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路原这样的人,注定了不可能会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既有贪欲和野心,却又不够狠辣,放不下那些所谓的过往,所谓的情义。他就和你现在一样,以为已经选定的路,还可以回头,已经做过的事,还可以弥补。但事实上呢?害人害己,死后都不知道埋在了哪里,想必是连一座墓碑都没有的。他那位口口声声要生死相托的兄弟,到底又替他争到了些什么?”

萧元启红着眼睛看向他,“至少他收养了萧平章……”

“没错,区别就在这里,关键也是在这里。”濮阳缨仿佛知道他要说这句话般,拊掌一笑,“因为有长林王的尊荣和权柄,萧平章一个养子,才能享有如今的地位。令尊可是先太后嫡出之子,陛下的胞弟,他如果没有坏事,你和你母亲怎么可能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小侯爷啊,你若是假意与长林府的人交好,那是你聪明,但你若是真的愿意以后就听从萧平章的指令,恐怕莱阳王爷泉下有知,也是不得安宁的。”

萧元启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脑中混沌一片,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他多说一句话,咬牙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山道边走去。

濮阳缨漠然地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似乎也没有打算继续紧逼,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韩彦从后方走来,低声道:“师父对这位小侯爷,倒是格外宽容。”

濮阳缨淡淡一笑,“萧元启聪明多疑,不够听话,连我都没办法把他当成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但反过来说,像他那样有头脑又能隐忍的人,远比其他人更加危险。我在他身上下的工夫,为的只是将来他能成为埋在大梁皇室中的一根毒刺。以后就算我不幸输了,死了,只要他还活着,这座金陵城就不可能真正地安静下来。”

这位白神上师对他的评价,此刻的萧元启当然已经听不见了。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觉得这些时日的奋发努力是那么可笑,同时又是那么的可悲。阿泰惊惶地迎上前,模模糊糊间应该是在询问什么,但他不想听,也不想回答,吼着命人拿来烈酒,独自关在房中闷饮,有时睡,有时笑,有时又呆呆坐着,双眼放空。

就这样自我锁闭了两三天后,萧元启终于平静了下来,走出房门开始继续练功,除了脸上愈发没有表情以外,他看上去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院外传来萧平旌和阿泰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长林二公子应该是来叫他喝酒。萧元启横过剑锋为镜,看着自己苍白扭曲的脸,突然有一种冲过去询问萧平旌的冲动。

问他到底知不知道,问他是不是真的甘心此生就是个次子,只做长林府的一个闲人。

但当萧平旌随后真的推开房门走到面前时,这位莱阳小侯爷却只是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无可挑剔的微笑。

七月十九是武靖帝忌日,萧歆按惯例将去卫山皇陵守斋半月,以尽孝礼。往年诸皇子一般都会随行,但前不久东宫走水,萧元时受了惊吓,荀皇后以医嘱不宜远行为由,跪求梁帝将他留在京城。萧歆对太子的疼爱之心其实并不少于她,稍有犹豫后予以允准,想着卫山自有皇家羽林营扈卫,还将荀飞盏也给东宫留了下来。

梁帝起驾离京的第二天,韩彦再次来到孤山野岭间的那个山洞中。浸在药桶里的男子已被平放在床板上,双眸向上翻出眼白,手足痉挛,眼角有暗红的血线流出。

韩彦用布巾紧紧掩着口鼻,稍显惧怕地躲在墙角。

渭无忌神色自若地拿了一个瓷瓶,收集着病人眼部流出的污血。旁边的韩彦有些不安地问道:“京城的规矩比其他地方可要严整太多,赤霞镇只要连续出现七个病例,接诊的医坊就会立即上报京兆尹府,官府若是反应得当,很可能无法蔓延成疫情……”

渭无忌淡淡笑道:“这一层,掌尊大人早就虑到了。放心吧,在官府还有能力控制一切之前,他不会让人发现赤霞镇出了这样的事情。”

集足了两瓶毒血后,渭无忌用木塞紧紧塞住瓶口,裹入布巾中,转身掀开垂帘走到了外间中庭。韩彦捂着口鼻赶紧跟了出来。

等在外头的渭无病不由笑了起来,道:“彦哥儿不用害怕,赤霞镇那边自有我们兄弟动手,你回去陪掌尊大人等着就是了。”

韩彦巴不得这句话,笑着又恭维了两句,飞奔着离开这个有些不敢呼吸的山洞,回到乾天院向濮阳缨禀报了行动的进展。

濮阳缨仍在净室中摆弄配制他的霜骨之毒,听了后只点了点头,手下丝毫未停。玉碗中调制出的药汁看上去比上次稀薄了一些,拿到丹炉铜盘中熬制之后,倒出的液体已由墨绿转为浅青,令濮阳缨唇角的笑意更深。

当夜二更时分,静寂的后殿外廊上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独自在灯下对着棋盘打谱的濮阳缨立起身,眸中难得出现了一抹热切之色。

门扉轻动,渭无忌通身黑衣快步走进,抱拳行了礼,简洁地道:“禀知掌尊大人,赤霞镇三处水源,都已投下引发疫病之物。大约数日后,就能有明显的病例。”

“没有人注意到你?”

