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没好气的道:“是你生的不如她好看的缘故。”

窦宏朗又笑个不住。

管平波哼唧两声,她每次说实话,都被人当小孩子。就窦宏朗这种路人甲,还指望她巴着不成?阿弥陀佛,幸亏没有肚腩,不然方才真就是为职业献身了。都给老娘等着,等老娘积累出原始资本,踹你丫的,再去找个帅帅的小鲜肉睡了,那才叫人生赢家!

夫妻两个洗漱毕,胡乱吃了点早饭,一齐往正房看练竹。胡三娘看着两人一齐进来,胃里酸笋直冒。一个院子统共才多大?休说她稍微走近一点就能听到动静,雪雁第二回 去打水时,厨房就问开了。又不是什么瞒人的事,此刻整个院子除了练竹母女,哪个不知?胡三娘不算老,可她生了孩子,少不得腰粗腿壮,哪里比得了管平波鲜嫩嫩的一朵花,望着窦宏朗的眼神,全是哀怨与思念。

窦宏朗却不在意,只管问练竹今日可好些。练奶奶先前见窦宏朗携着管平波一起,不由板起了脸。直到窦宏朗同练竹软语闲话,方觉气平。

胡三娘偏酸道:“早起就听妹妹把老倌逗的开怀,不知说什么笑话,也说来与我们听听。”

练奶奶眉头一皱,管平波已是恼了,一把抓起胡三娘的衣襟拽至罗汉床前,一个过肩摔,就把胡三娘直直砸进罗汉床的枕头堆里。胡三娘吓的尖叫不止,管平波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紧。胡三娘的尖叫戛然而止。

管平波居高临下的道:“我是粗人,休一日在我面前说八百句酸话。此为警告,再有下次,我把你往那石头上砸!你不信可以试试!”

胡三娘抖如筛糠,两个泪眼,怔怔的望着窦宏朗。

管平波早与窦宏朗打过招呼,窦宏朗虽不知胡三娘方才那句话有什么不对,可的确是她先招的管平波。若是妻妾相争,他还好说不可以下犯上。两个小老婆打架,他也只得看着练竹。

练竹巴不得胡三娘多遭些罪,只当着丈夫,不好表现太过。轻咳一声道:“管妹妹,你胡姐姐也不是有意的,放了她吧。”

管平波道:“既然姐姐这般说,我且饶她一回。”

胡三娘被吓的不轻,挂着两行泪,挨挨擦擦的走到窦宏朗跟前道:“老倌…”

管平波一个眼神过去,胡三娘吓的一抖,麻溜的道:“我我我回房换件衣裳…”说完就逃也似的跑了。

贝壳在窦宏朗身后对管平波竖起大拇指,却被珊瑚瞪了一眼,讪讪的收了爪子。

屋里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窦宏朗无比尴尬的看了一场后院争风的戏码,十分无趣,随口指了个借口,便出门了。

待窦宏朗走远,练竹头痛的道:“你说要我如何说你?”

管平波倒是问:“没惊着姐姐吧?”

练竹:“…”

管平波继续大包大揽:“她日后若再敢在姐姐屋里阴阳怪气,我就再打。”

练竹:“…”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我没有那含沙射影的口舌本事,况且那个也没有拳头好使。我打她一顿,管她一辈子不敢来同我歪缠。”

练竹终于忍不住道:“你没在乡间定亲,就是这个缘故吧?”

贝壳噗的笑了。

管平波道:“我这种在豪门大户不好,在乡间才好呢。只我阿爷一心要替我寻个识字的,才耽误了。”

有练奶奶在此,屋里的众人都有些别扭。到底是外人,不如自家人自在。管平波见着没自己什么事,便带着雪雁走了,留下空间与练家母女闲话。

直到管平波走远,练奶奶才拍着胸脯道:“这小娘子也太厉害了些,我活这么大岁数,原以为你婆婆算个狠的,哪里知道她比你婆婆还能打!方才我都被吓的出不了声。”

练竹道:“得亏了她一身功夫,昨日我才没吃大亏。她厉害归厉害,不招惹她,她是十分和气的。妈同她处久了就知道了。”

练奶奶想说什么,又念及这里是窦家,当着丫头,不好说得。珊瑚最是细心,对练竹笑道:“我去厨下看看那汤好了没有,过会子就来。”说毕,拉了拉贝壳的袖子,走了。

出得门来,贝壳悄悄问珊瑚:“怎么了?”

