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妈看了芳丝一眼:“有话就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芳丝道:“我方才进屋的时候,瞧见大爷特特准备了两匹料子给那个丫头,论理这话我不该说,可大爷这事做得也太不像,前头太太和姑娘还没挑呢,他怎么好越过去,直接给那丫鬟留下了?”

宋姨妈一听,筷子就放下了:“留下什么料子?”

芳丝道:“是妃色的茧绸和天青色的细布。”

宋姨妈又重新把筷子提起来笑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今儿个送来的料子不都是这样的货色?许是大哥儿怕那丫头刚来,面嫩不好意思挑,便命人给她留下两匹。年轻的女孩儿不比我们,穿红戴绿的也好看。”

芳丝忙道:“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可方才进去,正瞧见大爷对那个丫头…”说着眼睛向上看,低声道,“自从红袖姐姐走了,大爷房里确也缺个服侍的人,可如今还有半年就春闱了,我只怕大爷让人给挑唆坏了心性,迷上旁门左道,荒废学业。如今家里这个情况,大爷是太太唯一的指望,我们做下人的服侍一场,也盼着他能金榜题名重振家业,一来告慰老爷的在天之灵;二来宽慰太太的心;三来大姑娘日后嫁人腰杆也硬挺;四来,我们这些人也落个平安。”

这一番话正正不得了,宋姨妈又把筷子翻下来,连忙问道:“我的儿,你方才在屋里瞧见什么了?亏得你伶俐,办事妥帖,要不我还跟蒙在鼓里头似的。”

芳丝道:“也没什么别的,就是我进去的时候,正瞧见大爷伸手摸那丫头的头发,好像正要给她簪花儿似的。这放在旁人身上本也没什么,可大爷一门心思都在功名上头,就算是先前的红袖姐姐,大爷也不曾调笑半句,这丫头才刚来,就…”

宋姨妈愣了愣,那个叫香兰的丫头进来磕头的时候她仔细端详过,端得是个绝色。通身的气派娴雅,真真儿是个一等一的人才。

芳丝见宋姨妈不说话,便又道:“太太可得拿个主意,如今大爷正是要劲儿的时候,放着个夭夭矫矫的丫头在身边儿,多让人不放心呢。何况那丫头还来历不明,不知道是从哪儿买回来的,要是进府之前就在什么地方给教唆坏了,学一身下流手段,咱们爷可是个规矩老实孩子。给坏了根性可就糟了!”

郭妈妈立刻道:“这话倒是,那丫鬟来历不明,且来的时候还一身伤。谁知道先前犯了什么事,是不是有打过错让主人家赶出来的。关起门来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这样的颜色,在大宅门里被赶出来,指不定身上还有没有清白。又染了什么风流习气。世上总有那爱串舌头的,成天背后编排人家不是,大爷日后做官做宰,要的就是名声清白,万不能走错一点儿,若没事还好。倘若有人道出一个‘坏’字,身后还指不定跟出多少落井下石使绊子的小人,咱们一块儿着急上火。心焦如焚还在其次,可大爷的声誉又该如何呢?”

郭妈妈一边说,宋姨妈一边点头。

芳丝给宋姨妈把汤挪到跟前,低声问:“太太,你看这事…”

宋姨妈叹了口气道:“幸亏有你们娘俩帮我出谋划策。否则我还真不知这当中的厉害。只是那丫头买来的时候,大哥儿就跟我说了。这丫头是他相中日后要抬举的人,先前就认识的,一直想跟她主子讨,只是没得了机会。谁想遭人陷害,他这才借了时机给买了过来,倒是身世清白,知根知底的。”

宋姨妈这一句“是他相中日后要抬举的人”,直将芳丝轰了个透心凉,宋姨妈又对郭妈妈道:“大哥儿是你从小看着长起来的,最有分寸,他也同我说了,等明年春闱之后再添房里的人,如今放在身边儿,就是让她帮着端茶递水,念书的时候旁边有个研墨的人。”

郭妈妈一听,跟芳丝对望了一眼,便笑道:“太太心里有数就好,瞧这事儿闹得,使我们娘俩儿多嘴多舌了,该打!该打!”

芳丝也强笑道:“谁说不是?尤其是我真该打嘴!”说着真轻轻抽了自己两巴掌。

宋姨妈一把拉住芳丝的手,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怎么还真打上了?我又没怪你,我心里谢谢你们还来不及。你们母女,事事都为着我们着想,为了成全我们娘几个的名声体面,日日夜夜的操心。自从老爷一没,人人背后捅刀子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只你们守在身边儿一心一意的维护着,我就想着万万不能辜负你们。”提到老爷,眼泪便滚了下来。

郭妈妈和芳丝忙跟着垂泪,屋中静了一回,郭妈妈用帕子拭着眼角,强笑道:“好端端的,怎的又勾起这伤心事来了?都是芳丝这小蹄子该打,引得太太又掉一回眼泪。”

宋姨妈拍着芳丝的手对郭妈妈笑道:“有我护着,你可不能打她。”看着芳丝慈爱道:“我们家大哥儿是个没福的,竟瞧不出你的好处。可你只管放心,只要有我在,日后也亏待不了你的前程。”

芳丝装作娇羞模样,低下了头,可心底里的委屈却涌上来,登时湿了眼眶。

第八十四章暗藏(求粉红!

