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尽量不着痕迹地让他明白你对太子和誉王的反感,以及对祁王的怀念。

你们原本关系就很不错,等再亲近一点,你就假做无意中发现了他卧房之中的地道入口,逼他不得不向你道出实情。

此时你再推心置腹,向他表明自己虽然绝不会背叛皇上,但在储位之争中,是可以支持他的。

靖王素日了解你的忠心,也明白你的偏向,所以一定会深信不疑。

这地道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他瞒也瞒不住,到时候,就该是你陪着他,走到我这边来让我吃一惊了…”

“你还真是…”蒙挚不禁笑道,“我看看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样一来,我的确是顺理成章就变成你们的心腹了,只是靖王不免要先吓上一跳…”

“若不是一定要让靖王知道你是我们这方的,以便日后行事,我又何必唱这一出?将来我们就是同一位主君的同僚了,一文一武,也没什么冲突,就算交情再厚几分,靖王也不会奇怪,岂不比找什么报恩的借口更好?”

“你说的是,就依你的法子好了。

只是今晚,不能陪你走这第一次了。”

“今天陪了一天的客,我也乏了,又没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原本就没打算过去的。

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府了,免得嫂夫人在家为你担心。”

蒙挚细细觑了觑他的脸色,皱眉道:“眼睑下都是青的,看来你确是过于劳累了。

地道在这里,今日不走也不会飞掉,好生歇息将养要紧。

我不吵你了,你快些去睡吧。”

梅长苏确实觉得倦意浓浓,对蒙挚也不用多加客套,只点了点头,便真的径直回到内室,展被上床安睡去了。

原本就在内室一张小床上睡着的飞流抬头看看是他,只眨了两下眼睛,便又闭目倒下,也不知刚才那会儿算是醒了还是没有。

被他这可爱的样子一逗,蒙挚的脸上忍不住绽开笑纹,但又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细心地为他们又关好门窗,吹灭了桌上的灯烛,这才悄然离开。

第八十二章 密室

这似乎应该是平静的一夜。

无风,无雨,清润的月色柔柔淡淡的,蒙着一层薄如轻纱的浮云,不会白花花照着窗棂晃人眼目。

梅长苏睡得非常安稳,没有咳嗽,也没有胸闷到一定要半夜起来坐一会儿。

这样的阳春季节,是适合安眠的,室内的炭火昨天刚刚撤下,空气异常舒爽,室外也没有夏秋的草虫之声,恬然宁谥,若是一夜无梦到天明,当是一桩清酣美事。

然而金星渐淡,东方还尚未见白时,飞流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翻身而起。

少年没有披上外氅,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便走到了卧房西北角的一面书架旁,歪着头听了听,这才回身来到梅长苏的床前,轻轻摇着他的肩膀。

“苏哥哥!”

除非是昏睡,否则梅长苏一向是浅眠,只摇了两下,他便醒了过来,迷迷蒙蒙间半睁开双眼,伸手按着额头,声音还有些发涩:“什么事啊,飞流?”

“敲门!”

纵然是梅长苏一向都能毫无误差地理解到飞流简便话语中的所有意思,但此刻也不由怔了怔,坐起来清醒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急忙起身穿好衣衫,随意将散发一束,披了件貂绒的斗篷,接过飞流递来的温茶润了润嗓子,顺手又拿棉质布巾擦了擦脸,这才快步走到书架前,用足尖在光滑无痕的地面上穿花般地连点数下,朝西的墙面上现出了仅供一人进出的狭窄通道。

飞流正准备当先进去,梅长苏却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今天你不来,在外面等苏哥哥好不好?”

少年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依然很乖顺地服从了指令,让到一边,梅长苏闪身进了通道,在里面不知怎么触动机关,整个墙面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飞流拖来椅子坐下,两只黑亮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墙角,非常认真严肃地等待着。

梅长苏进了墙道,从怀中取了夜明珠照明,催动机关下沉数尺,来到一条通道入口,转折又走了一段,开启了一道石门,里面是一间装饰简朴的石室,陈设有常用的桌椅器具,安置在石壁上的油灯已被点燃,发黄的灯光下,靖王穿着青色便服,转向缓步走进来的梅长苏,向他点头为礼。

“苏先生,惊扰你了。”

梅长苏微微躬身施礼,道:“殿下有召即来,是苏某的本分,何谈惊扰。

只是仓促起身,形容不整,还请殿下见谅。”

靖王显然心事重重,但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抬手示意梅长苏坐下。

他凌晨来访,肯定是有疑难之事,但见面出语客套,显然又不算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故而梅长苏也依他的指示,缓缓落坐后,方徐徐问道:“殿下来见苏某,请问要商议何事?”