珊瑚嗳了一声:“左不过是些小肚鸡肠的妇人见识,叫我们婶婶防着管婶婶之类的话罢了。不叫她说,她反憋的难受。憋出气来,日后婶婶回门,说的更厉害。还不如此刻叫她倒干净了,横竖婶婶不当真,随她去吧。”说着,反拉着贝壳到管平波屋里来,进门先道恭喜,又笑道,“好婶婶,今日可知道叔叔的好了不曾?”

管平波道:“我是觉不出什么好来,你们一个个当多大的喜事似的。”

三个丫头顿时笑作一团,贝壳笑道:“不能够啊,你就半分爽快也没有?”

管平波一脸木然,她发现她读书太少,太不了解古人的生态。略略调整了下心态,把三个梳着未婚少女发髻的小姑娘当成了昔日的损友,淡淡的道:“许是我年纪小。”

雪雁笑道:“她害羞了。”

管平波:“…”她的脑回路真心跟古人无法重叠。

贝壳只比管平波大一岁,心直口快的道:“管婶婶你莫羞,叔叔可不喜欢羞的。你加把劲,生个儿子出来,看对门还怎么浪!”

管平波道:“你怎么不加把劲?”

贝壳道:“你当我不想?我们院里哪个不想?又不是大伯家和三叔家,老婆管的极严,他们只好偷腥罢了。我们家是不怕的,婶婶贤惠着呢,倒常劝着叔叔来我们屋里,就是没有。不独我们急,叔叔婶婶哪个不着急?”说着又叹,“依我说观音庙还是灵验的,六月十九去替观音做了生日,婶婶就有了,只没保住。下月得闲了,还得再走一遭才行。”

管平波好奇道:“三叔家不是有妾么?”

贝壳悄悄道:“管婶婶你不知道,别看三婶说话轻言细语秀气的很,十分会拢男人呢。她倒不是大伯母那样用打的,只管撒娇,三叔就被她磨的骨头都软了。”

雪雁也压低声音道:“我怎么听说是三婶比候婶婶更浪的起来?”

珊瑚斥道:“两个烂舌头的蹄子,婶婶们的闲话也是你们能传的,还不闭嘴。”又对管平波道,“管婶婶别听她们两个胡嗔,大伯和三叔敬重正妻,方是知礼。我们叔叔亦是知礼的,便是我们,哪个不是婶婶点了头才成事?婶婶贤惠,我们更该谨慎才是。”

管平波挑眉,珊瑚这话明着说雪雁贝壳,下剩一半都是敲打她的。这丫头倒是忠心,言语间还有些当家奶奶的范儿,做丫头可惜了。

雪雁却是皱眉,珊瑚的话有些拿大,都是做丫头的,便是珊瑚年纪大些,谁又比谁高贵?再者也不该当着管平波说。

管平波不善言辞机锋,但听音辨位是能的,一室寂静里,她轻笑出声:“谁对我好,我对谁好。谁对我不好…”管平波拉长声音道,“那便…呵呵。珊瑚你说是也不是?”

珊瑚一僵,低低应了声:“是。”

第15章 心思

时人对读书人多有敬意,盖因相较之下,读书人见识比寻常人多。尤其在乡间,寻常老百姓连个黄历都须得请读书人看。管平波能平安长大,其父认得些字着实功不可没。否则一个鳏夫带着个独生女儿,早被人生吞活剥了。嫁到窦家来,说起她父亲,上下都没有不高看一眼的。

珊瑚一番护主的话,被管平波噎的干净利落,心里也唯有赞叹她到底识文断字,与旁人不同,只好把话题岔开了。管平波本就不大爱计较这些,见珊瑚不提,她就丢去脑后头了,由着三个丫头说上了话,她自己拿着本《荀子》翻着耍。此书乃是她父亲的遗物,家穷书便少,有限的几本皆是她父亲抄录,几番折腾也就剩这半册了,出嫁的时候抱在怀里带了来。当然还有一套《女四书》,是她自己当练字抄的,然那内容太无聊,抄完就忘,如今也不知道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早无踪迹。抚过书页,又摸了摸肖金桃给的荷包,心道:是要进城一趟,买些书回来消遣也是好的。不然成日闷着,太浪费生命。

