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只管抿茶,雅予心里不免有些惊讶,这分明是送给他的话茬他为何不接?她无亲无故又生来乍到,会给谁写信?他竟是不想知道?还是…知而不问?

这一来去,两人之间的情形便又有些冷,身为主人雅予只好又开口,“将军来可是有事?”

“来瞧瞧你。”那钦搁了茶盅,“顺带,也给你瞧样东西。”

“哦?是何物?”口中问着,其实雅予并不觉奇。早在进门之时就见他手中握着个半尺见方的红锦盒,此刻拿这物件儿说话自是意料之中。

那钦将锦盒摆到了桌上,笑道,“打开,看还认得不认得。”

一句话惹得人起了兴致,可主人在此,自己怎好造次?雅予抿嘴儿笑,摇摇头,横竖不动。那钦无法只好自己抬手,轻轻一拨,叩开了那盒扣。

见他不肯完全启开,依然笑看着她,雅予这才犹豫着双手轻轻翻起盒盖…呀!

作者有话要说:

究竟哪个是黄雀捏?请听下回分解。咔咔

谢谢亲爱的C,手榴弹弹收到!╭(╯3╰)╮

第46章

看那惊讶的眼睛,她显是认出了盒中之物,可那小小慌乱的神色一晃而过,烛光里白净的脸庞又复之如初。

这一幕那钦早料想在先,见她果然双睫一敛随手要关上那锦盒,他手指轻轻一点将那盖子支住,“不认得了?”

她恬然一笑,“这有何认得不认得?从中原来的物件儿自是看着眼熟。”

那钦笑着摇摇头,手伸入袖中又取了一件什么东西出来,轻轻放在那盒子正中空缺的一块,慢慢放开。

天哪…

将才见到那四只小茶盅,雅予心里已然是咯噔一下,若是她记得没错,这正是那一日他失手损毁的那套云中仙茶具。只是,那茶具再是昂贵也并非天下独有,想让她就此认下曾经渊源,未免太过牵强,遂她打定主意听从赛罕的话不与他往深处去。可此刻,那正中补上的正是那只碎裂的茶壶,壶身纹长一裂几瓣已然被精心修补,细纹抿得精致几乎不着痕迹,可是那壶盖…

两指轻轻拈起那只小壶盖,雅予目光怔怔。如此碎裂的残渣是怎样一点一点被粘得完整复好?可是碎了就是碎了,再是精心粘护也不能回到当初完璧如玉之时。草原人不似中原人爱茶,不留心这茶壶要常煮了来保养,只是珍藏擦拭,一天一天沉淀,紫砂润泽如玉的光芒已然哑去。一只拇指大的小盖,乌涂涂,痕迹斑斑,沧桑与完好于它都太重了…

这些年过去,那一年…是自己任性出门,千里寻了爹娘去,怎能忘?这一刻,斑斑裂痕在眼前,烛光里陈着当初的颜色、淡淡茶香,怎能不念那烟雨江南,旧好之时…

看那清粼的水眸中泛了点点泪光,那钦不语,强压着心中翻滚的心潮静静地看着她出神,他知道她记得,一直都知道。

“你…这,这怎的…”好一刻,她才将那小盖小心地放回壶上,一开口,哑哑的语声不能顺畅成句。

“你付了整套茶具的银子,那掌柜的怎好全收下?只道这坏了不好再配就都包给我了。”

“那…这壶呢?” 雅予又问。非金非银,再是金贵的东西摔碎了也断无送人的道理。

“那日溪边别后,我又返回茶庄要的。”

闻言雅予并未惊讶,只是那日夕阳将尽、蒙蒙起了雨丝的景致忽然映在眼中,略潮了潮,低头佯作看那锦盒,见那盖上原来还嵌了一只丝线小袋,“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这一回,她没有再推,小心地取下那小袋子轻轻打开,原是一页书签模样的东西。取出来凑到烛灯旁,薄光透照,那脆脆的叶子清晰地曝着当初的纹路。

纤纤玉指拈着他俩的曾经过往,那钦也凑近些一同看着,口中揶揄道,“认不出那个,这就更认不出了。”

