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头寨主停在河对岸,皱眉道:“桥呢?”

阿颜朵指着门口道:“门坏了,怕有坏人来,用桥堵上。

你过来吧。”

羊头寨主暗骂了句留守的人死脑经,只得命人过河,叫把盐井上的工人喊出来,连同此回抓的壮丁,一齐把木桥修好。

早晚都是要去抬木头的,十来个汉子也不等人,齐齐跳下水,轻松的游了过来。

行至门前,突听一声汉话道:“放!”

里头五六个人一齐使力,木门轰然倒塌,来不及反应的人登时被压在门下,当场重伤。

羊头寨主一呆,忽听鼓声大作,从寨子里杀出两队人,手起刀落间,方才渡河的人转瞬就死在了梨花枪下。

杀人效率之高,闻所未闻!

鼓声一变,两队人在河边散开,各拿着一把梨花枪,就往河对面掷去。

羊头寨主瞳孔一缩,嘶吼道:“跑!!!”

阿颜朵大喝一声:“追!咬死他们!”

四条狼狗似离弦之箭,纷纷跳河渡水,以极快的速度游到了对岸,一抖毛,飞快的扑向羊头寨的土匪。

羊头寨剩下的最后十几人惊的魂飞魄散,丢下手中的武器,在山间小路上玩命的飞奔!被抓来的壮丁忽获自由,也跟着拔腿便跑!土匪的惨叫接二连三的响起,咽喉被狼狗咬的鲜血飞溅,即刻命丧黄泉。

阿颜朵眼睁睁的看着羊头寨主在狼狗的围追堵截下逃的不见踪影,气的尖声的诅咒:“刘癞子!你不得好死!蜘蛛妈妈看着你作恶,不会放过你的!要野猪拱死你!要老虎咬死你!要你落到蛊苗手里,做他们的虫,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第75章 愿景&收信&投靠

第93章 愿景

看着河对面堆积如山的物资, 老虎营发出阵阵欢呼。一个多月以来, 他们时时处在断粮的边缘, 日夜焦虑不堪。久旱逢甘露, 怎能不激动万分?

管平波却没什么表情。强盗便是如此, 平日喝酒吃肉、不事生产, 没粮了乱抢一通,抢来了继续醉生梦死, 没抢到便消失在世间。他们自选的路,没什么值得同情。然而土匪多数时候,不是帮派火拼, 而是劫掠百姓。他们未必对村寨进行大屠杀,但失去了粮食的百姓,总是要死的;被他们掳走的女人、奴隶, 也总是短命的。太平天国起义造成的直接死亡人数是五千多万, 这些大多都不是被杀, 而是活活饿死。解决了粮食问题很好,但因此产生的兴奋必须遏止。因为她有更大的野望, 而不仅仅是占山为王。看着赤脚在土路上来回奔跑大笑的弟子们,管平波果断的作出决定——今天晚上就必须开始上思想政治课!她建国的种子, 绝不能如此目光短浅!

待众人略微冷静, 管平波便组织人手修理桥梁、搬运物资。盐井已停工两天, 亦须得复工。盐井处在山谷里,石竹又是多雨的自然环境,晒盐变得十分艰难。虽搭了层架, 一年能晒的时间不过四五个月,余下的皆靠煮,其间艰辛,一言难尽。要处理的事千头万绪,管平波在心里默默排了权重,将现场交给谭元洲,入库交给陆观颐,她自己则去了软禁土匪家眷的地方。

三间狭窄的木屋,通铺上坐着七八个眼神呆滞的妇人并三个孩童。在古代,女人普遍作为物资存在,乱世尤甚。直到后世,有些野蛮落后的地方,还保留着征战后男人杀掉女人带走的习俗。这些女人的父亲、丈夫、孩子被敌人杀了,但她们生不出多深的仇恨,不过换一个地方,换一群男人,继续麻木的含辛菇苦、繁衍生息。在弱肉强食的时代,所有的人都认可同一套规矩——强即真理。

所以管平波不怕里头出现什么为夫报仇的贞洁烈妇。她们对夫主没有多少爱,故对旁人也难产生多少恨。残酷点来说,即便有爱,终究是要屈服于现实的。温饱线上挣扎的人,任何情怀都太奢侈。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劳动人民默默的遵循着这个朴实的理念,直到天荒地老。

将她们软禁于此,只是没空处理,亦是让她们稍微冷静的意思。现暂腾出手来,管平波便毫不忌讳的坐在门槛上,与屋中的人平视。妇人们却纷纷垂下眼,不敢看管平波的眼睛。

管平波开门见山的道:“羊头寨的男人已被我杀了。”

妇人们没有回应,管平波等了一小会儿才道:“羊头寨是土匪窝,没什么传承,你们应该都是被抢来的吧?想回家的话,报上地名,改日有货郎上门,叫他往你们家带口信,叫家人来接便是。”

妇人们还是没说话,管平波又道:“不想回家,留下来也行。只不能闲着。我们的规矩,一日不劳一日不食。也就是说,我会按人头分配活计。干足了,有饱饭吃;非生病等缘故干不足,扣口粮;干的好的则有赏。你们可以商议一下,明日清早我再来问。门我打开了,不愿做活的,明日便请离开,粮食少,我养不起闲人。”

好半晌,人群里只有沉默。管平波梗了一下,才问:“你们听的懂汉话吗?”