丫头不比主人家,皆是要做活的。珊瑚自不必说,练竹躺到了,二房的琐事便由她接管,实乃二房的第一个大忙人。贝壳则少不得帮把手,还得伺候练竹、收拾屋子。雪雁也不是吃闲饭的,西厢里的洒扫定不能叫管平波动手,再则管平波并她自己的小衣帕子,也不能全指着外头。珊瑚和贝壳本就是躲出来的,说了一会子,便告辞要走。

管平波叫住珊瑚道:“家里可有笔墨纸砚?”

珊瑚笑道:“得亏是我们院里,婶婶时常写几个字,奶奶得了好的就往这头送。要是旁的院里,还得去奶奶那处领去。只我不识字,不懂好歹,回头开了箱子婶婶自去捡,如何?”

管平波笑道:“我又不是才女,非要那松烟墨薛涛笺,随便拿些给我即可。顺道寻寻有没有字帖,没有我去外头买。”

珊瑚应声而去。

管平波又看了一回书,抬头时见雪雁一针一线的缝着一件衣裳,半日才一小段,叹道:“你这得做到猴年马月。横竖是中衣,你缝稀疏一点,又省棉线,又省功夫。”

雪雁头也不抬的道:“我们的胡乱对付也就罢了,婶婶的衣裳那么大的缝儿,叫人瞧见,还说我不精心,要我何用?”

管平波笑道:“都穿在里头,谁看呀。”

雪雁道:“叔叔看。”又劝道,“我瞧婶婶是个不爱女红的,只好歹学两个花样,逢年过节的正好孝敬奶奶。婶婶休看胡婶婶蛮横,她的针线可是一等一的好。”

管平波素来敬业,有老员工提醒,遂认真问道:“要绣花还是只要缝衣裳?”

雪雁道:“婶婶要会绣花就更好了,不会绣缝两件衣服亦可。眼看要中秋,婶婶是赶不上的。不如去正屋里讨几块料子,细细密密的做了,到了年下,也是一片孝心。”雪雁笑道,“婶婶别嫌我啰嗦,我们偏房的,又不当家,统共一月几百钱的月例,想要在长辈跟前出头,不靠着一手活计,还能靠着什么呢?婶婶会写字是好,那也只能孝敬嗲嗲,奶奶可不大识字。”

管平波想了想道:“抄佛经呢?”

雪雁道:“佛经是好,可那是咱们正屋里的独一份,婶婶如何好争抢?”

管平波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有旁的法子,你把你描花样子的笔借我,再去给我寻一叠纸来。今日初十,若是城里的工匠手快,没准儿能赶上中秋节礼,赶不上也没什么。”

雪雁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工匠?”

管平波笑的神秘兮兮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雪雁笑嗔道:“月钱初一才发,你可没赶上这个月的,请外头的工匠,你有钱么?”

管平波道:“妈妈给我钱了,够使的,放心。”

雪雁怔了怔,心中纳罕,奶奶从未单给过哪个儿媳妇银钱,若说管平波光身一人进来,胡三娘同侯翠羽这般做妾的,哪个又能有正经嫁妆?可见是她家婶婶能打,入了奶奶的眼。想到此处,不由心中一喜。做丫头的自是盼着主子好,主子好她们未必好,可主子不得脸,她们更没指望。见管平波还看着她,立刻回神,寻了一根描花样子的笔,赶紧去正屋找珊瑚讨纸去了。

不一时回来,就见管平波趴在桌上,拿着把菜刀削木头,还抱怨菜刀不趁手。雪雁叹道:“好婶婶,你又要作甚?”

