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菱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往四周看。香兰连忙又丢了一颗,正砸在春菱肩膀,见春菱朝这边望过来,便小声喊道:“春菱,春菱,你离进些,我是香兰。”

春菱惊愕得睁大双眼,迟疑的靠了上前,低声道:“香兰?迎霜她们说你病了,家去了…”靠到跟前,从破烂的窗纸中看到香兰高高肿起的脸,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这是…”

香兰连忙示意她噤声,流着泪道:“好姐姐,我被冤枉,被大奶奶关了,眼见就要发卖,还求你救我一救。”说着递出那个碧玉蛙,道,“求你把它拿到卧云院,给宋大爷,让他能把我买了去…我床下的匣子里有二两银子,还有根钗,你尽管拿去罢,只求你帮我这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忘不了!”

春菱迟疑道:“你说受了冤枉,什么冤枉?”

香兰咬牙道:“我的冤枉是大爷要抬举我,大奶奶便要将我卖了。”

这一句话春菱便明白了,心里一沉,只觉此时担着莫大的干系。正犹豫间,又听香兰道:“好姐姐,我只求你把这玉佩交给宋柯大爷,让他买了我,别让大奶奶把我卖到窑子里…”说着便跪下来,春菱看不见她在屋中做什么,却能听得“怦怦”作响,香兰显见得正在磕头。

春菱刚要说话,却瞧见迎霜等人从不远处走来,连忙攥着那玉蛙急忙忙走了。待回了房,春菱坐在床上,还觉着胸口一阵乱跳。

她确实不大喜欢香兰。她自诩才干不差,一心要在丫鬟里拔个尖,秦氏房里能人太多,她熬不出头,如今到了青岚身边,却是被事事倚重。谁想凭空多出个香兰,虽然不与她争,可待人随和,小丫头子都喜欢她,又得了林锦楼的青眼,让春菱多少有些吃味。可如今看了香兰这番形容…春菱微微打个寒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丫鬟还是如她这般姿容平常的好。她到底不是心肠歹毒之辈,往日里对香兰的嫉妒如今倒化成了可怜。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香兰为人和性子都是讨喜的,谦和柔软,不爱争闲气,也不搬弄是非长短,有什么事求到她,也总是帮着尽心尽力做好。

只是帮她去卧云院递那玉蛙…春菱却犹豫起来,她实在是惧怕赵月婵,不想惹麻烦上身。可又想到香兰流着泪哀求她“别让大奶奶把我卖到窑子里”,心里一时摇摆不定。一夜都未曾好睡,第二日清晨。终一咬牙暗道:“香兰真真儿是个可恶的,原先在房里便恶心我,如今又给我出了这样的难题,我若不帮她这一遭,一辈子的良心怎能过得去!”攥着那玉蛙便去了卧云院。

进院子瞧见个丫头正在浇花。便问道:“素菊呢?”那小丫头认识春菱,知道春菱同林锦亭的通房丫头素菊是当年一同进府的丫鬟,颇有些情义,便笑道:“三爷刚起床,素菊姐姐正伺候呢。”说着进屋把素菊叫了出来。

素菊笑道:“什么风儿把你刮来了。”

春菱迎上前笑着说:“我这回来可是有事求你。岚姨娘刚没,屋里事多。想求你得了闲儿帮我做些针线。”

素菊道:“这有什么难,你且等等,待三爷去书院读书去。便细细跟我说。”

春菱忙道:“三爷去书院是跟宋大爷一同去么?”

素菊点点头道:“可不是,宋大爷刚来,俩人正在屋里呢。”

此时却见宋柯一边走出来,一边回头道:“俢弘,你快些。我在外头等你。”

春菱一见,立刻如获至宝。推了素菊一把道:“你快进屋伺候去,我等你。”看素菊进了屋,便快步挪到宋柯身边,将掌心中的玉蛙送到跟前,低声说:“宋大爷,香兰让我给你送这个东西来,她说她被大奶奶冤枉,关了起来,这几日就要被卖到窑子里,求你把她买了去。”

宋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把那玉坠拿在手里。他这些日子只听说林锦楼看中了香兰,一直想去要人,可林锦楼却出门了,谁想今日却得来这样的消息。问道:“她被关在哪儿了?”

春菱道:“关在知春馆的一间小房里…宋大爷,奴婢冒死来送信儿,你就当我不曾来过罢!”

