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七人眨眼之间被夺了性命,好像做梦一样。楚君回头望向山坡,那个身影半匿在树后的少女,秀拔英挺,一手持弓,素颜如玉,翩然仙姿,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自己,那一瞬间,宛若天人降临。

楚君死死得咬住下唇:她是为他而来的,她是他的!

那一手潇洒到极点的连七射,仿佛世界上最灿烂最神奇的一场流星雨,落在他的心、他的脑海,即使是不精通箭术的楚君也清楚,非是顶级高手不能发出!他甚至还产生苏星周身燃烧起凤凰涅槃般绚烂的火焰一样的错觉!

连周围的士兵望向她的目光都充满震惊和敬佩。

这样的女子,谁能低看,谁敢低看——这个女人,可是他的心上之人啊!!

——这个笨蛋终于安全了。

苏星松了一口气,心头压抑的一块石头落下,精神松弛下来,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正想自嘲的笑一笑,却感觉一种仿佛从骨髓里传出来的又痛又痒的感觉,从她的僵硬的双臂里窜出来,剥皮抽筋一样,又痛又麻又痒又酸,不知道怎么形容,不过眨眼间,痛得几乎她几乎立刻要晕过去,手上的弓哪里还拿的住,落在地上,只恨不得人都要跪下去。

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耳边听见楚君的声音惊叫:“苏星!!!”

苏星从剧痛的迷糊中被叫醒,不及反应,只听见耳边风声,什么东西簌得贴着自己的肩膀飞了过去,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山寇的哀嚎和压着草滚下山坡的声音。

忍痛展目一看,却是朵兰拉着弓站在自己斜五丈开外,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自己。

第 45 章

“朵兰。”苏星勉强吐出两个字,便跪倒在地上。

“苏星,”朵兰松开弓,闪电一样窜到她身边,急道:“你怎么样?”见苏星满头大汗,一动不动,弓掉在地上,两只手无力的垂在身侧,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居然——”朵兰眼睛里浮现又气又敬的神情,正要扶住她,却见有更多的山寇爬了过来,眉头拧了起来,她立刻改变注意,向身后高喊道:“傅韶君——”

韶君显然也是拼命赶来,听到呼声,提气一纵,如同飞燕一样落在苏星身边。见她痛不可当的样子,眼露惊慌,蹲道她面前正要询问,朵兰已经先一步开口解释:“她超出自己极限拉开了我的七石弓,双臂已经脱力,筋脉和肌肉定然受损严重,现在绝对不能再动了!你赶快带她下去找个安全地方。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了!”

韶君看着似乎已经满头虚汗有些神智不清的苏星,已经说不出是敬佩还是痛惜,冲朵兰感激的点头:“多谢郡主相救。支援队伍已经进了山寨,片刻就会过来!在下先带苏姑娘离开,这里就拜托郡主了。“

朵兰已经捡起地上本来属于自己的七石弓,抽箭上弦,一身的气势陡然凌厉起来,目光冷冷的盯着下面的山路:“不要啰嗦,快去吧!马上找个军医给她看看,这伤马虎不得。”

军医给苏星两臂按摩了半个时辰,又给她上了药,吩咐她好好休息,七天内不可用手,半个月内不能拿重物——实际上也无需她提醒,苏星此刻感觉两只手根本不听她的话,好像不是她的一样,只好让韶君帮她换了衣服,扶着她躺下。

军帐外传来嚣闹,显然是队伍已经从山上回来了。

朵兰也回了,在军帐外问过韶君,知道并无大碍后,方松了一口气。进帐后看着苏星一副伤残人士的样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揶揄道:“灿若,你可真是进步神速啊,才把三石的弓用熟,就直接跳到七石了,我可真佩服你!”

苏星眼睛微微露出讶色。

现在她手臂上涂的药似乎很不错,清凉清凉的,大大缓解了痛感。苦笑道:“我哪里知道?我以为是我的弓——是说怎么平常用得很轻松的弓怎么忽然那么难拉!”直到刚才她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心情紧张又因用不擅长的武器,才导致手臂受损。

朵兰在她对面坐下,嬉笑的表情忽然变的严肃:“灿若,以后不可再做这种蠢事。人在危急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平常几倍的潜力,历史上祁连的勇士中曾出现过这样情况。但是其中很多都因为用力过度,导致手臂的肌肉和经络撕裂或者干脆断掉,两只手臂完全废掉。”

苏星看了看自己一双手臂,难得顺从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朵兰微微一笑:“灿若,我倒不知道,原来你对楚大公子原来用情这么深啊!”

