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地牢里,他跟裴廷龙、杜行敏一起制订了行动计划:

一、由杜行敏带人夺取武库,同时控制各处门禁、隔绝内外;

二、由裴廷龙率桓蝶衣、罗彪等玄甲卫摸到正堂外,悄悄解决掉周围的岗哨和守卫,包围正堂;

三、由萧君默在堂上稳住齐王及众官员,一旦接到裴廷龙得手的暗号,立刻出手挟持齐王;

四、萧君默与裴廷龙等人里应外合,迫使所有官员倒戈,放弃齐王,重新归顺朝廷。

确定行动方案后,他们三人合力放倒了几个牢房看守,然后将桓蝶衣、罗彪等二十多人解救了出来,随即按计划分头展开行动……

此刻,萧君默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裴廷龙他们应该已经得手了,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听到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斑鸠叫声。

堂上,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微醺。李祐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便示意萧君默讲话,对众人进行起事前的最后一次动员。

萧君默清了清嗓子,准备说些套话敷衍一下,可就在这时,正堂门口忽然出现一名满身鲜血的府兵,他跌跌撞撞想跑进来,却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见此情景,堂上众人无不大吃一惊。萧君默也是神色一凛,意识到行动可能出岔子了,只不过到底是杜行敏还是裴廷龙出了问题,现在还无从判断。

李祐圆睁双眼,厉声道:“让他进来!”

两名侍卫立刻架着那个伤兵走上堂来。那人伤得极重,跑到这里似乎已经耗光了最后一点元气,脑袋耷拉着,一双脚几乎是在地面拖行,在身后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迹。曹节认出他是驻守武库的队正邱三,慌忙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邱三嚅动着嘴唇,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头往下一勾,显然是咽气了。

曹节猛然转身,唰地抽出佩刀指着萧君默,大喊道:“把他拿下!”

此时李祐两侧站着四名带刀侍卫,闻声一愣,想动又不敢动,只好齐齐望向李祐。在场众官员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李祐眉头紧锁,看了看一脸从容的萧君默,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曹节,沉声道:“曹节,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曹节上前几步,大声道:“殿下,此人是驻守武库的队正邱三,他刚才说,杜行敏带人占领了武库,他的人都被杜行敏杀了。”

李祐浑身一震,立刻给了侍卫一个眼色。四名侍卫当即抽刀,同时架到了萧君默的脖子上。李祐死盯着他:“萧君默,对此你做何解释?”

萧君默淡然一笑:“殿下,为何杜行敏杀了邱三,就要由我来解释?”

如今事态不明,裴廷龙他们又迟迟没有就位,萧君默也只能先设法自保并尽力拖延时间了。而在如此危急的情势下,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把水搅浑。

“萧君默!你到现在还敢狡辩?”曹节抢过话头,“邱三是我安排的人,一直负责防守武库;杜行敏是你派过去的,结果却把我的人杀了,你和杜行敏难道不是想造殿下的反吗?”

“为什么杜行敏杀邱三,就等于是我要造殿下的反?”萧君默仍旧微笑道,“如果邱三该杀呢?如果杜行敏检视武库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严重问题,邱三情急之下想杀人灭口,却反被杜行敏所杀呢?或者杜行敏刚要检视武库,邱三担心事情败露就狗急跳墙呢?假如是类似情况,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和邱三想造殿下的反?”

李祐一听,眉头蹙得更深了,不由得转脸看着曹节。

曹节一下就蒙了:“你、你血口喷人!好好的武库能有什么问题?”

“可能存在的问题多了。比如军资器械以次充好,比如监守自盗造成亏空,甚至不排除里面的金银、铜钱、绢帛被人挪用侵吞!实话告诉你曹节,你之前长年担任分管武库的旅帅,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而我根本就信不过你,所以才会让杜参军去检视武库。”

萧君默下午在城里随便走了走,跟几个父老聊了聊天,便听说曹节在城里至少有五处房产,在城外也有几千亩良田。萧君默一想,这些事情齐王不可能不知情,既然放任不管,就说明齐王要的只是听话的奴才,而不是德才兼备的手下,至于说这个奴才贪不贪,他可能根本就无所谓。

“萧君默,你别欺人太甚!”曹节暴跳如雷,“你才来不到一天,凭什么就怀疑到我头上?你有什么证据?”