宋柯忙道:“这个自然,我绝不能说出去。”春菱福了福便走开了。

宋柯凝神想了想,买出门招手把贴身小厮绿豆唤了过来,掏出一只对牌,吩咐道:“你去跟账上说,我要支一百两银子。”说完沉吟片刻,道,“支三百两罢,快去快回。”绿豆得了令,揣着对牌去了,暂且不提。

却说画眉,揣了那账簿回家,一夜无事。第二天她爹就催她回林家,对她道:“没事回来住一宿,也该回去了,虽说大爷不在,可你赖在家里,也让府里人说闲话。眼见咱们家如今日子好了,你哥哥也在军里头受楼大爷照拂,你可得精心伺候着。”

画眉冷笑道:“咱们家过得好了,你可别忘了这是你当初卖闺女得的好处。”

她爹一听这话便缩着脖子不吭声了。画眉的本姓杜,她爹名唤杜愈,本是个七品把总,却因贪污被弹劾,丢了乌纱,又牵连出草菅人命等案,倾尽家财保住了命,可全家被判成了军户。杜愈为了一家前程,把庶出的大女儿送给大官家做妾,后又被转送给林锦楼,做了通房,这女孩儿便是画眉了。

杜愈对画眉到底含了愧,又因全家要指望她,被顶撞两句也便装聋作哑了。

第八十章脱困(求粉红!)

画眉哼一声,扭身进了屋,她生母刘姨娘跟在她身后道:“大姐儿,你少跟你爹生闲气,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是心疼你才…”

画眉一瞪眼道:“他有什么理?不过是作践我,他怎不把那几个嫡出的闺女送去当人小老婆?你们知道我在府里是怎么熬日子的,只会说闲话。”

刘姨娘唉声叹气道:“那能怎么样?若是你爹没出那档子事,你这会子也是个殷实人家的正头奶奶,我每日都在想,林大爷家里那极利害的女人不知要怎么欺负你…”说着便开始抹泪儿。

画眉本有些不耐烦,但见她姨娘哭了,只得软了声音道:“行了行了,知道我不容易就好,碰到点事就知道哭天抹泪的,你但凡要几分强,我又何至于如此了。”这话刺得刘姨娘愈发哽咽起来。画眉叹口气把刘姨娘拉到床上坐好,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姨娘别哭了,兴许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原就是金玉一样的人儿,才不该给人当劳什子通房。”

刘姨娘一呆,继而喜滋滋的盯着画眉的肚子道:“我的儿,莫非你有了身孕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若生了孩儿,哪怕是个闺女,林家也一准儿就抬举你当姨奶奶了。”

画眉拧紧了眉,说了句:“跟你这样的拎不清!”扭身往床上躺着去了。

一时无事。

半夜里,画眉睡着睡着便觉得越来越热,迷迷瞪瞪的推身边的喜鹊给她倒茶。喜鹊半闭着眼走到桌前倒了半盏凉茶,回过身,手里的茶碗便“啪啦”摔在地上,失声叫道:“着火了!着火了!”

这一嗓子将画眉的睡意惊得无影无踪,忙忙从床上起来一瞧。果见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焰,主仆二人尖叫起来,全家随之惊醒,连拉带拽的往门口冲。幸而门口火势不旺,一家老小冲到院里,画眉定睛一瞧,只见自己住的那件屋舍已让滚滚浓烟包围。

她方才只顾逃命,此刻才想起来那册账簿还放在屋里,便又往火场里冲,惊得刘姨娘一把抱住她道:“我的儿!你又做什么去!”

画眉挣扎道:“放开。别净跟着裹乱!”甩开刘姨娘的手又被喜鹊抱住了腰,喜鹊流泪道:“姑娘,火这么旺。你可别赶上前送死…那东西再重要,难道有命值钱了?”

画眉一听此话便不再挣扎,整个人傻呆呆的站着,仿佛痴了过去。

画眉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火是冲着她来的。

她以为躲回家便万事大吉。却不成想惹恼了赵月婵,对方便要她的命!画眉浑身打了个寒颤,她还是小瞧了赵月婵,可如今已骑虎难下。

众人邻居都赶来救火,那火烧到将近天明才熄,整间房几乎要烧透。幸而夜里无风,未烧到其他屋舍。画眉进去小心翻找,终在箱子里找到那账簿。已被火烧去了大半,轻轻一碰便有几页化成了灰,只留下几页未全烧毁的,上头竟还留着赵月婵签字画押的字迹。

画眉咬了咬牙,将剩下的小心用布包好。揣在了怀里,暗想:“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偏不信我翻不过这重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赵月婵胆大包天,指使钱文泽去放火,又许给了大把银子。那钱文泽本就是个五毒俱全的流氓,真个儿将画眉的家给一把火烧了。他打发几个地痞前去打听,回来将消息从二门传给迎霜道:“屋里都烧个精光,什么都没留下,画眉跑出来时手上什么也没拿。”

赵月婵听闻,长长的出一口气。

迎霜端了一盅刚炖好的鸡汤,笑道:“奶奶可得放心了,这些天吃不香睡不着的。”

赵月婵吃了一勺汤,笑道:“可不是,那东西没有便是死无对证,可恨画眉那小蹄子倒是跑得快。”顿了顿又道:“趁这顺风顺水的时候,明儿个就让我表哥把人牙子领来,再把那小贱人打发了,便再没糟心的事儿了。”迎霜连忙应下。