良久,一个妇人低声道:“听的懂。”

“我方才的话听明白了么?”

妇人又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孩子太小,做不了活。”

管平波哦了一声,道:“孩子不用做活,但要上学。学官话,认汉字。学不好的我会揍,这是规矩。”

妇人有些不理解,只问:“去哪里上学?”

管平波道:“就在寨子里。”

一群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怎么抉择。管平波把话说到,也不纠缠,将门打开,放任她们自己去想、自己去商议。她不要愚民,更无力做救世主,这么基础的选择题都不会做的人,在她统一天下之前,基本管不了,那就不必浪费时间。任何一番事业,总有舍弃与牺牲。能保障大多数人的利益,已经是丰功伟业了。管平波自认不是圣人,也不认为真的有人能至真至圣,所以还是不要自欺欺人的好。

至晚间,物资全部入库,添了一倍的腊肉混在饭里,吃的所有人满嘴流油。饭毕,陆观颐列出的清单有带壳稻谷六千斤、青布十匹、白布十二匹、棉花二百斤、腊肉一百三十斤、风鸭十二对、风鹅两对、酒二十坛,草纸十刀,以上是生活用品;管平波再看下页,只见上头写的是铁枪十二把、弩二十只、箭羽三百支、火枪四把…管平波瞪大眼:“有火枪!?”

陆观颐点头:“应是百户所抄出来的,上头有印记。”说着一声叹息,“只怕百户所凶多吉少。”

管平波想起孟阳秋,道了句可惜。又往下看,见有火药两桶,匕首暗器等物若干,摇了摇头。卫所糜烂她知道,可空守着这般好物,还被人抄了家,就不仅仅是无能可以形容了。土匪的确不好对付,但那是指上山剿匪。一旦占了主动权,一盘散沙的土匪也没长三头六臂。便是遇上正规军,以卫所的布局,真是巷战也打死他们了。结果他们却连土匪都对付不了。在流民四起、天下大乱的当口,如此倦怠,孟志勇是有多天真?日子过得也太麻木了!

陆观颐又递了张纸过来道:“还有些金银铜钱。我看到些簪子镯子甚为眼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们手中。土匪间的打打杀杀,倒叫我想起当年的京城风云。一样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古董玉石在各家各户来回。人一茬茬的散落,这些宝贝倒比人更易盘桓在豪门府邸。倘或他们有灵,不知经见过多少兴衰更替、爱恨离仇。”

管平波一个糙汉子没有那么多文人情怀,不过一笑,拿起第一张单子道:“我们离开百户所时,就预备着搬家。缝纫机我记得你带了,现只有一台,叫紫鹃先使着。如今七月底,眼看着天气就要冷,先把各人的被褥赶出来。衣裳我画了样式,全部重新做过。一人两套加被褥毛巾,布料转眼就耗尽了。入冬之前,须得备齐。这几日我不得闲,此事你记在心里。”

陆观颐问:“要忙什么?”

“做洗衣机。”管平波笑道,“我预备让老虎营的人轮流煮盐。又要训练、又要种田、再添上煮盐,也太累了些。尽可能的减少后勤上的压力,是我的责任。不独洗衣机,我还预备引水入田、改良盐井的摇撸。日后有了条件,想法子用水力锯木劈柴,零零总总,不一而足。将来我打下一个地方,就把它建设好。每一个寨子,都要有堡垒,有学堂,有田地,有水利,有棉纺工厂、有家禽家畜养殖,还有配套的防御野猪袭击、保障粮食生产的壕沟。当这般堡垒洒遍天下,便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时。”

顿了顿,管平波又道:“你曾问我,为何有前人从未有过的野心。我告诉你实话。男女大防,三纲五常,从来只在权贵心中。百姓并不理会那些。谁给他们饭吃,谁护的了他们家族安康,谁就是好人。他们不在乎谁当皇帝,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华夏还是异族,更不在乎是男人还是女人。《荀子·王制篇》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千古更迭,概莫如是。故,我会把此处作为试点。趁着人少,大伙儿如同一张白纸可肆意泼墨时,实行新政。千头万绪,需你扶持。今后多有辛劳,望你承担。”

陆观颐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说毕,又眨眼笑道,“事圣君者,有听从,无谏争。臣定不辱命。”

此言出自《荀子臣道》,说的是侍奉圣明君主的,有听从而没有劝谏苦诤。然而下一句便是:“事暴君者,有补削无挢拂。”管平波忍不住道:“故我喜读荀子,他老人家讲的明白。赶上暴君,不拍马屁只有死路一条,只能对上曲意奉承,对下尽力而为。倒让我想起《女诫》来。幼时读它,当真是怒火丛烧,恨不能跑到汉朝,把班昭揪出来暴打一顿。待大些,不经意间回想,方知她著书之无奈。女人若要依附男人而活,便不能以卵击石。《女诫》说的是为妇之道,却也说‘夫不贤则无以御妇’,与为臣之道异曲同工。这便是事君如事父的三纲五常。对于芸芸众生而言,是有道理的。”说着,管平波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可惜我不是芸芸众生。我没有那般好性子,赶上暴君了肯迂回行事,我只会掀桌子,砸它个稀烂,再缔造一个新的王朝。我不喜欢三从四德的规矩,我来重新定义规矩。”

说毕又笑,“要做到此点,非朝夕之功。你不可拿我当暴君。不是圣君,也得是中君。倘或我做错了,该骂骂、该抽抽。我们一个占了土匪窝的老虎营,休学文人那一套。皇家就是这么一代一代变成蠢货的。陈朝废了宰相,当真是屎一般的臭棋。不因言废人,才算天家气度!”

