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颐不安的看着城墙,生怕里头再有人似昨夜般拿着刀穷追不舍。

管平波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道:“走,我们先去找百户所。”

韦高义皱眉道:“若百户所也与他们勾结怎么办?”

管平波道:“百户所便是与土匪有勾结,他们所图无非是钱财米粮。我与他们前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消能给的好处比土匪多,便可一谈。”

谭元洲道:“空口白牙,只怕他们不愿蹚浑水。”

管平波伸手在紫鹃脖子上一扯,手中便多了条金色的链子,在手中抛了两下,道:“这不就有饭钱了么?”

紫鹃后知后觉的摸上前襟,果然坠子不见了。

管平波笑道:“日后赔你一条大的,如今靠它救命了。”

紫鹃摇头道:“横竖是奶奶赏的。我还有一对镯子,奶奶要么?”

管平波没接茬,只道:“走吧,先回山谷。”

潘志文怔了怔:“不是去百户所么?”

管平波笑道:“傻小子,我们这一行,十个年轻的女人。女人,便是银子。甚都没准备的往人家地盘上闯,跟送菜有什么区别?饭里来点蒙汗药,饿上几日,把人一捆往窑子里卖了,他们今冬可就好过咯。”

元宵听的汗毛直立,不由道:“师父…”

管平波摆摆手,带着人往山谷走。谭元洲总算把气顺了下去,嗤笑一声:“奶奶临危不惧,有大将之风。”

“他不在跟前,打不着,何必白生气。待我们回了巴州再算总账不迟。”管平波毫不在意的道,“我们昨晚不也撇了他跑么?再说了,船未必是他开走的。”

谭元洲脸色一变:“你是说?”都被杀了…么?随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杀人何必拖走船?便是想卖了换银子,也不急于一时。窦家库里的东西,且要点上一日。对土匪而言,船毕竟不如粮食金银方便。因此,他方才的判断没有错。必定是窦宏朗带人乘船逃走了。他恼怒的并非窦宏朗逃命,而是一条船都不留,让他们在云寨等死么?就这么拿定主意,觉得他们必死么?

管平波不置可否。一行人再次踏入山谷,回到了西北角的茅棚。老虎营日常训练的武器原料皆是竹子。镶嵌了枪头的还略值几个钱,杆子却是一文不值。久而久之,山谷里便多出了一套武器,只没有枪头,权当备用。此刻派上了大用场,老虎营的人各自拿了自己的装备,在管平波的指导下,将竹竿一头削尖,拿在手中,排好队列,立刻就有了气势。

管平波点点头,对众人道:“鼓与号都丢在家中,万一有事,听我口令。”

“是!”

“排好队列,昂首挺胸!”

“是!”

“预备!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管平波喊着口号,韦高义与潘志文带着队员,大踏步前进。兔朝的军队极擅于行军,江湖人称“铁脚板”。但很多人不知道,行军是有技巧的。用脚后跟发力,尽可能的减少脚掌的损伤,并且充分利用各组肌肉的力量,才可没日没夜的走。只靠毅力,显然不科学。而兔子最讲究的便是科学。

如此训练出来的步伐,比平常人走路起伏要大,看起来就像一跳一跳的走,充满了活力。谭元洲跟着管平波坠在队伍最后,不由问:“你就没有绝望的时候?”

管平波认真的点头:“有,很多次。”

“所以现在不算什么?”

管平波无奈的看了谭元洲一眼:“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是刚需!”

“刚需?”

“刚性需求。”管平波解释了一句,道,“老谭同志啊,你都慌了,我再不绷住,是要带着大伙儿寻死么?”

谭元洲被噎的半死,他的确心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入城皆为敌人,上山全是虎豹,身无长物、进退维谷,如何不慌?倘或他只带着男人,不拘哪处干一票,扎个竹筏就走。可现在队伍里,三成女人,最重要的两个,一个孕妇,一个残疾。水路无船,山路不通,百户所不是庇佑处,他们该何去何从?