第二日清晨,天还蒙蒙亮,天际仍有星光闪烁。

香兰缩在墙角里似睡非睡,忽听门开了,进来两个婆子,不由分说,堵了香兰的嘴,捆了双手便将她架了出去。香兰着实惧怕,狠命挣扎也不能摆脱,径直被拉到府后一处偏僻的角门,只见有个身高面白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等着,正是钱文泽。

香兰浑身止不住发抖,钱文泽拿着手里的折扇,轻佻的逗起香兰的下巴,左右端详一番,口中道:“啧啧,可怜见的,这脸儿竟被打得这样惨。”他本以为这回能见个美貌绝色的丫头,想带回去先受用一番,没想到是个脸上青紫肿胀不堪目睹的女孩儿,且头发还乱蓬蓬的,当下没了兴致,招了招手,对不远处站着的那人道:“孙老七,你来。”

孙老七是怡红院的龟奴,生得胖圆,留在两撇小胡子,一副精明模样,听钱文泽召唤他,颠儿颠儿跑过来。

钱文泽同怡红院的妓女金凤相好,撒了不少银子,孙老七知道钱文泽是有靠山有手段的,平日里也紧着巴结。昨晚上听说钱文泽要领他到林家买个丫头,孙老七心里着实乐意。以前怡红院里收过大宅门里出来的婢女,若不是犯了重错被发卖,便是勾引男主人被女主人知晓发狠卖掉。他听钱文泽话里话外的意思,今日这女孩儿便是后者,林家能得男主人青眼的,容色身段定是拔尖的了。

可如今一见着香兰,孙老七直咧嘴。看眉眼是个漂亮的,可整张脸已不大成形,也不知这肿伤能不能消下去,若不成,买回来也就只能做个下等茶室女,咂了咂嘴道:“这样儿的…顶多三十两银子,这还是看在钱大爷的面上。”

钱文泽哼一声道:“孙老七,你可真是个嘴油不厚道的,三十两银子就想买个大姑娘?只怕还没长齐的小丫头都比这个贵。这丫头不过是伤了脸,原先小模样俊着呢,等脸上的肿一消,原先你窑子里的小翠仙只怕都没那么俏。”

孙老七心想这位爷真会扯淡,原先这丫鬟什么模样莫非你见着过?可心下也有些同意钱文泽的说辞,又仔细打量香兰的腰腿和手,一咬牙说:“最多四十两,回去还得给这丫头治脸,一切花销都得要银子不是?”

钱文泽又不满意,跟孙老七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商定了四十六两银子,婆子拿出香兰的身契,孙老七便要掏银子。

香兰闭了闭眼,她还是头一遭被人当成牲口货物讨价还价,只觉眼前发黑,眼睛干干的已流不出泪,死咬着牙,暗想道:“若真不幸入了娼门,万不可寻死,怎样也要挣一条活路出来!”

此时却听有人道:“孙老七,这大清早我出来遛遛,就瞧见你出来相货了。”

香兰循声望去,见个矮瘦的中年人,一脸市侩气,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这人叫高二宝,跟孙老七倒是同行,是倚翠阁的龟奴,与钱、孙二人俱相熟,几人打了招呼,高二宝便围着香兰转了一圈儿,道:“这么个丫头要多少银子?我出六十两。”

钱文泽顿时眼前一亮,本要递给孙老七的身契便收了回来。

孙老七顿时急了眼,道:“我都已谈好了价,你起什么哄。”

钱文泽笑道:“老孙你别急,自然是价高者得,你出得比五十两高,我便让你把人领走。”

孙老七看看香兰肿破的脸,又瞧瞧手中的钱袋子,想再多出五两,却终于摇了摇头。六十两买个不知是不是要破相的丫头,未免太不值,这个价儿去那穷人家里能买个十五六的雏儿,稍加调教就能接客赚钱了。

钱文泽见孙老七不吭声了,便笑了笑,把那身契往钱文泽眼前一递,豪气道:“高老板出手高,这丫头归你。”

高二宝也不多言,直接掏出一张六十两的银票放在钱文泽手里,拉了香兰便走。

钱文泽心花怒放,赵月婵早就说了,无论这丫头卖了多少,银子都便宜了他。当下用折扇一拍孙老七的肩膀道:“走着,昨儿晚上爷没睡好,去你那儿让金凤给爷热上洗澡水,铺好暖被窝,爷还得回去睡一觉。”

孙老七忙换上一副笑脸,心说:“大清早的让我溜断腿,今儿个非要把你兜里那五十两赚出来不可!”殷勤道:“那咱们走着,爷你这几日没去找金凤,我们金凤姑娘可是流了好几天的泪儿,还给你做了个新荷包…”两人越走越远,声音逐渐不可闻了。

