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不以为意,但凡成规模的土匪,都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与帮派规则。

二千里沅水,她还没有收入囊中的本事。

无非是拿钱开道,姚青山等人能谈,她自然也能谈。

国共还合作呢,她才不会打出剿尽天下匪的旗号。

那是皇帝老儿的责任,现在想这个,太不实事求是了。

管平波状似为难的道:“如何运出去且不谈。

你方才说的不收别处的木材,却是有桩难事。

我又不认得你们,木头上又没写名字,我怎知道谁扛来的木材是偷的?谁是自家伐的?”

姚青山笑道:“好说,我们几个人商议了一回,他们公推我来理此事。

日后营长与我打交道就好,彼此省心。”

管平波道:“恕我直言,你这话就不公道了。

你们是哪几位?莫不是整个石竹县的山林都是你们的?便是石竹县都叫你们占了,那谭城呢?罗蒙呢?”说着管平波冷笑,“你们莫不是忘了我男人是哪个了吧?一应户籍名册、田土情况尽数有留底。

我怎么瞧见那么多没上红契的山林?你们张嘴就说荒山野岭是你们家的地,有凭证么?契书拿来我瞧瞧!”

姚青山哪来的契书。

各凭本事划地盘乃几百年约定俗成的规矩,事事过官府,他们赚的钱且不够缴税的。

遂换了个说法道:“野林子是有,但沿河好砍伐的却是我们的。

木材那么重一根,不沿着河,他们如何弄的出来?自是偷了我们的,才便宜往营长的堆场上运不是。”

管平波不客气的道:“我就一收木材的,你们自家看不牢自家的地,与我有什么相干?我竟还要替你们操心起你们的地来?既如此,你们索性把地给我好了。”

姚青山深吸一口气,道:“话不是这么说。

做生意讲究长久,那起子刁民知道什么?一点点粗的木材也伐了,细的不值钱,不是白糟蹋么?再有,他们心黑,以次充好的事常干,营长一样价收了,岂不是吃亏?不若尽数交与我们。

营长有本事,赚大头;我们有木材,跟着混个水饱,大家伙都是乡亲,一起发财嘛!”

管平波不为所动:“商场无父子,我不管木材哪里来的,我只挑便宜的买。

你不高兴,那就降价,我自买你的。

你不愿降价,又不许我买别人的,哪有这般霸道的道理?怎么,觉着我管平波一介女流好欺?”

姚青山脸色沉了沉,好半日,又换回笑脸道:“木材我们可以降点。

再有,管营长养了这么许多人,一日要吃许多粮。

既要做生意,咱们索性做大点。

木材是一桩,粮草是一桩。

你看如何?”

管平波不肯松口,悠然的道:“你们那么多粮横竖吃不完,白放着霉烂了。

不若卖给我,我尽数替你们卖出去,顺手赚点子差价。”

说着笑盈盈的道,“姚大户有多少粮?够我买的么?”

姚青山道:“我卖粮不要盐,要钱,营长有么?”

“我没有,我也吃不了那么多粮,但我的下家有。

做生意做的就是渠道。”

管平波拱拱手道,“我出身豪强,占了些许便宜,见笑。”

见管平波始终不为所动,姚青山失去了耐心,口气立时变的不好起来:“管营长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了?”

管平波道:“商场上面子不值钱。”

姚青山道:“四面树敌,管营长想过下场没有?”

管平波一挑眉:“你试试!”

姚青山用阴鸷的眼神盯了管平波许久,方才起身道:“告辞!你好自为之。”

第88章 叮嘱&殊途&新立

第132章 叮嘱

食盐之事未平,两下里又添了争端。

任何新势力的崛起,必然与旧势力争夺资源。

地主阶级不是管平波想要团结的对象,因为不破不立。

想当年孙吴与地方豪强妥协,倒是三国里支撑最久的那个,但照样该灭亡的依旧会灭亡,并不因其“会做人会来事”有丝毫不同。

当然完全无视地主阶级也是不合适的,譬如诸葛亮倒是个有理想的人,然而蜀国内部矛盾之尖锐,非不停征战不得解决,于是导致了蜀国年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最后在内外夹击下率先灭亡。