管平波轻笑:“多谢你肯陪着我们这群累赘一起。”

谭元洲道:“老太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丢下窦家子孙。”

“还是谢谢你。”管平波悠然的道,“便是知恩图报,也是该感激的。”

谭元洲瞥了一眼管平波微微鼓起的腹部,叹息一声道:“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会丢下你的。”

管平波突然停住步伐,一字一句的道:“如果丢下我方能活命,那不妨丢下。”

谭元洲难以置信的看着管平波,她不是喜欢说漂亮话的人。

管平波勾起嘴角,淡定的道:“我的一贯原则是…从生到死,绝不将命运托付给其它人!因为,我才是主宰旁人命运的那一个!”斜眼看向谭元洲,“若你害怕,可以把命交给我。”

说着,把刚才的话稍作改装,还给了谭元洲:“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轻易丢下你,不会轻易的丢下任何一个,我的人。”

第82章 百户

谭元洲一路沉默,管平波不去理他,待走到一条溪流边,下令停下整顿。虽然此刻她们几乎一无所有,但还是借着溪流的清水好好洗脸漱口,把头发尽量梳好,并两两组队替对方将衣服收拾整齐。

不多时,出现在百户所守门人眼前的,便是这么一队奇怪的人。谭元洲深吸一口气,从队伍最末走到最前,对百户所的人拱手行礼:“在下谭元洲,见过兵爷。我们是窦县令的家眷,昨夜县城遇袭慌乱逃出,不知城内情形,还请贵所收留。”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谭元洲,道:“你说你是窦老爷家的,可有凭证?”

管平波走来道:“我是窦县令的姨娘,上回徐主簿家摆酒,见过百户太太的。”

守门人仔细看去,才发觉方才雄赳赳气昂昂走来的人中有一堆女眷,稍作犹豫后,道:“我进去通传一声。”

谭元洲忙作揖道:“多谢。”

陈朝百户乃世袭制,几百年前迁到此地,便不再挪动。百户所自成体系,一个个的堡垒散落在各地,守护一方安宁。从宋以降,武不如文,尤其到了陈朝,休说同级别的官员,便是武将级别更高,见了文官,都得磕头见礼,可谓毫无尊严。听闻窦宏朗之妾逃到此地,只得出堡迎接。

石竹百户名唤孟志勇,四十多岁的年纪,见了管平波,略微点了点头,问道:“大老爷何在?”

管平波道:“正是失散了,才来寻大人庇佑。”

孟志勇瞥了陆观颐一眼,表情动了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引进堡内。行至一座二进住宅的堂屋前,跟在后头的谭元洲脚步一顿,伸手把韦高义与潘志文拦在门外守住,只余管平波带着陆观颐进了正屋。

分宾主落座,孟志勇才道:“我是粗人,说不来那些好听的话。你既是官眷,又投了来,我便收留你二日。你们若有钱财米粮,空屋子倒还有几间,若是甚都没有,我们也不是大户,养不活这么多人口。”

管平波没接这茬,而是问道:“孟大人可知崔亮系何人?”

孟志勇怔了一下。

管平波道:“按说,我是文官家眷,不好意思来麻烦大人。然则昨夜事出蹊跷,我摸不清本地路数,不敢贸然回县城。孟大人在此地久矣,还望大人看在与外子同朝为官的情面上,指点一二,小妇感激不尽。”说着指着陆观颐,随口扯谎道,“这是我小姑子,原先许给了南山营游击李将军为妻,将来亦是有诰命的。若此回大人助我姑嫂逃出生天,我二人的夫婿将来必有重谢。”

陆观颐:“…”

“哦?”孟志勇道,“南山营万里之遥,不知贵府如何识得?”

管平波笑道:“说来是一桩巧事。孟大人可知端悫公主的孔驸马?”

孟志勇还真不知道,摇头道:“怎地又扯上驸马了?”