“绝对没有。”

濮阳缨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很好。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必须十分精细。看来我也该准备进宫,再去见见那位皇后娘娘了。”

在濮阳缨所有的手下中,渭无忌最为了解他的计划,此刻的神情有些忧虑,“……就算一切顺利,只要事发,最终必会查到掌尊大人您的身上,只怕这以后,您就不能在京城里公开立足……”

“你我到金陵来,又不是真的想要谋一份富贵前程。”濮阳缨返身回到棋台边,低垂的眼眸下一片阴影,“只要能让仇人们尝一尝当初咱们受过的苦,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渭无忌抿紧唇角,脸颊也闪过一抹激动的潮红,“是。我夜凌城中地狱般的噩梦,的确该让仇人们也见识见识了。”

乾天院暗夜中的这丝波澜,荀皇后当然完全不知。她只知道白神院中已为太子设立了破解凶劫的祭坛,一心等着濮阳缨再次进宫禀告施法的效验。

有道是疑心生暗鬼,荀皇后信了凶邪一说,只要见到太子,就会觉得他脸色不好,焦虑之情一日深似一日,听到濮阳上师在外请见,立即叫素莹将他接了进来。

进殿行过礼后,濮阳缨瞧了瞧皇后的面色,关切地问道:“娘娘看上去神思不安,想是多日未得安眠了?”

“你先不要管本宫,快说,为太子施法效验如何?”

“回禀娘娘,入侵紫微的阴芒已向乾宫映射,指向帝京西位。臣特意派人去京西赤霞镇看了看,天劫移转,已初见效验。”

荀皇后长长吐了口气,闭目片刻,语调有些低沉,“赤霞镇替太子应劫的子民皆有大功,事后,上师一定要替本宫好生抚恤。”

濮阳缨微微挑了挑眉,“娘娘,大功还未告成呢,现在说抚恤恐怕早了些吧。”

荀皇后吃了一惊,“你不是说已有效验吗?”

“京城是全天下规程最严之地,一旦出现异常,医坊自然会通报官府。若赤霞镇被救治及时,灾厄得解,那么太子殿下不仅难保万全,恐还有反噬之忧。”

荀皇后怔怔地瞪了他半晌,面色如土,“你……你从来没有说过反噬的事情啊!”

“娘娘先别心急。”濮阳缨安抚地抬了抬手,“关键之时,只要您不心软就行。据微臣所知,京兆府尹李大人,可是荀阁老在世时最得意的门生啊……”

荀皇后此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了两下,终于发狠地抿了起来。

由于卫山与京城间飞骑联络一日即可抵达,梁帝守斋与春猎不同,随驾而去的除了近侍御医等人外,便只有几位王弟、内阁中书令和两名大学士,并无更多的宗室朝臣。萧平旌往年也不常去,今年因为惠王事件余波犹在,梁帝更是命他安静在府。

此时距萧庭生父子离京已有近两个月,萧平旌估算着兄长差不多再过十来天就能回来,倒是越发的老实,除了每日认真研习功课外,最多也就是去扶风堂找找林奚。

自那日林奚听了他一句玩笑话离开之后,好像突然之间就忙碌了许多。萧平旌到扶风堂里十次大约只能见到她两三次,每次都还有许多病人,根本说不上几句话。但若说她仍在生气,却又没有摆脸色使性子,言辞态度都很温和,就是透着几分不明不白的疏远,让萧平旌百般捉摸不透。

夏季暑气旺盛,蚊虫饮食皆易致病,医坊的病人增多倒也并不是假的。林奚每天忙于接诊精研病例,不给自己留半点空闲时间,倒也能忘却大半的情思。

这日她刚送走一位发热的病人,杜仲从店外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疑惑不解之色,问道:“近来有件奇怪的事情,姑娘可注意到了?”

林奚抬头,“什么事?”

“京城和周边附廓的几个县府,最近有人在大量收购白茵草。”

林奚微微一怔,“白茵草又不是常用药,大量收购?为什么?”

