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幽幽叹道:“玉娇啊,同样的招式你居然连中两回。”

李玉娇痛的不敢吱声,极力的调节着呼吸,减缓痛苦。半晌,管平波才撒开手,李玉娇就软倒在了地上。又听管平波轻咳一声,李玉娇咬牙,火速从地上爬起,瞬间摆好架势,以防管平波的突然袭击。

又是几个来回,管平波的脚再次踢在了李玉娇右脚的膝窝。但这一回,李玉娇没动,硬忍下来,一个侧跨步,试图给管平波来个侧摔。到底年纪小,又才练了两年多,出招被管平波看穿,砰的一声,再次被摔在了泥地里。

袁大姐和丁荣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好痛!

管平波笑着赞了句:“这就对了!你脑子灵活,学东西快,挨我的打比较少,倒不如元宵耐痛。可知战场上,敌人一刀劈过来,你若是痛懵了,可就是个死字了。”

丁荣见阎王李的狼狈,的忍不住悄悄对袁大姐道:“我们要学么?”

袁大姐不确定的道:“要的…吧?”

二人见李玉娇艰难的站直,想起方才的那几下,觉得自己右膝窝都麻了。管平波扭头看到两个小姑娘盯着场内,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们要学么?”

袁大姐和丁荣僵住,不知怎生回答。

李玉娇笑道:“不用着急。待明年石竹再派了人过来,你们这些小孩子都要上学。学里文化武艺都有的,到时候你们就会了。”

袁大姐:“…”

李玉娇平素里比较严肃,营里上下都怕她。倒是管平波有时吊儿郎当的,不那么怕人。两个小女孩不敢像平常那样同管平波玩,放下衣服,一溜烟的跑了。

管平波看的大笑:“李队长啊李队长,你有止小儿夜啼之功效了。”

李玉娇翻个白眼,这能怪她么?本来她就是万人嫌的稽查队,脸上还有刀疤。笑比板着脸还恐怖,只好不常笑。哪知越板着脸,众人越发怕她。恶性循环,现韦高义都快躲着她走了。上回赶集,谭元洲被卖糖葫芦的缠上了,无可无不可的买了一堆。回营给年纪小的分了一圈,特特留了一根给她。把整个营都看的汗毛直立,就愣是没有一个人记得她今年才十六,搁谭元洲眼里就是个孩子。可见其威严。

练完拳脚,李玉娇乖乖的拿起木刀,去韦高义那处受虐。军营是男人的天下,身为女人,不拼尽全力,绝无可能服众。便是管平波,那也是一拳一脚打下的权威。固然日渐打不过韦高义等人,但韦高义几个也无人敢说管平波是弱者。若非管平波天生骨架小,不定能把韦高义揍成什么样。李玉娇看了看自己的手,虽不如曾云儿那般粗壮,却是比管平波运气好一点点的。那便更不能浪费了。

大师姐寻来,韦高义岂敢不教。麻溜的滚到了场内,姐弟两个认认真真的对练起刀法来。

临近年关,窦家又大手笔的送了四船年货,老虎营内众人盼着除夕夜的大餐,脸上都带着些许喜色。练兵须得有张有弛,年下的略微松散,管平波等人权当没看见。腊月二十三小年,管平波也开始了半休假状态,停止了早起的体能练习。营内分批放假,许战兵们轮番去城里耍。只不许惹事,不许逛窑子。规定一出,旁人犹可,独李玉娇率领的稽查队反比平日忙十倍不止。一天到晚的在营内与城内来回巡视。那些在城里打牙祭看热闹的战兵,经常冷不丁的就看见李玉娇,差点吓出个好歹来。尽管如此,想要保证战兵们不犯错误是不可能的。总有些抱着侥幸心理的人,少不得被稽查队抓个正着,也少不得被管平波亲自盯着,当众行刑,打的皮开肉绽,哀嚎不止。如此一来,李玉娇的凶名越发传的远了。

比起一片祥和中迎接新年的老虎营,远在巴州的窦家,就没这般惬意了。赵猛卯足了劲想吞下窦家,不停的在水路边界骚扰。虽不至于动摇窦家的防线,总归是件糟心事,闹的窦家年也不能好生过。要知道赵猛可不是朝廷那起子废柴,果真松懈了,被他钻了空子咬上一口,窦家非得掉一大块肉不可。窦朝峰又把窦春生派去了前线历练。独生儿子,面上不说,心里哪能不惦记。愈发觉不出年滋味了。

洞庭,就是巴州的天险。对没有水军的赵猛而言,简直是只下不了嘴的铁刺猬。可他的北面各路起义军打的稀烂,民不聊生,便是抢到手中,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往东打,那是朝廷的命脉,只怕没那么容易。看来看去,只有窦家像个软柿子,却也不是很好捏。

鄂州郡地处东南,陆路水路纵横,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偏生赵猛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叫卡在了中间,十分尴尬。探子在巴州来来回回,将那窦家明面上的事儿摸了个彻底,仔细分析一番,忽然就计上心头!