靖王拧着两道浓眉,沉吟了一下,道:“说来…这原不该苏先生烦心,其实与我们现在所谋之事无关。

只是…我实在无人商量,只好借助一下先生的智珠。”

“苏某既然以主君事殿下,那么殿下的事就是苏某的事,不必说什么有关无关的。

请殿下明言,苏某或有可效力之处,一定尽力。”

对他的反应,靖王显然是预计到了的,所以立即回了一笑,顺着他的口风道:“那我就直说好了。

今天下午我入宫给母亲请安,景宁妹妹过来找我,一见面就哭了一场,求我救她,说是…大楚下月有求亲使团入京,如果父皇同意,适龄的公主似乎只有她了…”

“与大楚联姻么?”梅长苏凝神想了想,“有霓凰郡主坐镇南境,梁楚之间互相僵持,确实经年未战。

此时联姻修好,大楚固然为的是腾了手去平定缅夷,但我们大梁也可趁机休整一下近两年来的银荒,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不过既是联姻,自然应该是互通,我们有公主嫁过去,他们也该有公主嫁过来,否则就变成我们送主和亲了。

大楚若是单为求娶而来,陛下未必会同意,可如果他们提出公主互嫁,陛下只怕有八成会答应的。”

靖王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立即进入谋士状态的人,叹着气道:“苏先生,我不是想知道父皇有几分可能性会同意,我是想请教,如果父皇同意联姻,有没有办法不让景宁嫁过去。

你知道的,她有自己的心上人…”

梅长苏凝目看着自己足尖前方的一小块阴影,看了好久才慢慢才视线转移到靖王脸上:“请问殿下,目前在婚龄的公主有几位?”

靖王怔了怔,咬了咬牙道:“只有景宁…”

“亲王郡主,可有未婚适龄,能加封公主者?”

“…父皇一辈的兄弟,当年继位时零落了些,余下只有纪王、钱王、栗王三位王叔,他们的郡主成年未嫁的,大约还有三四位吧…”

“明珠郡主,有咳血弱疾,明琛郡主,左足伤跛;明瑞郡主,已剃度出家半年;明璎郡主,似有狂迷之症。

既是为了联姻修好,你觉得陛下能加封这几位郡主中的谁呢?”

靖王对宗室女的情况不太了解,但梅长苏既然这样说,自然不会错,心情不由更加沉重,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人,忙道:“我约摸记得,栗王叔家有位明珏郡主,与景宁同年…”

梅长苏冷冷一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明珏郡主与先朝太宰南宫家有位年轻人有情,只因临订婚前对方母丧,暂时推后了。

这件事京城知者甚众,殿下你当时出兵在外,所以才不清楚的。”

靖王呆呆地听了,面颊上肌肉微跳:“照先生的意思,父皇一旦允亲,景宁当无任何回旋余地了?”

梅长苏表情漠然,只是在眸底深处藏着些怜惜,语调甚是清冷:“景宁是公主,纵然不外嫁,婚姻也注定不能由己,难道她还没有面对这个事实吗?”

“话虽如此,斩情实难。

关震在我那里也呆了些日子了,确是一个不错的青年,见他们硬生生被拆散,我也不忍心。”

“关震再好,毕竟出身寒微,又没有赫赫之功可达天听,这‘尚主’二字,怎么也轮不到他。

景宁公主身在皇家,当知这宫墙之内,能盼得什么情爱?心有所属这个理由,不仅说服不了陛下,还会损了公主清白名声,给关震全族招祸。

所以这个忙,殿下你帮不了她,请静嫔娘娘多劝慰些吧,且莫说公主了,民间女子又有几个是可以由着自己喜欢来择婿的?”

靖王长叹一声,“你所说的,我何尝不知?不过景宁哭成那般模样,我实在怜她痴心,想着先生也许会有什么奇诡之计,所以才前来相商。”

梅长苏瞟了他一眼,突然道:“既然说起这个,殿下你只想到景宁公主么?”

靖王一愣,显然不明他此话何意。

“大楚若有公主嫁来,定是嫁给皇子,定不能当侧妃, 殿下细想,会是是何人迎娶?”