杜仲耸了耸肩,“正因为不合常理,所以才说奇怪啊!”

林奚正要追问详情,一位年约五十的布衣老者在门边探了探身,一眼看见两人,笑着招呼:“林姑娘,杜掌柜。”

杜仲赶紧将老者迎了进来,叫人倒茶,“是张大夫啊,可有阵子没见着您老了。您到主城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大夫拱了拱手,“我们赤霞镇上近几日突发了许多例的热症,起得急,又不是时疫。姑娘知道我那个小医坊,人手不够,能否在扶风堂借调几位好大夫过去看看?”

林奚警觉地问道:“多例同发吗?有没有禀报京兆尹府?”

张大夫从怀中取出一沓医案,道:“文书都带来了,先来这里报个急,接着就过去。”

“急症又是多例,恐怕不可轻视。”林奚皱眉想了想,“您先去报官府吧,我这边安排一下,带几个人直接去赤霞镇。”

林奚能亲自去,张大夫可谓喜出望外,连声道了谢,出门便赶往京兆尹府,在衙外击了鼓。

不多时,官衙大门开了半扇,一名属官走出来询问了事由,随即将他带了进去,让他在前厅院子里等着。大约半炷香后,差役过来叫他上厅,而主位上坐着接见他的,居然是京兆府尹李固本人。

张大夫是个小镇医者,平生哪里见过这么高位的官老爷,颤颤跪地禀告了一番,将带来的医案呈上。李固亲自接过来翻了翻,和善地道:“本府知道了,自会依例呈报太常寺处置的,你先回去吧。”

张大夫叩了头,跟随属官退了出去。等他的身影一消失,李固温和的面上立即浮起一层阴云,眸色也变得有些忧沉。

“圣驾现在卫山,京城自然以本宫诏令为尊。李大人是我荀氏门生,这些年也没有麻烦过你。一点小事都不愿意办,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自己的前程?”

被召进正阳宫,由皇后娘娘亲自出面威压,李固虽然觉得事情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但却完全没有拒绝的勇气。

那沓医案捏在手中,感觉上轻飘飘的毫无分量。这位府尹大人扶了扶头顶的官帽,慢慢下手将纸笺一页一页撕碎。

踏着一地纸屑,李固向厅外高声道:“来人,请魏都头过来一趟。”

第三十六章 成魔成魇

在撕心裂肺的号哭声中,一领粗麻白单垂落,遮住了病死者带着血污的扭曲面容。

林奚扶着药柜站直了已疲软无力的身体,游目看了看四周。

赤霞镇这间小医坊的大堂原有七八丈见方,此时已铺满凉席,密密躺着的全是虚弱呻吟的病人。自从出现了首例病亡之后,整个小镇数日之间的情势发展,令这位曾经去过战火边城的姑娘都有些心惊。

新的病者陆续被扶来,厅内无处下脚,只得靠坐在门外街边。林奚定了定神,快步赶过去用手帕垫着把了把脉,面色愈发凝重。

张大夫满头大汗地从空无一人的街面上跑来,喘息着道:“姑娘,镇上驿店,又有十多个人全部发病……您看这……这恐怕是……是……”

老大夫的眸中满是忧沉之色,因顾忌身边许多病人,没有把话说完。

林奚用手背拭了拭额上的细汗,道:“你已经上报好几天了,官府的反应不应该这么慢……恐怕得再去催问一下。”

眼下的局面明显不是一两家医坊可以控制的,张大夫立即让伙计牵来驴车,准备再赶往主城。

厅中又有病人开始发作抽搐,林奚返身回去,和其他几名大夫一起照顾,忙忙碌碌不知过了多久,本已离开的张大夫突然又冲了回来,面色如土,“林姑娘,通向主城那条路被官兵给封了,死的活的都不许出去,这怎么催京兆府啊!”

林奚吃了一惊,“那后山绕过采石场的路呢?”

“听说也、也封了……”

京兆府尹李固对赤霞镇的封锁,是听从荀皇后吩咐由濮阳缨亲自指导的,力度和时机自然拿捏得很准。最开初局面还不明显时只是暗控人流,到了病死者陡增这一日,突然雷霆般将所有通道掐断,完全隔绝了内外消息。

林奚赶到镇外的路口时,一排高高的路障已经竖起,整队京兆府官兵手执长枪,在路障后严阵以待。几十名惊恐的镇民哭喊着向外挤拥,还未能靠近便被枪尖逼了回来,踩踏间有人受伤倒地。

京兆府的魏都头冷着一张脸,在外侧高声叫道:“上峰有令,赤霞镇出现匪患,现封镇清查,任何人不得出入!”