管平波道:“我要尺子圆规量角器,家里只怕没有,不得手动做?”阿弥陀佛,幸亏她是工科生,在乡下生活又艰难,想方设法的赚钱填肚子,基本功倒是没丢下。当年她的兔子笼就做的极精致,兔子被人抢了,她只好把笼子挑去集市上卖了换钱,才把赊小兔子的账还上。其实就她的手艺,若在个法制健全的太平时代,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妾。古代的残酷就在于,不是勤劳聪慧就可致富。托生成个女孩子,当真是没有个好爹,再大的本事也无用。非得到了窦家,才有希望一展长才,才能想将来、想前程。

雪雁道:“尺子我就有,圆规在外书房里瞧见过,量角器又是什么?”

管平波眼睛一亮,对啊!窦家是行船的人家,造船业可不就是工科,别的没有,工具一准有类似的。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提起裙子就往正院里跑,预备寻肖金桃找东西。

肖金桃正在算账,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见管平波一阵风的冲进来,笑道:“你又打哪里疯了来?”

管平波一脸讨好的道:“妈妈,我想要个圆规和量角器,家里有没有?”

肖金桃道:“圆规有,量角器我没听过,你阿爷的外书房里有好些文具,我喊个人带你去挑。”又问,“你找这个做什么?”

管平波道:“一时说不清楚,我做好了给妈妈瞧,你一准夸我能干。”

肖金桃笑骂道:“你一准没干好事,别拆了屋子,叫人告到我跟前,我可是要使家法的。”

管平波道:“家里屋子那样结实,我还拆不了,放心。”

肖金桃便唤来自己的贴身丫头宝珠,叫带着去外书房寻家伙。管平波心急火燎的,拉着宝珠就跑了。

到了外书房,只找到几个极精巧的银制圆规。管平波道:“没有寻常些的么?”

宝珠道:“我去库里找找。”说着,就往间壁的架子上一个一个的盒子翻找。管平波跟着进库,箱子上皆贴着字条,找准工具箱,一把就拖了出来。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各色工具,不独有圆规,还有小刨子、小锤子、刻刀等,不由喜出望外。一叠声问宝珠:“箱子我能搬走么?”

宝珠凑上来一瞧,都是些不值钱的工具,爽快的应了声:“可以,我回奶奶往账上写一笔就是。”

管平波高高兴兴的把箱子拖出外书房,路上恰好遇到那日同她比武被她打趴下的谭元洲,两个人一齐把箱子抬回二房。管平波又从厨下摸了几块木头来,立刻开工做趁手的工具。

珊瑚听见西厢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无奈的对练竹道:“我们管婶婶不知又淘什么气,从奶奶那里讨了一箱子工具来,在屋里做木工耍呢。”

练奶奶皱眉,正要说话,就听练竹道:“你操心这个作甚?她一个做妾的,晚间老倌去她屋里,她好好伺候就罢了。不要她自找了自玩,还要她作甚?替我当家不成?”

练奶奶拍着女儿的手道:“还是你明白。”

练竹调整了个姿势道:“妈妈别老记着我们家往日的规矩。那会子家里当官,做妾的得同丫头一般在妻跟前伺候着。现都败落了多少年了,还提往日做什么?再说,练家便是还有人做官,与窦家有什么相干?”

练奶奶撇嘴:“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家妻不妻,妾不妾的。”

练竹心中不耐烦,淡淡的道:“当官的亦有二房,正经的妾还能请诰命。不过白让人叫她们一声婶婶,她们是有婚书?还是摆酒唱戏有族人作证?也就是窦家不兴做小气事,不说旁的,我那大侄子的妻族沈家,当年老嗲嗲前头咽气,老奶奶后头就把妾一股脑发卖了,连生了儿子的都不管,谁能说个不字。我做什么同她们一般见识?我现只盼着她们几个肚子有动静,我不信一个胡三娘不识好歹,我一屋子丫头小老婆,还个个都不识好歹了。”

练奶奶忙道:“我不过白说两句,你又动气。罢了罢了,我不招你,横竖姑爷不是宠妾灭妻的,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练竹听着母亲的糊涂话,越发气闷。心道:怪道练家败落到今日的模样,连拉一个打一个的把戏都不懂,还要指点江山。她为什么不宠着管平波?难道她还宠着胡三娘?便是管平波日子长了也学着目中无人,她有的是水灵丫头。耗到自家生了儿子,或抱了丫头的儿子,真当她不敢学张明蕙撒泼!巴州悍妇当是说笑的么?