“曹典军,你是什么人,殿下心里清楚,我就不在这里揭你的老底了。”萧君默冷笑,转向李祐,“可我想提醒殿下的是,一个人贪墨成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故意用贪墨来掩藏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在关键时刻,对殿下发起致命一击!”

此言一出,不光是李祐,在场众人皆变了脸色。

李祐满腹狐疑:“你这话什么意思?”

“殿下别忘了,潜伏在您身边的玄甲卫细作至今尚未暴露。现在的齐王府里,除了我是刚来的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有嫌疑,其中自然也包括曹典军。”

“既然任何人都有嫌疑,你凭什么光揪着他不放?”

“我有三点怀疑他的理由。其一,方才我去地牢提审裴廷龙,居然在他身子底下发现了一枚小小的刀片,而我随后问了看守,得知今晚把裴廷龙押回来时,最后一个离开地牢的,便是曹节;其二,就是刚才大家都看到的,我派杜行敏去检查武库,结果邱三却跟他打了起来,此事在我看来,分明是武库存在问题,邱三狗急跳墙;其三,大家可以好好看看,在这大堂之上,除了殿下身边的侍卫,有谁随身携带兵器的?不管是我还是诸位同人,都按规矩把兵器留在了堂外,唯独曹节一个人没有解下佩刀,我不禁想问曹典军,你这么做意欲何为?”

这三条理由,第一条当然是萧君默随口编的,不过现在谁也无法戳穿;第二点其实略为牵强,因为杜行敏与邱三刀兵相见,疑点至少一人一半;不过他紧接着抛出的第三条理由,却足以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当时官员聚宴,通常都不能携带兵器,萧君默和其他官员也的确在进门时都把随身武器解下来了,然而此刻,曹节手上却分明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横刀。

李祐闻言,这才注意到在场众人中,的确只有曹节一人携带武器,不禁脸色一沉,给了侍卫一个眼色。四名侍卫立刻丢下萧君默,冲上去卸了曹节的刀,其中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按住了他。

“殿下,殿下,您听我解释!”曹节急得脸红脖子粗,“卑职是怀疑萧君默来者不善,所以才不敢解下兵器,为的是万一他有不轨企图好保护您啊!”

“曹节,”萧君默呵呵一笑,“殿下身边足足有四位带刀侍卫,怎么也轮不到你来保护吧?你这理由是不是太蹩脚了?”

至此,萧君默已经成功把水搅浑,暂时解除了自身的危险,但他却迟迟没有听见裴廷龙的暗号,也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遭遇了什么;还有,杜行敏那边既然跟邱三明刀明枪干上了,那即便占领了武库,也肯定会遭到其他府兵的强力反扑;而在此大堂之上,自己虽然栽赃给了曹节,但危险并未彻底解除,在一人面对这么多敌人的情况下,就更谈不上要按计划挟持齐王了。

看来,今晚的行动凶多吉少,恐怕随时可能失败。萧君默暗暗打定主意,如果过一会儿裴廷龙他们还不出现,他或许只能走最后一步——拼尽全力杀死齐王,即便跟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因为一旦干掉齐王,齐州这些官员便会群龙无首,这场叛乱自然会胎死腹中,那么即使赔上自己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此刻,唯一让萧君默感到遗憾的,是不能与楚离桑见上最后一面……

第二十三章 虚舟

天上乌云四合,月光不知何时已经消隐。

漆黑的旷野上,两拨人马仍在混战。地上躺着二十多具尸体,其中十多具是王弘义一方的,七八具是郗岩一方的。

自从确认对方是楚离桑后,王弘义便大喜过望,一直好言相劝,想让楚离桑跟他走,可回答他的却只有劈面而来的凌厉刀光。王弘义被迫接招,却一边格挡一边劝诱,不断提及自己与楚英娘年轻时的种种往事,试图感化楚离桑。

楚离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一意挥刀猛攻,然而王弘义说的那些话,还是令她忍不住心潮起伏、泪湿眼眶。王弘义察觉,心中暗喜,又道:“桑儿,爹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爹现在想赎罪,你就不能给爹一个机会吗?”