林奚见他是个管事的,费力地挤上前道:“这位大人,我是扶风堂的大夫。赤霞镇已有三成的人口出现病状,极有可能是场瘟疫。眼下情势尚还可控,但若再拖延下去,后果恐怕难以预料。一旦真的酿成疫灾,恐怕大人您也担当不起啊。”

“这里可是京城,多少年没发过疫灾了。知道你是大夫,但也不至于拿这个吓唬人。”魏都头板着脸呤哼了一声,“上峰严令,不过封查个几天,到时自然就会开禁放你们出去,闹什么闹!”

说罢一挥手,十几名兵士挺起长枪前来驱赶,口中吆喝着:“退后,全都退后!”

张大夫一直跟在后面,上了年纪动作稍慢,差点被枪锋扫到,林奚忙将他拉开,连退几步避到安全的地方,一时间心乱如麻。

杜仲昨日才派人将补充的药材送过来,当时传过去的话是说镇上病患仍多,短时不能回去,所以接下来几天就算没有消息,扶风堂里也未必会发现异常。

可如果赤霞镇遇到的真是一场烈性疫灾,那么这短短几天,便是不知道多少条人命的生死之线。

林奚将微颤的手掌压在发沉的额前,只觉得全身无力,不知该如何是好。

渭无忌站在距离路障后方数丈远的地方,以一种完全抽身在外的麻木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最清楚这个赤霞小镇即将面临的命运,甚至远远比林奚这位医者还要清楚。

哭泣、愤怒、激动……都持续不了太久,接下来便是恐惧、绝望和静寂。到了最后,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倒卧的尸体,医坊、街头,自己的家里、外逃的途中……无论贵贱,无论男女,谁都只能听天由命,谁都无法对抗上天的选择,即便最终艰难挣扎活了下来,也只能茫茫然地成为流离之人,从此再无爹娘,再无家国。

渭无忌漠然地转过身,上马返回主城,经过朱雀大道时,他特意在扶风堂前停了片刻。眼前这条金陵最繁华的街道仍如往常般热闹,堂内坐诊的大夫温和地跟病患说着话,乌木的招牌悬在门前轻轻地摇晃。

渭无忌恍恍惚惚地想起了第一次听到“扶风堂”三个字的那一天。当时四周是那么安静,他只觉得全身燥热如同着了火,想要喝一口水,却又张不开嘴,模糊的声音从远方传过来,犹如幻觉,“……我们是扶风堂的大夫……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

敢于踏入死地的人确实有着无上的勇气,然而最终……谁又能真的救得了谁?

片刻的愣怔之后,渭无忌的脸上复转冷漠,拨转马头向东,很快便赶回了乾天院,来到后殿丹房。

濮阳缨刚从丹炉顶盘上取下新炼的毒液,倾倒入一个长条浅盘中,液体颜色已近透明。

韩彦在旁恭维道:“贺喜师父,终于炼成霜骨。”

濮阳缨瞟了他一眼,笑了笑,“记得以前,你常说会为了师父不惜性命,万死不辞,这话可是当真的?”

“自然是当真的,徒儿之心,白神可鉴!”

“用不着白神,师父自己就能知道。”濮阳缨一面笑着,一面回头看向走到近前的渭无忌,“怎么样?”

“皆如掌尊大人所料,一切顺利。”

“既然大局已定,宫里也可以动手了。”

渭无忌明白他的意思,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转手递给韩彦。

韩彦茫然地接住,看起来还不太明白,“这是什么?”

“表面上是一条普通的帕子,实际上浸过病死者的汗血。”

韩彦顿时吓得双手一抖,差点把木盒跌在地上。

“彦哥儿不用怕,只是让你传递进宫,没事的。”渭无忌淡淡一笑,“你从小养在掌尊大人身边,一向是他最看重的人,我再怎么大意也不敢伤了你呀。”

濮阳缨闻言竟也笑了起来,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韩彦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接下来的几天濮阳缨专心在丹房炼制霜骨,渭无忌则每天前往赤霞镇一趟,查看封禁的情况。到了第五日,路障内想要愤怒冲出的镇民似乎已少了近半。

林奚整个人看上去消瘦了一圈儿,仍然努力想要跟魏都头理论,“这位大人,镇子里的疫情已经失控,数十具尸体摆在那里,您若是不信,可以派一个人进来看看啊!”