“正是驸马身边的人。前次圣上点了驸马做钦差,彻查原巴州知州程绍私贩官盐之事。驸马到了巴州,我们家少不得招待。”管平波道,“他一眼就瞧上了,死活磨着我们家许亲。我公公被很磨不过,只得应了。偏偏那日出门,她叫我们巴州郭同知家的少爷瞧见了,也闹着要娶。一女怎好许二夫?我才带了她到石竹避一避,谁知道石竹竟是这般不太平。”说着叹口气道,“如今只求大人开恩,怜惜我们弱女子吧。”

孟志勇肯放管平波进来,有一半是为了陆观颐,心里小火苗正烧的旺,就被管平波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天高皇帝远,他倒不怕那劳什子参将,然而他在这鸟不拉屎的石竹憋了一辈子,早想往上爬,只没门路。如今似可搭上驸马的线,难免动了心思。

小地方的百户没见过甚世面,亦不曾经历尔虞我诈,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管平波见他中计,知道这等粗人,点到为止是不行的,添了把柴禾道:“说来孔驸马还兼任南山营参将,只太年轻,恐众人不服,方才压着他。可皇帝的女婿,谁又能真委屈了他呢?将来必定是有前程的。我那妹夫,自幼便随侍在驸马身边。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这妹妹哟,是有大前程的。”

所谓诈骗,套路便是手眼通天。行内人知道,越离谱的越假,可对上行外人,倘或不说的天花乱坠,他们也不懂甚细致规矩。跟他们说窦家如何豪富是不中用的,反引着他动挟持的念头,倒成了人质。索性拿根直达天听的胡萝卜吊着人,才算安全。

土包子孟志勇听得此话,果然动心,立刻道:“我不想呆在石竹了,李将军可有法子把我调离此地?”

管平波无奈的道:“我若能送信出去,何必来投府上?若大人能送信,我倒能让妹妹亲笔写了,再没有不妥的。如今朝堂上,要什么官职,都是有价的,此乃小事,我们家怕还存了些银钱,待大人日后平步青云了,再还我们便是。只大人才百户,不好跃升太过。我家妹夫也不过一个游击,大人是知道的,兵部那起子狗才,最是不要脸,仗着是文官,很不把人放在眼里。头一回开口,升太快他们必不肯的,非得一回回榨干了咱们的银钱,才愿办事。大人万别怪我们不尽心才好。”

孟志勇一听管平波说的都是实情,就当她是行家,一拍桌子、鼓着眼睛道:“说的没错!老子受尽了他们的鸟气!不提兵部,就石竹县里来来往往的文官,哪个不是用眼白看咱们!我还说你怎地这般和气,原来是咱们武将的亲家!既如此,我们都是自己人。也不瞒你说,百户所内,穷的叮当响,我是真养不活你们。但我们百户所内,还有些送信的渠道,不若叫姑娘赶紧写信,速叫家人来接,也好少在我等穷地方受委屈!”

管平波却道:“不急一时,好叫大人知道,我家还藏着些东西,我们几人的嚼用尽够了。只不知道城中景况,还望大人告知。”

孟志勇撇了撇嘴道:“还有甚情况,无非是官匪勾结。不跟土匪合伙,那崔亮的粮食能卖得出石竹?还没出县界,就被人打了劫了。你们家是叫宰了肥羊。罢了,我跟他打老了交道的人,派个人去问他一声,看看你家老爷是死是活。你的人别去那里,省的叫他一口吞了。”

管平波忙问:“那徐旺呢?”

孟志勇道:“昨夜那般动静,不是逃了便是死了,要么跟崔亮那厮合伙了。你哪里懂里头的道道,崔亮就是条老狗。在石竹几年赚的盆满钵满,偏装成破落户,不是久居石竹的人,都叫他骗了。多少个县令都是这般,不肯与他合作倒腾粮食的,一劲杀个干净,只推到土匪头上。害到我年年遭训斥!你说我冤不冤?他自家引进去的,我能有什么法子?”