从宋姨妈房里出来,郭妈妈把芳丝拽到屋里,关上门低声道:“香兰那档子事儿不准再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太对大爷言听计从,大爷要是说煤球是白的,太太都会跟着说‘没错没错,看起来是有点白’…唉,你又何苦往刀尖上撞?”

芳丝绞着帕子道:“我就是不甘心。”

郭妈妈叹口气:“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我早就劝你识几个字,大爷就喜欢有书香气的,你偏不听,红袖、香兰哪个不是会识文断字的,如今讨不了好又能怨谁?”

芳丝愈发烦躁,一甩手走到床边躺下来,用被子蒙着头。郭妈妈走到床边坐下,又叹一口气,推了推芳丝道:“你呀,打小就是个明白人,这回可别昏头走错了路。大爷正把那丫头放在心上,你就别去找不痛快,平时也多亲近亲近。我瞅着大爷对你又和气又可亲的,也未必没那个心思,咱们再等两年。可两年之后仍不成,你可就不能耽搁了,给我乖乖找人嫁了,听见没?”说着推了推芳丝。

芳丝埋头流泪,听了郭妈妈的话,咬着嘴唇哭得愈发厉害了。

却说香兰,帮着丫鬟们把饭摆好,宋柯便沐浴出来,换了一身墨绿色的家常衣裳,见香兰要退下,便唤住道:“香兰别走,留下一起吃。”

珺、玥人听到,互相对望一眼,抿着嘴去了。香兰却有些尴尬,这些天她一直跟屋里的丫鬟们一起吃,如今宋柯让她留下,让她有些不自在。

宋柯却仿佛没事似的,在桌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笑道:“快过来。傻站着干什么?”

香兰迟疑的走上前,宋柯伸出手一把拉着她坐下,夹了几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挤了挤眼,言语里带了几分俏皮:“只有咱们俩,不用那么拘着。”说着伸手给她盛了一碗汤,“你尝尝,这是火腿汤。”

香兰盯着眼前香气四溢的小巧汤碗一动也不动。

火腿汤也是萧杭最喜欢的汤,如今在宋家住了这些时日,从宋柯的性情喜好。举止言谈,她便已笃定宋柯就是萧杭了,昨日她去书房。悄悄翻出那把题了“小楼闻夜笛,岑寂已三更”的扇子,见着上头熟悉又陌生的字体,默默落下泪来。

寻到前世的丈夫,她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伤悲。喜的是两世为人。竟然还有机缘相见重逢;悲的是身份有别云泥,宋柯万不可能娶她一个奴婢为妻!

纵然宋家已不复当年的光鲜体面,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是一脉相承的世家,手底下仍有不少田产铺子,宋柯再考取功名。便是重新光耀门楣,届时再娶名门之女,振兴家业指日可待。即便他要娶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也必然是家境殷实有头脸的乡绅闺秀。数来数去也轮不到她一个身契都被主人死死攥在手里的小丫鬟。

即便她和宋柯相认了能如何?

她不敢托大。原先她与萧杭不过做了一年夫妻便发配流放,在一处的时光拢共不到两年。况,当初的婚事是她一厢情愿。

如今已是隔世相逢,宋柯对她的情意究竟还能余下几分呢?

若这一生换妻为妾,她宁愿从此永不相见!

眼瞧着宋柯对她关心体恤。殷勤呵护,她心里仿佛堵着一块大石。虽警醒着自己不可执迷深陷,可心底里却可耻的偷偷喜悦,还隐隐的有一丝盼望。

佛说求不得最苦,她便日日在执念和舍得之间反复挣扎。

宋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夹起一块小面果子,想放进嘴里,看了看香兰又停下来。

她不知道为何香兰又露出伤悲的神色。这段日子他总是想方设法的哄她欢喜,可每当香兰展露笑颜之后,便会露出这样悲伤的眼神,仿佛饱经沧桑似的。前世他病死,恍恍惚惚飘荡,不知过多久隐约听到有人召唤,循声而来,却是宋家两岁的儿子宋柯将要病死,家里便请了道人叫魂。而宋柯此时已断气,他便凑过去,进入了那个孩童的身子,一晃便过了十几年。他曾托人打听过,沈氏早就死了,而他前世的亲人死得死、走得走,竟然一个都遍寻不着。

如今这个女孩儿真真儿像极了他前世的妻子沈氏,他有时候也想过,莫非香兰跟他一样,是沈氏的魂魄不成?他曾出言试探了几次,又故意说出前世他与沈氏才知道的琐事,却发觉香兰毫无反应。于是他又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毕竟已过了十几年,前世的种种好似一场梦。

宋柯轻咳一声,自顾自取来一只冻晶蕉叶杯,给香兰也满满倒了一盅,放到她跟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什么心事?”香兰抬头的时候已将脸上的清愁尽数敛去,微微笑道,“只是觉着跟你同席吃饭不太规矩罢了。”

