咯?

澄玉和澈玉死了?!

019:深陷泥潭

接下来一大部分时间,朱砂什么都听不到,脑袋里面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澄玉、澈玉,这两个女人为什么只有品行像蟑螂,命却那么短?朱砂想了想,呸呸两声,死者为大阿弥陀佛…

只是想来总觉得突然,就算是讨厌的人,突然消失了也不得不让人觉得奇怪。

自己上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还是…

朱砂猛然间想起来上一次的相遇,在城外药庐中,两人目睹了自己和白隐那…亲密的样子,当时自己还在担心如果她们回宫大肆宣扬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而此番回宫之后,朱砂并未听到任何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别人不说,如若真是传出了那样的丑话,玲珑定是第一个不会轻易放了自己的。但是既然玲珑什么都没有说…

按照澄玉和澈玉的性格,唯恐天下不乱不说,更是巴不得将自己落井下石推进十八层地狱最好,她们没有理由不把这件事情闹得世人皆知。

朱砂是不相信老天爷帮自己保密那套理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那么好命。

那还有什么可能?

思来想去半天,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晕染开来,朱砂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是发慌,可想走又走不了。

就在小朱砂心乱如麻的时候,邪魅的声音从耳边不远处响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又走不掉?”

朱砂抬起头,立马看到盘在树枝上的白隐。这家伙的身材到底是要有多好啊?身体像蛇一样盘在一根树杈上,那树杈却丝毫没有下沉。

如若是自己的话,早就压断树杈摔下来了吧?朱砂顿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低声叱喝:“你在这儿做啥?”

“来研究朱砂公主怎么吸着肚子把自己塞进石缝里的,更想看看你要怎么出来。”

竟然鄙视自己的身材!朱砂冲着白隐犯了个白眼,现在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了,朱砂索性不搭理白隐。

“算了,今日本王心情好,”说话间的功夫,白隐已经翻身跳上另一根树枝,像玩跷跷板似的一下一下将树枝压低,冲着朱砂探出手,“要不要跟本王走?”

跟他走…这声音有些虚幻有些朦胧,朱砂的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不少,脸蛋儿也跟着红了起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三,二…”

三个数字还未数完,朱砂的手已经不由自己控制地伸了出来,落在了白隐的指尖。

一股温柔的力道将她整个身体提了起来,朱砂觉得自己好像会飞一样,被白隐拉到了树梢上,他将自己紧紧环住,花瓣窸窸窣窣下落,覆盖在朱砂的头上身上,仿若置身于仙境一般。

周围响起侍卫的惊呼声,白隐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裹着朱砂踏着树梢迅速隐匿。

一路马不停蹄,停下来的时候,朱砂已经辨不清方向,只是看着那一棵棵熟悉的竹子,“紫竹林?”

“没错儿,”白隐依旧吊儿郎当地靠在树边,“你不是很喜欢到这里来见本王么?”

“呸,”朱砂不客气地啐了一口,“谁想见你!”

朱砂说罢转身要走,白隐在背后吹了声口哨,“亏得本王好心去解救你,怕你的肚子在石缝里夹扁,你却连句道谢的话都不会说,还不如本王的蛇。”

话音未落,黑底儿红花的毒蛇已经垂在了朱砂眼前,她尖叫一声退后两步,“白隐!你太过分!”

“过分?”白隐缓步上前,那毒蛇立马亲昵地蹭上白隐肩头吐着信子,“在药庐的时候你们不是很熟了么?”

不说药庐倒好一说起来药庐,朱砂忍不住思绪翻飞,“白隐,澄玉和澈玉是怎么死的?”

白隐的眼神中有着一闪而过的笑意,“本王怎么知道?”

“不可能!”朱砂凝视着白隐那似笑非笑的脸,他这表情明显是招了,“你若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你是不是杀了澄玉和澈玉灭口?”

“你倒是说说本王为何要杀她们灭口?”

“因为她们撞见你我在药庐…”

白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挑起了眉毛,“是么?可本王为何杀她们灭口?反正本王最好沾花惹草,宫中无人不知。就算是闹大了,不过让本王娶了你而已,本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损失,杀她们作甚?”

是啊,白隐的死皮赖脸是不怕任何人说什么的,“难道,是为我?”

