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道:“汉人苗人,又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一个祖宗生的!”

杨槐反驳道:“不是,你们汉人拜黄帝,我们拜蚩尤。”

管平波道:“话是这样没错,可你知道你们九黎后人,跟周朝子爵混做一处,弄出了个楚国,打到了长江那头,跟炎黄子孙通婚繁衍。后来有个叫刘邦的楚人,统一了天下么?”

杨槐摇头。

管平波摆摆手道:“炎黄二部也是扯淡,打着打着就通婚了。还有你们九黎部,也不是只在苍梧郡的,还有散落在北方的呢。你说你们是九黎部,北方的算不算?北方的汉人还跟胡人混血,又算谁家的?你们杨家,倒是一个姓了,争水争田争地盘的时候,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了都。刘癞子坑你们的时候,想过你们都是苗人吗?”

金竹寨的孩子们顿时被绕晕了。

管平波道:“所以,不要讲什么苗人汉人。你说汉人狡猾,苗人里就没有狡猾的?我看刘癞子狡猾的很嘛!苗人里有好的,汉人里也有好的,侗人、土家人、都有好的,也有坏的。我们就讲一条,跟咱们好的,就是好兄弟!好兄弟要团结,不能背后捅刀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才是一家人!”

杨槐目瞪口呆:“那我们拜哪个祖先啊?”

管平波忽悠道:“女娲啊!女娲造人,甭管是黄帝、炎帝、还是蚩尤,都是女娲造的对吧?你说一家子哥仨个,分什么彼此?你跟阿颜朵不是一个阿爸,你们就不是兄妹了不成?”

好有道理!

管平波暗道,孩子好啊!孩子好骗!这要是来两个老苗人,八成口水糊她脸上了。为了继续证明“一家人”的理论,管平波笑嘻嘻的道:“我教你唱首歌吧!”

苗人爱歌,都点头说好。

管平波清清嗓子,唱道:“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

《小背篓》唱的本就是苗家风情,苗族民歌里抽出的旋律,苗族山寨里拓下的风景,连她都能感受到如画卷般的美感,何况爱唱歌的苗人。一曲毕,管平波笑问:“如何?”

阿颜朵痛苦的道:“营长,你是怎么能够把一首好听的曲子,唱的这么难听的?”

管平波:“…”

“你看,”阿颜朵有理有据的道,“那个‘哟啊啊——哟啊啊…’应该不是那样子的!”说着吊了一嗓子,比管平波唱的直接高了一个八度。

尼玛!种族天赋!!!管平波忍!

然而《小背篓》确实好听,阿颜朵磨着管平波再唱一遍,揪出无数个该高然而管平波飙不上去的音。就这么反复纠正、调整了两刻钟。阿颜朵彻底掌握了《小背篓》的精髓,立刻就唱了起来。

山人唱山歌,海人唱渔歌。原生态的苗族歌喉不似宋。祖。英的甜美,却有另一种味道。音乐可以跨越民族,经典可以穿越时空。悠扬的旋律,绝妙的歌词,清亮的嗓音,可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共鸣。阿颜朵唱完,喝彩声不断!

可以说,金竹寨的人愿意认可管平波,不独因为她救了他们,不独因为她会忽悠,更重要的是她从小接受的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的教育。所以她不会有时下汉人高高在上的态度。此刻的汉人,是可以傲慢的。绝对领先于世界的文化科技财富,理所当然的高人一等。而落后地区的人们,也就自然而然的对汉人产生了敌意。没有人会喜欢看不起自己的人。人类的劣根性,千古的差异,无需回避。找到症结,解决掉就是。

人总是下意识寻找与自己相似的人。所以同姓要说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同乡才显得那么亲近。汉人与苗人,不管是语言、文化、审美甚至财富观,都截然不同。想要糅合在一起,必须要统一语言与文字,继而接受同一种思想。再此之前,则是要让苗族人感受到相似点。唱歌,就是很好的手段。恰好,管平波库存的经典歌曲大几百首,不用白不用。她已经把金竹寨的孩子们分别拆入了三个队,先抖落几首好听的曲子,到了年下组织合唱比赛,再搞点活动,形成既不是汉人、也不是苗人的,而是来自后世的全新的文化氛围。他们便会抛却成见,变成一个新的民族。后世浩浩荡荡的广场舞大妈,用现实证明了,汉人一样能歌善舞,挣脱了理学的束缚后,与广大少数民族兄弟并没有什么不同。华夏,从来是文化认可,而非血缘。

歌曲火速在营地里传播,都是半大的孩子,乐于接受新事物,不管是没见过的机械,还是没听过的歌谣。苗人唱歌确实比汉人强,韦高义等人上学早,文化确实比杨槐好。少年心性,彼此难免不服气,都想在对方擅长之处打败对方,那才叫得意。军营里不许打架,只好斗歌斗文化。管平波暗戳戳的带着节奏,从此老虎营里歌声不断成语乱飞。管平波满意的点头,这才是血性嘛!