“啊?!”靖王立即听出他言下之意,不由按了按桌面,“先生是说…”

梅长苏面色凝重地道:“大楚毕竟是敌国,楚国公主中又尚未闻有什么贤名才名高绝如霓凰般的人物。

陛下疑心一向深重,既然殿下有心夺嫡,娶个敌国公主为正妃,终究不是好事,苏某要设法为殿下挡开这个桃花运了。”

靖王神色一振,“既然先生有办法为我拒亲,怎么景宁那边…”

“情况不一样吧?公主中只有景宁适嫁,但皇子中殿下你又不是唯一人选。

太子与誉王已有正妃,陛下本也不会让他们两位来娶敌国公主,故且除开他两人。

余下的人中,三殿下虽有些微残疾,五殿下虽闭门读书不闻政事,但他们都是实打实的皇子,也都尚未续弦。

越是象这样看着与皇位继承根本无关的皇子,才越适合去迎娶。

所以陛下一旦允亲,定会在你们三个人中间挑。

定亲之前,必须要先合八字,景宁公主的八字会送到大楚去合,我们无能为力,但大楚公主的八字会送到这边儿来让礼天监的人测合,我倒可以想想办法,让测合的结果按我们的心意走。

谁娶她都无所谓,只要殿下你的八字与大楚公主不合就行了啊。”

“怎么,礼天监里也有听命于先生的人?”

“不能说听命,只不过…有些手段可以使罢了。”

靖王眸色深深,定定地直视着梅长苏,“苏先生最初入京时,给人的感觉仿若是受了‘麒麟才子’盛名之累,被太子誉王两边交逼而来。

但如今看来,先生你未雨绸缪,倒是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啊…”

梅长苏毫不在意地一笑,坦然道:“苏某自负有才,本就不甘心屈身江湖、寂寂无为。

有道是匡扶江山、名标凌烟,素来都是男儿之志。

如果不是狠下了一番功夫,有几分自信,苏某又怎么敢贸然舍弃太子和誉王这样的轻松捷径不走,而决定一心一意奉殿下为君上呢?”

靖王将这番话在心里绕了绕,既品不出他的真假,也并不想真的细品。

梅长苏确是一心一意要辅佐他身登大宝,这一点萧景琰从来没有怀疑过,但对于梅长苏最终选择了他的真正原因,他心中仍然存有困惑,不过在这个时候靖王尚没有多深的执念要寻查真相,毕竟现在正是前途多艰之时,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考虑。

对他来说,这位高深莫测的谋士是他手中最利的一把剑,只要好使就行了,至于这把剑是怎么被煅造出来了,为何会雪刃出鞘,他此时并不十分在意。

密室不是茶坊,话到此处,已是尽时,当没有继续坐下来闲聊的道理。

虽然来此的目的没有达到,但靖王本身也明白景宁脱身的希望不大,所以尽管有些失望,却也不沮丧。

两人淡淡告别,各自顺着密道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八十三章 静嫔

萧景琰虽建府开牙,有自己的亲兵,在军中威望极高,但毕竟是仅有郡王封号的庶出皇子,又不似誉王那般享有诸多特权,故而除非是在朔望日、节气日、诞日、母诞日、祭日等特殊日子,否则不请旨便不能随意进出后宫。

萧景宁那日求了他后,一连有好些天都望不到这位七哥的影子,不免心中忧急,竟不顾宫规禁严,派宫女携自己亲笔写的书信乔装出宫去靖王府找关震,结果还没走出定安门,便被禁军发现截住。

蒙挚闻讯赶来后,只收缴了书信,将宫女放回内苑,之后严令手下不得对外吐露此事,悄悄掩住。

当晚,他连夜暗访靖王府,向萧景琰出示了书信,并劝他让关震早离京师。

靖王知道自内监被杀案后,蒙挚对禁军的控制已不似以前那般铁板一块,这件事若真能彻底瞒过去当然好,可但凡有蛛丝马迹被梁帝或皇后知晓,关震都是性命难保,所以只得将他远遣边境,隐匿保身。

果然,大约只过了两三天,梁帝便听闻了公主私遣宫女外通的风声,他一向宠爱这个幼女,自然更是怒不可遢,当即命人唤来蒙挚,劈头盖脸一通雷霆责问。

蒙挚倒是早有准备,候梁帝发完了怒火,方叩拜徐徐回道:“陛下见责,臣自当罪该万死。

但自古宫闺清誉最是要紧,臣虽蒙陛下恩宠,忝为禁军统领,可毕竟只是个外臣。

那宫女是公主贴身随侍,书信又是密封。

臣一无权审问内宫人等,二不能拆看书信窥密,不审不看,便不知真伪。

不知真伪,又岂敢将这种事擅报陛下?故而臣只能将宫女逐回,令手下噤口,将书信焚烧。

如此方能将此事化为弭有,不伤公主圣德。

臣见识粗陋,此举若有不妥之处,请陛下责罚。”