宋柯拧起浓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最腻歪这个,在自个儿家里就不就图个痛快么?我就愿意看着你陪我吃。”说着把酒盅又往前推了推,“今儿个跟我吃几盅酒。”

香兰微微笑道:“大晚上吃酒,待会子还读不读书?回头笔都握不稳了,学问都做不成。”

宋柯笑着说:“提那扫兴的事做什么,我先和你碰一杯。”说着催香兰举起酒盅,碰了碰,便一饮而尽。

香兰连忙劝道:“好歹吃两口菜,否则酒气发散出来容易伤着五脏六腑。”说着夹了个鸭卷儿放到宋柯碟子里。

宋柯便不自觉笑起来,把那鸭卷儿一口吃了,款款讲起身边的趣事,说几个淘气的学生如何跟书院的大儒捣蛋;说林锦亭偷着去勾栏喝花酒,被林老太爷知晓后命林长敏拿着鞭子教训,林锦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宋柯诉苦,为何那地方他大哥就去得,他就去不得,真真儿是太不公平了;又说他铺子里的活计如何被个江湖术士骗了。

宋柯谈吐风趣,丰采高雅。一番番妙语连珠让香兰一直抿着嘴笑。许是太愉悦了,直到珺兮来叩门,才发觉竟然已到了亥时。

丫鬟们撤去残席,重新打了水进来,宋柯喝得五分醉,见院中的月色好,便硬要出去赏月。玥兮搬了张小桌子,珺兮重新沏了壶热茶,摆上瓜果糕饼。宋柯便打发道:“你们去睡罢,这儿有香兰伺候。”

他们两人便这样并肩站在院里。周遭静静的,只听得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偶有虫儿鸣叫。却愈发显得沉寂。

香兰仰起脸,只见天际挂着一轮半圆的月,月华轻柔如银。

宋柯站了一会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道:“万景随心造。我记得还有一次和女子一同抬头望月。那是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江面上,可当时因为心里头苦,所以再好的月光,都觉着无比凄清怆然。可今天,虽然只是半轮月。可瞧在心眼里确是却坦的,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月色似的。”

香兰仍抬头看着月亮,微笑道:“今晚的月色确实皎洁。你瞧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院子里还有花儿可以赏,有好茶可品,真是神仙的日子了。”

宋柯低声道:“还有你陪着我一起,不是美景也变成美景了。”声音极轻。传到香兰耳中仿佛不存在似的,可宋柯仍然红了脸。去牵了香兰的手,心里却扑腾起来,唯恐香兰觉着他是个轻浮狂狼的男子,轻咳了一声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话。他本是个极沉稳的人,此时却因在意变得慌乱起来。

香兰却没挣脱,安静的站在一旁,低低垂下头,心中默默道:“老天垂怜我,就让我放肆一小会儿罢。”宋柯是她珍藏在心底的那个人,看他神采飞扬的谈笑风生,她便回想起前世那段美好的日子,让她忍不住想靠近,和宋柯每相处一刻,便能让她暂时有一刻的时间忘却她卑微的身份和多舛的前途命运。

宋柯偷眼打量,看见香兰柔美的侧影和纤柔的肩膀,他捏着香兰的小手,心里便酥软了一块,嘴角扬了起来。他头一次见到香兰,便觉着心弦被撩拨了。这女孩儿那么美貌又那么倔强坚韧,就算被曹丽环责打,都没有旁人的狼狈,过后仍挺直了腰杆,骨子里带着尊贵和骄傲。他仔仔细细的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抑制不住冲动要去看看她。

宋柯紧紧握了握香兰的手,拉着她到桌边坐下,笑着说:“我原本会些丝竹,为了怡情。可惜家母好静,又因父亲去世,家里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乐声,否则这时吹奏一首才应景。”

香兰这才抬起脸,看着宋柯俊雅的眉目,微笑道:“这四周都是天籁,比丝竹的声音更动听呢。”

香兰笑容甚美,月光洒在她如玉的脸儿上如同镀了一层淡淡的银,仿佛画儿里走出的一般,宋柯看着发愣,傻乎乎的“嗯”了一声。

香兰见他这个模样,心里想笑,可旋即又些怅然笼了上来,便站起身道:“天色太晚了,大爷回去安歇罢,明儿个还要早起读书,别熬坏了身子。”

宋柯依依不舍,可又怕香兰乏了,只得应下。

香兰自去服侍宋柯洗漱就寝。他撩开床上的幔帐,看着香兰端着蜡烛关门离去,他想把香兰留下来,可又觉着如此这般便是唐突了她。

“等到明年春闱之后罢。”宋柯在心里想着,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第八十五章喜讯(求粉红!

香兰回去时珺兮玥兮早就睡了,她轻手轻脚的挑亮蜡烛,拿了针线来做,做了一回上床就寝,辗转到夜半方才合了眼。第二日清晨,同丫鬟们一道端了热水进去伺候。宋柯早已穿好了衣裳,玥兮去叠被,珺兮去开窗。宋柯掬着水洗了洗,用青盐擦牙,又吃了一口温热的茶,看了看香兰的脸色,问道:“你眼底下发青,是不是昨儿晚上没睡好?”