故,打压地主是手段,目的则是团结真正值得团结的人。

不从理想论,打击兼并亦是各朝各代治理国家的首要问题。

因为豪强愈兼并,实力愈强,便愈能官商勾结逃避赋税。

自耕农的衰退,往往昭示着中央财政的崩溃。

因此君王与百姓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反倒是与官僚地主相互利用,相互制约。

管平波欲要成事,对着地主就不能怂。

历代造反,多有与豪强勾结,甚至许多造反的本身就是豪强。

与这些人相争,她管平波一个女人半点优势都不占。

管平波有且只有一条路,一切的谋略,都必须建立在令百姓吃饱饭穿暖衣的基础上,稳打稳扎,方有一线生机。

六月中旬,早稻成熟,农民进入双抢。

所谓双抢,即用最快的速度收割晾晒谷物入库,紧接着进行晚稻插秧。

种稻谷最苦的便是一头一尾的插秧与打谷子,双抢接连着做,其辛劳程度可想而知。

老虎营在半坡上种的少量红薯玉米亦可收获,开始轮种秋大豆,好于冬季收获了榨油,改善伙食。

同时,她派出一旗队并部分工匠去往云寨外的百户所,为集体搬家做准备。

至七月中,百户所准备就绪。

管平波将老虎营拆成了两部分,由她带领一二旗队驻扎百户所,往云寨渗透;由谭元洲带领三四旗队守护盐井,确保后勤、扩大战兵规模。

盐井与云寨虽都有河流,奈何两边水路不通,物资皆靠人力运输。

陆观颐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的打包,韦高义与潘志文分配着队员的任务,除却每个人带齐个人物品外,还须得分担诸如粮食、布匹等物。

众人在外忙碌,管平波则把谭元洲请到办公室,嘱咐道:“虽说人员打乱,三四旗队还是本地人居多,你要仔细。

且现在我们人数十分不够,全挤在盐井不显,分兵两处也还能看。

但我们不能忘了目的,不到二百的战兵营,控制石竹显然不够。”

谭元洲皱眉道:“便是朝廷,每县也不过一个百户所,怎地营长觉得二百人还不够?想要多少人,给我个准信。”

管平波道:“石竹是起点,不是全部。”

谭元洲登时明了,窦向东的期盼里,武攸远胜于石竹。

石竹此地,说白了不过是沅水流域的一个小站,有更好,没有也无妨。

且对窦向东而言,沅水远不如资水要紧。

武攸为资水的源头,不独牧场,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

飞水铁矿就在资水边,控制了武攸,顺水而下,两面夹击飞水,何愁夺不回来?况且打仗占着上游,可不是只出兵迅猛一个好处,物资源源不断的轻松运入,不管是后勤压力,还是将兵的心理压力,都有显著的优势。

他们在石竹有一年多,算是摸清了些许情况。

但武攸从未探过路,显然二百人控制石竹的同时打下武攸,是很不现实的。

遂道:“我明白了,会甄选一些品行优良的良家子补充战兵营,你放心吧。”

管平波看了一眼谭元洲,因上半年的艰苦与操劳,黑瘦了许多。

又想她与窦向东乃完全不同的路数,分家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谭元洲跟了她这么久,再想回到窦向东身边是非常困难的。

任何一个团体的重要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谭元洲离开了巴州,窦向东身边自然补上旁人。

跟在窦向东身边,可谓吃香的喝辣的,虽屈居奴籍,但豪宅奴婢亦是不少。

跟在她身边呢?前几个月且吃难以下咽的杂粮饭呢。

如此算来,她着实把谭元洲坑的不轻。

能做的唯有许一个未来了。

故正色道:“你如今同陆知事学了些字、读了些书。

可知为何一个县才一个百户所么?”

谭元洲一愣,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管平波道:“你现知道,实际上一百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够使的。

我们想把一个小小的盐井运营起来,二百个人刚刚好。

一县之广,一百个人,够干嘛使的?又有,县令甚都管。

民生、判案、水利、经济、建设,桩桩件件事多繁杂,凭县令与县衙里的几个小官,如何做的来?朝廷却偏偏如此做,其间有甚缘由?”

谭元洲思考了半日,没个结果,笑道:“我一个粗人,营长休难为我,直接告诉我吧。”

管平波笑道:“皇权不下县尔。”

“这句话听过,可是有甚不妥之处?”

管平波点头:“管理的太粗犷了。

没有有效的基层管理,如何能有充足的税收?县里缙绅沆瀣一气,才会有县令什么都管的格局。

看着什么都管,实则什么都不管。

朝廷到县一级,完全是听天由命的。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理县里也该如此。

但你看石竹,这么久没有县令,该怎样便怎样,毫无区别。

再到百户所,不过是防着有人造反罢了。

然而底层真正失衡之时,终究是防不住的。

没有失业农民,才不会有烽烟四起。

可想要没有失业农民,就必须深入管理底层。

对官员政绩的考核,也绝不能是太平,而是富庶。”

谭元洲:“…”这都什么鬼!?