高二宝抓着香兰站在巷子拐角处,见钱、孙二人走远了,方才拉着香兰往另一路走。香兰只觉头重脚轻,走路都踉跄起来,越过一条短巷,只见有辆马车停在那里。

高二宝搓着手走到跟前,点头哈腰道:“爷,您交代的事儿妥了,您看您看…这个…”

马车的帘子一下撩开,香兰定睛望去,只见车中赫然出现的竟然是宋柯的脸。

香兰浑身一颤,两行泪忽然从眼眶中流出,心仿佛松了一块,却又有什么地方被狠狠揪住。这接二连三大喜大悲之下,眼前发昏,腿一软便晕了过去。

第八十一章胡话(为yu21yu21加更)

香兰沉沉浮浮间做了一梦,梦里她还在前世,穿着大红的嫁衣,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半条街的百姓都轰动了,纷纷探头出来观瞧。临上轿前,她母亲握着她的手,洒泪道:“我的儿,你如今这一去不比在家里,母亲只怕你受了委屈…”

她看着母亲的脸,死死握着她的手却说不出话,忽而,那脸仿佛又变成了薛氏。梦境变了变,她瞧见薛氏和陈万全被赵月婵一并发卖,耳边还听得父母低声哭泣。她心急如焚,拼命想去救,猛地挣扎,便醒了过来。

入眼是皆是青绿色的幔帐,香兰动了动,只觉着浑身气力全无,头上绑了根布条,仍昏沉沉的,脸上的伤已不似前两日那般火辣辣的疼。她伸手往脸上摸了摸,蹭到一层药膏子,挣扎着起身将幔帐拉开,只见床边的绣墩子上坐着个丫头,穿着银红掐牙小褂,墨绿色的裙儿,正在低头做针线。

那丫鬟瞧见动静连忙将手里的活计放下,上前道:“阿弥陀佛,姑娘可算醒了,这一觉可整整睡了两天。”手抚上香兰的额头,喃喃道,“还有些烫,却比昨晚上好些。”手脚麻利的端来一碗温水,用小银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在香兰口中,用帕子蘸了蘸她嘴角。

香兰刚想问话,那丫鬟已放下碗,一阵风似的跑了。不多时,宋柯便走进来,坐在她身边,温言道:“身上可好些了?大夫来看过,说你外感气滞,五脏都淤住了,心思过重,又着了凉,这才发出病来,吃几服药再好好调养便没有大碍了。”

见香兰睁着一双明眸看着他。低头咳嗽了一声,又道:“你脸上是皮肉伤,大夫说幸而打你的人气力小,否则这张脸就要不得了。”说完看了看香兰,见她仍是睁着眼睛盯着他,暗想:“女孩儿都在意自己容貌,她本是美人,若是真毁了容颜,只怕心里头难受,这病也难好。”便又道:“你脸上搽了两种药膏子。一个是上好的金创药,还有千金堂的生肌膏,这两日已消了些肿。我瞧着过不了几日便好了。”

香兰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却觉着脸疼,手指比划着在被子上写了个“谢”字,宋柯看了两回方才瞧出来,便笑道:“这没什么。我原也打算把你要到身边儿来,不过林锦楼不肯放人。”

香兰仍看着他,宋柯却觉着那双眼里依稀有了些笑意,他心里也快活起来,道:“厨房里有些粥,饿了让玥兮她们给你热一碗。”

香兰摇摇头。手指又在被上划,写了“父母”二字。

宋柯点点头,心道香兰已至如此境地还念着父母亲人。自己没瞧错人,她果然是个孝顺淳厚的。便说:“你父母我会一并讨来,待会儿就跟俢弘说一声,让他替我向林家大太太要人。”

香兰这才放了心,她满腔的感激却说不出口。而此时也已力尽,头往枕头上一歪便睡了过去。

宋柯吃一惊。他也略通些医术,诊了脉才知香兰是累得睡了过去,当下又把丫鬟唤来,叮嘱了几句,方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香兰便安顿下来,住在宋柯卧房边上的厢房里。宋柯房里的拢共两个丫头,唤做珺兮、玥兮,是亲姊妹,看着伶俐清秀,均不是多嘴多舌之辈,照顾香兰也尽心,会时不时说些宋家的事。

第二天,宋柯特特来跟香兰说:“你爹娘我已经要来了,你爹如今在家里的古玩铺子里做二掌柜,你娘也随着去了,只是你身上不好,让你们相见难免让父母揪心,等你养好些便让你回家住几日。”说着拿出一件崭新的袄子道,“这是你娘刚做的,让我带过来。”

香兰一瞧,果然是薛氏的针线,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默默的把那袄子抱在怀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床上给宋柯磕了一个头。