管平波皱眉问道:“石竹县死那么多官,就没人来问大人打听打听,怎地就他没事?”

孟志勇道:“有凭证么?再说他上头有人,我一个武官,说话还不如个屁响,索性懒管了。横竖他不祸害我,换个人来,我还得日日请安磕头,添堵呢。”

管平波心中一动,又问:“上头有人?是哪个?”

“你休问我,”孟志勇道,“文官里头的事,从来不跟我们说的。只我们也不蠢,他要没有下家,粮食定是不好卖的。你们女人哪里知道外头有多黑。我便是没门路的人,便是百户所自己打的粮食要卖,也只得叫他抽水头,不然即便我路上不遭抢,到了卖粮的地方也定叫黑吃黑了。这几年他不知翻出多少银钱,狗娘养的读书人,就是心黑手狠,我们再比不上的。”

“我想不通。”管平波没理会孟志勇话中酸意,将话题拐回来道,“崔亮这般祸害,石竹当地人怎地还同他好?”

孟志勇嗤笑道:“我还同他好呢。奈何不得他,不同他好怎么办?再说百姓知道个屁,你们不也着了他的道么?文官就是舒服,就石竹这破地方还能煎出油来,过二年他吃肥了,手中又有钱,往上打点打点,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我们倒霉。”

管平波眼神一凝:“本地的小盐矿,也是他控制了?”

孟志勇没好气的道:“你个娘们,我好心收留你们,倒一直往我心上插刀子!”

管平波忙道歉:“大人休恼,我妇道人家不会说话,还请大人有大量,休同我一介女流计较。”

孟志勇摆摆手:“谁跟你计较。”又唤手下,“拿笔墨来!”

不一时,一个妇人端了个托盘出来,正是孟志勇的太太。管平波忙起身见礼,孟太太侧身避过,把托盘放在陆观颐跟前:“姑娘请用。”

管平波朝陆观颐使了个眼色,陆观颐只得硬着头皮胡诌,把眼下经历诉求在信上与“夫君”说了个明白。孟志勇见陆观颐写的字比书上的还好看,不由心生敬意,把那话信实了几分。待她写完,管平波递给孟志勇,故意问道:“大人替我们斟酌一二。”

孟志勇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磕磕碰碰把陆观颐写的文言文看了一遍,愣是没看懂!抓了几个诸如“夫君敬启”“妾敬上”“千户”之类的字眼,胡乱点头道:“很好。”

管平波拿过信看了一回,笑对陆观颐道:“你这孩子太实诚了些。要你写事你便真个写事。那些个日常做的诗啊词啊的,半个字不露,他如何知道你的心?”

陆观颐被梗的满面通红,孟志勇还当她羞的,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一番。管平波扭头对孟志勇夫妻道:“她害羞,还请大人与我们个僻静的地方,叫她好生再写封信,连同这封公事一并送去。巫水贯通沅水,入了洞庭,就好送去我们家,叫我公公送上去了。”

孟太太似笑非笑的道:“我们自有官道,不劳贵府,只消告知我们地址,便可直送入军中。奶奶姑娘放心,我们也常有私信,用火漆封好,再无人拆的。”说毕,把管平波等人撇在堂屋里,拉着丈夫进屋了。

第83章 暂住

谭元洲进得屋内,用巴州话低声道:“奶奶你可真能扯,现如何是好?”

管平波气定神闲的道:“孔驸马无故打伤我,欠我一个人情,我便直送信去公主府又如何?何况李将军不是挺喜欢观颐的嘛!他能不接我们的信?”

陆观颐险些被口水呛着,登时后悔把李恩会贼眉鼠眼、在她身边蹭前擦后的事告诉了管平波,却也知道她一张祸水脸,不把此事糊弄过去,八成只能靠被孟志勇睡着活命。她倒不是很在意,就怕孟太太心里不高兴,好端端的又陷入那倒霉催的妻妾争宠,烦死!只得问道:“怎么写?”