出了一回神,摸摸肚子,叹了口气,吩咐珊瑚道:“我屋里还有些玩具家伙,你收拾出来,与管妹妹送去。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怪可怜的,只好我们多疼她些吧。”

贝壳笑道:“越发纵的她孩子气了。”

练竹笑了笑,孩子气有什么不好?就是一直长不大,她才好等人生了孩子抱过来养。弄得风刀霜剑,倒叫她学着懂事了。横竖也不亏待了她便是。

第16章 缝纫

管平波要做的乃是手摇缝纫机。近代无数华人散落在世界各地,主要营生就有制衣。从后世的角度来看,手摇缝纫机效率低,使用远不如脚踏式。可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成本低廉、便于携带的手摇式缝纫机无疑更适合颠沛流离的华人。手摇缝纫机有许多款式,木制的、铁质的、巴掌大的、海碗大的,不一而足。前世管平波家里有几个,放在架子上做装饰。因结构不算复杂,被她拿来当玩具,拆了装、装了拆,由此对机械产生了兴趣,后才学了机械专业。

管平波大致画了几个草图,想着横竖她不需要带着缝纫机四处跑,不如做木质的。虽然质量差点,体积相对大点,但好处是主体她可以自己做,少量的金属零件定制,速度会快许多。画了一阵,忽又想起那些要紧的化学式与数学公式来。才穿来时,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利用知识发家致富,偏管家穷,她爹再疼她,也不会让她祸害笔墨纸张,只得拿着笔在青石板上一遍一遍的默写,全凭脑子记。工作几年,大学的知识忘了不少,不过记得些有趣的。幸而年轻,记忆力好,穿越之前能记得的,现在还记得七七八八。趁着有纸笔的功夫,又把缝纫机的图纸丢开,赶紧将记忆中的东西录于纸上。横竖雪雁不识字,全不知道她在玩什么鬼画符。练竹问起,雪雁只说画符耍,便一笑而过,半点不拘束她,反替她寻了些线,好把鬼画符装订成册的。

如此一来,中秋节礼自然赶不上,不过练竹还在小月,二房只有胡三娘早早预备了两套衣裳奉与公婆。三房的黄雪兰尚未痊愈,练竹更是不得下床,窦家好好一个中秋过的没滋没味的,连团圆饭都不曾好生吃得。

几天功夫,管平波把知识点收录完毕,又折回来摆弄手摇缝纫机。她一面自己刨着木质主体,一面把金属部分绘制成详细图纸,交与雪雁,叫她在外头寻人做。管平波有一块金子,在此时相当值钱,便都定了纯铜的。折腾到八月二十四日,管平波才把各个零件组装好。摇着把手试了一回,果然不如脚踏的效率。然比一针一线的手工缝又好上许多。

雪雁打外头洗了衣服回来,就见管平波在屋内朝她招手。放了盆子走进管平波的卧室,笑问:“婶婶要我做什么?”

管平波递了一块踩了双道线的布与她瞧:“今日让你开开眼界,知道什么叫做针脚密实。”

雪雁拿着布哭笑不得:“好婶婶,你今日半晌的功夫,就在布上耍?这样密的线,何苦白浪费在布上。便是孝敬公婆的衣裳,也犯不着这样缝。横竖奶奶婶婶们的衣裳,至多穿两季,很不用这般细致。”

管平波笑着不说话,只拿回方才的布,在手摇缝纫机上演示了一回。雪雁目瞪口呆的看着缝纫机的针飞快的下扎,一晃神,管平波已缝出四五寸的长度了。演示完毕,管平波丢开手中的布,笑问:“可学会了?”

雪雁惊的直揉眼睛:“这这这算什么?”

管平波笑道:“手摇缝纫机。我没耐烦做衣裳鞋袜,你用这个替姐姐做一套衣裳。还有,上回妈妈给了我零花钱,我还不曾回礼。你裁两块帕子送妈妈吧。”

雪雁结结巴巴的道:“给、给奶奶两块帕子太少了吧?”

管平波道:“所以让你先做衣裳,做完了衣裳,我连帕子带缝纫机一并送与她,才值那么多钱。你们不是常嫌那些孤寡替你们做的衣裳不好么?有了这个,再不用穿麻布口袋了。”

雪雁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拿起缝纫机上下端详:“婶婶,你到底怎生想出来的?”