苏星想要争辩,又想到这里是在军中,到处都是楚君的人,不好多说什么,只哼了一声。

用情颇深?

她只不过是害怕楚君死掉。如果楚君真的死在这里了,她的满盘计划还怎么进行的下去?

傅书凝在这次被袭中也受了伤,她本是谋士,功夫并不在行,只应付一两个小混混还行,这种拼杀的场面,可不是她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这个时候韶君也进来了,傅书凝看向她:“查得如何?”

韶君道:“那大当家果然不简单,原是武林中排名前百的高手,不知道为何在这里落草为寇。我在俘虏栏附近的火堆余烬变发现几粒狐媚草的草籽。这种草籽遇热便能挥发出香味,使人神智不清,反应迟钝,严重的会昏迷不醒。以这大当家的功力,想在袖中藏几粒草籽,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以指力弹入火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楚君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情报不足,对这个人麻痹大意了,没想到这穷山僻壤之地还有这样厉害狡诈的人物。”她们按照大当家指的藏粮地点找到一个山洞,隐隐看见有许多粮袋在里面,却不想士兵进去后,触动机关,顿时被炸伤炸死一小半,冲出山洞后又被埋伏在附近山坡上的弓箭手几轮箭雨招呼下来,竟又折损了小半。

傅书凝躺在床上,长叹道:“都怪我轻敌大意,差点害得公子也丢了性命,惭愧啊。”

楚君见傅书凝沮丧的表情,安慰道:“傅姨不用自责,傅姨的计划已经很周全了,只可惜我们情报有限,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

傅书凝微微点头,瞧了一眼楚君,开口道:“这次能够反败为胜,苏姑娘居功至伟,听说她似乎受伤了,公子不妨去看看。”

楚君何曾忘记苏星在山坡上突然色变,摇摇欲坠的样子。只是他身为一军主帅,此番出来连遭变故,此时将一切安定下来最重要,又岂可因私废公!适才已经传过军医问过她的伤势,知道她原来是情急下透力射出那七支连珠箭,此刻已经是双臂严重脱力,半月内不可动弹,心中顿如刀绞,几乎要掉下泪来,恨不马上去见她。

此刻虽然是坐立难安,却由不得他任性。楚君沉默的在帐中坐着,直到有人来报所有的俘虏已经用最严苛的办法关住,绝无可能再出岔子。那大当家受伤严重不说,双腿也不能行走,所有粮草都已经找到并运下山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下令所有士兵轮流休息站岗,补充好体力后,便押俘返京。

至于赈济粮食,按照事先皇上的旨意,全部留在彭州官衙,然后在另派人保护运往灾区。

等楚君终于忙完,已经是东方发白了。

他经历一场大战,又漏夜处理事情,身上已经是酸乏难忍。只是心中有事,此刻也竟不觉得困顿,匆匆走进苏星的军帐,看见她熟睡的神色还算安详,楚君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

“楚公子。”

楚君微微一惊,才发现朵兰醒了,方想起两人是住在一起的,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未婚男子忽然出现在女子的安寝处,确实不妥。不过好在是军中,谁也不会计较得太多。

想到朵兰射死企图偷袭苏星的山寇,他连忙拱手道:“今日多谢朵兰郡主,若非你相助,苏星只怕——”

朵兰不怒不笑,只平静对楚君道:“我与灿若是朋友,救她是应该,何况这与我本就是举手之劳。只是灿若——”她看了看对面军床上的苏星,“在祁连的时候,我曾听说,这样超出自己极限的使用力量,虽能解一时急危,但力道会反噬本身,往往要付出极沉重的代价,而类似灿若这种情况的,双臂从此残废也是有。”

看着在黑暗中也能分察觉出的楚君越来越白的脸色,朵兰感觉适可而止,转了个话题:“肃宁王府的事情朵兰一个外人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灿若是在下好友,在下实在不忍眼睁睁看她受情伤之苦,望楚公子不论什么时候能记得灿若为公子付出的这份心意,善待于她。”

楚君轻轻蹲下来,手指小心的按上苏星的肩膀,好久之后才低声道:“我知道。”

第 46 章

肃宁王府顺利完成了剿匪任务,虽然损失不少,但是相比所获得的,还算是值得。楚君将情况上承御览,皇上凤心大悦,赏赐丰厚。其中首功的苏星也赏了一个官职,挂在肃宁王府里听用。