管平波道:“写好的信不用动,你再写一封,撒娇撒泼都好,把咱们的遭遇详尽的说一遍,李恩会又不傻,看完便是不管闲事,也不会特特揭穿。只消信真能送到李恩会手上,孟志勇便不敢动咱们了。再说了,送到京里且要好几个月呢,一来一回都年底了好么,难道我们还真靠着他们到年底?便是他有心也无力。求人不如求己,趁着天气暖和,各方面需求不多,我们自寻了出路才是正经。依我说,把县城拿回来怎样?”

谭元洲道:“拿回来也守不住,县城里都不是咱们的人。昨夜虽是从内杀起,可上回他们翻墙而入,我们死的人也不少。咱们家的院墙防御不好,还得防着他们使阴招。譬如似昨夜那般放把火,我们就只有逃命的份。”

管平波坐回椅子上,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狭窄的县城的确不好修建防御工事。百户所倒是防御攻击都极好,却不会听她调度。何况要紧的是物资,必须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才能真正叫根据地。有了根据地,才能考虑发展,至少才能造出足够三十个人逃离的船只。想到此处,管平波咬牙切齿。她不怨窦宏朗抛下她逃跑,你倒是留下一艘船给我啊!

收回思绪,管平波先对陆观颐道:“你且把信写好。”

谭元洲道:“仔细真把姑娘赔了进去,那货生的奇丑。”

管平波挑眉:“有婚书么?有八字么?我一个姨娘许出去的算个屁。她自己就更不算个屁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自家要死要活,妈妈一句话就能否了。休说他一个虚职奈何不得我们家,便是他比我们家强,他还比孔驸马小呢。观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嫁,他不服憋着。”

谭元洲忍不住吐出两个字:“流氓!”

“过奖!”

谭元洲:“…”

说话间,陆观颐写好了信,把崔亮的事一并说了个详尽,又在管平波的淫威下在信末添了一首晏殊的《清平乐》①。看了看,遗憾的道:“昨夜你卸了妆才睡的,不然印个唇印上去更好了。”

陆观颐面无表情的抽回信纸,细细折成了个方胜。管平波也不使那甚火漆封口的把戏,就这么光明磊落的交给了来请他们吃饭的孟太太。

孟太太与管平波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情谊。百户所也的确贫寒,一面使人将他们被安顿在一座空院子,给了一捆柴一口袋带着谷壳的糙米并半盒盐巴;一面果真拆了信件,一目十行的扫过。陆观颐的第二封信倒没用骈四俪六的文字,家常话娓娓道来,看不出异常。再瞧写在另一张纸上的地址,竟是堂堂正正的端悫公主府,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与丈夫道:“他们家真个是有门路的?”

孟志勇道:“管他们,有没有门路,有回信便知。他们没船,且跑不了。二十来口壮汉,叫他们开荒种红薯,实在没回音,我们拿来当佃农使唤也是好的。还有十来个女眷,正好给小子们做老婆。横竖都不亏。”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达成了共识。

所谓院子,不过是篱笆围起来的三间屋。好在是早年用青砖修建,倒还没塌。堂屋里有张桌子与竹床,两边的屋内亦只有一张床。少不得拆门板做临时通铺。管平波等人不好挑拣,赶忙分组,打水搞卫生、拆洗暴晒被褥并捏死里头安居乐业的虱子,不然今晚都没法住。自己则寻了把柴刀,将大根的柴禾劈成小块。没干两下,谭元洲接过柴刀,默默劈柴。

淘米的事儿紫鹃和陆观颐在干,管平波闲来无事,去孟太太处要了一把小锯子,蹲在院里做竹碗。谭元洲劈完柴,见管平波已作出七八个竹碗,叹道:“你一个孕妇,怎么就闲不下来?”