从九月初一盐井试运行开始,管平波就一直不停的调节着参数。可怜没有纸笔,拿着炭条在石板上计算,大着肚子,蹲的两脚发麻。创业艰难呐!终于在十月中,所有的机械流程优化完毕,产盐量囿于环境限制翻倍而已,然而工作量骤减的煮盐组都闲的去帮杨红他们种紫云英了。

山区的冬季比巴州还要阴冷。老虎营里的人都换上了全新制式的冬装。不消说,款式自然是抄袭的。立领、肩章、扣子一个不落。尤其是张四妹入冬后嫌长发烦,一剪刀把头发咔擦了!蛇精病是会传染的,元宵一看,短发好方便!跟着就咔擦了!最终整个老虎营的女性,除了管平波陆观颐与紫鹃,全都变成了短发。

想着张四妹洋洋得意的传授着剪头发的经验,盘算着她那辫子下回遇到货郎时可以换一百个钱,管平波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谁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有伤的?男孩子们一脸哀怨的说只有女孩子头发值钱是几个意思?后来嫌烦干脆大家一起剪了又是几个意思?不是说清朝末年剪辫子都要死要活的嘛?尼玛这帮文盲把礼不下庶人也执行的太彻底了吧?那帮苗族汉子也就算了,他们横竖死了父母,没人管。她将来怎么跟韦高义这帮熊孩子的爹妈交代啊?始作俑者张四妹还特别理直气壮——军规又没写不许剪头发!把管平波怼的吐血。一眼望去,那蓝色的制式军装、那齐耳的短发,管平波以为自己又穿了一回,这回是解放战争…

与老虎营欢乐的气氛不同,此时石竹百户所覆灭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李恩会的心顿时一片冰凉。而窦向东接到的消息则是,崔亮三族尽亡!窦向东把手中的纸团成一团,扔到了纸篓里。

小霸王,你还活着么?

第104章 鬼胎

土匪李德元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好过。抢粮的活已经干完,吃粮的人却少了一半。且盐井恢复生产后,稳定的食盐流入了市场,他们的生活必需品得到了保证。但这些都是假象。

既做了土匪,谁不想当老大?石牛冲当年多么威武!拉出来属他的人最多,钱包最厚。别人饿的半死时,他的兄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爽快。自然而然的,土匪想的都是,当老大就是爽啊!哪怕是一起抢个粮,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就要强行多分,别人也无话可说,谁让你打不过?这便是土匪的规则。现在情况不同了,占着百户所的石牛冲寨,住进了城里,圈住了土地,骗来了佃农,当起了员外。同时,石牛冲在盐井的败绩传遍了石竹。死了一半的弟兄,又守着丰厚的钱财,引来觊觎无数。

大家都打过百户所,有的是信心。从七月起,就一直有人探头探脑,搅的李德元不胜烦扰。可现在大冷天的,没发水灾。有能耐的人自然活的好好的,没能耐的早冻死了,想补充人手,谈何容易?原本每年收税,亦可钻空子。哪里知道窦县令失踪,崔亮徐旺身死之后,朝廷似忘了石竹一般,连个官员都懒的派了。土匪们抢粮是有规矩的,各自划了地盘,井水不犯河水。控制力只有那么宽,想犯也难。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土匪都懂,又是父老乡亲,不好做的太过,事情就僵住了。

最让李德元郁闷的是,崔亮没了,商路跟着就断了。崔亮并没有什么后台,倘或有,他何必被发配边疆。只披着一身官皮,跟土匪打好招呼,更好官商勾结罢了。石竹本地物产原本算丰富,叫土匪闹了几年,产量逐年减少,也就是给崔亮个面子,顺手做了买卖。现少了掮客,李德元又摸不着官员的门,日子越发艰难。此时此刻,他不由后悔,早知道窦县令的老婆那般厉害,该跟他合作的。若是李德元知道窦家在洞庭的势力,且窦向东打的就是官匪勾结的主意,只怕要吐出三缸老血,当场气绝身亡。