“你要是真想赎罪,就让你的人把刀放下!”楚离桑终于愤然开口,攻势却丝毫未曾减弱。

“只要你答应跟爹走,爹就放过他们。”王弘义左闪右避。

楚离桑心中一动,不由得暗暗衡量了一下目前的形势:郗岩这边只剩下五六个人在苦战,再打下去很可能全军覆没,而绿袖则躲在自己身后尖叫连连,好几次险些被王弘义的人抓住。如果自己拒不答应王弘义,那他们今天十有八九会命丧此地。

思虑及此,楚离桑只好生生顿住,收起手中刀,冷然道:“好,我跟你走。”

而今之计,也只能先答应他,日后再做打算了。

王弘义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当即命韦老六等人罢手。

郗岩方才一直想靠近楚离桑,无奈始终被韦老六死死缠住,此刻忽见对方停手,不觉愕然。“郗先生,”楚离桑走到他面前,黯然道,“我刚才骗了你,冥藏他……他确实是我的生父。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跟他走。你们赶紧去齐州吧,一定要找到萧郎,保护好他,然后跟他说,我……我很好,让他不要惦记我。”

说着,楚离桑的眼泪已经潸然而下。

郗岩又惊又疑:“楚姑娘,盟主让我保护你,我怎么能走呢?你是不是被冥藏胁迫了?我郗岩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

“你不必说了,是我自愿的。”楚离桑抹了抹眼角,冷冷打断他,“你赶紧带弟兄们走吧,现在就走!”

郗岩满脸错愕,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唰的一声,楚离桑抽刀横在自己颈前,决然道:“老郗,我数三下。一!”

郗岩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好好,我走我走,你别冲动!”嘴上这么说,可脚却不动。

“二!”

郗岩更慌了,不得不招呼手下连退数步,各自牵过坐骑的缰绳,却仍然看着楚离桑。

“把她也带走。”楚离桑忽然一指身旁的绿袖。

绿袖一听,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娘子你,你好没良心,又要赶我走!”

楚离桑强忍着内心的痛苦,沉声道:“跟着我就是个死!”

“我不怕,就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绿袖带着哭腔大喊,然后从地上抓起一把刀,也学着楚离桑的样子横在脖子上,“你不带我走,我现在就死!”

楚离桑凄然一笑,无奈地对郗岩道:“罢了,你们走吧。”

绿袖一听,终于破涕为笑。

郗岩和手下仍旧站着不动。

“你还不走,是想等我喊三吗?!”楚离桑厉声一喊,手上一用力,刀锋瞬间陷入了皮肤里。

夜色虽然漆黑,但一旁的王弘义还是看见了她的动作,心里大为紧张,怒道:“郗岩,你聋了吗,还不赶快滚?!”

郗岩万般无奈,恨恨跺了跺脚,带着手下们一起翻身上马,然后绕着楚离桑走了几圈,最后沉沉一叹,拍马朝齐州方向而去。

楚离桑缓缓放下手里的刀,目送着郗岩等人消失在凄迷的夜色之中。

旷野上大风呜咽,把她的鬓发和衣袂吹得一片凌乱。可她的身体却凝然不动,仿若化成了一尊石雕。王弘义几次想走上前跟她说话,却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此刻楚离桑的内心正在流血,而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所以只能沉默。一旁的绿袖也压抑着心里的种种困惑,异乎寻常地保持着安静。

楚离桑就这么久久遥望着北方的夜空,然后她的眼前竟然幻化出了一片美丽的花海。那是一片姹紫嫣红的鸢尾花的海洋,她看见自己在花丛中放肆地奔跑和呼喊,而萧君默则站在身后远远地看着她。

他的脸上依旧是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那么沉静又那么温暖。

他的眼神依旧像是空山幽谷中的一泓秋水,那么深邃又那么清澈。

楚离桑面对夜空笑了,笑得幸福而苍凉。

一弯新月从乌云中重新探出头来。寂冷的月光照见她苍白的脸庞,也照见了她眼角的一滴清泪。

齐王府的正堂上,曹节正在拼命跳脚,破口大骂萧君默。李祐听得不耐烦,吼了他一声,曹节只好悻悻闭嘴。

“萧君默,照你的意思,曹节带刀上堂,就是准备对本王实施‘致命一击’喽?”李祐斜着眼问。

萧君默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依我看,曹节真正厉害的手段,其实还不是当面举刀,而是背后插刀。”

“背后插刀?!”