苏星借口养伤,依旧在梨香院里闭门不出,现在练剑骑马看书写字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于是整天就对着屋顶或者是天空发呆。

楚君也曾来探过她的伤势,问候殷切,苏星只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为公子效力本就是苏星的本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便又浇了楚君满头凉水,身边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二三次。

难得楚君居然还忍的下去,由着苏星无视他,只是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用汤用药,皆要过问,一日几遍也不嫌麻烦。

全府的人都看得出苏星在公子的眼里心里都是这世界里一等一的宝贝,虽然都觉得她未免恃宠而骄,但她此次确实于王府有大功,所以也都改了原本对她的印象,毕竟人家为了公子差点成了残废,又为王府争了极大荣耀,便也逐渐减少了对她的闲言碎语。说到底,苏星再怎么骄也只是对公子一人,认真说起来也是小两口之间的赌气发狠,从来也没有祸害到旁人身上去,她们这些无关的人又操什么心呢。

经此一事后,王府中竟渐渐有些心肠较软,感情丰沛的人对苏星颇为看好。每日公子又有几次提到苏姑娘,有几次路过梨香院,又过问了几次苏姑娘的病情,又吩咐那些苏姑娘的用度,在这群八卦的下人间流传,更有人偷偷打赌苏姑娘和公子到底能不能成为一对。

可惜苏星几乎就没有出过梨香院,让这群热烈的想看看苏姑娘对公子情意如何如何的人总难如愿。

直到又过了几日,朵兰来拉苏星出门散心,她才不情不愿的让韶君帮她换衣。

因着苏星还不能骑马,几人便都步行,打算到街上随便逛逛。

走不多远,却见一队军士押着一队犯人走过。

朵兰瞟了一眼,道:“可巧,都是从彭州押回来的俘虏。”

苏星闻言不觉多看了两眼,目光落在其中一名少女的脸上时却顿住了,问道:“她们这是押到哪里去的?”

韶君道:“这山寇为首几人已经判处了绞刑,剩下的一部分终身流放,再一部分情节较轻的是判了十年苦役。刚刚过去的几人现在还在京城的话,应是判的苦役。”

苏星看着那个少女离去的背影:“韶君,可有办法从中救出一人。”

“大人要的可是此人?”一名监工毕恭毕敬的带来一名少女。

苏星望一眼,便道:“没你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监工连忙弯了弯腰离开。

少女跪在地上,一身囚衣满是挖河泥时蹭上的污泥,发出阵阵腐烂的臭味。

韶君不明苏星要这么个女孩子做什么,这女孩她查过底细,似乎是二个多月前路过彭州的时候被山寇劫走,通行的还有她的弟弟。为了保住弟弟的性命,她不得不答应加入山寇。因为这一点,加上她年纪不过十六,才从轻判了刑。

“你弟弟呢?”苏星无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异味,蹲在她身边道。

少女猛的抬起头,眼中是忍耐的愤恨:“不知道。”

苏星微微一笑:“你怕我去抓他?”说着站了起来,对少女道:“起来吧,今天不是为你所想的事情而来的。”

少女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光,但还是缓缓站了起来。

“如果我放你,要你更换姓名到别的地方去,你可愿意?”苏星问,眼中淡淡的关心让一边的韶君都有些惊异。

少女显然不信:“你凭什么帮我?我好像不认识你。”

苏星向一边的韶君点点头。

韶君上前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肃宁王府的奴役了。如果你愿意按照刚刚苏姑娘所安排的生活,那么过了今天,你就是自由人。当然,私放苦役不是肃宁王府的规矩,王府的档案里只有一个病死的你,此后你杀人也好,放火也好,皆与肃宁王府无关。”

话虽然说的无情,但少女却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所谓的苦役,其实就是不把人当人看,劳役繁重琐碎不说,每天吃的都是霉饭馊水,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一旦生病了——就意味着你终于可以解脱了,永远的解脱。判的虽是十年苦役,实际上能活过三年的一百的人中不会多过十个,而活过十年的基本上就是一个奇迹了。

少女只稍稍犹豫一下,便道:“我愿意。”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是杀头,她的境况总不会比现在还糟糕,何况她还有很大机会获得自由。如果能找到弟弟,一起在找个偏僻安静的地方住下来,哪怕每天吃野菜喝露水也是好的。

韶君点点头,从手中取出文书,那是一份调令,用于证明少女已经是肃宁王府的人了。

少女表情激动的看着手中那一封对她来说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文书,热泪盈眶,她冲着苏星等人离开的背影叫到:“恩母,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只知道她是肃宁王府的人,只知道她姓苏,有着堪比天仙下凡的容貌。

苏星头也不回:“三月前,京城郊,一饼之恩不敢忘。”

少女站住了,目瞪口呆。

给苏星拆了纱布,钟大夫仔细检查了一边。

“最近可还觉得手臂疼痛?”