魏都头的脸色也不好看,语调有些无奈,“上头说了,无论里面发生什么,我们只管封禁,不许插手。”

林奚有些疲累地扶了扶额头,“大人,我今日不是来求你开禁的,因为现在已经不能放人出去了。但既然疑似瘟疫,这样不查病源,不加救治,甚至不供给药材和食水,你知道最后是什么样的局面吗?”

“少说废话,最多还有三天,我就不信就这么几天这镇子就没了不成?回去!全都给我回去!”

一名镇民怒极叫道:“这不是明摆着要灭杀我们吗?为什么?为什么啊?”

路障内的许多人都应和鼓噪起来。一片混乱中,林奚紧跟着魏都头的脚步移动,再次问道:“请问这位大人,您刚才所说上峰命令,到底出自何人?请问是京兆府吗?”

“不关你的事,不要多问!”

“赤霞镇也是京城所辖,在天子帝都出现瘟疫,你可知道压住不报是何等罪名?”

魏都头努力绷着脸,勉强吼道:“闭嘴!你说是瘟疫就是瘟疫了?老子不信!”

林奚心急如焚,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路障的木桩之上,正要再争,视线突然停在了远方,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只见通往主城的那条土路之上,一道烟尘飞驰而来,马上骑士的面目尚看不清楚,但他的身姿对于林奚来说,却是怎么都不会认错。

后方府兵也已发现了来者,魏都头返身迎了过去,显然不怎么认得他,高声道:“什么人?前方缉查盗匪,此路已经封禁,不得通行!”

“封禁?”萧平旌跳下马来,向路障这边张望了一眼,遥遥看见林奚模糊的身影,脸色顿时一沉,一言不发大步向前。

魏都头抽出腰刀,厉声道:“给我拦住!”率领数名官兵冲上前挥刀砍下。

京兆府兵的战力与萧平旌差距实在太大,他此时又在盛怒之中,不过三招两式便摔飞了数人,将魏都头擒下,反扣在手中,喝道:“都给我住手!把路打开!”

众府兵还未及反应,林奚已经厉声道:“不!不能开!”

萧平旌拖着魏都头奔向前,急切地问道:“杜仲一直说你出诊,可这么多天没有消息,连他也开始觉得奇怪……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奚看着他,连日的焦虑与绝望一瞬间涌了上来,眸中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赤霞镇爆发疫病已十来天,病源不明,医药不足……”

她刚说到这里,守在路障旁的一名兵士突然晃了晃,晕倒在地,邻近的同袍正要蹲身看视,林奚已高声叫道:“先不要碰他,病人最初发作,就是这个样子的。”

周边府兵惊诧地连退几步,哗然之声四起。

萧平旌忧急之下,扬手就把魏都头扔到了一边,越过木障就去拉林奚的手,“那你还不赶快出来!”

林奚退后闪躲开,摇了摇头,“对于如何处置疑似疫情,京城一向素有惯例,京兆尹府起码半个月前就得到了消息,现在这个反应并不正常。你能不能直接去太医署替我们求援?”眼见萧平旌还要再说什么,她抢先压住了他的话头,柔声道,“平旌……眼下这个事态全靠你了,你必须得要冷静,我是大夫,在这里没事的。”

萧平旌面上腾起怒容,“你放心,我不去太医署,我直接去内阁!”

赤霞镇口的这场骚动,远处的渭无忌自然看得很清楚,他面色清冷,完全没有试图插手的意思,转身跳上坐骑,赶回了乾天院后殿。

丹房净室的桌案之上,盛放霜骨的长盘已经半满,濮阳缨手握一把数寸长的短剑,正将锋利的剑锋缓缓浸入毒液之中,韩彦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启禀掌尊大人,封禁赤霞镇的兵士中开始出现病人,萧平旌也已经赶了过去,看来今日必定事发。”渭无忌快步走到他身后,语调平静地道。

“萧平旌?他去干什么?”

“林奚在赤霞镇里头。”

“林奚在里头?这倒是个意外。”濮阳缨惊讶地转过头,但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丫头还小,在里头就在里头吧,只要不是黎老堂主就行。”

说话间,他将短剑从霜骨毒液中提了出来,剑锋上的水痕很快消失,泛着微带碧意的幽光。

“玄螭送来了吗?”

韩彦以为师父是在问自己,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什、什么玄螭……”

渭无忌在一旁笑了笑,道:“两条玄螭已经送到玄灵洞中喂养。掌尊大人放心,绝不会误了您疗伤。”

濮阳缨的眼风轻轻扫过韩彦,“你不知道什么是玄螭,对吗?”

“听起来……应该是某种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