幸而李德元不知道。面对群狼环饲,他得想一条出路。蚂蚁多了咬死象,窦家百来号人的打手团,不可谓不凶残,里应外合下不过一晚就零落了;百户所的城墙不可谓不坚固,齐心协力下,也不过抵抗了半个多时辰。如今李德元守着好地,实力却削弱一半,没了威慑,保不齐外头的寨子们想着再发一笔横财。

慢慢的跟各个寨子明里暗里交锋,发现管老虎的名声已渐渐的渗透进土匪的心里。李德元心生一计,请来刘癞子道:“种田没意思,便是不用我们自己种,也要日日操心。要说抢劫,天冷了又不大好抢。还是原先你们守着盐井舒服,什么东西都自己送上门,只要四处抓壮丁,再没有烦恼的。”

刘癞子道:“现在是别人不烦恼了。”

李德元却问:“你跟桐木冲的人最好,我有句话想告诉他们,不知你愿不愿意走一趟?”

刘癞子道:“我是落了难的人,他们看不起我了。”

李德元道:“我们做土匪的规矩便是如此。谁势力大,就看得起谁。我现在也吃了亏,他们看我的眼神就不同。刘兄弟,你跟我说句老实话,你觉得我还算讲义气吧?”

刘癞子点了点头。他一无所有投奔了来,李德元收留他不说,次后被管平波重创,也没怪过他分毫。简直是土匪界的楷模。便是刘癞子,也不好违心说人家不好的。

李德元继续道:“可哥哥我也自身难保了。他们虎视眈眈,要是哥哥也落了难,你说我们弟兄还能去哪里讨饭?”

此言触动了刘癞子的心思,他不单想寻口饭,还想重振雄风。吞并别的山寨,是最好的方式。要知道做土匪,也不是说句话的事。最起码得不怂。往人群中捡,哪有抢别人的快。可他现在屁都没有,若是李德元被人算计,更是落脚地都丢了,还谈什么将来?此时此刻,倒是真心实意的替李德元打算着。

李德元却早有成算,对刘癞子道:“你别管桐木冲看不看得起你,他若信得过你,或你信得过他,就同他传个话。那盐井本是我们兄弟的,叫一个女人占着,土匪的脸都丢尽了!现吃盐还得受她辖制,还得叫货郎抽个水头。我们兄弟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鸟气?不抢回来,还算个男人吗?”

刘癞子摇头笑道:“李大哥!别怪兄弟泼冷水,我们吃了亏,他们都长了眼。谁也不想再去招惹那疯女人。盐井谁不想要?但谁又不巴望着别人去打一场,自己在后头捡现成的?所以才便宜了那女人。桐木冲我是知道的,原先就没长卵子,现在要他们去打,他能先把送信的人杀了!”

李德元笑的高深莫测:“我们合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原先合伙对付狗官时有种,现在就缩了?原先还没有盐矿抢呢。盐可就是银子呐!”

刘癞子道:“狗官也没有那婆娘厉害啊!”

李德元嗤笑:“怪道你的老窝被抄了,真是没长脑。”

刘癞子心头火起,想着寄人篱下,硬忍了,声气却没方才那么好,问道:“大哥有甚计谋,说出来给兄弟听听。”

李德元道:“你个哈卵①,她再是母老虎,也要下崽了!我问过城中大夫,算的她十二月生产。我买通了个货郎给我传信,又把了两千个钱给盐井附近的稳婆。我不信她不请稳婆。一旦她请,稳婆就…”说着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如何?”

刘癞子登时兴奋起来,却道:“她要是不请呢?”

李德元道:“不请就不请。我们十二月打她去,孕妇经不得吓唬,吓她一吓,没准她就难产了!便是没难产,生育的当口、坐月子,哪处不是破绽?谁家山寨死了当家,都要乱营。趁着他们乱,我们杀进去,也剁了他们的脑壳,挂在寨子门口,那才叫英雄豪杰!”

刘癞子抚掌大笑:“我生平最不服人!今日服了大哥你。我就去通知桐木冲,邀请他们一起打。”说着压低声音道,“要把管老虎的情形说的更不好些,她的人着实厉害,大家伙都消耗点,才好再谈盐井之事。不然我们吃亏!”

李德元赞许的看着刘癞子,心道,若不是他野心勃勃,定要收在账下!然而他既不安分,有这般机敏,便不能再留了!