宋柯急忙上前扶道:“病还没好,你这般折腾自个儿做什么,莫非药还没吃够?快些躺下!”此时前院有小厮来报,有客来见,宋柯只得走了,临行前又命珺兮、玥兮好生看着。

宋柯原以为如今香兰得了父母的消息,身上能好些,可香兰久久揪着的心一放下,整个人便如同垮了似的,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一病,却是把在林家积的症候全发了出来,脸上的伤逐渐好转,却昏昏沉沉总也不能退烧。宋柯未免心中焦急,一连换了三个大夫都未能诊好。

一日晚间,珺、玥二人正在房中正照料,忽听见香兰道:“太子被八王爷逼死了,咱们家要满门抄斩…祖父爹娘弟弟妹妹,你们要跑快些…莫要被抓了…”一时又说:“表姑娘,奴婢错了,别打了罢…”

她二人听见“满门抄斩”四个字不禁吓了一跳,悄悄凑到跟前,推了推香兰,轻声唤道:“香兰姐姐,香兰姐姐。”见香兰昏昏沉沉,一摸额头滚烫,知她在说胡话,此时又听香兰道:“曹丽环,我绝非怕你,若不是势必人强,我又何必在你跟前忍气吞声!赵月婵,你好毒的心,莫非你真不怕地狱里阴司报应?!”

珺、玥面面相觑,听得心惊肉跳,将床上的幔帐放下。珺兮守在床前,玥兮来到书房前头敲了敲门。

宋柯正为了次年春闱苦读,见玥兮进来,不由放了书本道:“何事?”

玥兮道:“香兰姐姐有些不好,满口的胡话,只怕她要烧坏了身子。”

宋柯立即到厢房去,撩开幔帐,见香兰双目紧闭,似是不大好了,宋柯心里一沉,唇紧紧抿了起来。

珺兮想了想道:“大爷不如拿着帖子请林三爷让林家济安堂里的罗神医来诊治诊治,他的医术是极高明的了。”

宋柯有些踟蹰,他也知道罗神医医术高明,但此人在林家开的药铺里坐诊,常常行走于林家内宅,对府中事十分了然,倘若他见过香兰。此番再撞见未免不好。宋柯原打算把香兰藏在府里,待明年他考了功名,再花钱谋个缺儿,便携着一家老小上任,脱了林家的势力,再做打算。

还在犹豫,却听香兰忽喃喃的说了一句:“好疼…”眼角一滴泪滑了下来。

宋柯不由心酸,原本的犹豫也烟消云散,立时提笔写了帖子给林锦亭。不多时那罗神医便到了,见幔帐垂得严严实实。当中伸出的手也用帕子遮掩了,只道是宋柯房里不同寻常的丫鬟,又或是宋家小姐。便诊了一回脉息,重新开了方子。

一时玥兮去煎药,珺兮凑上前小声说:“方才你听见了没有?香兰说‘太子’、‘八王爷’‘满门抄斩’什么的。”

玥兮吓一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听到就当没听到。烂在肚子里,她是烧昏了头了。”

琤兮一吐舌头,便不再提。

罗神医开的方子吃了两剂下去,香兰的症候便轻缓了。宋柯自然命厨房调换着花样给香兰做汤做水。这期间,香兰从丫鬟小厮那儿得了三个消息:一是林东绮与镇国公家的二公子订了亲,待曾老太太孝期一过便行六礼;二是林锦楼的通房丫头画眉回家小住。谁料家中失了火,之后画眉连带她的丫头喜鹊便不见了踪影;三是青岚的丧事已毕,虽也算厚葬。但她只是个侍妾,进不得进林家祖坟,只在一处有山水的地方点了一处穴,埋葬了事。

香兰一长叹。她身子慢慢好转,脸上的肿也消了大半。唯独还有青紫淤血,却不似当初那般骇人。待香兰精神健旺了。宋柯便让她在二门的小屋里同陈氏夫妇见了一面,薛氏一见香兰的模样,泪儿便好似滚瓜似的掉落,陈万全也红了眼眶。

一家三口相对无言了许久,香兰便忍着泪笑道:“如今好好的,一家人又能团聚,咱们还哭什么。”

薛氏哑着嗓子道:“什么好好的,你悄悄你这模样…”说着便掉眼泪。

陈万全见四下无人,小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儿都谣传你让大爷相中了,要抬举你做主子,怎么这又让宋大爷买去了?”

香兰垂下眼帘:“正因为大爷看中了,大奶奶才不容我,将我毒打了一顿,又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幸亏宋大爷将我买了去…只是这事做得机密,爹娘也闭严了嘴,倘若让大奶奶她们知道反倒不好了。”

夫妇二人一听“窑子”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头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能,不能,绝不能说。宋大爷也叮嘱过了,即便走了嘴也不能吐露一个字。”

陈万全道:“你只管放心,因从林家出来,我和你娘便搬到宋宅后头的巷里去了,那地方清净得紧,也没几个认识的人。”

薛氏叹道:“宋大爷真真儿是慈心人,将我和你爹买了去,就为了咱们一家骨肉不分开,待会儿我要给他磕几个头谢谢他大慈大悲。”说着又去看香兰,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陈万全看着爱女也是心肝肉疼,悄悄回过神抹了把眼睛,却绷着脸道:“都是你弄性尚气作出的好事,倘若你当初不进府,乖乖跟柳大掌柜的儿子成亲,这会子跟寻常人家的体面奶奶有什么分别,何至于受这个罪!偏你嫌弃柳家也是林府的奴才,又嫌他家儿子傻。可你也不瞧瞧你爹,也是奴才出身的,又痴心妄想些什么,如今可好,遭了罪了!”