香兰笑了笑道:“不过是从纱窗里爬进来的虫儿,有些恼人罢了。”

宋柯连忙道:“我记着家里还有驱虫的熏香,明儿晚上你们点一粒放进鼎炉里。”

香兰笑着应了。一时珺兮端来早饭,宋柯仍留了香兰陪他一同吃。香兰吃了两口粥,看看宋柯脸色,小心道:“有一桩事,在我心里盘算许久了,一直想提,可又怕不好。”

宋柯一听,便将碗筷放下来,道:“你只管说。”

香兰道:“前些日子我被赵氏狠打一顿发卖,如今想起来还跟做场恶梦似的,也是我命不好,当奴婢的,自然不得自由,也做不得主,事事要看主子脸色,若是不做奴才…”

香兰还未说完,宋柯便皱着眉道:“你只管放心,日后绝不会有这样的事。你留在我身边,谁也不能欺负了你。”

香兰心里一沉,听话音宋柯是不想放自己脱籍了,饶是她机敏,便摇摇头道:“我倒没什么,只是想起爹娘若因我受了连累,我真是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所以这些日子我想了许久,今日厚着脸皮来求你,我家也有些积蓄,想为我爹娘赎个身。”

香兰话说到一半。宋柯便知晓他的意思了,他原本还提着心,生怕香兰提出要自己赎身出去,这他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他觉着香兰便是一缕清淡的烟,若近若离,他想抓住,却又从手心里溜走,若是再放了她,只怕便一丝半分都笼不到了。如今听她说要给爹娘赎身。心便放了下来。他原本也有意给香兰父母脱籍再扶持一把,日后香兰跟他一处,娘家是良籍。说出去也体面。

想了想便道:“你为你父母赎身,那日后他们可有营生?”

香兰听了这话眼前一亮,知道这事能成了,连忙道:“我爹日后可以找个古玩铺子或是当铺当坐堂掌柜,我娘也会做点子针线。总能糊口罢。”

宋柯见她明眸闪亮,神色殷殷,还有些忐忑不安,只觉着可爱,不由笑了起来,给她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小菜。柔声道:“给你爹娘赎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我之间何必就用‘求’这个字了?”

香兰惊喜的睁大眼睛,忙说:“那该多少银子?”

宋柯笑道:“当初你爹娘是俢弘找林大太太要来的。没化多少银子,他当送人情便给了我,我放了他们便是了。”

香兰喜不自胜,只觉刹那间心里都豁亮了,欢喜得说不出话。只听宋柯又道:“既然你爹有鉴定古玩的能耐,脱了籍不如去我家的当铺。正好坐堂掌柜病重告老,正缺个人呢。每年五十两例银,年节还有打赏,是个好去处。”

香兰一怔,她让父母脱籍,本意就是不再依附宋家,可如今宋柯提出这样丰厚的报酬,倒让她有些犹豫,转念一想:“我爹是凭本事吃饭的,我又何必心胸狭窄,穷清高认死理呢?况且家里的积蓄也不多,也开不起什么像样的买卖,不如就现在宋家当铺里再另图打算。”便起身要跪拜,口中道:“爷的大恩大德,我结草衔环也报答不尽。”

宋柯一把扶了她的胳膊,见香兰有了笑颜,心中也欣喜,道:“咱们之间不讲那些个虚礼,今儿个就让管事的去衙门将放籍的文书换了。”

香兰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睁着一双殊丽的眼睛感激的瞧着他。

宋柯又笑了起来,只觉心里跟灌了蜜似的,往香兰的碗里夹了好几样点心和菜肴,笑着说:“快吃罢。”

香兰连忙给宋柯夹菜,又去盛汤,饭毕巴巴的将去书院要带的文房四宝都准备妥了,宋柯又嘱咐她几句,方才笑笑着走了。

香兰站在屋门口,撩开门帘子看着宋柯走远,口中长长出了口气,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纵然她还是奴籍,但能让爹娘先放出来总是天大的好事。

到了中午,宋柯身边的管事果然拿了放奴文书来,香兰喜得看了又看,将文书小心翼翼装好,对玥兮道:“我回趟家,一会儿便回来,不耽误给大爷备晚饭。”便收拾了几样东西,从后院的小角门里出了宋府,直往她爹娘住的后街去了。

归家一瞧,见陈万全夫妇都在家,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欢喜,免不了一通嘘寒问暖。这陈氏夫妇都是本分老实人,甚无心计见识,眼见女儿被林家发卖被毒打到凄惨的模样,免不了提心吊胆唉声叹气,却也无计可施。幸而一道来了宋家,虽不及林家体面,但吃住也不是差的,方才有了些安心。

薛氏也悄悄跟陈万全计较:“我瞧着宋大爷是个慈心人,不如咱们攒些银子给女儿赎出来罢。她要是天天挨打受骂的,还不如拿根绳子勒死我。”原因家里穷,薛氏也不做别的念想,如今香兰拿了不少银子回来,薛氏便动了替香兰赎身的心。