她悄悄皱了皱鼻,没吭声。

目光随着她的手,那钦喃喃复述,“‘我家小姐说,这是了哥王,别名桐皮子,苦寒,性毒。倘若误入口中,半个时辰便会腹痛难忍。不必惊慌,饮些浓茶或是盐水便可解毒,也或是吃些冻凉的白粥。’”

雅予噗嗤笑了,这细声软语倒真是像了那小丫头绵玉,这口气也着实是自己当初那不经事、读了几本书便人前卖弄的姿态。

“那日在下果然是腹痛,幸而浓茶盐水得以解围,多谢小姐。”

“不谢。”

她笑了,皓齿清眸,那笑容干净得一如当初那青石上颤颤颠颠、无忧无虑的自在。那钦看得一时心里有些痴,这些年苦等就是为的这一刻,若是从此能天长日久,他愿倾其所有、穷此一生…

可毕竟,此刻不然。

“跟我说说,那日你是怎的辨出我等是‘客人’?”

“拿赫赫有名的广逸茶楼当小饭庄的,不是‘客人’又是谁?”

那钦闻言哈哈大笑,“这可奇了!你中原就无有那捉襟贫苦却又爱捡择干净之人?就无有那庸富俗贵却不识世面之人?如此就敢浑猜是‘客人’,幸而猜对了,否则,那‘蓬门未开、□未扫’给人听去怕是当你要邀人家去、惑而不解喽。”

被人如此揶揄,雅予一时羞得脸颊通红,双手捧了去,烫得好厉害。这话可不真真儿的?自己当初可不正是如此,随意猜了就敢出口,太不懂矜持、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窘得好乖,那钦心只若汪了水一般绵软,拱手道,“陌生人便慷慨解囊、出手相助,足见小姐好义气。”

“这…其实也有个缘故。”

“哦?是何缘故?”

话至此,已如老友重聚,雅予羞得狠却还是来了兴致,“你面相…好似我家兄长。”

那钦一怔,默了言语,转而低头拈起茶盅。

不知这话哪里冒犯了他,看他敛了笑,神色忽地沉郁,雅予有些不之所以,也只好随他饮茶。

“兄长…前些日子吓着你了。”

雅予手一颤,杯中的茶险是洒了出去。他,他说什么…

“雅予,”

好久了,又听人如此唤她,只是这声音怎的如此沉甸甸?雅予抬头,向看他去,是这烛光太暗,还是这火苗点点跳动,他的眼中怎的隐约出让人如此揪心的目光?

“我本…无意伤你。今日所有的心思都呈在此处,可你,恐依然错会了我的意思。这些年,想你已然不觉秋冬,于我而言,你与这紫砂小壶,与这桐皮叶儿一样,是曾经刻下的印记,再从我心里抹不去。今生从未想到还能再见,那一日狼群中将你夺回,我只谢老天厚待。看着你,说不想要,是假,不只想要,还想长相厮守…”话到此,他轻轻握拳把握了喉中颤抖,“可我怎会不懂得那千金难承一碎的道理?摔碎了,粘得再完好也不能复之如初,我怎忍心亲手将你打碎?…到那时,我又该拿什么来黏合你?”

语声沉沉,那心尖上的颤抖丝丝缕缕传到她耳中,传到那心酸之处,来不及躲闪。旧识的鲁莽与今时的护卫,时时刻刻,如珍如玉;已然破碎的人一刻泪涌,紧紧咬牙,只任那心底的闸门打开汹汹如潮…

“想娶你,是不想让你再害怕;想护你,不想让你再寄人篱下。若能以我之力,与你在这无亲无故的草原一个安心的归处,今生我便无憾。你…”

“将军…”

心泪已然泛滥,若再不将他制止,雅予不知道她还能屏持多久不哭出来…

“…多谢将军。只是,雅予自父母亡故、身陷囹圄那一日已然命休,人随奈何而去,承不得将军厚爱,我…已然有了归处。”

那钦轻轻吁出一口气,哑声道,“归处?你…是要跟老六?”

茫然地看着他眼中映出的烛光,一闪一闪,雅予轻轻地点点头。

“情起于何处?”

雅予一怔,苦笑笑,“将军笑话了。…从一而终,再无旁骛。”

“傻丫头…”

“将军…”

“你我虽称不得知己,毕竟也算旧识,何必拿他教给你的话来与我搪塞?”