两个土匪各怀鬼胎的商议毕,几个寨子又开始联络起来。消息都是越传越离谱的,先前只说管老虎要下崽子,可攻其不备。传着传着,就变成管老虎怀相不好,眼看着要流产,到年底打进去,抢她个干净。顺便意淫了下符合他们审美的管老虎在床上的风情。七八家土匪登时又找到了新的追求,皆摩拳擦掌,等待新年。

货郎探听不到如此隐蔽的消息,各大土匪头子也知道管平波不好惹,暂时没告诉喽啰们,以免他们走漏,叫管平波生了防备。故管平波还浑然不知。

土匪盯着流民,管平波亦盯着流民。只不过土匪要的是有作奸犯科天赋的,而管平波想的是老实巴交种田却被老天坑了的。实在是再没有比流民更好的兵源,毕竟管平波决不允许痞子入队伍,因此老虎营的规模就始终发展不起来。一切上了轨道后,管平波终于能够安心养胎。可她却不是个安分的性子。闲了两日,手痒了,唤了孟阳秋,又摆弄起了火器。

孟阳秋个土包子,知道的不多。但有一条消息却值得深思,原来本朝已多用火器了。估摸着时间,跟她前世的明朝差不多。确实是全球火器发展的重要时刻。不大愿面对的现实就是,欧洲大概已经在文艺复兴。不过暂时窝在小山谷里的她们操心不了那么远,便只好尽快熟悉朝廷的标配兵器。

火枪兵在此时是个技术兵种。朝廷已经想到了定装弹药,管平波便宜没占着,郁闷非常。只得在孟阳秋的陪同下,一遍遍的练习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用冷兵器还没什么,用到火枪,打一回十几个步骤,差点把管平波梗出孕吐反应来。

比原始的火绳枪更令人糟心的是,她发现阿颜朵怀孕了!起因是元宵开始行经,管平波指导她怎么处理,并严厉要求她们的月经带不能阴干,有太阳晒太阳,没太阳至少用火烤。尤其是夏天,细菌繁盛,羞惭惭的不敢晒,那是作死。结果阿颜朵挠挠头道:“先前我也有,后来没有了!”

月经初期都是不稳定的。古代生活条件差,不似后世,十二三岁初潮的不在少数,此时却多是十五六岁。阿颜朵才十四,谁想的到那个。管平波还暗骂过刘癞子禽兽,小女孩也下的去手。窦宏朗再怎么着,她结婚的时候,按古代标准,也是成年了。哪知阿颜朵突然没了胃口,吃什么吐什么。又没个大夫,也只好当做肠胃不好。再后来,她肚子也鼓了起来,同时有了胎动,管平波就彻底叹气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孩子生下来,不是日日提醒她被刘癞子霸占时,是何等屈辱么?可现在没有安全打胎的技术,再不愿,也得生呐!

阿颜朵恨不得生啖刘癞子的肉,怎愿替他生孩子?管平波劝了无数回,告诉她孩子生下来就是自己的,她却接受不了,哭的撕心裂肺,没二日瘦了一圈,整个人都蔫了。把她的兄弟们差点急出个好歹来。

管平波恨的咬牙切齿,刘癞子,你给我等着,不阉了你,我就改跟你姓了刘!

第79章 收买&预产&临盆

第105章 收买

十月二十七, 京城进入了隆冬。雪花簌簌落下, 平白令屋内多出了一份寂静安宁。上好的银霜炭散发着温暖。比炭盆边更暖和的是沿窗的炕, 光线透过高丽纸, 照亮了这几尺见方的空间。推开窗户, 欣赏着皑皑白雪下的红梅, 室内的一腔暖意,却捂不热李恩会的心。

炕桌上摆满了各色菜碟,侍女侍立在一旁温着黄酒。孔彰随意的喝着, 亦望着梅树发呆。迦南的忌日, 他不能亲自祭奠, 未出母孝的孔博与孔娴甚至不能穿素衣。生离死别仅两年, 孔彰却觉得比过了一辈子还漫长。两个失去爱人的男人对饮, 皆无交谈的兴趣。

孔彰夹起一筷子贡菜送入嘴里, 酸辣爽脆,意外的好吃。放下筷子,侧头对旁边的侍女道:“这个还有么?”

侍女恭敬的答道:“回驸马,还有的, 再让厨下做一碟么?”

孔彰温和一笑:“公主近日不思饮食, 此物倒是开胃,你去厨房说一声,晚间添上一道菜, 她只怕肯多吃些。”

李恩会听得此言,心中骇然!待侍女含笑出门后,观左右无人, 才低声道:“你不是吧?她怀个孩子,就把你心怀软了?”

孔彰不答,一扬脖子把杯中酒喝尽,继续吃菜。

李恩会踹了踹孔彰:“你别吓我!!”

孔彰道:“我不在此时软,何时能软?”

“什么?”

孔彰轻笑:“没有个由头便软了,你信么?”