薛氏一把搂住香兰,推了陈万全一把道:“你少说两句,没瞧见闺女吃了这样大的苦,你还说这样刺心的话,真是个没眼色的老东西!”

香兰垂了眼帘,她自入府后几番坎坷受罪,却始终不曾后悔过。林家固然难捱,可认了世代为奴乖乖嫁人,只怕那种绝望会真要了她的命。她心心念念着脱籍,豁出去都要试一试,即便前头是火焰山,她也要去蹚一蹚。

第八十二章芳丝(求粉红!

香兰病了一个月才停了药,脸上的青紫也消尽了。此时已入盛夏,蝉鸣蛙叫,绿树浓荫,满架子的蔷薇一院芳香。

香兰坐在廊下的阴凉里仔细做着针线。珺兮搬了个小矮桌子出来,笑道:“歇会儿罢,你都做了一天了,仔细累出病。”

“这针线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得的,先吃块西瓜消消暑气。这可是从井里刚刚取出来的,清凉得很。”玥兮手脚麻利的搬来一个滚圆的西瓜,用刀子切了,递给香兰一块,又去招呼珺兮。

香兰咬了一口,果然清甜凉爽,问道:“太太和姑娘那屋可有?”

珺兮道:“先给那两屋送去的,太太还赏了荔枝饮,等晚上冰一冰端给大爷喝。”说着在玥兮身边坐下来,三人团团围着那小桌子一边吃瓜一边说笑。

一阵微风吹来,香兰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只觉着舒畅。

宋家的府邸并不大,只是个两进的院子,虽无林家亭台楼阁,池馆轩榭之豪阔,但翠竹芭蕉,奇石异草却也别有意趣。宋家人口简单,下人也少,拢共不过十几个人。香兰留心打量,宋家摆着的名贵玩器物件并不多,可那兽纽狮耳白玉尊、双耳衔环鹿头鼎却是也极贵重的东西;所用的椅搭、引枕、坐垫均是一色半新不旧的缂丝绫罗,由此便知这样的人家曾经如何鼎盛过,如今富贵豪奢气象已散了一半,却也殷实妥帖。

前几日宋柯让她去给宋姨妈磕头,只说香兰是他从外头买回来的丫鬟。香兰原本忐忑,唯恐被人认出她是从林家出来的,却不知宋姨妈最是个不爱走心思的,且林家上下的丫头又多。她来来回回也只认得秦氏和王氏身边那几个有威势的大丫鬟,自然不记得香兰了。宋檀钗跟香兰不过见过两回,日子隔得久,再见香兰只觉得面善,也未觉出什么不妥,反而还赏了一套她不大穿的艳色衣裳。

香兰每日没什么活计,许是宋柯有过吩咐,珺兮、玥兮都将事情抢着干了,将她跟小姐奶奶似的供了起来,香兰硬找了些针线做。旁人拗不过也只好随着她去。

三人吃了一回瓜,珺兮将桌子收拾了,剩下的几块西瓜用托盘盛了端到前头给下人们吃。玥兮则开了箱笼,将冬天的棉衣抱出来放到院子里晒。香兰过去帮忙,在柜子里收拾出一块石青色的锦缎料子。

玥兮笑道:“这是去年给大爷裁冬衣的时候剩下的,想再做双鞋又不够废料子,做帽子又没那个手艺。白白丢了可惜,就放在柜里了。”

香兰笑道:“若是没用途就给我,我倒是琢磨了个东西。”

玥兮不以为意道:“拿去,白放着也是落灰。”

香兰便将料子取了,不到一个下午便做出个文具袋子,又取了笔墨纸砚细细的画花样。先在袋子上绣了一丛竹子。珺兮赞道:“这竹子绣得俊,又鲜亮又平整。”

香兰坐在房里直绣到傍晚,用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抬头却瞧见宋柯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已不知来了多久了。

香兰连忙站起来,问道:“怎么回来只在门口站着?”一边招呼他进屋,一边去倒茶,转身又问:“外头热。洗澡水在净房里早就备下了,屋里头还有冰镇的瓜果。要不要吃些?。”

宋柯不说话,他穿着千草色的软绸直缀,腰间是玉色腰带,容色如玉,看着香兰只是笑。外头又闷又热,他为了家里的产业忙了一个下午,本有一肚子火气,可进屋便瞧见香兰坐在戗金的罗汉床上安安静静的绣花,她垂着芙蓉似的脸儿,露出粉白的脖颈,灵巧的飞针走线,又恬静又美好。

宋柯觉着自己的火气立刻飞到九重天外头去了,嘴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竟然这么直直的瞧了许久。这时香兰端茶递水,又帮他拿家里的日常衣裳,宋柯觉着香兰怎么看怎么像迎接丈夫归来的小妻子,他有些晕陶陶的坐了下来,看着香兰忙里忙外,端了一盘子瓜果梨桃摆在他手边的小炕桌上。

宋柯轻轻咳嗽一声:“你身子才好,别忙了。珺兮玥兮呢?”