偏陈万全眼皮子浅,听了薛氏的话便道:“女儿刚换个善心人家,天天绫罗绸缎穿着,山珍海味吃着,出来能享这个福?况且宋大爷的意思你没瞧出来?他是看上咱们家香兰了呢,倘若香兰是个有福气的,自此跟着宋大爷长长久久的过奶奶的日子,我就算撒手闭眼了也能放心。”

薛氏忧心忡忡道:“若真如此就好了,就怕宋大爷今后娶个母夜叉似的老婆,就跟林府里那一位似的,咱们香兰便有的是罪受了。”

陈万全仔细一想也觉着薛氏说得有理,可他天生便不是头脑分明的,过日子也是得过且过。遇了事能躲便躲,便道:“说不准大爷能娶个温柔和顺的夫人呢,你天天想这么多作甚!”故而薛氏再提,陈万全反而发火,他每日从铺子里当差回来,便买几两酒,喝饱了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再么和铺子里的伙计高谈阔论,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唯有薛氏暗暗发愁,每次陈万全不在。她都悄悄把香兰塞给她的金子银子及各色首饰等拿出来清点,盘算着等女儿再回来,便和香兰合计。一同拿个主意。

如今香兰回来,陈万全自然欢喜,命薛氏炒几个菜,一家三口团团围着桌子坐了,香兰特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今日是有个天大的喜事,今早我跟宋大爷提了一遭,求他放爹娘奴籍,没想到刚一提,宋大爷便准了。”说着从包袱里将那文书拿出来。

薛氏喜道:“当真?”小心翼翼的将那文书捧在手里。

香兰笑道:“这个自然。”

陈万全却沉了脸,怒道:“糊涂。你去求这个作甚!没有主人家,你让你爹到哪儿讨营生!况且你这么一求,宋家便以为你有了外心。厌恶你要赶你出来怎么办?”又絮絮叨叨乱骂一气。

香兰愣了,心知她爹是个见识短的,心里默默叹息一声,道:“宋大爷说了,日后请你去他家的当铺里当坐堂掌柜。每年五十两月例,年底还有打赏。”又淡淡道。“莫非爹爹还上赶着去当奴才了?日后若是我愚笨,将来再触怒了主人家,要被发卖,好歹还能求求家里,不似这一回,险些要被卖到窑子不说,家里也跟着我受罪。”

薛氏也点了点头,叹道:“谁说不是,咱们都瞧见吕二婶子那一家怎么给连拉带拽弄出去卖的,好好一家四分五裂,日后还能不能相见还不知道。”

陈万全听了“坐堂掌柜”、“五十两银子”等就不言语了,脸上笑开了花,心道宋柯不正正是瞧上香兰才给他这样的体面么,若是香兰争气,跟着宋柯再生下一男半女的,他从此以后便是宋家的老丈人,到哪儿不得让人高看一眼?想着心里头便舒畅了,脸上带出了笑,又喝了好几杯酒,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薛氏悄悄将香兰拉到一旁,道:“傻孩子,你怎的没跟宋大爷提提,把自己赎出来?”

香兰笑道:“我只怕一时半会儿的出不来,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薛氏又道:“宋大爷真对你…他有这个意思没有?”

香兰想了想,斩钉截铁道:“既是娘问我,我便也不瞒着,他是有这个意思,可我是不甘心给人作妾的。原本我计较着再过些时日跟他提给爹娘脱籍的事,可如今却觉着不能等了。若他今天不同意,我原打算再哭求一番,谁想他竟然痛快应下来,这就好办了。在宋家活计清闲,我画了几幅画,让爹爹托相熟的人卖一卖,把得的银子攒起来,让爹再辛苦些,多相看些古玩买卖,算上咱们以前的银两,积少成多,总能买房置地经营起来。我拖上两年,定要想法子脱籍出去,若是宋柯真有意,便下聘礼来娶我为妇,若想纳妾,便是他打错了算盘,我自去另寻他人嫁了做正头夫妻。”

薛氏听了这话,只觉浑身都是力气,却又有些迟疑道:“这…这能行?只怕没那么容易罢?”

香兰道:“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妈也多劝劝爹爹少吃些酒,多去做些正经事罢。”

薛氏连连点头,母女俩低声合计了一番。

此时听见敲门声,有人道:“陈叔在么?我是夏芸,送东西来了。”

薛氏忙过去把门打开,香兰定睛一瞧,只见外头站着个身量高挑的十八九岁的书生,生得白净端正,双目炯炯有神,鼻梁通直,嘴唇稍嫌厚了些,气质文雅,彬彬有礼,身上一袭旧衫,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第八十六章夏芸(求粉红)

薛氏忙往里面让,夏芸拱手便要进来,抬眼一瞧,只见屋中站着个妙龄少女,穿着杏红的衣衫,清丽鲜润,容色照人。夏芸登时愣了,一只脚跨进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再看那女孩儿一眼,却不好意思,仍端着文人清高的架势目不斜视,对薛氏道:“这…这我就不进去了罢…”

香兰见夏芸不自在,不由抿着嘴笑了笑。如今陈氏夫妇住的房子并非院子,而是二层的小楼,香兰便转身提了裙子上楼。薛氏再让,夏芸方才进了屋。薛氏笑道:“我闺女,今天回家来看看。”忙不迭去倒茶,道:“你陈叔吃了两杯酒,刚睡了,我去叫他。”