初秋的微风拂过,陆观颐看着窗外,喃喃道:“那你想建立一个怎样的王朝?”

管平波想了好一会儿,才寻出一个贴切的形容,轻声道:“大概是…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吧。”

陆观颐道:“你这野心,可比单做皇帝难多了。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见到贞观重现。”

管平波自信一笑:“贞观之治算什么?就从此处开始,我要你见识,什么叫工业文明!”

第94章 收信

洞庭君山岛。

窦向东打发走回事的人,独自在书房沉思。窦家除了水上生意外,最大的两块无非盐铁。飞水县的铁矿因矿工频频起义,窦向东远在巴州,鞭长莫及,加之程绍问斩,洪让插手,已叫当地豪强夺去了一半。而雁州盐矿更为复杂。若说飞水铁矿洪让还只在背地里教唆当地豪强,雁州盐矿便是明抢。论理,盐铁乃官家所有,窦向东不该伸手。也因如此,多年来他走的都是官商勾结的路子。哪知朝廷局势变幻,晋王崛起,连带官员大洗牌,他的路子跟着崩了大半。洪让趁势扶植新人,在雁州几次冲突,双方僵持不下。

窦向东看着舆图,思考着拿下雁州城的可能性。雁州盐矿与管平波所在的石竹小盐井不可同日而语。虽不比江南盐城,但其产量足足是石竹盐井的几十倍,可轻松供一郡所需。更离雁州极近,地势平坦,交通便捷。洪让便是利用雁州城内驻军,对盐矿的武备进行打击。窦朝峰没有要塞,连连吃瘪,无可奈何。然而窦向东就不是认命的性子,洪让不过是仗着皇家嚣张,他却根本就不把陈朝皇族放在眼里。太子并无大过错,就能在烽烟四起的时代因心中偏爱废着玩,末世之态尽显,何足为惧?现要考虑的,无非是洞庭一线到雁州的武备。只要硬打雁州,便是造反,许多事便不得不提前预备。

一面囤积粮食,一面加强各岛之间的工事,还放出了不少谣言。造反,是需要理由的。他窦向东自然有的是理由,洪让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是一桩;吏部肆意妄为,违规将他儿子派去石竹,致使遭受袭击,怀孕的儿媳失散。可谓公仇私仇尽有,佐以流言,水匪出身的窦向东霎时就变成了公道的一方。

洪让也不是没有反击,只用的还是官场倾轧的那一套。先上奏朝廷曰窦宏朗私离驻地,再使人下黑话,道窦向东谋反。洪让不知窦向东之野心,但不妨碍他以该十恶不赦的罪名诬告。自古以来,多少乱象便起于此。程绍原是太子的人,窦向东也未曾想过圣上竟能恣意到此,交好的多是太子系的官员——原先的朝堂上,又有几个不是太子系的呢?谁没事跟未来的天子交恶?如今晋王得势,寻了无数借口剪除异己,倘或窦向东不生别样心思,非得冤死不可。

撒在京中的探子借着肖家镖局的商道,不时有消息传回。窦向东按兵不动,不过是在等。等君父“污蔑”他、对不起他的那一天。到时揭竿而起,群雄响应,一举控制苍梧东北部,诛杀诸官,重新分田收粮,才算几分气象。想到此处,又难免对窦宏朗生出几分失望。石竹乃苍梧郡西南要塞,控制了石竹与武攸,便是控制了资水与沅水的源头,彻底吞下西南部指日可待。

然而他不好多说。从最初他对长子寄予重望,于次子多有放任。为长孙迎娶沈家女,亦是要压过肖金桃娘家一头,确保长子的地位。不是不疼爱窦宏朗与窦崇成,只一山不容二虎,弟强兄弱,乃乱家之根源。正因如此,他便不可过多计较窦宏朗的无用。说到底,窦宏朗的庸碌是他曾期盼过的,他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就似他等待着君父的契机一样,肖金桃也在等他的出尔反尔。一旦他表现出对窦宏朗的任何期望,都是对窦元福一系的重创。

故,丢了西南虽觉得可惜,却不大放在心上。西南自古不是羁縻就是半羁縻,除了地理位置有些价值外,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既顾不上,便将来再说。当务之急还是眼前。

窦宏朗从石竹狼狈归来,大病一场,至今还未痊愈。脱离了险境,他又开始想念管平波腹中的孩儿。虽未出娘胎,但于子嗣稀缺的他显得尤其珍贵。练竹深知他的心病,四处着人相看丰乳肥臀好生养的妇人,又哪里寻的着?便是管平波这等读书人的独生女儿,也是嫁进窦家才又长了一圈,寻常百姓常年不见荤腥,哪里生的出那般体态。不瘦成麻杆就不错了。

窦向东有合心意的长子,所以次子夫妻瞎忙乱他不在意。只有窦宏朗一个独子的肖金桃岂能坐视不理?窦宏朗两口子,一个生病躲懒,一个就知道盯着丈夫的脐下三寸,差点把她气的呕出三缸血。若是藏拙打消窦向东与窦元福的疑虑也就罢了,令肖金桃痛苦的是,她儿子是真傻!二房上下从头扒到尾,除了管平波,再无能干人。失去了她的下落,肖金桃是比丢了亲闺女还心疼,打窦宏朗回来,她头发一把把的掉。何况管平波还怀着孩子。为此,肖金桃已在窦向东跟前哭闹了好几回,着实腾不出人手去寻她。一个多月杳无音讯,生存的希望趋近渺茫。