“去姑娘那屋帮着挑料子去了,铺子里新送来的各色尺头,说要重新裁几身衣裳。”香兰说着拧了块手巾,又将茶端了过来,“我已经好了,也没有那么娇贵。”

宋柯擦了擦脸和手:“那也要再养些日子,依我看,滋补的药吃上半年再停也不迟。”说着看了香兰一眼,“都去挑料子,你怎么不去?”原来香兰自到宋家,穿的都是宋檀钗的旧衣,还有两身丫鬟的新衣裳,宋柯便命人从铺子里拿些料子来,打算给她做两身应季的新衣裳。可单给香兰未免太显眼,便一并拿到宋檀钗房中让大家挑拣,没想到香兰竟没去。

香兰笑了笑,精致的眉眼变得弯弯的:“我去了谁看屋子呢?冷茶冷水的,难道让你唤外头的婆子进来伺候?”

这一笑让宋柯的心也“怦怦”跳了起来,只觉着那笑容又熟悉又好看,把他心里的琴弦撩拨开来,便呆了过去。

香兰见宋柯愣愣的瞧着她,脸也红了上来,心里虽羞涩却也暗自警醒,装作没事人似的岔开话头道:“大爷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宋柯也觉察自己失态,低头咳嗽一声,仿佛没听见香兰的话:“你没去挑料子,我这里刚刚有两匹,你觉着合适便留下。”说着撩开帘子,喊廊下当差的小幺儿道:“绿豆,把那两匹料子拿来。”

不多时绿豆果然抱着两匹料子,一个是天青色的细布,另一个是妃色的茧绸,都是上等货,柔软细密,却不觉奢华。

香兰摸了又摸,宋柯看着她微微垂下的睫毛,心里头好像有支轻柔的羽毛刷着,见她头上戴着的翠花钿歪了,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把那花重新插好,香兰忙抬起头,两人目光一撞,此时便听见门帘子响动,芳丝抱着匹牙色的尺头走了进来,见他二人这番形容登时沉了脸色,凉凉道:“哟,这事闹的,我可是来得不巧了。”

芳丝宋姨妈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其母郭氏是宋姨妈的心腹,后嫁了个体面的管事。后来宋父去世,他们孤儿寡母风雨飘摇,郭妈妈始终忠心耿耿不离左右,女儿芳丝也进府来侍奉主人,宋姨妈便格外高看一眼。

这芳丝生得高挑白净,杏眼薄唇,虽不是绝美却也有几分人才,又是个言辞伶俐的,宋姨妈便挂了心,探过郭妈妈的意思,知道芳丝愿意在宋柯身边伺候左右,便许了芳丝给宋柯做小。谁知宋柯却拒绝,反倒嗔怪宋姨妈多事。

宋姨妈将这儿子看做眼珠子,更是后半辈子的指望,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芳丝知道后大哭了一场,整整三天都没见人。可事后瞧着,她见天往宋柯这儿送东西,又爱找珺兮、玥兮说笑,反而愈发的殷勤了。先前她见着香兰病倒在床,面目全非,还感叹几句这女孩儿可怜。可随着香兰一日日健旺,脸上的伤也好了干净,芳丝便愈发对香兰不爱搭理起来。

宋柯暗恼芳丝来得不是时候,面无表情的把手从香兰的头发上放下,转过身道:“你来做什么?”

芳丝心里委屈,忍着酸道:“太太说这个颜色好,问问大爷的意思,若是喜欢我便给大爷做个大氅。”眼睛悄悄往宋柯脸上溜去。

宋柯淡淡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今年不再添衣裳了,让母亲和妹妹选。再说夏天这么热,穿哪门子的大氅。”

芳丝忙道:“不做大氅,做个散腿的裤儿也好。”

宋柯见芳丝红了眼眶,便放柔了声音道:“你做太太房里的针线都忙不过来,又何必再给你添差事,我的衣裳有人做,你好好伺候太太就是了。”

芳丝急忙摇头:“就是做条裤子,不碍什么事。”唯恐宋柯不同意似的,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香兰假笑了下,“珺兮、玥兮的针线都糙,香兰妹妹刚来,身子又不大好,更不能太操劳了,我想来想去,大爷房里的针线还是让我做罢。”

宋柯想道:“芳丝是母亲身边最得脸的丫头,总不能明摆着驳母亲的脸面,不过是条裤儿,她爱做就去做罢。”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芳丝跟得了珍宝一般,一张脸儿上全都笑开了,喜滋滋道:“我两三天就能做得了。”眼巴巴的瞧着宋柯。

宋柯微笑着点点头,起身去净房洗澡,留下芳丝和香兰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芳丝将香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神色倨傲:“还没问过你,你当初被大爷买进府的时候是个病秧子,这是怎么回事?”