“已经不痛了,除了不能用上很大力气外。吃饭穿衣,写字翻书已经没有问题了。”苏星答道,“我的手臂要恢复原来的样子还需要多长时间?”

钟大夫和蔼的笑道:“不用着急,你的手臂面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但是要想通以前一样,还需要慢慢调理一段时间。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两条手臂肌肉和经脉复原也要三个月时间,如今也才过了一个月。想要恢复以前的力气,怎么着也要半年左右的时间。”

苏星点点头。

钟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每天洗澡用我给的草药浸泡,有强筋健骨的作用。另外我会每天过来给你做一次穴位按摩。这一段时间内,你只需要注意不用大力即可。”

苏星连忙低头道:“谢谢钟大夫提醒。”

钟大夫赶忙侧身避开:“哪里哪里,看病治伤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苏姑娘不用多礼。”她哪敢受这个小祖宗的礼。

韶君送钟大夫离开。

苏星站在门口目送,玖零悄悄落在她的身后。

“小姐,你这次未免对楚君太尽心了吧?”居然弄到两条胳臂都要废掉,那个男人配吗!!玖零心中不满到极点,素来清冷的声音也有了一丝怨恨的意思。

苏星微微侧了侧头,淡淡道:“他若死了,我的计划怎么办?”

玖零冷道:“小姐真的只是为了计划吗?”

苏星眯起眼睛,看着好像一只炸毛的猫的玖零:“你想说什么?”

玖零只觉得自己身上陡然被强大气息压住,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她知道苏星不悦,若是能够说出,她会不顾苏星的责罚不客气的反驳,只是,若是她说出,会不会反而适得其反呢…

——小姐,千万不要对楚君动真心!!!

第 47 章

想提醒她不要动情——苏星不禁觉得好笑,玖零什么时候也有了如此无聊的想法。

她推门走了出去,抬头望着在淡淡的云彩中穿梭的明月,心中一片清明:商清死后,她不再在对任何人抱有那种无聊的感情。如果不是为了得到肃宁王府,如果他不是肃宁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她连看都懒的看他一眼。

诚然,楚君是很美,可她身边的美人从来就不缺。

她只不过是为了她的计划,为了计划——苏星合上眼睛,她有必要向谁解释吗?!

瞥眼看见梨香院外,楚君正在不远处与钟大夫说话。

苏星望了他一会,走到竹子丛边,摘了一片竹叶,坐到走廊边,含着竹叶,低低的吹着。

竹音又脆又尖,在安静的夜晚十分清晰。

不知道吹了多久,感觉竹叶快要破了,方才停下来。

楚君微颤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还记得这叶笛怎么吹?”

苏星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楚君忽然伸手从后面抱住她,紧紧的箍着她的身体,脸贴在她的耳边:“别不理我,好吗?”他从来没有试过这么低声下气的说话,他想要的,总有人送到他手中,要不到的,他也并不屑。可这一次,他要不到,却不敢不屑,也舍不得放手,只好乞求。

苏星感觉到他温温的身体,有力的手臂,急促的呼吸,不咸不淡道:“公子,请自重。”

楚君的呼吸一窒,抱得更紧:“我不放手,绝对不放。”

什么男儿的矜持,什么贵公子的体面,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耍赖也好,撒泼也好,他不过是个男子,犯得着跟个大女人似的强硬吗!

苏星的呼吸也有些沉重了,任哪个女人被这么个绝色美人抱着,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这算不算勾引呢?

她可不是坐怀不乱的女人。

“我有话跟你说。”苏星站了起来,挣开楚君的怀抱。

楚君抿抿嘴唇,双颊透着淡红,两只眼睛只是望着她。

苏星对不远处韶君与月池道:“你们都出去,在梨香院外候着,我不想有人偷听。”

以韶君的耳力,在院外也很难察觉里面的动静吧。苏星抓起楚君的手,轻轻的握着,心中细细的盘算着。

韶君和月池明显犹豫起来,楚君立刻接腔道:“你们在外面等吧,我…有事会叫你们的。”

两人无法,只得领命离去。

见两人出了院门,苏星便松了楚君的手,楚君忐忑不安的看着苏星,两人就这样静默一会,苏星才说:“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