肖金桃此刻盼的是管平波姑嫂没分开,陆观颐生的美,容易做了土匪的压寨夫人,而管平波虽不招窦宏朗这样的富贵公子待见,在乡间,却比陆观颐更受欢迎。她腹中的孩子八成难保,但她本人极受窦向东重视,终究是二房难得的筹码。生了个废柴儿子的肖金桃,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管平波。

窦向东当然不嫌能干的人多,只有心无力,暂且搁下,待来日再寻。

与此同时,孟志勇生前发出的信件抵达了京城。李恩会看着通过卫所系统从苍梧递过来的信件,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开信一看,登时脸色剧变!他随孔彰南下,见识了诸多风土人情,但没有哪一个比的上陆观颐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记。陆观颐的美是动态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软糯的声线挠的人心发痒,分别数日以来,未有一日忘怀。此刻接到她的求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转了几圈,发觉自己在京中一个熟人都没有,只得去寻孔彰。

孔彰近来心情极为不好。晋王对他礼遇有加,见面不称官职,只唤妹夫,且从不肯受他大礼,动辄曰自家亲戚,何必生分。然而这么个见面含笑的大舅子,掉头就让孔博与孔娴住进了公主府。差点把孔彰气出个好歹!原先放在孔家,孔彰尚能以给长辈请安的名义偷溜去看孩子。孔尚书夫人也知孔彰委屈,常给他打掩护,几次三番亲自当着公主府长史的面留人。再是天家,也没有拦着人家孙子尽孝的道理。再说不过七八天出门一回,谁好意思不许了?孔彰又不是王妃,驸马,到底不是皇家人。谁料平空生出变故,端悫公主好端端的要履母亲之责。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又是皇家公主,谁能驳了她?

端悫刁蛮任性,从不顾及他人想法。绝无可能想到她是继母,该教养子女。孔彰用膝盖想都知道,不是淑妃的主意,便是晋王的计谋。孔博与孔娴一对龙凤胎,长的肖似生母,端悫视为眼中钉。孩子都困在公主府了,孔彰哪里还敢去逗弄?日日去母亲那处问个安,话都不说两句,匆匆告辞。有一回孔娴起的早,见了孔彰要抱,左右皆是公主的人,孔彰只得急退出母亲的居所,在院外听见女儿喊爹的声音,堂堂八尺男儿,差点落下泪来。

晋王不知胞妹的性子么?不知他孔彰是如何落入端悫手中的么?真要收服他,莫说以士相待,不这般咄咄逼人也好!现如今算什么?这是要收拢他搁在京郊的骑兵,还是拿他当个奴才戏弄?又有太子发现了晋王系的龃龉,三番五次的买通公主府的下人朝他示好。孔彰更是怒不可遏,老子他妈的不是你们哥俩斗法的彩头!此刻的孔彰与窦向东并天下豪强皆是一个想法,陈朝的江山早晚要完!

李恩会寻到孔彰时,他在池塘边垂钓。面无表情的把鱼钓上来,取勾,扔回池塘里,才问:“有事?”

李恩会把信递了过去,孔彰一目十行的扫完,心道,窦姑娘竟与他母亲一样,练的是柳体。柳体骨力筋健,闺中女儿多写不好,陆氏也只有形而无骨,未料一个乡间女子,也将字写出了三分风骨,李恩会眼光着实不错。可惜了。

把信递了回去,孔彰露出嘲讽的笑:“我若有千里救人的本事,也不困在公主府了。倘或你只想报仇,倒极容易。崔亮既是谋杀朝廷命官,依律夷其三族也理所应当。按说一封信件做不得凭证,你想替‘未婚妻’喊冤,只怕人家也不认。不过现在朝堂就没有依律办事的,想对付区区崔家,就是求晋王一句话的事,我能替你办了。旁的你便死了心吧。窦家好歹是巴州几百年的名门,落难的大家小姐,没几个能活的。”

李恩会低落的道:“总觉着她能活着。”

孔彰道:“便是活着,你还能去石竹接她不成?”

李恩会道:“或许她家里人去接了呢?”

孔彰想了一回,点头道:“有理。你写封信去巴州问问吧。有你这份心,他家一时动容,松口了也是有的。”

李恩会把信细细折好收回怀中,咬牙切齿的道:“报仇的事就交给你了!”

孔彰爽快的答应道:“好。”

“多谢。”

孔彰不在意的道:“无事,算我还窦家姨奶奶一个人情。”

李恩会眯着眼看了孔彰半日,道:“你好像特别在意别人家的小老婆啊!”