夏芸早就听说陈家有个仙女儿似的女儿,如今见了才知传言不虚,正恍惚着,听薛氏这样说,连忙拦住道:“婶子不用忙,我就是来送东西的。”说着递过一个布包,道:“这里头是我写的两幅字,还有替人抄的书,劳烦陈叔交给买家。”

薛氏接过来,又从抽屉里摸出一串钱,交给夏芸道:“这是上回的钱,一共五十文。”又殷殷叮嘱道:“小夏相公万万别同人提起见过我女儿的事。”

夏芸揣到怀里道:“自然。”又连连道谢。薛氏仍要留客,夏芸则客气了几句,拱手告辞了。薛氏将门关好,拿了夏芸的布包上了楼。见香兰正在楼上收拾,便在香兰身边坐下来,叹了口道:“方才瞧见了?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夏相公,原先跟咱们家住对门夏二嫂的侄子,虽家里头平淡些,可奈何他书读得好,还是个有志气的,去年考秀才。只差一丁点儿,今年指定能考中。夏二嫂同我说,想给你们说媒呢,谁知道后来你又让林家给卖了…”

薛氏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半晌,见香兰仍在收拾柜橱,一副漫不经心模样,不由有些火气,捅了捅香兰的胳膊,皱着眉头道:“我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小夏相公的品貌都是上等的。如今我跟你爹脱籍,跟他们也是门当户对,说起来你爹要去当坐堂掌柜。赚的银子比夏家还多呢…没瞧见小夏相公写字抄书贴补家里么,知道你爹在古玩店里整天迎来送往那些个文人墨客,便巴巴的写了字求上来,替人写字抄书的,倒是也能赚上几十文。人人都夸他写字好,是个大才子…只是宋大爷相中了你…唉。”去戳香兰的头,“你呀你呀,可让我操碎了心。”

香兰揉着脑门心想她娘不过是瞎操心,对夏芸也不放在心上,将屋子收拾了。又同薛氏说笑了一回,方才回宋家去了。

且说夏芸,揣着心事默默回家。拿了本书来看,却翻来翻去静不下心。再想起香兰的模样,便愈发坐立难安了。原先他二嫂曾与他提过陈万全家的女儿,他一来心心念念着考取功名将来蟒袍加身,荣归故里;二来他与陈万全打交道。脸面上虽然恭敬,可心里却瞧不上他市侩粗俗。想着这样的人能养出什么好女儿,便不放心上;三来,他眼光高,等闲人家的一律瞧不上,非要娶个才貌兼备的闺秀,故而婚事便拖了下来。

可如今对香兰惊鸿一瞥,却让他留了心,暗地里比较,单凭颜色,见过的女子当中竟没有及得上的,不由动了心。见夏二嫂站在院子里晾衣服,便去向他二嫂套话,夏二嫂道:“你问陈家的香兰?她真是个美人,还带着股灵气劲儿,识文断字,最难得的还会画画儿,听她爹说,一张画能卖一两银子呢,虽说老陈头是个爱吹牛的,可我远近打听了一回,他这话倒也不错,虽不是张张都能卖高价,可最少也是五钱银子,你若娶了她,等于娶来个财神奶奶。只不过听说性子烈,原先敢拿菜刀跟人家比划,这进了林家也不安生,这不让大奶奶给赶出来了,啧啧,这样的颜色,爷们不动心才怪。”

夏芸一惊:“她被林家的男主人看上了?”

夏二嫂往左右瞧瞧,压低声音对夏芸道:“可不是,听说是让林家大爷看上了,都打算出了曾老太太的孝就抬举,后来外省作乱,林家大爷带兵出去剿匪,这才给了大奶奶可乘之机,把人悄悄给打发了,如今卖到哪儿还不知道。林大奶奶凶恶是出了名的,香兰这下得不了好儿。你没瞧见,连她爹娘都让宋家给收了去…唉,就算香兰还在府里,这个亲也不敢再结了,被林大爷看上的丫头,谁知道还是不是黄花闺女…”

夏二嫂犹自说个不住,夏芸却呆愣愣了站了半晌,心里头只觉着发堵,失魂落魄的往屋里走,身背后夏二嫂还喊着:“小叔子,今儿晚上吃什么?厨房里单给你留了一碗肉菜。”见夏芸不理她,口中嘟嘟囔囔道:“如今家里头上下拿他当祖宗供着,难不成真能考个状元回来?嘁,我可是盼着他能高中,日后跟着沾光,就怕老夏家坟头上没冒那个青烟!”

夏芸如何烦恼暂且不提,却说香兰回了宋府,做了回针线,又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宋柯爱吃的菜,放在蒸笼里温着。见珺兮拿了块料子横竖比划,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珺兮道:“想给大爷做双鞋,夏天穿靴子太热,不如做双千层底的鞋舒服凉快。大爷脚上那双已经旧了,穿出去不大体面。”

香兰便笑道:“那正好,你去量尺寸,我去画个花样子,回头绣在鞋上,也能讨个好彩头。”

珺兮笑道:“那正好,我瞧见你给大爷做的文具套子里,上头的花样又精奇又好看,平平整整的,针法也细密,比绣娘做的还好呢,回头得教教我。”

玥兮从里屋出来道:“还有你画的那些花样子也好看,都是外头见不着的,回头你画上一摞,我存起来。”

珺兮拍着手笑道:“我姐姐是想嫁人了,留着香兰的花样子等着绣嫁妆呢!”