李恩会坐到孔彰身边,再次压低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孔彰一把将李恩会推开,换了姜戎话道:“一边去。”

李恩会方想起公主府的人是决计听不懂姜戎话的,立刻跟着换了姜戎话道:“嗳!差点忘记我不独会说汉话了!说吧,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瞒着我。”

“中原几省叛乱不止,时时威胁京畿。朝廷好几次派兵围剿,至今没个结果。不管将领还是兵丁,朝廷的人总是越打越少的,总有一日,他们会想起我。我不能等到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动作,既然公主有了身孕,不妨借助此契机,取得晋王的信任。”孔彰放下酒杯道,“此一年来,我想了许久。我时时隐忍、步步退让,换来的不过是苟延残喘。京郊的骑兵,还得你去操练。我不过十天半月能去看一眼。长此以往,战斗力必不如前。而失去了他们,你我更成了公主的走狗奴才。与其如此,不如博个机会。我拥兵自重,母亲与孩子反而更安全。到时寻着了机会,接出他们,打马回西姜,再没有人能拦我。”

李恩会忍不住道:“心心念念的回西姜王庭,你改姓姜好了。”

孔彰没好气的道:“姓姜有什么不好,横竖比姓孔要好。”顿了顿,又吃了口酒,冷笑道,“即便我无法上战场,也不能再由着性子胡闹。圣上一家子,呵呵。生育太凶险,我不早早奴颜婢膝了,到时候公主有个好歹,圣上不拿我全家偿命,那也不是个老昏君了。”

李恩会道:“这一个月听到的叛乱流民就有几起了?他老唐家真能把陈朝开下去?”

“可笑他们还在朝堂机锋。”孔彰嘲讽道,“怪道唐太宗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废。当年读唐史,写杨国忠为了不让安禄山入中枢抢他风头,故意纵虎归山,终酿成安史之乱。如今朝中之臣,比杨国忠如何?”

李恩会道:“我没文化,别跟我说这个!再说我没心情。”

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孔彰顺势收住话题,问道:“你还在想窦姑娘?‘’

李恩会撇嘴道:“难道你不想你的姜姑娘!”

孔彰有些抱歉的道:“去岁我不该拦你。”

李恩会低落的道:“去岁她也定不肯嫁我。从头到尾,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烽烟四起中,每年有数以万计的人丧生。孔彰说不出安慰的话,以免给李恩会没必要的希望。其实,若美人不曾有变故,李恩会过二年也就忘了。不过半下午的交谈,又能生出多少情谊?偏偏红颜薄命,便再难放下。难兄难弟一碰杯,相对苦笑。

端悫公主收到了孔彰的善意,心中不无得意。笑问侍女:“驸马还在同李将军吃酒?”

侍女笑答道:“公主不知道,驸马同李将军,便是吃酒也不怎么说话。除却对公主,再没见驸马与谁多说一句的。上回九殿下来了,他也只是闷着。”

端悫笑道:“他就是那般性子,不爱笑,不爱说话。真是谁养的像谁,他母亲也是闷闷的。非得我请,她才出来走走,要不然就关在院中看书。他们与孔家别的人,一点都不像。”

端悫的乳母端着一盅汤走来笑道:“奴婢早先便说,驸马只是性子腼腆,公主偏不信。如今可信实了?真真宫内外见了多少男人,再没有哪个似驸马那般懂礼的。原先长公主在的时候,他那驸马不知闹出多少事来。连圣上都管不住他偷腥。依奴婢说,还是我们驸马好,虽严肃些,比那花言巧语的稳重百倍。我们公主有眼光。”

端悫拨弄着汤里的银勺道:“不知他是看重我,还是看重我肚里的孩儿。”

乳母心中一惊,立刻陪笑道:“看公主说的什么话,世间哪个男人不重子嗣呢?公主养的,岂是小杂种可比?驸马倘或不看重公主肚里的孩儿,那才奇怪。奴婢虚长几岁,托大告诉公主一句话。这男人啊,就是长不大的孩子。从来都是这般,没有孩子,多少男人不知怎么同夫人处。公主倘或不信,问问命妇们,就尽知了。‘’

端悫道:“父皇便不是如此。”

乳母笑道:“哎呦哟,我的公主殿下,谁能跟圣上比呢?公主也休拿九殿下比。除去这二位,公主再寻个比的上咱们驸马的,老婆子就去领罚。”

端悫噗嗤笑出声来:“你倒比他母亲还护着他。”

“公主可冤枉死老奴了。”乳母笑道,“若非驸马敬着公主,看奴婢怎么说。”

端悫眼光一凝,道:“那他又怎么心心念念的记着那贱人?”