雅予一惊,赶紧辩解,“不,不,确是…确是实情。”

她好是心急遮掩,可等了一刻也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那钦笑笑,“知交不深,这些年都我于你都只是那一面的揣测,可我,却还信得自己的眼力。若当真会‘从一而终’,你哑从何来?若当真再无旁骛,你又是如何开口说话?”

“我…”

“老六要你回去,那他可曾说是要娶你,还是要奴你?是要你陪着他,还是你俩相守?”

雅予狠狠一愣,翻去那心底,一片慌乱,竟是毫无头绪…

“他还不回你的清白,却医好了你的心病,算是一个交代。可黏好了之后,你究竟是因怕而生了依赖,还是因碎,不敢再生旁骛?你,可分得清楚?”

面对他,雅予那自己都捉摸不透的心底已然似一页翻看的纸张,呈在他眼前清清楚楚,此刻别说是周旋,便是遮掩,她也不能够了…

“傻丫头,老六心里有人,他不会娶你。可他却也曾有过旁的女人,也曾相伴,也曾欢好,只不过,那都是他收虏来的女人,最长的跟过他三个月,你觉得你能陪他多久?”

雅予只觉得身若坠入数九冰窟,浑身冷彻…

“今生有你,已然是得我所愿,你若能唤我一声兄长,我求之不得。”

起身,他要离去,“雅予,你可是有把柄或是软处捏在老六手中?”

人怔,根本不及回答。

“不急,你慢慢想,想通那一日,说给兄长听。我以性命担保,一定从他手中为你取回。”

“五将军…”

“若是一日你当真有意于他,我绝不阻拦,可此时,你心里有谁,作为男人,我拦不得,可作为兄长,我不许任何人靠近你、欺负你,尤其是老六。往后有什么话,只管让老六来找我说。”

那钦走了,雅予,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47章

晚秋天,苍青如黛,云丝飘渺。金色的草原在偶或一霎的秋雨中依然很快衰去了势头,日头蒸干再直不起头,乱蓬蓬的疲惫。山坡上曝出不毛的突兀,野草刺横七竖八、交错遮掩,不起风,单这一片枯去的颜色也是满眼萧瑟。

矮山俯瞰,数十丈宽的浅谷中较之夏日的满涨萎去许多,河谷空旷,回荡着隆隆的水声。远山处,居高临下正是瓦剌汗探马先锋营的驻扎之处。帐篷随着秋草染了色,远看,山丘起伏,寻常的突起;临近,马匹人迹来去无声,仿若幽灵出没的空城。

秋冷的天气帅帐顶上依旧半开着陶脑,日头高高地照着,淡淡的阳光正落在当中的帅案。赛罕双肘随意地支在案上,面上神色闲散,眉梢眼角含着不经意曝出的笑意。案上摊开着四方拼接、一盘烘干的泥塑,泥盘旁散落着五颜六色、切割仔细的泥块,泥块中撇着两只八字小脚裹了绒乎乎的小棉袜,小脚上端坐着一只圆滚滚、白莲藕似的小胖子。

小家伙挺直着腰身,不点儿的小个头遮在宽阔的胸膛前,背后看根本看不到那小小的独立。这般清冷的天身上也不过是件薄薄的小夹袍,嫩白皮儿的小脸蛋儿抹着两朵粉嘟嘟小红晕,黑葡萄似的两只大眼睛瞪得圆溜溜,指挥着小胖手在泥块中翻捡着。

小手抓了一块就填在了盘子正中,再不多瞧一眼又去寻别的,赛罕看着不觉轻轻挑挑眉,小王八犊子,左右都没有,只凭上头豁出的几个小牙口就知道那一块该搁在哪里,这到底是哪来的眼力?当初烘这泥盘原是为着逗他辨辨颜色,一岁的小东西还能会什么?不把这泥当奶干嚼了就算不错。可谁曾想,这小东西对颜色可见可不见,却对形状、方向的辨别十分敏锐。有时候他捡了一块随意一丢,前后不靠,赛罕都要定睛瞧一眼才知道该是不该。

如今也生了趣,闲来无事就做了给他玩,那泥盘是一次比一次大,那泥块偏一次比一次小。忙完公事就把小景同往案上一摆,有时候那神奇的拼接会让赛罕禁不住咂嘴,为人父母,紧接着就是浮想联翩。这形状和图形都像是印在小东西脑子里,若是走去实地,除非山崩地裂,否则不管多恶劣的天气,不管四季怎样变化,他都绝不会迷路。往后行军打仗,先锋军、突袭队非他莫属啊!