梁帝听了他的分辩,细想竟大是有理。

这种宫闺私事,自然是能消就消,能免就免,大肆查证出来,也不过是丢自己的脸面。

这样一想,一团火气渐渐也消了,命蒙挚平身,安抚了两句,又将刚才派往公主宫中代天讯问的内使召回,只下了暗令给皇后,命她加倍严管景宁,便匆匆掩了此事。

蒙挚与靖王以前关系一直不错,此次他刻意回护,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公主的这位心上人是被靖王收留在府的,更是明显表示出了极大的善意。

靖王原本就曾被梅长苏暗中劝告要结交蒙挚,加上此次又受了这个人情,一来二去交往渐渐增多,虽没有频繁到让人注意的程度,但推心置腹的程度已远比以前更深了几倍。

与此同时,蒙挚这方也依照梅长苏的安排,表现得很是积极和主动。

一日趁着到靖王府中参加他举办的骑射赛会的时机,挑起话题,借口要看他从北狄王处缴获的双弦剑,如愿到了靖王悬剑的卧房内,并且很凑巧地发现了那个隐密的地道入口。

就这样,蒙挚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个知晓梅长苏与靖王臣属关系的朝臣,并且趁机向靖王表明了自己在不违皇命的情况下,一定会支持他夺嫡的态度。

这个时候,已是草长莺飞,芳菲渐尽的四月。

大楚求亲的使团带着可观的礼物已来到了金陵帝都之外,由于楚帝这次派了自己嫡亲的皇侄陵王宇文暄担任正使,故而梁帝按照相应的王族规格礼敬,誉王奉旨前去城门迎接,并安排他们住进了皇家外馆保成宫。

从大楚方面的郑重其事与大梁这边的礼遇态度来看,这次联姻之事,似乎已成了七八分,见面只在于协商细节了。

两国联姻,是一件大事。

虽然还未有明旨允婚,但朝廷上下已先忙碌了起来。

大梁正使宇文暄入宫陛见后的第五天,内廷连下了两道旨意,一是加封景宁公主为九锡双国公主,二是赐赏五皇子淮王敕造新府第一座。

这似乎表明联姻的人选已初步确定了下来。

哭闹过、抗争过也绝食过的萧景宁最终还是屈服了。

身为大梁公主,她其实一开始就明白自己身上不容挣脱的桎梏和责任,对父皇的违逆,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自己想要选择的幸福,而结果,自然是早已预料到的冷酷。

皇后派出了最心腹的宫女昼夜看管公主,各宫妃嫔也都轮番出面百般相劝。

在这个一切以上位者意志为主宰的后宫,景宁得不到任何公开的支持。

因为对于大多数冷眼旁观的人而言,她所经受的,不过是历代公主同样的命运而已,虽然没有因受宠爱而更幸运,但也说不上更不幸。

靖王每次进宫都会去探望这个妹妹,见她慢慢接受了现实,心中稍稍放心。

萧景宁求他日后一定要提携保护关震,他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近来太子受责不预政事,誉王在朝堂之上异常的活跃,每次廷论时无论议的是何事,他都会积极参与。

要说现在群臣都已甘心向他效忠,那当然远远不是,只不过以他如今红得发紫的身份,只要不是错的太离谱,诸臣等闲也不会驳逆他的辞锋。

而且不知为何,最近一个月来连太子派别的人都表现得异常恭顺,不再热衷于与誉王作对,再加上这位贤名在外的皇子又不是庸才,府中也是人才济济,在大事上错得离谱的情况少之又少,所以渐渐便给人一种群臣附和的感觉。

梁帝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至少表面上他愈发地爱重誉王,遇到难决之事,首先便会与他商议,听取他的意见。

一时间谣诼四起,人人都传言誉王殿下很快就会成为太子殿下了。

这种风声自然不可避免地最终传到了梁帝耳中,他询问随侍在旁的蒙挚,蒙挚却说从未听过此类传言,虽然梁帝很赞赏他这种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但心里仍不免有些郁郁。

起驾回后宫时,因为烦闷,便弃了车辇不用,只带着贴身几个随侍,信步闲走。

“陛下,您今晚是去…”六宫都总管高湛小心翼翼地打听着,以便早通知早准备。

梁帝凝了凝脚步。

皇后一向端肃不讨喜,越妃近来为太子事常有哀泣,他都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