乳母走近两步,轻声道:“公主,万别再说此话。”

端悫冷哼:“怎么?我说不得!‘’

乳母摇头笑道:“老奴只在公主跟前敢说此话,离了公主,再不敢说的。公主且想想,陆夫人是个什么脾性?她又不是驸马的亲娘,那般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驸马小时候不知受了多少苦。我听跟着从阿速卫回来的人说,驸马幼时,陆夫人动起戒尺来,毫不留情。只朝廷要讲孝,外人不好说什么。那胡女比驸马大两岁,似姐姐一般,怎怨得驸马同她亲近?奴婢冷眼看着,驸马虽笨拙了些,到底心里记着公主的。男人家,对着姐妹自是放的开,对着您,叫他怎么说话呢?过于亲近了失了君臣尊卑,过于守礼又显的无趣。”说着从袖中掏出个籽玉串成的珠串,递给端悫,“公主您瞧,这个好看不好看?”

端悫瞥了一眼,道:“寻常罢了。”

乳母笑道:“公主看了自是寻常,奴婢看了,可爱的了不得。此是驸马赏的,寻奴婢打听公主爱什么。”说毕挤眉弄眼的笑,“没有奴婢通风报信,驸马哪里就知道公主喜欢爽脆之物了。”

端悫笑骂一句:“老货!原来是你弄鬼!我说最近怎么听说他老往你跟前凑。合着他送点礼,你就把我卖了。”

乳母忙跪下道:“老奴一片赤胆忠心,请公主明鉴。收驸马的礼,是因不忍驸马心焦,并不敢随意泄露公主喜好。”

端悫叹道:“妃母也是同你一般劝我,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可我总觉着不对,他待我,终是差了一丝烟火。”说到此处,端悫不由想起那年初遇,也是这般大雪纷飞。车厢内的女人掀起帘子,孔彰骑在金色大马上,望着车窗灿然一笑,霎时万般风景失了颜色。直到今日,她都记得那双绿眸眼中的柔情。她是公主,当然要世间最好的男人。然而孔彰如今也笑,却再没有了那股风情。她有时不由怀疑,当时,难道是看错了么?!

乳母听得此话,眼珠一转,立刻抓住机会,实施与孔彰之前议定的计谋。悄声道:“公主若不信,不妨试他一试。”

端悫问:“怎么试?”

乳母道:“公主装不舒服,看他甚时能赶来,便知他心里公主有多重了。”

端悫登时没了兴致,她装病,哪个敢不来。

乳母笑道:“公主听奴婢说完。待驸马来了,公主再说装的,且再看驸马。他倘或恪守礼仪,便是寻常;倘或嗔怪,便是心里有公主。”

端悫奇道:“何解?”

“在乎的人才生气哩。”乳母笑道,“公主想想,倘或您生日,太子殿下忘了如何?九殿下忘了如何?”

端悫恍然大悟:“是了,他不在乎我,便不在乎我骗他。他若在乎我,定是要恼的。可他恼了又怎么办呢?”

乳母道:“公主是皇家贵女,驸马敬重多过亲昵是难免的。公主趁此机会,撒个娇儿,装作被他拿捏住了,何愁他不亲近您?男人家要面子,既是公主喜欢的,给他些脸面又如何?横竖您能给,便能收。他倘或不识抬举,再教训便是。”

此言合了端悫的心意,笑道:“还是你老有计谋,到底年长,比那帮毛丫头靠得住多了。”

乳母笑道:“那我派人去了?”

端悫道:“快去!”

乳母胡乱指了个侍女叫她报信。正在与李恩会说话的孔彰听到外头急行的脚步声,从容的一丢筷子,勾起嘴角:“这钱花的值!走了!”

然后李恩会就眼睁睁的看着侍女闯进来报信的那一瞬间,孔彰的表情由惊讶变成了焦急,慌慌张张的往外头冲去!

李恩会怔了许久,僵硬的望向窗外的红梅。迦南居次①,看到这样的孔彰,你会哭么?

冷冽的北风卷起雪花,发出尖锐的啸声,似风霜的悲鸣。李恩会喃喃的道:大概会吧…

第106章 预产

啪的一声,韦高义被掀在了地上。谭元洲勾勾手指:“再来!”