这一刻小家伙已然挑挑拣拣填满了整盘,这便抬起头,冲赛罕张开两只小手直扑腾。赛罕翻上一只手来却是握着拳,小胖身子扑过来就掰,抓挠了半天那铁拳也掰不开,小手拍打着急,一低头,狠狠啃了上去,几颗小奶牙齐刷刷地磕进肉里。

赛罕哈哈笑,骂了一句“狼崽子!跟你那姑姑一样。”这才摊开手掌,手心里一撮小圆包的帐篷,小家伙顿时一乐,也顾不得小嘴上的口水直咧得圆圆的,立刻上手抓。

“哎,等着。”赛罕就势撑起那两只小胳膊把小胖子从案上挪到了怀里,大手把了小指头拈了一个小帐篷在那盘中左右比量着择了地方轻轻点下,口中娓娓道来,“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绝水必远水,视生处高。若逢山地,近水草之谷,驻止时,择‘生地’而驻,居高向阳;若敌据高地,切记不可仰攻。若逢平原,需背靠高处,像此处,前高后低,此乃‘死地’,万不可驻扎…”

下巴点着小脑袋,赛罕仔细地一个一个把着手教,仿佛小人儿一刻就要从他怀中跳出去指挥千军万马。说来也奇,小家伙听得懂似的,黑溜溜的大眼睛瞪得一本正经,一副小样子好是认真。只不过,大手抱在胸前,小胖脸很费力地撑着去看,小嘴巴不由自主就张开,一边听着,一边那小口水顺嘴滑,滴滴答答落在那大手上。赛罕看都不看一眼,随手在他的小袍子上抹了抹。

爷儿两个,头挨着头,一盘简单的泥塑,说得旌旗招展、战鼓雷雷。低沉的男人声,咿咿呀呀的奶语,大手握着小手,排兵布阵,好一番敌我考量,知己知彼;好一场领军较量、浴血厮杀。直到夺下帅旗,凯旋而归,小口水这才算流完。赛罕从旁边案上拿过一大一小两匹马,一大一小两个人,拍拍小胖手,“恩和将军,上马,回师!”

“咿呀!”小景同一声应,语声挑得极高,握了那小泥人儿欢快地找马去。

“错!”赛罕立刻沉了脸数落,“这么笨,你说说,嗯?连自己的坐骑都不认得?”顺手从笔架上拿下洗得干干净净的毛笔轻轻扫扫小脖儿,“该打不?昨儿怎么教你的?嗯?”

小胖子痒得受不得只知缩脖儿也不会躲,咯咯地笑得小脸小肉包子似的。

“重来。”

小胖手抓着小人儿又来骑,竟然还是直冲着那大人和大马来。

“哎,怎么老往阿爸脑袋上骑?”赛罕手指拨拉看那努力想架到他头上的小人儿。

“阿,爸,阿爸…”小景同急了,涨红着脸,“阿爸,抱…”

赛罕笑了,“瞅瞅这出息!大将军,还得阿爸抱!”

“阿,爸,阿爸…”小家伙哪里管什么出息不出息,趁着赛罕乐,努力往那大人上架。

赛罕笑得了,手下不自觉就把小景同抱紧了些,抬手把大泥人往后错了错硬把小人儿也塞在了大马上,“太胖了,往后少吃啊。”

终于挤在一起,小景同小胖手欢腾得拍得啪啪响,“阿爸,阿,爸…”

赛罕拿起那小马,很是可惜,“得,这小马算是白做了。往后…”

怀中突然一激灵,赛罕立刻警觉,赶紧低头看,就见小家伙脸色已僵,小身子绷得直直的。赛罕眼睛一亮,轻声问道,“听见什么了?恩和,你听见什么了?”