香兰看了芳丝一眼,将桌上的灯点燃,淡淡道:“这是太太让你问我的,还是你要问我的?”

芳丝没料到香兰这样说,顿时愣住了。

第八十三章挑唆(求粉红!

香兰自顾自的从头上拔下一根簪,挑了挑灯芯,慢悠悠说:“若是太太让问的,下回说话前头要加上‘太太让我问你’这几个字;若不是太太让问的,还请你再说话时客气些,我虽不才,一直是个伺候人的,可原先也曾在宅门里呆过些日子。你这么对我说话倒没什么,若是对外人也是这个口气,只怕别人笑话咱们宋家的丫鬟没有规矩。”这一番话说得清淡,却也极不客气。

芳丝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冷笑道:“你倒是好大的谱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我没规矩,我是太太身边的,你的意思是太太不会调教人了?”

香兰笑道:“我可不敢,我粗粗笨笨莽莽撞撞,要是方才说了什么惹恼了姐姐,我给姐姐赔个不是,姐姐是太太身边的,自然胸襟跟别人也不一样,断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罢?”

芳丝本打算在香兰跟前摆威风的,没想到被将了一军,两番话将前后路都堵死了,正不上不下的时候,忽听门口有说话嬉闹的声音,知是珺兮、玥兮回来了,便瞪了香兰一眼,一摔帘子走了。

她跑到蔷薇架后头,气得狠狠跺脚。

她就知道那个香兰一脸的狐媚模样,一准儿是个勾搭人的,今儿个果然让她撞见了!做衣裳的料子本来应该是主子先挑,大爷竟给她单独留下两匹,还去摸她的头发!若不是她进来,是不是就该摸脸亲嘴儿了?呸呸呸!不要脸!大爷是瞎了眼,专门喜欢这样看着娇娇弱弱的小狐狸精,这么些年都没瞧出她的好。先前屋里有个红袖,因是从小伺候的情分,她倒也心服口服;可红袖没了,论资历容貌身段伶俐忠心。哪样比一比也该是她,就连太太都喜欢她,凭什么她就不行?

芳丝抹了一把气出的眼泪。

她知道她不如香兰貌美,可除了脸蛋她哪一样不强出那小蹄子一筹?大爷是被女色缠软了腿了。这样下去可不成!

芳丝掏出帕子将脸擦了一把,立刻往宋姨妈那屋去了。进去一瞧,只见料子都已挑完,全都拾掇起来,郭妈妈正命人摆饭,宋姨妈靠在贵妃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闭着双目,口中念念有声。

宋姨妈是个本分妇人,自死了丈夫便心如死灰。吃斋念佛,足不出户,穿的衣裳也大多是深色,头上勒着抹额,脸上脂粉不施。纵然她生得秀美端庄,可这样的打扮将整个人都衬得老了十岁。

郭妈妈见芳丝面带怒色,举止轻慢,便瞪了她一眼,朝宋姨妈努了努嘴。芳丝头脑清明了些,停了脚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把怀里的料子放到一旁,拿起榻边的芭蕉扇子。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给宋姨妈扇风。

宋姨妈睁开眼,见是芳丝站在身边,便问道:“大哥儿可喜欢这个颜色?”

芳丝连忙陪笑回道:“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大爷还说做大氅太热,他屋里也没个精通针线的丫头。说我的针线好,让我给他做条裤儿呢。”

宋姨妈闭着眼笑道:“阿弥陀佛。这孩子,既然巴巴的求了你,你就给他做两条。”又问,“大哥儿吃了什么没有?”

芳丝道:“方才过去的时候房里还没摆饭。”

宋姨妈道:“檀丫头内火旺,晚上吃碗粥也就净饿了,大哥儿天天劳碌晚上要多吃些,待会子你再给送碗汤过去。”说着便起身。

芳丝连忙搀扶着,宋姨妈笑道:“还没老到让人搀的地步。”便坐在了桌边。

郭妈妈笑道:“让她搀,这是她应当应分的。”

芳丝立在旁边布菜,宋姨妈吃了一筷子,忽想起来道:“大哥儿房里那个新来的丫头选了料子不曾?可别忘了她。”

芳丝心里正一肚子不甘委屈,脸上仍陪着笑:“挑好了。”看着郭妈妈的脸色道:“不过有档子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