管平波道:“早做完今晚好早休息,我困的不行了。”

谭元洲看着院中奋力洗被褥的孩子们,也知管平波此时没地方睡。不得已,在外走了一圈,借了条绳索回来,飞快的编了个吊床挂在院中,把又做了一堆碗的管平波从地上撵起来道:“去院中睡!”

管平波怀着孩子,本就经不起折腾,实在绷不住了,老老实实的爬上简易吊床,在一片干活的嘈杂声中,十分不舒服的睡了。

至下午,孟太太又使人送了几块砖头木板,韦高义等人不好去吵管平波,就低声与谭元洲商议:“我们不如把东间的床挪到西间,给师父和姑娘睡,咱们打地铺如何?”

谭元洲道:“西间两张床,给奶奶与姑娘。东间打地铺,给你的姐妹住。我们一群汉子不讲究,住堂屋便是了。”

韦高义道:“委屈谭大哥了。”

谭元洲嗤笑:“我们在外跑船的时候,你们毛都没齐呢!这就喊上委屈了!你们几个人忙完了没有?忙完了就随我叉鱼去。”

韦高义眼睛一亮:“你会在溪里叉鱼?”

谭元洲点头道:“不是在百户所,我也不敢撇下妇孺出门弄鱼。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我们速去速回。”

韦高义忙跟潘志文交代了一声,拿着个破篓,就跟谭元洲出门了。二人摸到城边,城门紧闭,异常安静。韦高义眼珠一转,低声道:“我们养的鸭子不见了,但保不齐草丛里还有蛋,我去找找。”

说着二人往鸭舍边寻了一回,真捡了七八个蛋。韦高义松了口气:“够师父吃几日了。倘或老爷追上了张大哥,就能来救我们了。”

谭元洲没说话,仔细寻摸,实在找不着了,才带着韦高义往上游去叉鱼。因惦记着管平波,两个人不敢耽搁,胡乱叉了两条一斤多的草鱼,就急急往回赶。

回到百户所,谭元洲给孟志勇送了条鱼,谢他照应,才折回暂居的屋子。黄昏时刻,蚊子跟轰炸机一般乱舞,管平波早被挪进了帐子里,整个人蔫蔫的。陆观颐盼了半日才把谭元洲盼回来,眼泪都快出来了,低声道:“她才从吊床下来时直发虚,这会子躺道床上了更不肯吱声了。”

谭元洲把鱼扔给紫鹃,顾不得忌讳,进屋掀开帐子就问:“怎么了?”

管平波有气无力的道:“饿的。好久没挨过饿,不习惯。”

谭元洲道:“我弄了鱼回来,整条扔在粥里,回头你吃鱼,我们吃粥。味道定是不好的,忍着吧。张和泰就比老爷早走七八天,他们定能追上,折回来就好了。”

管平波嗯了一声,又闭眼休息。谭元洲一个未婚汉子,完全不知如何照看孕妇。只得放下帐子,出去往粥里扔了个鸭蛋,寄希望于管平波等下吃饱了能恢复活力。

待粥煮好,众人拿着管平波下午锯好的简易竹碗按人头分好食物,单将鱼和鸭蛋挑出来送到管平波床前。管平波知道此时矫情不得,要紧时刻,她的孩子掉不起。趁着最后一丝天光,把食物吃尽,继续倒头睡觉,一夜无话。

远处鸡鸣声起,管平波睁开双眼,觉得力气恢复了许多。伸手摸了摸腹部,暂无诸如腹痛之类的异常,暗自松了口气。昨日她有些不舒服,生怕来个先兆流产,那可真就麻烦大了。又庆幸跟谭元洲在一处,否则她昨日还不能好好休息。掀开帐子,走到堂屋,谭元洲立刻惊醒,见是管平波,忙问:“怎样了?”