玥兮红了脸,“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看我拧烂你的嘴。”说着便欺身上去,珺兮连连告饶。

香兰笑着支起炕桌,将笔墨纸砚摆好。玥兮的老子娘已经进来讨了恩典,玥兮过了年便要出门子,是个江南布商的儿子,家里有些田产,珺兮悄悄偷看过,回来说人长得精干,是个难得的姻缘了。这几日珺兮总打趣玥兮,姊妹俩免不了闹一场。

香兰心底里却羡慕她二人无忧无虑。忽听门帘子响,香兰抬头一瞧,见芳丝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条裤儿,见屋里正笑闹,便微微绷了脸道:“快停手,快停手,闹成这样像什么话?”又去看香兰:“你也不管管。要是大爷回来看见这样闹腾成什么体统。”

香兰笑道:“芳丝姐姐‘一鸟入林百鸟压音’,我不大懂管人,要跟芳丝姐姐多学学。”

芳丝冷笑道:“你不是说自己是大宅门里出来的,难道就没学过怎么管小丫头?”

香兰仍笑道:“没学过,所以方才不是说要跟芳丝姐姐学么。”

芳丝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却什么都说不出。香兰笑模笑样的。让她再挑刺便显得刻薄了,心里不由憋着火气。

珺兮嘟着嘴从榻上下来,小声道:“大爷都不管。她倒管起来了。”玥兮扯了珺兮一把,口中笑道:“芳丝姐姐快坐,我去给你沏碗茶。”扯着珺兮便进了里屋,压低声音训道:“芳丝在太太跟前得脸,她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快少说两句。别和她对上。”说完去倒茶。

这厢芳丝坐下来,看了看炕桌道:“你们做什么呢?”

香兰道:“给大爷做双鞋。我正打算描个花样子,在上头绣个活计。”

芳丝忙道:“哎哟,幸亏我问了一句,否则你可就惹祸了。你不知道,大爷最不爱在衣服上绣花绣朵儿的,说那些都娘里娘气,他就爱那些素净的。”说着挑起眼朝香兰看去,脸上挂着假笑道:“就算想讨好爷们,也得先摸清了爷们的喜好,你是是不是?”

香兰心里雪亮,也假笑着点头道:“话是不错,可也总比摸清了爷们喜好却也不讨不上好的强。”

芳丝脸色微变。

香兰拿起毛笔蘸了蘸墨,若无其事道:“况且,我也不是讨好爷们,我是宋大爷的丫头,伺候主子本是应当应分的,更别提只是往鞋上绣个花样子,我不过是尽我的本分。不比有些不安分的,一门心思琢磨要爬主人床,却对外标榜自己如何忠心,别人如何下作,说来说去那点心思人尽皆知,又来唬谁呢?”

芳丝一拍桌子站起来,抖着嘴唇道:“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香兰仍然笑笑着,把毛笔放下来,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道:“芳丝姐姐怎么生气了?我方才说原先宅门里的有些不安分的丫头呢。”

芳丝一张脸涨得通红,想发作说香兰指桑骂槐,可若是这般说了等若认了香兰方才说的就是她,一时上不了下不去的僵在那里。

香兰暗想道:“原先在林家,不过是熬日子等着放籍,所以事事容忍装聋作哑罢了。如今既寻着了萧杭,我也谋划着要与他再续前缘,他身边想作妖的便一律不能留。芳丝既已瞧了我不顺眼,我也不必一味退避,先让她知道厉害。正好得罪了她也瞧瞧宋柯是何作态,他要是对这丫头怜香惜玉的,我自去还他救我们一家出林府的恩情,却绝不能与之厮守了。”

第八十七章荷灯(求粉红!

珺兮、玥兮偷偷从帘缝里往外看,二人对个眼神,心中暗道:“没瞧出来,香兰整日里不言不语,笑嘻嘻的,竟然是个厉害角色。”

芳丝本想甩手就走,却实在气不过,冷笑道:“既然把脸面撕开,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香兰挑起眉道:“哦?我打了什么主意?姐姐说了我听听。”

芳丝嗤笑一声:“不就想让大爷抬举么?否则你巴巴的往前凑什么。”

香兰微微笑道:“姐姐别以为自己是怀这个心思,别人就一定和你一样。”她慢慢运笔,在纸上勾勒出一朵祥云,吹了吹,漫不经心道:“芳丝姐姐其实大可不必记恨我,若大爷对你有这个意,就算嫦娥下凡也挡不住他收你入房;若他对你没那个意,只怕硬塞也不中用。”

这句话戳在芳丝的软肋上,她不知是羞是怒,一跺脚掀了帘子便走了。

香兰缓缓出了一口气。

前世她一直是主子,镇日同达官贵人,贵妇小姐一处,学的都是涵养端庄,包容大度,宽仁待下;后来家门不幸,学会了凌厉泼辣,进了林家之后,奈何身如浮萍,没个靠山,每每忍耐度日而已。而如今到了宋家,宋柯便是她的靠山。府里的人她自然尊重相待,不去主动招惹,但欺负狠了,她自有回敬的手段。

一时无事。

晚上宋柯回来先去给宋姨妈请安,回来用了晚饭。听说香兰特地为他炒了两个菜,心里便欢喜了一回,拉了香兰一把道:“去换身出门的衣裳。”

香兰不明所以,换了件檀色的褙子,宋柯便扯了她去了,从后门出了府。穿了几条巷子,一直走到街上,只见行人如织,街头灯火通明。

香兰奇道:“今儿个大街上怎这般热闹?”