管平波见谭元洲一头雾水的样子,料定他暂无宏观意识,无奈的说回实际问题道:“我们将来治理石竹,每一个乡,每一个村都得收入囊中。

你说得要多少人?”

谭元洲心里稍微盘算了一下,惊愕道:“养得起么?”

管平波笑道:“你再算算账。

是一个村养个村长划算,还是拿钱剿匪划算?且不论剿匪用掉的钱,单土匪对当地经济的祸害,就损失多少?”

说着,睁着真诚的大眼睛道,“从去岁夏天起,我们几人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到今日。

故我希望你们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你管军营我是不担心的,许多地方我且远逊于你。

可你在民政上一直未见长才。

你看盐井,没有兔子,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养了兔子,又是什么日子?单养兔子得用多少人力?可种植苎麻养兔子,便可省却衣料的钱财。

兔粪又能肥田,有益于苎麻。

如今是世道不好,我们内部消化。

可要是赶上好时候,兔皮值钱、兔肉值钱、苎麻布亦值钱。

便是没有盐井,这么一个无人放在眼里的贫瘠山谷,登时生出多少银子来?这便是真正的军屯。

因为你不能确保每一块军屯的土地都肥沃都适合种粮食。

我们将来的军屯与军屯间可以各展其长、互相配合,到时候要什么没有!将来人多了,你要操心练兵,更会遇到诸如此类事物的管理。

现摊子小,你不考虑学习,将来就未必有空学了。”

管平波说的严肃,谭元洲亦答应了一声:“好。”

管平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去岁我耍无赖,强行把你从老太爷手中抢了来,你又于夏日里为了护住我们母女,与老爷失散。

回回想起,你平白受的苦楚,就深感愧疚。

同老太爷比,我无钱无粮无权势,唯有些许浅薄学问尚能值点钱。

恕我再做癞皮狗,拿此抵债吧。”

谭元洲心中一暖,笑出声来:“价值万金。”

管平波微笑道:“那盐井就交给你了,横竖是个小地方,你可劲折腾都不怕。

有什么新鲜的想法,写个条陈与我,我和观颐一起替你参详参详。”

谭元洲道:“兵法呢?不打算教我了么?”

管平波苦笑道:“除了你,我再不敢跟别人说的。

我心里没底…”就算不是冷兵器时代,她前世也没干过大型战役指挥啊!兵书到底只是兵书,与实际相差甚远。

她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如何能教他人?遂又道,“我往日看过一套《练兵实纪》,忘了许多,能记住的才默写了一半,就留在盐井给你看吧。

待我全部写完,再使人送来。”

谭元洲道:“我许多字不认得。”

管平波叹道:“我欲出一本字汇,奈何没空。

李玉娇在文化上天赋不错,我带走了,杨欣留给你帮着做稽查。

至年底,我定整理一套常用三千字,并教会她用汉语拼音。

到时那套书,差不多的人都要学。

你且帮着看看吧,写的语句不通难以理解的,都告诉我,我好改。”

谭元洲应了。

管平波密密叮嘱了许多,皆是盐井管理的细则。

又道:“盐井是我们的后勤基地,只要有盐井在,石竹境内的争端,便是输了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但盐井丢了,我们就只好逃回巴州了。

你少不得把往日的苦再吃一次,方可回到老太爷身边;而我则是,要做回讨厌的事。

回头路不好走,只得一直向前。

到真正打下一番基业,我们成了窦家的功臣,才可挺起腰杆做人。”

谭元洲忍不住问:“你不喜欢老爷么?”

管平波道:“便是我喜欢,小老婆能做的高兴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尚且未必能打动我,一个从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我得多犯贱才喜欢他?”

谭元洲心中一动:“你…将来…会离开窦家么?”

不想瞒着一起历经生死的战友,管平波笑了笑道:“大概吧。”

“那你…会改嫁么?”

管平波一脚踹在谭元洲的小腿上,露出迷之微笑,森然道:“你说呢?”说着拍着桌子吼道,“我们现在在创业!创业懂吗?谁特么有心情想儿女情长。”

说完忽又顿住,谭元洲二十六了,他不会想娶亲了吧?忙又补充道:“当然,我是我,你是你。

你倘或想成亲,定要告诉我知道。

我虽然穷,但保证不少你的贺礼!”

谭元洲:“…”算了,我忍!

第133章 殊途

行军打仗之人,行礼多半简陋。

为了预备搬家,制衣组赶出了两个旗队的军用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