把心腹谋事张群请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而后拍拍张群的肩,笑道:“去吧,别怕花钱。”

张群应声而去。待张群买齐了各色礼物上了船,赵猛立刻派兵骚扰洞庭,吸引目光。窦家的视线果然聚集在了洞庭湖畔,没注意几艘低调的沙船穿过了洞庭,直扑飞水而去。

年初三,老虎营内外热闹非凡。彼时,盐铁都是民生息息相关之物事。管平波控制了飞水铁矿,周遭的地主豪强,皆要与她套近乎,方好买的到足够的铁,好打农具。再则这年头土匪横行,不独土匪抢劫要武器,地主守护庄园更要武器。农具尚可用木制的凑活,武器是万万离不得铁的。因此,尽管梅州各路地主都对老虎营恨的咬牙切齿,大节下也只得派了得力的管事,四面八方的赶来拉关系送礼,好开年定货。

一时间,管平波收到礼物无数。只不过他们等闲难见到正主,都是韦高义与石茂勋在操持。就在此时,管平波的通讯员彭景天来报:“报告营长,外头来了三条大沙船,说是鄂州王赵家的携礼物前来拜见,请营长指示。”

跟着管平波在厅内喝茶的马蜂脸色陡然一变!他年前来送礼,就是要稳住管平波,生怕赵猛跟她勾搭。没料到赵猛竟真敢派人来!忙道:“赵猛此人,奸诈成性,奶奶切勿轻信。他如今盯着巴州,只怕是来使离间之计的!”

谭元洲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且放他进来,看看他们扯的哪般谎话。”

马蜂还待说什么,管平波已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人家千里水路而来,总不好太无礼。请进来吧。”

彭景天答应了一声,退出了门外。马蜂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斟酌着说着赵猛的黑话。明知管平波最在乎民心,故意挑着赵猛那些屠城劫掠之事来讲。足足讲了两刻钟,外头又来报:“营长,鄂州王家的张丞相到了。”

管平波抽抽嘴角,心中忍不住吐槽:你这一个郡还没打利索,就跑出个丞相来了。须臾,一个生着好一把长须的老者,缓缓走来。只见他身着青衫,带着方帽,一派儒士风范。未语先笑,从容抬手,冲主位上的管平波一揖到底:“在下张群,见过管营长!早闻得营长英姿煞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某今生得见英雄,死而无憾矣。”

半文半白的话,怎么都透出一股子山寨味儿。然唬住谭元洲马蜂这等没读过几日书的人,已是够了。管平波端坐在上首,硬生生受了张群的礼,才微笑着道:“张丞相客气,请坐。”

张群从容起身,择了谭元洲下首的位置坐了。他说话酸里吧唧的,行动倒是有些军中爽利姿态,叫管平波看着顺眼了许多。

管平波懒得同人寒暄,端着茶碗慢慢喝着,没什么诚意的问道:“不知张丞相所来何事?”

张群再次站起,对着管平波微微欠身,却是平地里丢出一个惊雷!只听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求亲!”

正厅霎时安静的落针可闻。马蜂暗叫一声糟,赵猛可比窦宏朗强多了,这该如何是好?

第30章 画像

纷纷乱世,能打下一块地盘的,皆为豪杰。到了赵猛的份上,进可问鼎天下,退可招安做官。左右都有个前程,至少比窦家不差。马蜂心如擂鼓,到如今,谁看不出管平波不甘居于人下?窦宏朗的小老婆,这身份实在太过于配不上一营之长了!他脑子转的飞快,须臾,他不怀好意的问道:“不知鄂州王,是想娶妻,还是想纳妾?”赵猛那年纪,理应是有发妻的。当然,也可能发妻已故。他在管平波的地盘上,不可越俎代庖的把人丢出去,就只好先搅混了水。若赵猛纳妾,那都是做妾的,窦宏朗还是有个年轻的优势;若赵猛是娶妻,就拿着继子年岁渐长,嫁他占不着便宜说事。总归要把此事破坏了才行!

张群绵里藏针的道,“似管营长这等才情风姿,吾王岂敢轻薄冒犯?”

都寻到飞水了,谁不知道管平波的身份?此言分明是故意引的管平波对窦家不满。马蜂冷笑道:“尊王竟是没有王妃的么?”

张群面对着马蜂,余光却观察着管平波的神色。见她始终悠闲的喝着茶,似与自己无关,暗赞一声好城府。再看马蜂,虽极力装作替管平波操心,却掩盖不住急切,料定是窦家人,遂故意道:“这位…壮士不知如何称呼?是何官职?某初次来贵地,倘或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马蜂也看了一眼管平波,她无甚兴趣的样子,才略略安定,答道:“在下马蜂,区区一个小管事,不足挂齿。”

张群笑着对马蜂作了个揖:“见过马管事。”

马蜂只得起身回礼:“丞相客气。”又道,“在下只是有些好奇,鄂州王怎地不早不晚,想起娶妻之事来?”说着忍不住刺了一句,“他老人家如今不是忙的紧么?修船补战兵发抚恤,竟还腾的出手来办喜事?这份从容不迫,在下着实佩服!”