宋柯笑道:“今天是盂兰盆节,百姓晚上都到江边出来放灯,自然是热闹的。你这些天在府里养着,一直没出门,今晚出来看看夜色也好。”说着朝香兰看过来,一双俊目中情意闪闪,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

香兰脸上一红。微微低下头,却看见宋柯伸右手把她的左手牵了。她本想到街上逛逛的,可宋柯这般拉着她却有些不成体统。可松开宋柯去街上,她却舍不得,宋柯的手温暖而有力,浑然不似前世,他吊着一口气时那病弱枯槁的手。香兰不知怎的,眼睛忽有些微微湿润。

两人便在弄堂的阴影处静静并肩而站,独遗安静美好,而巷外却是锦绣繁华,灯火交错的喧嚷世间。

正此时,忽听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大门“怦”一响,有人走出来骂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个个都不安好心。憋着法儿的想让我死!让姓任的休了我好再娶一个,既然如此也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己走了就是,让姓任的还我一纸休书!”

香兰回头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借着月色看去。那叫嚷的人竟然是曹丽环!她连忙扯着宋柯钻进隔壁小巷,探出头往外看。

曹丽环仍插着腰骂道:“天杀的下流种子们!一家子上上下下。白吃白喝着我的嫁妆,我日日夜夜当牛做马辛苦不够,累得掉了孩子,反而怪我自己作践,把我欺负到这步田地,索性大家都不一块儿过了,我这就一头撞死,到阴司地府里让阎王爷断个明白!”说着便要撞门。

这时院中冲出一个男子,一把抱住曹丽环,急道:“大庭广众之下,我求你别再闹了行不行?”

曹丽环扯着脖子挣扎道:“我就闹!让街坊四邻来往行人都瞧瞧你们任家是什么嘴脸!你个没用的现世报,让自己老婆遭这样的罪,打今儿起我不跟你这窝囊废过了!”挣着命去撞墙。

此时只听院中传来尖锐的女声道:“哥,哥,别抱着她,让她死!你瞧瞧她把娘气成什么样!她挑唆丫鬟老妈子,不给娘洗衣裳做饭,算计娘的私房钱,还暗地里扣我的嫁妆。你今儿就让她血溅三尺死在这儿,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胆!”

曹丽环急红了眼,破口大骂道:“贱人!我做鬼也不能饶你!”说完便往门里头冲了进去,紧接着传来厮打声和劝架声。

香兰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有人向她耳边凑过来,低声道:“我忘了,曹丽环嫁给任家之后便住在这儿,今晚上倒是遇到故人了。”

香兰惊讶道:“任家竟然还娶了她?”一扭头,嘴唇从宋柯的脸儿上划了过去,香兰一呆,脸瞬间变得火烫。

宋柯却有些飘飘然了,见香兰羞涩,便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原本任家也是不肯娶的,曹丽环坏了名声,跟小厮传出有不才之事,清清白白的人家断然要退婚的。不过那曹丽环倒是有几分能耐,见任家打发人来退婚,不声不响的在任家附近租了个房子,引着任家小子来,这一来二去的,竟…竟有了身孕。”

说着看了香兰一眼,见她早就忘了羞怯,睁着一双大眼惊愕的瞧着他,仿佛催他快讲似的,不由笑了笑,说:“曹丽环挺着肚子找上门,任家自然不能再退婚了,只得忍气吞声把婚事操持了。原本家里上下也想厚待她,只是她过门没多久便嫌任家资财平淡,今儿个要鸡,明儿个要鱼,今天要绸缎,明天又要珠宝,一个劲儿的折腾,任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几下子便支撑不住。任家小子是个软蛋,两头受气,那曹丽环是个有手段笼络的,把他弄得五迷三道,好似没见过女人似的,一刻都丢不开手,凡事百依百顺,他老娘活活气病倒在床上,唯有个妹妹也是个厉害角色,跟曹丽环针锋对了麦芒。只是前些日子听说她跌了一跤,掉了胎儿,不成想家里仍打得这样热闹。”

香兰倒抽一口凉气:“老天爷,我只知她是个皮厚胆大肯舍脸的,却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能耐。”

宋柯道:“如今在这地方提‘曹娘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凶悍的名声响得紧,竟没个敢惹她的。后来曹丽环到林府里求见几次,都让门房赶了出来,刚好有一回让俢弘撞见,找人去打听才知道里头详情,回来便当做笑话说与我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