孔彰奇道:“不是你一日念八百回,想同她切磋吗?又不是我抓不住她。”

没抓着人的李恩会膝盖中了一箭,心中暗暗把孔彰骂的狗血淋头,力气大身手好了不起啊!想到巴州往事,又想起心中美人此刻生死未卜,整个人都蔫儿了。不知今生能否再见她一面?若真能娶之为妻,此生算无憾了。

第95章 投靠

刘癞子在山林里狂奔了二三里地,才逃脱了狼狗的追击。双手撑在大腿上,剧烈的喘息。他没料到几个日夜间,羊头寨灰飞烟灭。三十多个青壮的山寨,此刻只余两个人在身旁。出来做土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死伤不算什么!他也曾杀的原羊头寨血流成河,才做的了寨主。但他无法忍受这般憋屈!被自己的女人背叛,被不知来路的人伏击!他的人还没出手,就在厚重的门板轰然倒下的惊吓中,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为了丧家之犬。

一个地方的土匪是有数的,似他们这般全靠打劫过活的,不过七八家;再有便是有聚族而居的猎户,他们主要打猎,顺道劫掠路过的商队或迷路的平民。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此回都参与了对百户所的粮食掠夺战,而猎户从不敢主动招惹他们,那么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是何人?

刘癞子眼神阴郁的回望着羊头寨的位置,那人不独胆大,且成功了。留守在寨子里的人虽不如出去打劫的厉害,却也非善茬。石竹乃人与森林共生之处,所有的居民都要面对永无止境的野物的骚扰。常年处在同族相残、与虎豹厮杀中,天生便好勇斗狠,因为温和的早就死了。是以留守的人到底如何被杀?竟是连一个逃出来报信的都没有?

平复着呼吸,刘癞子竭力去想其中阴谋,却无一丝头绪。难道是金竹寨的残部没有死绝?所以阿颜朵才会心甘情愿的诈他?想到此处,刘癞子心头火起!他给那贱人吃穿,帮她养狗,竟敢恩将仇报!刘癞子眯起了阴鸷的双眼,阿颜朵,你很快会知道,什么叫女人的规矩!

精壮的随从喘匀了气,提议道:“寨主,我们现在去哪里?投靠桐木冲吗?”

刘癞子没有说话。桐木冲距离羊头寨仅八里,他们脚程快的人半个多时辰便可赶到,是最近的去处。不仅立刻可以落脚,还能便利的探寻消息,联合桐木冲的人杀回羊头寨,夺回自己的领地。然而他却不大愿意。土匪亦有骄傲,他堂堂一个道上有名有姓的寨主,岂愿跟昔日小弟低头?良久,刘癞子咬牙道:“去找李德元!”

李德元便是石牛冲的寨主,两个为首的匪帮,有合作亦有争执,比起作为桐木冲的盟友,危险数倍。随从大惊失色,忙道:“李德元不是好人!”

刘癞子深吸一口气,道:“桐木冲太近了。”

随从不明所以:“太近了不好么?”

“不好。”冷静下来的土匪头子分析道,“桐木冲太近,得了羊头寨不会吐出来。石牛冲主要靠水路,他们来钱快,未必想守着盐井。”说着呸了一声道,“煮盐的壮丁难抓,要不是水路叫他占了,他妈的哪个想要那破盐井!所以石牛冲的不会要,桐木冲穷的扒灰①的报应②想要!你说我们去投哪个?”

随从有些踟蹰,不确定的问:“他们肯出人帮我们抢寨子?”

刘癞子冷笑:“我们土匪是干什么的?专干打家劫舍的买卖!那么多好东西他李德元不想要,就做不了土匪头!天色不早,我们耽误不起,走!”

强行克制住心中恨意,刘癞子带着两个随从,飞快往遥远的石牛冲赶去。他们不能走夜路,他们可不是与虎共生几百年的阿颜朵部。老虎不是不咬苗人,而是不咬共生部落。他还要报仇,绝不甘命丧虎口!

盐井暂未复工。华夏自古就有精湛的制盐工艺,但与落后地区无关。似石竹这般小盐井,朝廷不屑亦不愿多理会。不屑是因产量稀少,不值得大动干戈;不理会则是拥有技术壁垒,横竖本地人不懂得如何高效的煮盐,三瓜两枣的产出且威胁不到朝廷。

煮盐的过程不算复杂。将卤水从井中汲取,倒入锅中,加黄豆浆产生化学反应,析出杂质,再熬煮四个时辰左右,便可得到食盐。井盐乃亿万年地质运动的结果,因此含盐量比海水要浓,无需再经过海盐那一道过滤工序,算是节省了一部分人力。即便如此,煮盐依旧是个苦难的差事。

首先,纯靠人力一桶一桶的打水,效率之低下,一言难尽;其次,一担盐需要约400斤干柴来燃烧,砍柴以及柴禾的运输成了极大的人工成本。故,横在管平波眼前的,便是这两道难题。

作为一个工科生,设计几个简易的木制机械设备可谓信手拈来。然而以目前的人力构成,却是极不方便实现。老虎营的人,没有一个会木工。管平波只得一面打发阿颜朵之堂兄,名唤杨槐的拿着腊肉去附近山寨引诱会木匠的来干活;一面自己缓慢的操着粗劣的工具亲手制作。羊头寨曾是土匪的地盘,周遭的居民生怕有来无回,根本不为所动。盐井的死亡率实在太高了,刘癞子骗阿颜朵部的人,正是因为矿工一批一批的死。若非管平波横插一杠子,金竹寨的血脉就会彻底尘封于历史,再不为人知。而在云寨附近被抓来搬运的人,会变成新的消耗品。每一个小盐井,埋葬的是数不清的冤魂。豪门富户惩罚奴婢的方式里,最恐怖的就有卖入矿山这一条。可见各类矿业的残酷。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来盐井干活?即便不是煮盐,也不想冒险。