“是的。殿下您想想,咱们一旦起事,最需要的东西不就是武库里的兵器和金帛吗?假如曹节利用他的职权,暗中把武库掏空,给咱们来个釜底抽薪,那咱们还拿什么起事?所以说,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就在萧君默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咕咕咕的斑鸠叫声。他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暗号出现,就说明裴廷龙他们已经解决掉了正堂周围的岗哨,随时可以杀进来了。

“萧君默!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说的都是无凭无据的栽赃陷害……”曹节怒目圆睁,奋力挣扎,无奈却被那两名侍卫死死按着。

“吵什么吵,给老子闭嘴!”李祐霍然起身,“全都跟我走,我倒要看看武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是挟持齐王的最后机会。

要是让他走出正堂,再四下召集府兵,今晚的行动就功亏一篑了!

萧君默心念电转,忽然挺身上前:“殿下,现在去武库太危险了!您想,曹节先任旅帅,后任典军,若他真是奸细的话,府中不知有多少他的人。所以属下认为,在彻底查清他的党羽之前,您不宜亲身涉险!”

李祐止住了脚步,阴沉地盯着他:“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在此之前,本王就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待在这儿吗?府里到底有多少奸细,一时半会儿怎么查?”

萧君默佯装略为思忖,旋即目光一亮:“殿下,我倒有一计,可以很快就把这些人查清楚。”

“说!”

“这个……”萧君默瞥了瞥堂上众官员,“请殿下恕罪,属下此计,恐怕只能对您一个人说。”

李祐一听,眼中蓦然射出一道寒光,死死钉在萧君默脸上,像是要把他看穿。

“殿下,您千万别听他的!”曹节又喊了起来,“这家伙阴狠毒辣、诡计多端……”

“把他的嘴给老子堵上!”李祐怒吼。

两名侍卫立刻找了条麻布塞进了曹节嘴里。

“殿下,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让侍卫抓着我的膀子,然后我到您面前说。”萧君默诚恳地道。

李祐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缓下脸色,瞥了余下两名侍卫一眼。二人会意,立刻一左一右抓着萧君默的手臂,把他带到了李祐面前。

萧君默凑近李祐,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一脸惊恐地看着李祐身后的屏风,大喊道:“殿下小心!”

李祐慌忙转身,那两名侍卫也下意识地顺着萧君默的目光望去。就在这一瞬间,萧君默的双手同时抓住了两名侍卫腰间的佩刀,唰唰抽出,紧接着将双刀分别插入二人的脚板,然后往前一蹿,跃过食案,右手刀架在了李祐的脖子上,左手刀则笔直地指向堂上众人。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等那两名侍卫发出哀号,众人回过神来之际,齐王已经完全落入萧君默手中,局面顷刻便被他控制了。曹节和那两名侍卫惊骇之余,连忙持刀冲了过来,却被萧君默用刀一指,只好停在一丈开外,不敢轻举妄动。

“萧君默,原来背后插刀的人是你!”李祐一边惊恐地看着眼皮底下的横刀,一边咬牙切齿道。

“殿下,收手吧,现在收手只是谋反未遂,回朝向皇上请罪,兴许还能从宽发落。”萧君默淡淡道。

“你放屁!”李祐怒目圆睁,“姓萧的,在本王地盘上你也敢造次?你就不怕本王一声令下就把你剁成肉酱?!”

“这是你的地盘没错,”萧君默一笑,“可惜现在归我管了。”说完,他猛然抬脚,踹翻了面前的一张食案,案上的杯盘酒菜哐哐啷啷倾覆一地。

这是他与裴廷龙事先约定的暗号,表明他已成功挟持齐王。

声音一响,正堂两侧的所有窗户几乎被同时撞开,桓蝶衣、红玉、罗彪等十几名玄甲卫纷纷破窗而入,把在场数十名手无寸铁的官员全都逼住了。与此同时,裴廷龙、薛安带着六七个手下迅速干掉了门口的几名侍卫,然后大踏步走了进来。

见此情景,李祐、曹节等人不禁目瞪口呆、惊愕莫名。

“连环计?!”李祐惨然一笑,“萧君默,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至此,齐王李祐才终于看清萧君默是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殿下过奖了。”萧君默哂笑道,“若不是你全力配合,我再处心积虑也没用。”

说话间,裴廷龙等人已经走了过来。此时四名侍卫中两人已经倒地不起,剩下那两个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却不过几个回合便被砍倒在地。裴廷龙径直走到李祐面前,忽然扭头盯了曹节一眼。曹节战战兢兢地握着刀,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裴廷龙,你来晚了。”萧君默道,“我差点被你害死。”

“遇到了几拨巡逻队,耽搁了一下。”裴廷龙捡起地上的一只酒壶,仰头灌了几口,咂巴着嘴,“你在这儿好吃好喝,还发什么牢骚?”

