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也没有扑上来打我。咬我。或者下个快速石化咒,把我变成雕像后凿两个屁股在我脸上。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愣愣地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泫然。
然后她靠过来,靠在我身上。
我摸摸她的头。
良久,她说:“一点都不好玩。”
我无言以对,又摸摸她的头。
说:“我知道。”
她闭上眼睛,月光洒在她脸上。
她的每一分寸容貌,都浸满我们共同经过的岁月,晶莹温暖,如尘世本身一般绵长。
“没有你们,一点都不好玩。”
沙瑞西草,连服四剂,配合合适的咒语。
便能够召唤非人界的精灵投胎。
生出半人半神的不世出天才。
心术不正的人,如果掌握了这一个秘诀,会把自己的野心全盘放在下一代身上。
给这个世界带来无穷的祸患和灾难。
但是南美,她不过是恶作剧。
她的目的,不过要人家生出一个超级无敌霹雳金刚菩萨怕怕级别的大帅哥。
从三岁起就被她非礼及调教。
太久没见到好朋友了,再调皮的她也觉得寂寞,要变本加厉地胡闹。
幸好现在没有四剂草药,否则我还真为那位还没有来到人世的小朋友担心。
狄南美熟悉的气味在我手心里,在我头发里,在我肩膀上。
我们在伦敦漫步一整晚,打破了所有我们找得到的路灯。
破坏公物的效率非常高。灯泡不断破碎的声音令人非常过瘾。
如果不是我以保护文物的堂皇借口把她拉住,她还提议把大笨钟打碎算了。
天色渐渐明亮。
我逗留在猎人联盟势力范围之内的时间已经太长。
“什么时候,猎人联盟会不再追捕你,什么时候,你可以回来和我玩。”
“等暗黑三界统一,向猎人联盟和异灵川再度开放,等我不再是唯一可以进入暗黑三界的人类。”
“要多久。”
“不会很久,真的。”
“好吧,你说真的就真的。”
“哇,好不习惯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这么严肃的对话真狗屁。
真让我不习惯。
可是当南美和我拉钩,说我可以回去卖草药,她保证忍住不来找我,不连累我的时候。
我眼睛里有点怪怪的。
好像瞳孔泡了醋的感觉。
我一定是年纪大了,缺少锻炼,很多地方都变软弱了。
我回到当归镇的时候,阿四在药店里等着我。王大也在门口等着我。
你换地头了?要给保护费的。
他一把拉住我:“嘿,你上哪去了,我帮你测字算了一个命,要不要知道结果。”
我洗耳恭听:“什么结果?有血光之灾,明天绝对不能出门是不是?兄弟!知我者你啊。”
我调侃他的专业,王大很不满意,白我一眼,肃容说:“听着,八个字,天涯浪迹,日月同辉。”
我喉头一甜,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大满怀期望地看着我,又翻翻自己算命的那一整套工具。
补充一句:“算了好久,都忘了怎么算出来的,总之,这八个字就是你的写照。”
我苦笑着拍拍他的肩,真的很苦:“恭喜你啊,这次算对了。”
他仔细判断了一下我的表情,还是觉得我调侃他,伤感情了,抖抖簌簌地拍拍屁股站起来,走了。
一边走,一边喊:“晚上来家喝酒啊。带黄瓜。”
挥手送走他,我仔细看看,两天不在,店子好像变样了。
柜台里外挺满当,摆着鸡蛋,玉米饼,手编的草帽,小鹅卵石项链和弹弓。
没有药。
唯一没有的东西
就是药,任何药。
我出门去看了看店铺外摆的牌子。
看看店子里坐的是不是阿四。
问:“这是我们的药店吗?”
他很冷静地点点头:“没错,不过暂时卖一卖杂货。”
我忍不住叫起来:“以前那些药呢?”
他一摆头:“全部被镇子上的人抢走了。”
指指其他东西:“拿这些来换的。”
我愣了半天,走到店子中央的沙发前面,一头栽了下去。
阳光暖,风色轻。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该来的,都会来。
第四章-----飞跃疗养院
我久病,至今二十六年。很寂寞。
每日生活规律,三餐定时定量定谱,早上下两个小时围棋,午饭后小睡,打九个洞的高尔夫。
晚间乐师会来,陪伴我消磨入睡前时光,他很有幽默感,最后十分钟,常常奏安魂曲。
每三个月接受跟踪检查,不知算不算好消息,病情始终没有新变化。医生很尽职,次次要把状况说得清楚,每一个字我都熟过所有亲戚好友。
哦,我说得不对,病人没有社交,当然没有朋友。
我只有一大堆同样定期见面的亲戚,占据我小睡的时间,和我喝茶对坐,彼此带笑无言。
他们管这个叫探望。
我管这个叫检查。
检查我是不是好快一命呜呼,家父留下的财产,可以重新进入遗产分配程序。
春末,城内所有传媒铺天盖地,为一家新疗养院的开张造势。
我订的三十七种报纸上,有十七份同期刊出广告,都是整版。
我不看电视,不用网络,但连我的围棋师都提起同样话题。
而且广告很狂妄,版面占全,却只得一行字:
其实你负担不起。。。。
省略号意味无穷。
右下角小小字体,标出一个电话。
再下面是疗养院的名字:胜地休养领域
仅此而已。
很吸引人。
尤其那些觉得自己负担得起天上天下一切东西的人。
比如我。
准备打电话去咨询之前,某表亲刚好来检查我。
见我身体如故,他表情如常。
虽说我还是健在,总算也没有忽然健康大好。
屁股会坐在泼天富贵上长命百岁下去。
寒暄中提到我想对故作神秘的疗养院有兴趣,
尊表亲面有难色:“听说费用极昂,简直超出想象。”
他日常走动的人,也有头有脸,这番话,想必也不是瞎说。
我更加要尝试,而且随着他的劝说兴致越高昂。
他缄口,摇了三四次头,没有坐够平常的时间,赌气似的,起身走了。
我看他出客厅的身影,想他心里所念,无非是:瘟生痨病鬼,好死不去死,一定要把家败光,到时候损失到我们头上。
真是好心。
财产还不归他,他已经帮我划算起来。
摇摇头,我吩咐管家帮我打电话。
号码一拨即通,一秒等待都不必,我在另一处开扬声器,听另一端女声又甜美又端庄,一听便令人亲近:“胜地休养领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有什么可以帮到我,怎么这个问题要由我来答?
倘若我知道答案,又怎么会给你们去电话?
幸好我的管家是正常人,连名字都叫最普通的汤姆,他以目的为导向,单刀直入:“我咨询一下你们疗养院的情况,地址?入住方式?价钱?”
恩恩啊啊许久,末了放下电话,走过来看着我。
面无表情。
我抬一抬眉毛,他说:“你都听到了。”
是的,虽然我心脏有问题,但听力还属正常。
地址保密,客人决定入住后首先签下详细协议,对方安排专程接送,不接受未预约的私人探访,可以自由离开,但不得再度返回。价钱---
天文数字。
唯一对客人比较有利的条件是,无须提前付款,离开时才最后结帐。
听起来---
这门生意的操作方式,像绑票多一点,而且更高明,要你洗干净送外卖。
汤姆闭紧嘴,我知道他内心有许多波澜起伏,集合起来会是一句震耳欲聋的呼喊:你不是真的要去吧?
我最喜欢他这一点,在了解我的态度之前,绝不会乱发表个人意见。
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但是亲爱的,我当然真的要去。
人生除死无大事,可惜死是我唯一等待的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换换花样,消磨那未知长短的黯淡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