此事不可强求。幸而存粮足够,管平波教授着木工,缓慢的制作着。吃饱饭的金竹寨遗民倒是十分义气,每天出门打猎,顺带砍柴。山民艰辛,自然教过她们最朴实的法则——无用之人不配活着。所以虽然对煮盐有着巨大的阴影,但绝不认为自己可以吃闲饭。不煮盐那便打柴打猎好了。

羊头寨剩下的女人亦投入了生产,种着蔬菜的地需要照顾,厨房要劈柴烧火,阿颜朵打回来的猎物亦要收拾。不独现做的,每天还得攒下一点腌制好,以备将来。即便有了擅长打猎的金竹寨源源不断的弄回诸如野兔、竹鼠、田鼠、野鸡甚至野羊、麂子、野猪等物,几十张嘴的消耗量也蔚为可观。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大量的动物肝脏集中供给夜盲的人,希望他们能早日挣脱黑暗的束缚,成为合格的军人。

天气转凉,紧接着是阴寒入骨的冬天。为了活下去,每一个人都在努力的尽其所能。羊头寨插上了新的旗帜。土匪窝里库存的红布被翻了出来,有着精湛刺绣手艺的陆观颐,在大红的布料上绣出了个威武的白色虎头,同时羊头寨正式更名为老虎营。兵家必争的盐井更迭太快,周遭的居民早已习惯,横竖不祸害他们便可。事实上虽然邻居们对盐井的土匪十分防备,但土匪却很少对付本地人。兔子不吃窝边草,非因道德,不过是为了安全。

交通不便致使通婚的寨子皆不甚远,动了一个,就是与周围所有人结仇。双拳难敌四手,土匪自有其生存法则,并因地理不同,造就了各色风俗。实在要用人,隔个几十里地抓壮丁才是最好,对方亲友便是要报仇,走那么远的山路,都没了力气,更易防御。就似老虎营,若非羊头寨的土匪们得意忘形,守卫战且有的打,绝不可能胜的如此轻松。

条件所限,管平波缓慢的做着过冬的准备,刘癞子也在石牛冲站住了脚跟。盐井落入生人手中,他当然不愿。更何况刘癞子所料不差,石牛冲的土匪对刘癞子丢掉的物资很感兴趣。只因才吞下百户所,分配屋舍与物资就闹了七八天,暂没空搭理羊头寨之事。

然而石牛冲与老虎营一样面临着养活几十口人的严峻压力。他们暂时不缺粮,但缺盐。土匪肆虐,崔亮身死,商路跟着断绝。以石竹盐井寒碜的产量,无人能囤积太多的盐。为了避免树敌无数,羊头寨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限购,即便是石牛冲有足够的实力强行插队多买盐,几十个人的消耗量都是恐怖的。食盐已经不多,石牛冲的人要么与盐井新人交易,要么就只能武力抢夺。

作为土匪的职业操守,暴力当然是绝对优先的选择。刘癞子曾因疲劳被伏击,石牛冲的寨主李德元吸取了教训,带领近五十人的队伍,提前一天出发,夜里强行借住附近的山寨,又休息了一个白天,才在黄昏时刻赶到了盐井。

趁着最后的余晖,石牛冲的人站在山顶,看着谷中炊烟袅袅,一片安宁祥和,皆生出势在必得的决心。李德元轻松的偏着头问刘癞子:“我替你抢回山寨,把那叫阿颜朵的小妹子给我可好?”

刘癞子木着脸道:“我要弄死她。”

李德元笑的一脸猥琐:“交给我弄死不更好?”

刘癞子顿时明了,大笑着喊了一声爽快!又敛了笑,阴冷的道,“她送给你,但我要她眼睁睁的看着我活剥了她全寨男丁的皮!”

李德元不置可否。占了一个地方,男丁自然要杀绝,用什么方法杀并不重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晚霞消失在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李德元露出一抹自信的笑,他最擅长的夜袭即将开始,盐井是他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穷的扒灰。湘西南方言,形容很穷很穷。扒灰有几种解释,这里大概是指穷的去扒过去富户坟头上没烧化的锡纸卖钱。形容特别特别穷。

②报应。骂人的话。形容很愚蠢,不做因果报应解。类似的话还有“哈哈”“哈卵”,都是骂人愚蠢的话。

第76章 牺牲&政委&战略

第96章 牺牲

管平波的机械制作计划里, 排在首位的不是用于盐井, 而是用于寨门。羊头寨沿河而建, 土墙与河堤连城一体, 只余寨门口前有一小块空地, 便于暂时安置货物。管平波稍做了修改, 比着寨门的宽度,做了个远高于土墙的门, 用绞盘放下正好变成了桥。白日里做桥,便于阿颜朵他们出门打猎与妇女们去寨子旁边的土地里劳作,夜里吊回来, 成为防御的大门。

土匪也未必都是土包子。尤其是李德元这类半水匪,行走江湖时亦见识过城门。管平波的招式是古代城防用烂了的东西,区别在于有些地方傻傻的用绞盘, 而管平波则是搞出个滑轮组, 保证做到陆观颐与紫鹃两个弱女子联手能顺利操作。

李德元站在河对岸, 暗赞了句新来的有几把刷子。八月初的水还不算冷。土匪们脱了衣裳,悄悄的下水游到对岸。哪知才踏上岸边的土地, 犬声大作!老虎营防御最薄弱之处便是寨门,管平波索性把狗窝给挪到了土墙上, 稍有动静, 立刻能惊醒值夜的人。