管平波岔开话题道:“故我不爱做针黹,我这般人才,去缝衣裳才是浪费。”

雪雁傻傻的点头。

管平波打定主意给肖金桃一个惊喜,不欲雪雁四处传扬,便道:“下半晌你给姐姐做个中衣,赶得及吧?”

雪雁道:“现裁剪是赶不及,不若我把前几日替婶婶做了一小半的中衣拆了,用此机关缝边,就能赶上了。”

管平波点头道:“甚好。”

雪雁想了想又道:“我先做帕子吧,帕子只消锁边。下半晌儿婶婶得闲,就在帕子上绣几朵花,送人才好看。”

管平波才不干,撇嘴道:“我送的是缝纫机,绣劳什子花。你在屋里做衣裳,我这几日画图做工弄的肩膀疼,往院子里踢毽子耍去。”

雪雁:“…”

管平波说着就从柜子上把前几日练竹送来的毽子拿下来,自顾在院子里踢着玩。踢出一身汗,管平波自去厨房打水洗了个澡,换了件短打,跟练竹说了一声,又跑出门逛街了。门房见是她出门,眼皮都懒的眨一下,只别出岛,就在这街上不独丢不了,只怕敢招惹她的都无。这几日正是收桂花的时候,家家户户熬桂花糖,满街飘香。管平波在茶肆里吃了两块桂花糕,把前几日出门时没踩的点踩了一遍,直闹到太阳落山才回家。

雪雁果然已把衣裳做好,见管平波跟个泥猴一般进门,没好气的道:“婶婶,你是又上山了还是又爬树了?”

管平波回来的有些晚,赶紧打水洗脸。雪雁抱着套簇新的袄裙走来道:“你便是要出去疯,好歹也看着时辰,幸而今日叔叔回来的晚,你说你这一身灰,叫叔叔看见像什么样?按说你才圆房,怎么样也得新鲜个三五日。偏偏你一日日的不知忙什么,硬叫贝壳那小蹄子把叔叔截了去。你要我怎生说你?”

管平波一面换衣裳一面道:“你叔叔三个老婆,老婆又带着丫头,一院子七八个女人等着他,他有挑拣的余地,自是捡喜欢的睡。他不喜欢我,我能怎样?不出去玩,难道日日在家呆着,变那望夫石不成?”

雪雁怒道:“谁让你连脂粉都不上!素面朝天、一个团髻,便是天仙也衬不出好来!”说毕,死拽着管平波按在梳妆台前,三下五除二的把她那图省事的团髻拆了,又是换发髻,又是扑胭脂,直到窦宏朗进门,才逃出了生天。

管平波郁闷的看着铜镜中换了画风的自己,拎起下半晌雪雁做的中衣,往上房去。才踏进堂屋门,窦宏朗就笑开了:“什么好日子?我们小霸王也学着打扮起来。”

练竹脸上的笑稍稍僵了一下,就听管平波抱怨道:“都是雪雁死活抓着我,我怕她哭了,才由她摆布的。”

练竹立刻换了笑颜道:“雪雁的手真巧,竟是化出了个美人了。”又问管平波,“你手里拿着什么?”

管平波把衣服递给练竹道:“给姐姐做的衣裳。”

练竹接过细细瞧了,惊讶道:“你做的?”

管平波吐吐舌头道:“我想的法子,雪雁做的。”

窦宏朗凑过来看,也十分诧异:“密实都能做进上的使了!我竟不知雪雁有这么快的手脚,才来几日,就能做这样的衣裳。”

雪雁笑道:“我下半晌做的。”

练奶奶接过看了一回,奇道:“半晌怎么做出来的?”

雪雁指着管平波道:“我们婶婶做了个机关,手摇一下,线缝出老远。我去拿来与叔叔瞧。”

一语勾起了窦宏朗的好奇,忙道:“快去。”

不一时雪雁把手摇缝纫机搬了来,顺便带了两块布,现场演示,果然眨眼间就缝了一大段,众人皆赞叹不已。胡三娘针线最好,看着这机关,脸色变了又变。畏于管平波的拳脚,愣是把酸话憋回了肚子里,好不难受。

窦宏朗两眼放光,问管平波道:“你打哪学来的?可是个好营生!”