“你这么羡慕我,早知道这活就该你来干。”萧君默说着,把李祐推了过去。

裴廷龙赶紧一把抓住。

李祐目眦欲裂,拼命挣扎:“姓萧的,姓裴的,你们要是敢伤老子一根毫毛,老子……”

话音未落,裴廷龙的刀柄已经砸在了他的头上,李祐只觉眼前一黑,旋即颓然倒地,晕了过去。

萧君默扔掉手里的两把刀,往前走了几步,面朝惊恐万状的众官员,朗声道:“诸位,我知道你们的本意也不想造反,只是被齐王胁迫而已。现在我就跟诸位交个底吧,本府的武库和各处门禁已经被我们控制,齐王殿下和曹典军看样子也不能发号施令了,诸位若是愿意弃暗投明,重新归顺朝廷,现在就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若愿听从萧某劝告,就请诸位把你们的官帽摘下来,以表心志吧。”

众官员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就有两三个率先摘下帽子,扔到了地上,然后其他人便陆陆续续跟着做了。不消片刻,堂上数十名官员的帽子已经横陈一地。

萧君默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着不知所措的曹节:“曹典军,还舍不得你的官帽吗?”

曹节终于崩溃,把刀和帽子一块扔掉,趴在地上不停磕头:“萧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鬼迷心窍误入歧途,被齐王给蒙骗了,还请将军明察,请将军恕罪……”

“恕不恕你的罪,我做不了主,得看皇上和朝廷的意思。”萧君默淡淡道,又转向众官员,“诸位,这几天只能委屈你们在地牢待着了,等到皇上的旨意下来,你们才能重新接受朝廷的甄别和委任。”

随后,薛安带着手下把李祐、曹节及众官员都押了出去。桓蝶衣走上前来,和萧君默四目相对。两人心中都感慨万千,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突然,裴廷龙手腕一翻,把刀尖对准了萧君默的喉咙:“萧君默,齐王的事摆平了,现在该算算咱俩的账了!”

桓蝶衣、罗彪和红玉大惊失色,同时抽刀对准了裴廷龙。此刻堂上还有五六名玄甲卫,见状也拔刀围住了他们三个,场面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萧君默看着裴廷龙,淡淡一笑:“裴廷龙,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

“你的命是圣上和朝廷想要的,不是我。”

“裴廷龙!”桓蝶衣厉声道,“若没有萧郎,齐州这场叛乱能这么快平定吗?就算之前有罪,也已经将功折罪了。他现在是朝廷的有功之臣,你还想算什么账?!”

“他是不是有功之臣,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裴廷龙刚才一看到桓蝶衣凝视萧君默的目光,心中就忍不住醋意翻涌,加上这数月追逃所积累的满腔怨气,更令他恨不得把萧君默碎尸万段。

“裴廷龙,你以为摆平了齐王,齐州这摊子烂事就算完了吗?”萧君默冷冷道,“齐王背后是否隐藏着江湖势力,你知不知道?万一有的话,你能对付得了吗?所以我劝你,别这么急着跟我算账,等我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了,咱俩再过招也还不迟。于公于私,这么做都对你有利,不是吗?”

裴廷龙闻言,眉头皱了皱,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利弊,最后终于把刀放了下来,恨恨地瞪了萧君默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其他那几个手下赶紧跟着他走了。

桓蝶衣、罗彪和红玉这才松了口气。罗彪走过来,握拳捶了一下萧君默的肩膀,眼里闪着泪光,粗声粗气道:“老大,你这几个月可把弟兄们害惨了!”

萧君默笑着还了他一拳:“上百号人都抓不住我一个,你小子还有脸说!”

罗彪嘿嘿一笑:“不是弟兄们无能,是那姓裴的窝囊,就他那两下子,岂能抓得住你?”

桓蝶衣和红玉看着他们,忍不住也笑了,但眼圈却都有些泛红。

就在这时,杜行敏忽然匆匆走了进来,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萧君默拍了拍罗彪的肩膀,示意他们稍等,然后迎了上去:“怎么了?”