今夜轮值的是二队的杨欣与魏迎春, 铜锣被连敲三下,以示敌袭。杨槐猛的睁开眼,和衣而卧的他来不及穿鞋, 带着人赤脚往土墙上狂奔。土墙内有阶梯可轻易上墙头,杨槐带着兄弟们各就各位,在土墙上的几个防卫点依次排开,端起了弓弩,瞄准来人。

金竹寨以打猎为生,能摄取大量的维生素A,一个夜盲的都没有,反而因常年夜间捕猎,夜视能力绝佳。瞭望塔与墙头的火把点亮,借着这点光,箭矢咻咻射出,随即便听到了惨叫。

十来天的动物肝脏补充,夜盲症的治愈未见奇效,老虎营依旧半数完全不能视物!管平波调集勉强能看见的人,组成两个小三才阵,在门前列队。第一波袭击是弓弩,土匪若能扛过,才是寨门。

守城从来不是苦守,不出城迎敌,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再不得安宁。然而老虎营在夜里的劣势太明显,管平波只能寄希望于新编的弓弩队能派上用场。

怀孕五个月,小腹有了明显的隆起。但管平波依旧灵巧的爬上了瞭望塔,居高临下的指挥战斗。石竹盛产可长至十几米的毛竹,而河堤加上土墙的高度不过四米。狼狗们在土墙上来回奔跑,攻击着试图顺着竹竿往上的人。可狼狗毕竟只是动物,猎户是他们的天敌。面对竹竿上持着梨花枪的人类,只能做到骚扰。

真正的战场靠的始终是人。土墙频频竖起竹竿,管平波想到寨中的一群夜盲与妇孺,还是被逼的打开了寨门。对于正规军而言,单个乱窜的土匪比一群土匪难对付的多。有节奏的鼓声响起,石牛冲的人脸色剧变,对李德元与刘癞子嚷道:“是县令的小老婆!!这是她的鼓!我上回听过她的鼓声!就是这么敲的!”

李德元与刘癞子对望一眼,彼此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随着寨门缓缓放下,寨内发出了一声整齐的大喊:“虎!!”

“虎”字曾作为戚家军的应答之声。比起“是”更显气势,比“杀”,更显庄严,又正合老虎营之名,深受老虎营的认可。寂静的夜里,任何动静都尤其明显。爬上岸的李德元分明听见一个女人干脆利落的声音:“出击!”

“砰!砰!砰!”鼓声再次响起,连同城墙上的弓手们,也默契的大喊:“虎!”

浑厚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气势非凡。李德元无法判断管平波到底有多少人,然而人家已经打开寨门,没有不冲击的道理。管平波害怕零落的土匪,单独爬墙的土匪也承受着巨大的心里压力。集合的喊声此起彼伏,苗人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是汉人不曾具备的优势。

两个小三才阵踩着鼓点,向外杀去。不一时,短兵相接!这是鸳鸯阵第二次直面敌人。盾牌手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土匪的逼人的力量。抄了百户所的土匪们鸟枪换炮,劣质的刀换成了军中常备的良品刀。一刀下去,约五公分厚的盾牌险些砍穿。

石茂勋的狼筅再次被砍断。狼筅的防御只有三步,三步至跟前,砍刀挟风而至!刀锋泛着寒光,近在咫尺!千钧一发间,叮的一声,砍刀与梨花枪擦出了火花!石茂勋冷汗层层,再一次濒临死亡,恐惧似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捏住他的肺部,无法呼吸!

土匪亦打的不轻松,头上箭羽乱飞,阿颜朵弓弩的准头奇好!她能做金竹寨残部的主心骨,不仅仅因为她是寨主的女儿。她擅于辨别方向寻找水源,擅于跟踪动物的行迹,更擅于远程攻击。金竹寨逃出的那天,就是她带领族人在丛林中生存。落入羊头寨,纯粹属于少不更事,受人蒙蔽。想起活活累死在盐井里的族人、被羊头寨主虐杀的族人,爱哭的她满脸的泪,却异常冷静的放出根根箭羽。敌人每一声惨叫,都能引发她极致的复仇的快感。仇恨在眼中闪烁,要把你们全都杀掉、风干、剁碎喂狗,以祭族人的在天之灵!

鲜血在寨门飞溅,小三才阵面对三倍于己的敌人,即将崩溃。谭元洲脸色发僵,抓着管平波手腕的手都在轻轻颤抖:“走!我们先撤。”

管平波道:“主将撤离,立刻溃败。你速去点燃全部库存的火把,组织留守人员第二轮进攻!”

谭元洲断然拒绝:“主将身旁不能无人保护。”

管平波道:“不需要。”

“你休逞强!如今不比以往…”

话音未落,管平波轻蔑一笑:“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谭元洲登时一噎。

管平波冷酷的道:“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谭元洲只得低声应了句是,爬下瞭望塔,稍停,往上看了一眼,往后奔去。

更多的火把燃起,羊头寨的妇孺们被迫充当了人形灯架。陆观颐与紫鹃亦举着火把,跟在剩余的两个小三才阵身旁。火把的光亮不足以让夜盲症患者行动自如,他们需要的是阳光。幸而连续几天的动物肝脏补充,让他们多少有些恢复。共患难的兄弟在前方厮杀,他们做不到袖手旁观。

逐渐适应了令人作呕的血腥,补充的两个小三才阵加入了战斗。土匪的悍勇超乎想象,第一阵列的小三才阵已完全是肉搏,再不见一丝阵法的踪影。队列一散,单打独斗岂是土匪的对手?死人,再难避免。

战鼓不停的响,声声敲在李德元的心头,令他心惊胆战。激增的火把照的他发慌。近一个时辰,他居然没有杀进寨子半步!一个女人,一个文官家的小老婆,竟厉害至此!