管平波道:“我自己想的。我从小最讨厌做衣裳,好半日都做不了多少。偏我妈没的早,我爹的衣裳鞋袜都要我打理,故想出了这个好躲懒。”才怪,老百姓的衣服都是放飞款的,随便来两针,只消两块布并拢了,露肉都是常态,才没闲工夫整这个。再说那时候她便是弄出来,也是遭抢的份,亏本买卖才不做。

窦宏朗赞了又赞:“你怎么想的?你可知这一项,可翻出多少钱来?”

管平波尖叫道:“老倌你别打主意,我当然知道值钱,我才不给你。我拿来就是同姐姐商议,咱们开个作坊赚零花,以后不花你的钱,看你能充什么好汉!”

窦宏朗:“…”

练竹笑个不住,摆手道:“你自己开作坊去,别算上我,我懒的管这些琐碎。”

管平波撒娇道:“好姐姐,我有缝纫机,可我没本钱呀。你资金入股,我技术入股,包管能赚大钱。”

窦宏朗鄙视道:“你做梦呢!我问你,你做了衣裳,往何处卖?知道关卡在哪?税银几何?给谁抽头?打点哪个?我撒手不管,你姐姐都不能理好外头的事,何况你。”

管平波一时噎住。

练竹大笑,推了管平波一把:“老倌最会走路子,你快求他帮你。”

管平波一抬下巴,傲娇的道:“我才不求他,我吃了饭找妈妈去!”

练竹又是一阵笑,引的窦宏朗也笑了:“她倒会找人。”

练奶奶从震惊中回过神,腹中飞快的打着算盘,陪笑道:“娘子不若同我合伙,也叫我们赚些胭脂水粉,如何?”

第17章 分利

“不好,我只同姐姐一起。”管平波干净利落的拒绝了。

练奶奶有些讪讪的,又不好跟个孩子计较。

窦宏朗瞪了管平波一眼:“怎么跟客人说话的?”

管平波登时就不高兴了,抿着嘴揉着衣角,一言不发。

练奶奶只好打圆场道:“无事无事,就要吃饭了,她小孩子家家的,姑爷别吓她。”

窦宏朗也不是真生气,数落了管平波两句,就喊开饭。管平波沉默的吃着饭,吃了一半时,练竹笑道:“看这气性大的,还恼呢!”说着夹了一筷子脆骨到管平波碗里道,“今日炖的好猪头肉,老倌用来下酒正好,送饭却是不香。只这脆骨最好吃,家里就你同怀望两个最小,你们两个分着吃吧。”

管平波把脆骨塞到嘴里,嚼的嘎吱嘎吱响。练奶奶着实尴尬,便道:“娘子,大娘有了年纪,你别同我恼。”

窦宏朗道:“她哪里是同你恼,她同我恼呢,岳母别理她,很不与你相干。”

管平波听得这话,一筷子把窦宏朗碗里的肉全夹了,又把桌上的猪头肉搬到那一头,叫窦宏朗不方便夹,而后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练竹忍着笑,捅了窦宏朗一下:“去哄哄。”

窦宏朗咬牙切齿的道:“你就惯吧!你看看她这是什么臭脾气!”

练竹道:“什么脾气?巴州的女人,都这个脾气。你这么大个人了,同她置气,你羞不羞?”

窦宏朗被堵了个无言以对,巴州风水不好,真的!见练竹看着他,实不好意思跟这熊孩子死磕,便道:“好了,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凶你,明日给你打一对簪子,算我赔礼可好?”

管平波道:“我不要簪子,我要全套的木工家伙,你替我弄来。前日的太少了,不好玩。”

窦宏朗道:“一对银簪都值两车家伙了,真不会算账。”

管平波呵呵:“你说我的缝纫机值钱,还是你两根银簪值钱?”

窦宏朗又被堵的没话说,告饶道:“罢罢,我是个不会说话的。你快把那碟子猪头肉端来堵我的嘴。”

管平波才把猪头肉推到窦宏朗面前。窦宏朗方才笑道:“坏脾气的小霸王!都是你姐姐惯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