寂静的紫竹林中突然响起来白隐大声干笑的声音,“朱砂公主这算是天马行空还是自作多情?本王为何要为你杀人?”

朱砂的脸红了起来,许确实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冷瞥了白隐一眼转身便走,“既然和我无关最好,随你怎么发疯。”

“走得这么快,急着去见你的泽哥哥?”

“对!见他远好过见你。总之我不是自作多情也不是不自量力,”朱砂的声音忍不住变得格外愉悦,“泽哥哥已经帮我向王求情。”

“那又如何?”白隐的声音颇为不屑,“你真以为他这样求情就能改变得了什么?”

朱砂管不了那能否改变什么,只知道这至少证明自己在白泽眼中看来并非一文不值,“反正我没输给你,泽哥哥也没有。”

“你…呵呵呵,”一阵风声,白隐已经一个翻身挡在了朱砂面前,“真以为他是真心待你?你真就如此死心塌地?”

朱砂扭着白隐的手,企图将自己娇嫩的小下巴从白隐的手中挣脱出来,“你松开我!比不过就动手啊?卑鄙!他怎样对我和你并无关系!”

“上次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朱砂公主好像不是这态度吧,”白隐脸上带笑,眼神却冷如寒冰三尺,“本王在你眼中看来不过是鸡肋,有了你那泽哥哥,便可以弃之一边了?”

“对!”朱砂执拗地大声喊着,话一出口,突然觉得心痛万分,却咬着牙不肯示弱,“至少泽哥哥为我做了那么多,不像某些人只会陷人泥潭中!”

朱砂啊朱砂,原来在你眼中,装腔作势的是救世主,默默无闻的便是逆子奸臣?你这颗脑袋瓜儿什么时候才能灵光一点儿?

白隐抿着嘴唇,将朱砂甩在一边,“那好,日后,你的事情,本王不会再过问。”

“多谢!”

朱砂还未说完,白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这空荡荡的一声多谢只有她自己听在了耳中,还有诸多寂寞的回声。

朱砂突然意识到白隐走了。真的走了。

眼前,黑雾袅袅,整个人这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做深陷泥潭。

020:往事重提

快步飞奔到醉芙轩的后门,朱砂的气儿还未喘匀,双扇雕花大门便被呼啦地推开,玲珑一脸紧张迎在门口,将朱砂拽了进来,“公主是被发现了?”

朱砂摇头,小辫儿直晃,将气儿定下来后得意道:“怎会?玲珑你不想想本宫是谁,怎么可能被发现!”

这大话的口气让玲珑眉头稍稍皱起,“可是,刚刚听到一阵骚动,说是有人藏在邀月亭附近,被侍卫发现了。”

朱砂心中冷哼一声,一群没用的东西,人都没抓到还能腆着脸说发现什么了。她冲着玲珑一摆手,“与本宫无关。再说,宴会上宫人那么多,说不定是哪个宫人来回走动。侍卫们也是的,往日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大惊小怪作甚。”

可怜玲珑没能长出朱砂那么大条的神经,她抿着嘴唇,双手握在胸前,“公主,看来清荷的话没错,今日筵席非同一般,看来甘宁之事确实棘手。”

“那又怎样?”朱砂满脸得意,“泽哥哥已经帮我说情了。”

“真的?太子殿下亲自为甘宁之事说情?”

朱砂得意点头,“那是自然。”

“那么,王也同意退兵甘宁?”

“啊…”朱砂脸上的得意之色立刻如潮水般退去,“这…”

不必朱砂明说,玲珑也明白这表情的含义了,“看来王的确是打定决心。”

是啊,作为目击者,朱砂也看到王那坚定的态度,连白泽亲自去说情都于事无补呢。

朱砂的心情不由得阴郁起来,自己在这儿瞎高兴什么呢?难道就为了白泽帮自己说了句话就飘飘然了?甘宁的事情不是依旧毫无起色么!

“公主,此事并非一时之计便能解决,时候不早,公主还是早早歇息,莫要为了此事搞坏身体。”

“哎,玲珑,本宫想沐浴。”

“公主放心,都已准备好了。”

洗澡澡,睡觉觉,朱砂不知玲珑在浴汤里加了什么香料,只觉沐浴后通体舒畅,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