韦高义一个鲤鱼打挺,飞起连环腿直袭谭元洲的面门,谭元洲却是直接来了个舍身技!双手撑地,身体压住韦高义的小腿,同时翻身用脚后跟砸在韦高义的脸上。韦高义“啊”的一声惨叫,再次落地。

管平波在旁边看的直乐,指点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韦高义你那蜗牛速度,活该被抽。”

韦高义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道:“说的轻巧,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那般快的!师父你到底怎么练的嘛!”

管平波道:“都说了你要讲科学。”

谭元洲揉着额头道:“打架就打架,能别提文化人的事么?我听着科学两个字就头晕。”

潘志文毫不留情的吐槽:“我呸!谭大哥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背地里请教师父!不独问打架的技巧,仗着一个人住,还偷偷摸摸的练字看公式。打量谁不知道呢?嘿嘿嘿!你这两个月进步飞快,知道我们师父的厉害了吧?”

谭元洲登时恼羞成怒,冲过去对潘志文来了个扫堂腿,正是标准的管平波日常发力的姿势,潘志文应声落地,痛的嗷嗷直叫。谭元洲呵呵:“是又怎样?老子一把年纪了都学的比你们快,你们有脸提?”

快如闪电的一招看的管平波直吸凉气,娘的打架这玩意,身高体型就是绝对优势。谭元洲方才那一记的力量,她这一米六的小身板练到死都不能有。她的一群散打弟子里,不知将来有多少能吊打她的主儿。每当这个时候,管平波都表示心好塞,她都第二次投胎了,还是个女的,这概率有点无耻了吧?冲。锋。枪何在!?

怀揣着一肚子羡慕嫉妒恨,管平波晃去了盐井。在此住了几个月,周围的百姓走完了从防备到观望再到合作的全过程。百姓在山顶上看着神奇的绞盘轻松的生产着食盐,想入营寨参观都不可能,更别提被抓壮丁了。渐渐的,就有胆大之人拿了东西来换盐。管平波巴不得放开交易,至此柴禾、猎物、蜂蜜、粮食、蔬菜等不再需要老虎营自己出马,腾出了大量的训练时间,才有韦高义等人练习格斗术的机会。

兔子的涨势也极其喜人。家兔一般一年两到三胎,为了保证母兔的健康,以两胎为好。通常是春秋两季繁殖。九月初的时候,管平波从货郎处弄到了四只母兔一只公兔,全部受孕成功。营寨内立刻就多了25只小兔子。其中有十三只母兔,待明年春天再弄几只公兔来,兔子的数目便可轻松破百。作为一天到晚操心后勤的人来说,兔子这种疯狂繁殖的物种真是比黄金还可爱!可惜石竹还是不够靠南,冬季会有很长时间的枯草期,需要人工种植饲料。是时候把青贮饲料提上议程了,因为到明年底,无论如何菜叶也供不上兔子的消耗,再说人工种植饲料的成本太高,当然首选青贮。

靠近煮盐处,便能感受到柴禾燃烧的热量。七八只猫懒洋洋的团在灶边烤火。猫的繁殖力也够惊人,附近的鸟雀被它们捕杀殆尽,老鼠却更胜一筹。也只能打持久战了。

煮盐的八口大锅加了锅盖,锅盖上有竹制的管道。连接上方的大竹管,将锅里的水汽引至干净的银壶中保存,此为蒸馏水,可用来冲洗伤口。为此管平波几乎融掉了所有的银饰与银锭,以确保伤员有足够的蒸馏水使用。再多出来的便用来喝或者倒掉了。

实际上如此获得的蒸馏水依旧不纯净,不过作为副产品,也算不错了。原本煮盐的锅上加盖,并不是为了取水,而是避免水汽上升。石竹是个十分潮湿的地方,老虎营又临近河边,就管平波的体感而言,空气湿度大概常年超过了90%。为此陆观颐几乎每日都承受着旧伤的折磨。但以此时的医疗条件,一点办法都没有。潮湿除却危害陆观颐的身体外,还对食物的保存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于是管平波想了个办法,在煮盐处架上高高的棚子,挂上腌好的肉块,利用煮盐剩余的热量,保持干燥。但煮盐自然是有水汽的,便加了个盖子,又顺带取蒸馏水,才造成今日的模样。抬头望着头顶足足三层的、密密麻麻的肉块,管平波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至少今冬大家不愁肉吃了。

“给管奶奶请安。”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管平波回头一看,原来是杨红引着货郎来挑盐。笑问:“我要的丝绵你替我寻着了没有?”