管平波道:“昨日多谢你。”

谭元洲笑道:“有甚好谢的,原该的。”话音未落,只听屋内清脆一声响,石茂勋暴躁的翻身而起:“鬼地方没帐子,简直睡不下去!我昨夜尽祭蚊子的五脏庙了。”

潘志文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道:“要早训了么?我怎么没听见口哨。”见到管平波立在堂屋,方想起他们落了难,肚子很配合的咕了一声,无力的倒回了木板上。

管平波神情严肃的道:“我们不能这么混着。孟志勇说养我们两日,便就只有两日。那些谷子很不够吃。”

谭元洲道:“我有个主意。”

“快说来。”

“上回我们藏了粮食在地窖,崔亮的人未必就能找到。”谭元洲说,“两千斤粮食,我们按本地规矩,分一半与孟百户,抬到百户所来,暂解燃眉之急。奶奶觉得呢?”

管平波道:“便是省着点用,也只能撑一两个月,之后呢?”

谭元洲脸色微沉:“老太爷总不至于不顾我们的死活。”

管平波不欲引起不必要的争论,窦向东肯不肯来救她,是两可之间的事。倘或窦宏朗无耻一点,张嘴说她死了,更没必要在此时派人了。遂转回话题道:“从巴州过来少说得一个月,我们暂时指望不上,本月我们就得自力更生。我们三十号人,一日就得耗三十斤粮,一月上千斤,一年上万斤。倘或阿爷接到信立刻派人南下,库里的粮食管够。然则我们最好不要一味的等,万一途中有变故,我们就得饿死在石竹了。”

谭元洲点头表示同意,问道:“奶奶有何打算?”

管平波平静的道:“先入城,宰了崔亮再说!”

第72章 实战&修养&枪法

第84章 实战

说干就干!管平波手中还有紫鹃的一条金链子, 跑到百户所的铁匠处换了几个枪头和大刀, 装备齐全, 就令谭元洲出门打探消息。

今日恰是初十, 云寨集市, 城门大开, 城墙上毫无防备。谭元洲包了块头巾,混在人群里。走到一半, 就看见一个地摊上,分明摆着管平波日常的首饰。苗族极擅银器制作,汉人也不遑多让。管平波的银饰精致华美, 引了好些人围观。再往前走,还有些衣裳棉花等物,皆是窦家库里的东西。金器与丝绸不见, 大概是本地不好变卖, 预备弄出去换银钱。谭元洲咬牙切齿, 崔亮着实够嚣张!

随着人流,谭元洲路过窦家屋子。里头影影绰绰的有人。他不敢近前, 余光扫过,除却柴屋, 其余的似没被破坏, 想来地库里的粮食应当还在。不动声色的走到县衙门口, 安安静静的,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不会本地方言,开口容易露陷, 默默的随着人流出了城。

回到百户所,老虎营的人已整装待发。谭元洲一怔,不由问道:“就这么出去?”

管平波道:“我用一个鸭蛋使了个孩子出门问询消息,徐旺夫妻已经死了。崔亮还住在县衙里。今日赶集人多,他们必不防备。”

谭元洲道:“城里有许多土匪,正拿着咱们家的东西在卖。”

管平波眼神一冷,严肃的道:“正因如此,我们所有人的阵型都不能乱。你们记住,只要阵型乱了,十死无生!如今的情形,你们尽知,百户所给的粮食已经吃完,不想饿死,就别怂!”

“是!”

管平波点点头:“分成四队小三才阵,出发!”

“是!”