杜行敏低声道:“庾士奇和他儿子庾平来了。”

萧君默眉头一蹙:“就他们两个?”

“是。”

“让他们进来。”

庾士奇父子走进正堂的时候,所有人都回避了,只有萧君默一人站在屏风前,背对着门口站着。

方才他们二人来到齐王府门口时,立马便感觉气氛不对。庾平劝父亲赶紧走,可庾士奇思忖片刻后,却若无其事,仍命门口府兵通报。然后,二人在门口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府兵带他们进了府邸——与其说这队府兵是在带路,不如说是在押送。

一路上,庾士奇观察了一下府内的情况,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看庾平异常紧张,庾士奇镇定自若地道:“平儿,记住爹的话,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马上回去,带上一家老小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从此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与咱们庾家了不相干!听明白了吗?”

庾平一愣,越发惊惧:“爹,您说这些什么意思?要走咱也要一块走!”

“能一块走自然是好。”庾士奇苦笑了一下,“倘若不能,你就要担起责任来,保护好一家老小。”

随后,二人被带到了杜行敏面前,然后又在前院等了片刻,才被带到了正堂。进门之前,杜行敏拿走了他们的佩刀。

一走进来,看见堂上扔了一地的官帽,庾士奇便忍不住苦笑。形势已经一览无余——齐王估计是栽了,所有官员很可能也都倒戈了,而奇迹般地在短短一天内做到这件事的人,无疑就是此刻站在堂上的这个年轻人!

看来,冥藏急于抽身是对的,如今的事态果然不出他的预料。他那么急着离开齐州,除了去找他所谓的亲生女儿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出于对这个年轻人的恐惧。此刻,庾士奇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一个能让久经江湖、心狠手辣的冥藏都如此畏惧的人,一个在一天之间便能彻底倾覆齐王府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位可是萧君默先生?”庾士奇在十步开外站定,开言道。

“不敢称先生,叫我萧郎好了。”萧君默转过身来,笑了笑,“您就是虚舟先生?”

“‘先生’二字,在下亦不敢当。”庾士奇道,“在下听说,萧郎现在已经是本盟的盟主了,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萧君默哈哈一笑:“这件事嘛,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哦?此话怎讲?”

“萧某之所以不揣浅陋当这个盟主,只是为了阻止冥藏祸乱天下;一旦完成使命,萧某即刻让贤,绝不恋栈。”

“冥藏先生是王羲之后人,前盟主智永的侄孙,一心要光大本盟,重振本盟声威,岂能说他祸乱天下?”

“光大本盟没有错,可不能不择手段。”

“何谓不择手段?”

“滥杀无辜,迫害良善,违抗盟主遗命,追杀左使辩才,背弃本盟宗旨;策划阴谋,危害社稷,企图篡位夺权,唯恐天下不乱!如此种种,虚舟先生难道概不知情?”

庾士奇当然知道冥藏是什么样的人。他会跟冥藏走到一起,首先是对今上李世民都有不满之心,其次无非也就是相互利用而已。如今听到萧君默这番话,他也无言反驳。沉默片刻后,庾士奇问道:“敢问萧郎,齐王殿下现在何处?”

“地牢。”萧君默直言不讳。

庾士奇苦笑不语,旁边的庾平却一脸惊愕。

“那萧郎是不是打算把我们父子也投入地牢?”庾士奇问。

“虚舟先生,只要你现在回头,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尽量减轻罪责。”

“哦?”庾士奇有些意外,“你为何要帮我?”

“我既然忝为盟主,就有责任帮助本盟兄弟。还有,要对抗冥藏,也需要天刑盟上下齐心协力。”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听命于你?”

“听不听命,随先生自择,我不强求。”

“倘若我听命于你,你是要让我去杀冥藏、去维护李世民吗?”庾士奇的嘴角带着讥嘲的笑意。

“我不想杀任何人,但如果有人一心作恶,我便不能袖手旁观。”萧君默迎着他的目光,“另外,我也不会刻意去维护谁,若一定要说维护,那我维护的也只是本盟的宗旨和使命,还有天下的太平和百姓的安宁。”

庾士奇心里微微一动。凭着多年的江湖阅历,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说的是真话。即使并不完全认同他的看法,庾士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具有一种无形的足以摄受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