货郎陪笑道:“近来外头没有商队来,我们本地又无人养蚕,只弄到了些棉花,方才姑娘说要了,打发我来挑盐。奶奶可是要做丝绵的小衣裳?依我说,丝绵只怕暂时没有,不若弄些硝好的皮子也是一样的。”

管平波道:“兔毛有些硬呢。”

货郎道:“硝的好的还行。有些兔子毛软和,我去找找,下月一准送些来。”

管平波无法,只得应了。又问货郎:“近来外头有什么新闻没有?”

货郎看看左右,管平波唤来今日盐井当值的杨松替货郎装盐,指了个请货郎去看兔子的借口,把人带离了盐井。货郎却在走出几步后,再细细打量着盐井的装置,不住的赞:“我做了二十几年货郎,都不曾见过这般精妙的机关。不知奶奶是如何想的。”

管平波但笑不语,光看外表,是很难学会盐井一整套工艺的。再说学会了也不怕,绞盘什么地方都可用,石竹县的盐井却只有一口。放货郎看了个够本才问:“没有消息告诉我的话,我可就不给钱了。”

货郎笑道:“看奶奶说的。还真有个消息,想告诉奶奶提防。”

“哦?”

货郎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左近的土匪四处抓铁匠做刀枪。若非他们自己抢地盘,便是冲着奶奶来的。”

管平波皱眉:“全部土匪?”

货郎点头:“不瞒奶奶说。我前日听到云寨城里有人传,道是奶奶的机关十分厉害,煮盐不费半点功夫,今日我才想来见识。从山顶往下看便很有模样,走近看更是了不得。”货郎笑笑,“再埋几口锅,恐怕还能产更多的盐吧。”

管平波道:“所以土匪们就开始打我的主意了?不止这么简单吧?”

货郎道:“土匪们想什么我却不知。但有一条,不是只有奶奶会使银子买消息的。我们这一行,小本买卖,有人给钱,自然不愿放过了。”

管平波眼神一凝:“谁泄露的?”

货郎悄悄道:“我知道弹棉花有跟土匪勾搭,别的亦不好说!”

管平波心道,八成你也不干净!还是点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古时生活在乡间,尤其是陈朝这等商业文化几乎死绝的朝代,老百姓的生活重度依赖各种货郎担。他们走街串户,为乡民提供生活所需。有类似于眼前这位买卖日常用品倒腾差价的、也有诸如裁缝、剃头、铸瓢、修伞、医卦、磨镜、弹棉花的等等,不一而足。没有了他们,百姓的日子会更为艰辛,老虎营也很难生存下去。因为绝大多数时候、绝大多数人,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自给自足。因此管平波可利用货郎探听土匪的消息,打盐井主意的土匪,也只需买通货郎,便可将老虎营的一切摸个彻底。尤其是地势低洼的老虎营,目前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守住盐井生产的秘密。想要一统石竹,依旧只有靠打。管平波抚摸着肚子,心中有些不安。她的行动越来越迟缓,土匪会等到来年才出击么?

土匪们并没有同心同德。曾经有人在网上说过,所谓群体,是一群个体,而不是一个群体。因此,即便一个寨子的土匪,都各有心思,何况不同山寨的人。很有一些不大求上进的匪类,不愿掺和到盐井之争。然而势力锐减的李德元与刘癞子,岂肯让他们坐收渔利?

他们先故意透露利用货郎打探消息的技巧,各山寨土匪果然人人学会。然而其它的土匪不知道,大多数货郎被李德元喂肥,寻常山寨的三瓜两枣根本无法打动他们。于是,一个阴毒的挑拨离间计慢慢的利用货郎施展开来。

土匪间自然多有龃龉,但要挑唆他们互相厮杀并不容易。只有一把子傻力气,是做不到土匪头子的。他们有基本的判断能力。李德元就是如此,他知道自家如今正是“幼童抱千金于闹市”,若不祸水东引,必将万劫不复。而盐井就是十分好的诱饵。正好,管老虎凶名在外,同时发现了轻松产盐的方法,被货郎们说的心痒难耐的土匪们最后只会剩下一个选择——似攻击百户所一般联合起来,趁管平波生育的当口,一举冲击!

借此机会,刘癞子四处串联,推波助澜。他与管平波之间,是几十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一方面,只剩两人的他希望大家伙尽情厮杀,他便可收拢那些死了寨主的残部,卷土重来;另一方面,越多人攻击,报仇的机会就越大。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他如何能不积极?

在刘癞子合纵连横之际,时间飞快的滑入了十二月,管平波进入了预产期。老虎营同时全线戒严,所有物资归拢进库房,木桥吊起,停止了一切生产交易。

吃了闭门羹的货郎将消息传至了云寨,再由李德元顺着货郎行会飞快扩散。所有参与的土匪皆眼前一亮,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