早在小景同几个月大的时候,赛罕就发现他睡觉要异常安静,少有一丝声响就会烦躁不安、不停地挠耳朵。若是搁在旁人,即便就是医术高明,在这么小的娃娃身上也不一定能辨得出症结所在。可巧的是,赛罕小的时候患过同样的病症,实则说是病,不如说是异禀天赋,周遭最细微的声响都能清晰地入在耳中。幸而阿爸及早发现,此时若是不能好好保护,耳中出血致聋还在小,若是这声音把握不住,睡不着,嘈杂不已拢乱了心智,才是大事。

因此自那一日起,赛罕就再不曾把小东西假手他人,营中是他一贯养成的安静,而他的帅帐更非一般人所能靠近,从此日夜养在了自己身边。精心看护,小心翼翼地开启,慢慢地,赛罕发现他能听得到的小东西都能听得到,甚而,还要更早、更细、更准确。赛罕彼时简直是欣喜若狂,只要稍加引导小东西长大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顺风耳。

“听到什么了?告诉阿爸。”此刻,赛罕也已经听到远远的高空传来的声音,可分明又比景同慢了一分。

“布,布布…”小家伙指着天,小嘴儿嘟嘟着。

“好儿子!”赛罕狠狠嘬了一口小胖脸,“是布日格德!是鹰,是咱们传信的鹰回来了!走!”

一臂揽起小胖子斜坐在身侧,赛罕大步往帐外去。她那边已是近一个月没有音信来,一日的等终究慢慢熬成了盼,原本的笃定里隐隐揣进了不安…

五哥掐断他二人的联络早在赛罕意料之中,留给苏德的鹰原本也就是个障眼法,激的就是那所谓的“早有渊源”。都到了张罗亲事的地步忽地说不成了,又亲耳从她口中听得要跟了旁人,哪个男人能不生怒?这一切都顺理成章,赛罕甚而想到那之后雅予的日子可能要有几日艰难,毕竟大营中她无亲无故,一旦五哥刻意疏远,她那小心小胆、多愁善感的性子定是要伤心无措。

赛罕就等着看她的信,想看她想诉苦又不敢尽言、欲说还羞的小模样。说不得的心里,他最爱她那模样,想得狠了,就越想欺负她,眼前只见那一日烛光里她嘟着嘴说“别老吓唬我。”那乖乖的委屈一瞬蚀透在他心里,不敢去碰,一碰他就按不住身上的火,直咬牙。可为何之后再无音信?实则所谓“掐断”不过是断了直接的联络,只要她想,别说是英格、苏德任何一个都能帮她办得到,就是在阿木尔给她的信中来往夹一封也是很便宜的事。却怎的…一个字都没有?

眼看着一日一日过,按捺不得,赛罕终是又启用了之前的暗哨。按说左翼大营是自家大哥的主营,自己安插暗哨实在不妥,可自得了信说阿日善那厮要安置过去,赛罕就觉得绍布居心叵测、不可不防,这才悄悄布下。平日里只做埋下的暗线,从不需叙报什么,只待不测之需。岂料,公事一桩没办,为着这不省心的小鱼儿要一用再用。

出到帐外,爷儿两个站了一刻,才见阿木尔手中拿着毡皮信卷匆匆赶来。

“主人,”阿木尔俯身行礼,上手奉上。

“念。”

“是。”

阿木尔起身,小心地打开那毡卷,两寸见方的油纸上密密的字迹,清了清嗓子开口念道:“十月初十,五将军传饭姑娘帐中,饭毕,传茶;下晌,骑马;十月十一,将军接英格小主儿走猎,姑娘随;十月十二,姑娘风寒,将军传医传药,入夜离;十月十三、十四,姑娘养病,将军陪侍入,入夜;”语声越来越小,阿木尔只觉额头的汗一点一点挣破了皮地往外冒,打死都不敢抬头看一眼主子的脸色,只硬着头皮继续道,“十,十月十五,赏月,两位小主儿,大姑娘,姑娘,将军;十月十六,夜,姑娘随将军出行,二十里,闻琴声;十月十…”

“行了。”