作为劫掠窦宏朗的主谋之一,他太清楚窦家景况。窦家尚武他知道,窦家的姨奶奶喜欢带着小子们舞刀弄枪的做耍他也知道。可他不理解,一个年岁不大的孕妇,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其中还夹着女人,到底是为何有如此战斗力!打到肉搏战,他清晰的看见了手执梨花枪的女人,悍不畏死!

终于,再又一次面对整齐而来的小三才阵时,石牛冲的人崩溃了。鼓声变换,管平波下令追击。尽可能的杀掉土匪,才能赢得更长的发展时间。威名由硬仗成就,唯有重创石牛冲,才能震撼各路盗匪,老虎营不好惹,不怕死的尽管来!

后背迎敌从来是死的最快的方式。阿颜朵果断的指挥所有人放出最后一批箭羽。年久失修的弩不算好用,有些力量薄弱的只能产生干扰。可是逃命的慌乱加剧了痛苦,不是致命伤,他们也会觉得特别的恐惧。谭元洲带领着失去阵型的队员们追击。经验丰富的他每一刀都能让对方丧失行动力。两个伙夫跟在后面,面无表情的补刀。

箭羽射完,阿颜朵一丢弓弩,从土墙上跃下,大喊一声:“追!”

有了一次逃跑经验的刘癞子立刻带着人玩命的跑,这种时候狼狗就显得尤其的令人憎恨!二十几个人沿着山路逃命,夜盲阻碍了鸳鸯阵追击的步伐。集结号响起,谭元洲顿住,喝令队员停下,有序的往回撤离。

最后一人入内,陆观颐与紫鹃推动着绞盘,紧紧关上了寨门。火把集中在门口,管平波立在血泊中。低头含泪看着亲手带出来的孩子,率先出击的两个小三才阵,重伤三人,死亡四人。折损率超过四分之一,但他们坚持到了最后。曾云儿、魏迎春、罗康、张毅,每一个人的音容盘旋在脑海,挥之不去。

没有不死人的战斗,她的前世一样在战友的泪水中轰轰烈烈的结束。可是战友死在眼前,又如何能不悲伤。管平波蹲下,抚摸着曾云儿的脸。温婉的名字,五大三粗的脸,花一样的年纪。几乎被劈成两半的身体,可窥见冷兵器时代战场的血腥。市场上不值几个钱的女人的命,在管平波心里重于千钧。

眼泪滴落,对不起,没能把你们带回家。虽然早料到会有今日、会有牺牲,但还是对不起。双手在战友们的脸上一一拂过。我会竭尽所能的赡养你们的父母,希望来生,你们能生在盛世繁华。

最后一滴泪,没入尘埃。我亲爱的战友,此生别离,来生再见。

第97章 政委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鸡鸣声起,黎明将至。伤员被安置在屋中,管平波望着天空残月,不由恍惚。去岁今时,父亲亡故,族人算计间,练竹出手相救,得嫁窦家;新婚之夜,血雨腥风,始沾鲜血。从那一日起,似乎杀戮一直萦绕在身旁,挥之不去。社会秩序如白蚁筑巢过的木材般,片片脱落直至崩塌。从盛世走来,方知大厦将倾是这般煎熬。

土墙外的大火一夜方止,曾云儿四人的骨灰被收进了粗劣的瓦罐里。陆观颐在棉布上记录下她们的名字。打退了敌人的喜悦丝毫不见,人丁稀少时,战友死亡的打击尤其明显。一宿没睡的管平波难掩憔悴,看过伤员后,对谭元洲道:“你审了那帮土匪,有什么要紧事没有?”

谭元洲道:“无非说了些那日如何进窦家,昨夜是谁的主意之类的话,猜也猜着了。唯一算的上消息的,便是百户所被他们占领瓜分,男人全杀了,活下来的女人差不多也自尽了。”

管平波的眼中泛过一丝寒光:“石竹,从来没有过贞节牌坊吧?”

谭元洲点头:“落入贼人之手的女人,大抵只有受得住凌。辱,与受不住凌。辱的区别。”顿了顿,又道,“我姐姐便是如此死的。”

管平波看向谭元洲。

谭元洲笑了笑:“窦家虽也干杀人越货的买卖,却不欺负女人。在十里八乡,算讲规矩的人家。”

管平波问:“你父母还在么?”

“不在了。”谭元洲道,“水上的人家,又有几个能颐养天年的呢?我们行船的,最盼望的就是上岸。打一辈子鱼,若能攒钱在岸上置个营生,相熟的船家都要放鞭炮庆贺的。后来我跟老太爷上了岸,在巴州城内办了宅子,却无一人来贺。”

“我认识的船家,都死了。”谭元洲平静的道,“那时候的洞庭,就似如今的石竹。匪类林立,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到窦家兴起,洞庭才再次有了规矩。你…想为石竹立下规矩么?”

“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