陆观颐胸口起伏,立在门口,看着老虎营的背影远去。她与紫鹃不能上战场,谭元洲不可能不随侍在管平波身旁,她只能呆在屋中,克服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关上大门,静静的等。

管平波等人行到云寨城门,巨大的狼筅引起了众人的好奇。目不斜视的入城。百户所提供的鼓是小鼓,恰好可绑在身上,唯一不足的乃声音不够大,希望到时众人足够冷静,肯听指挥行事。管平波心里不是不紧张的,鸳鸯阵没练多久,她一点把握都没有。然而她们没有存粮,不想渐渐沦落到为了觅食苦苦求生的境地,就只能背水一战,退缩不得。何况兵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杀出来的。早晚都有这一天,再难,也得上。

集市在主干道上,管平波一行入了城,拐入旁边的小道,立刻从齐步走变成跑步走,如灵蛇一般往县衙冲去!县衙门口守着衙役,见管平波气势汹汹的杀来,一个个惊的呆若木鸡!

突然,县衙内院鼓声大作!衙役们方才如梦初醒,大嚷着反击!崔太太听到动静,忙不迭的问:“怎么了?”

崔亮正在看书,也不明所以。放下书本,掀帘子探头去瞧,就见管平波只身一人闯入,惊的他连连后退几步:“你你你怎么…”

管平波根本懒的废话,一刀封喉!颈动脉的血液霎时如利刃般飙出,入目皆是血红!

“啊啊啊啊啊!”

管平波冷冷的看了尖叫的崔太太一眼,手却不停,揪住崔亮的发髻,再补一刀,崔亮的人头就落入手中。

崔太太的尖叫被管平波一眼看的戛然而止,浑身抖如筛糠,崔亮的人头下淅淅沥沥的滴着鲜血。管平波踩着血迹,一步一步的靠近。崔太太惊恐的看着来人,发不出任何声音。管平波微微弯腰,抓起崔太太胸口的嵌红宝如意云纹的吊坠用力一扯,冷冷的道:“这是我家的。”

说毕,利落的转身就走。

外面已杀的一片狼藉,管平波回到元宵身边,元宵敲鼓的手方才止住了抖!四队小三才阵,把衙役打的屁滚尿流,外头跑进来了一群带着头巾的汉子,拿着雪亮的大刀,大喊着冲杀过来。

管平波厉声喝道:“稳住阵脚!”

元宵奋力敲击着小鼓,尽可能的让它发出更大的声音!而实际上,一群年轻的土匪碰上了狼筅,指挥都显多余!不过十几个人,一步一杀的倭寇也得三刀才能到狼筅兵近前,几个土匪的土刀,根本就砍不断狼筅!不出管平波所料,土匪的刀卡在了横扫的狼筅上,长。枪直接刺的他们鲜血横流!

一枪一个贯穿伤,在此时绝对无药可医!

明晃晃的日头下,老虎营的每一个人都看的异常清晰,再不似夜晚的无助。训练有素的兵士,对上一盘散沙的土匪,就是屠杀!管平波的军事教官曾数次强调,十分之一是临界点。十几个土匪,死到第三个人时,不出意料的崩溃了。

鼓声迅速变换,队形飞快的调整,变成了追击模式。土匪们惊悚的飞奔着,但有掉队,长。枪随即刺穿!街上的行人被土匪冲的四散!谭元洲跟上队列,路过银饰摊前,一刀解决了被旁人狼筅吸引注意力的摊主!火速将银器打了个包袱,随手捆在身上,继续追击。

清亮的号声响起,冲刺中的韦高义刹住步伐,喝令队员,火速整队。街上的人早跑的没了影,血腥味弥漫在整个街区。管平波带着人杀回窦家,至门口,几把箭矢咻咻飞来!队员忙躲至盾牌手身后,四块直径足有一米的大盾牌分成前后两拨,似坦克般的往窦家挺进!

土匪用的弓弩是窦家的,统共没带多少,不消几轮,箭矢便用完了。没有弓箭,占领高地并没有什么卵用。进入院内的老虎营再次变成小三才阵,与屋内的土匪厮杀。

守在窦家的土匪比先前的强太多!身经百战的他们,即便面对铁刺猬般的鸳鸯阵,竟还有一战之力。不停的试图绕过狼筅攻击后方!

咔哒一声,石茂勋的狼筅被砍断,潘志文断喝:“还能用,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