只两个字,为着小主子恩和在怀中,那声音很低,却其中强压的怒火直把日夜随侍的阿木尔吓得腿一软,险些扑通跪地。正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将军,”传信兵单膝跪地,双手过头,“五将军来信。”

赛罕瞥一眼过去,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一如往常工工整整,可此刻入在眼中竟仿佛一根根细小的刺横七竖八扎进眼中。盯了好一刻,赛罕才接过,缓缓打开。信很短,只一件事,因由简单,结果更简单。赛罕抬起头,看了一眼景同,转而看向远处空旷、不见的河谷,怒火渐渐冷去,眼眸深,阴森的幽蓝。

信,慢慢在手中,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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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已然有了冬的张狂与凛冽,呼啸着掠过熟睡的大营;墨漆般的黑暗将白天的生机繁荣紧紧掩盖,悄悄地掩护着这场肆虐…

十二个哈那的大帐富丽堂皇,弥漫的酒气把彻夜的火烛熏得昏昏暧昧。一个男人斜卧在团丝锦被簇拥的香榻之上,半敞着怀,露出干瘦黑黄的胸脯,两条细缝眼醉意浓浓,眼神迷离。

榻旁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个仆从模样的人,佝弯着腰、附耳低声道,“主人,”

“如何?”榻上的男人口齿不清地嘟囔出两个字。

“回主人,没探得多少东西来。户制上说那丫头是喀勒山里族人,奴下派人去寻,深山里早没了人家。”

那主人咧嘴一笑,露出层次不齐的牙齿,“我就知道。那老六抢过的地儿跟狼舔了似的,还能剩下什么?早,早都空了。”

“主人英明。”仆从极是谄媚地赔笑。

“不必寻了,那身份有什么可疑的?老五想娶,五兄弟处都收到了商议婚事的信,可后来竟是不了了之了。还能是为什么?”

“主人您的意思是…”

“放着老大的小姨子不要,非要要个贱丫头,谁能依他?”

“对对对,”仆从立刻点头如啄米,“要娶也该是大姑娘先进门才是。”

“那咱们就管不着了。”

“是是,依奴下看,别说老五这亲事也没了,就算是有,主人也要得。小大王和一个千户头儿,那丫头但凡有眼色还能不上赶着跟您?”

阿日善皱皱眉,摆了摆手。这他不是没想过,自打那日瞧见那小仙女儿一样、嫩得出水儿的丫头,他的心肝骨头都酥成油了,觉得凭她是谁,就是庙里供的菩萨也要搬下来快活才是!可待后来打听得是老五弄来想娶的,他心里着实膈应了一下,犹豫动是不动?

想原先在右翼大营,他小大王过得是如何逍遥自在。不知怎的,姐夫就非要把他撵到这狼虎之地来。别以为他平日少操心正事他就傻,怎的还能不明白这是让他来给这兄弟几个找茬儿添别扭来了?可他心里活得明白,该找的找,不该的,千万别碰,这六个可不是善碴子,真得罪了,姐夫那远水哪里解得了近渴?遂想着要是就这么明着去要那丫头,老五若是不允、拉下了脸,而后再想要她、碰她可就说不得了。

看主人皱了眉,显是心里没注意,鬼精灵的仆人小眼睛一眯,献计道,“主人,既然明着不能要,咱就暗里得了呗?”

“暗里?”阿日善白了他一眼,“得了又能怎的?那丫头若是跟老五说三道四,他还不得来折腾我?”

“他折腾不着。”

“嗯?”

“主人您想啊,老五定亲的事谁知道?只有他兄弟知道,咱们若非金帐那边有人也根本得不着信儿。如今这亲事又悄无声息地没了,那丫头虽说是一个人一个帐子,可应下的是小主儿帐里的针线,说出大天来,也不过是个陪侍,那身份是改不了的。”

“你的意思是…”

“主人,”那仆从更佝偻了腰,咬着耳朵道,“依我看,就当咱们什么也不知道,先要了再说。便是老五寻上来,他可说得什么?那丫头帐子上何时贴了他老五的字号?一个山里的贱女,小大王看上是她的造化,还争什么?到时候咱咬死不知前情,老五他哑巴吃黄连,只管咽!其他五兄弟又能怎样?为了一个贱丫头,跟您小大王较劲?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