张群听得此话,哈哈大笑:“马管事想岔了。我们大王不消说,自是人中龙凤。然结亲一事,不独看彼此本事,还得看看年纪不是?”窦家情形,张群了然于胸,于是挑拨道,“虽说郎才女貌,然则寻个差了辈的,寻常女子且觉着委屈,何况管营长这等邦中英杰!”

不待众人反应,张群趁势追击,对管平波躬身一礼,道:“婚姻结两姓之好,原该大王去同老大人提亲。如今老大人仙逝,只得直面营长。无奈从权,营长莫怪我们不讲规矩礼仪才是。”

谭元洲脸色微变:“什么意思?到底是谁求亲?你把话说明白。”

张群见状,心下大悦,忙道:“大王是想求娶营长做我们的太子妃!”

马蜂眼前一黑,窦宏朗要完!谭元洲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忍不住看向管平波。

管平波依旧八风不动,慢慢品着茶。良久,见无人说话,才放下茶杯道:“然后呢”

张群:“…”这女人太沉得住气也不是好事!

鄂州王太子赵俊峰,现年二十四岁,高大威猛、武艺超群,乃赵猛的独生子,更是手下第一猛将,端的是年少有为。不独有一个好爹、一身好本事,最要命的是年轻!管平波实在太小,谭元洲且比她大十来岁,窦宏朗的年纪更是快赶上管老爹了。何况,即便是窦宏朗一样有本事,搁不住他有元配发妻,管平波在窦家再是体面,也只是个妾!如此门当户对、年岁匹配的婚事,管平波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谭元洲虽早料到管平波早晚被人盯上,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般快!手指攥成拳,思量着怎生应对。

管平波望向张群,眼神平静的等着他的游说。张群被管平波的淡定镇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又笑着说赵俊峰的好处。只听他道:“我们大王家风最是严谨,先王妃西去多年,大王身边也只有一位老姨娘伺候起居。太子承袭大王,最是端正,不似如今有些男人风流无度,不敬发妻。”说毕,又暗自观察管平波。奈何管平波大风大浪经历的太多,区区求婚,还不放在心上。张群嘴里只说赵俊峰,没半点干货。要知道两家地盘首领联姻,就好比后世的公司合并。谁有兴趣知道对方老板几个老婆是否好色?能彼此交换什么资源才是最要紧的。也是过年闲的慌,不然管平波早把这说话没重点的家伙丢出门外了。

张群巴拉巴拉说了半日,管平波一点反应也无。忙又唤来随从,拿起一轴画卷,双手拖至管平波五步外,道,“此乃太子画像,请营长一观。”

管平波闲着也是闲着,对侍立在一旁的李修杰使了个眼色,李修杰便同魏海一起走到张群面前,拿了画卷,缓缓展开在管平波面前。

传统绘画比较抽象,幸而管平波善于归纳五官,看了一回,倘或画像没作假,倒是生的不错。打动管平波是远的很,然则在此时,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又生的五官端正,已是能俘获九成女子的心了。可惜管平波不是那九成女子中的一个,看完只点点头,客套了一句:“殿下目光炯炯,十分英俊,不错。”

张群笑容深了三分,又道:“太子久闻营长擅武艺,特精选了把苗刀,权做见面礼,还请营长笑纳。”

军人鲜少有对武器不感兴趣的,管平波表情终于松动了些许,道:“拿来我瞧瞧。”

苗刀自然进不得大厅,托着刀的随从远在院外。张群对方才拿着画的随从交代了两句,就请李修杰去取刀。不一时,李修杰带了刀进来。管平波接过,拔刀出鞘,满室寒光。金银双色花纹自然流畅、旋曲无方。不由赞道:“好刀!”

张群忙道:“宝剑赠英雄!营长喜欢便好。”

管平波把刀细细看过一回,着实有些羡慕赵猛麾下的锻造技术。她如今的工匠,还是窦家捡剩下的。打打菜刀还行,想做出趁手的兵器是再不能够的。这也是窦向东控制她的方式之一。宁可多给上好兵器,就是不让她有自给自足的机会。起家晚就是这点不好,积累速度太慢了。

马蜂半日缓不过神来,比起赵猛的大手笔,窦家给的年货简直没眼看。太子妃…太子妃…甭管这个太子是不是自封的,人家扔出了个年轻的独生子,窦家如何留的住人?夫妻才是一体,小妾算个屁!

谭元洲也是嘴里发苦,在争霸的路上,赵俊峰比他有用太多!管平波是没兴趣思春,但她对扩张实力,兴趣大的很!结个婚就能捞好处的事,管平波绝对能干的出来。他太了解那货的野心了!

偏那张群还补上一刀,十分得意的道:“我们鄂州自古便擅锻打,大王麾下名匠云集。营长若是喜欢,改日送几个匠人过来,合着贵地的铁矿,不说多的,一年十几把宝刀总是有的。”

自宋以降,战争规模扩大,华夏便少有锻打精品刀,而多是良品刀了。似管平波手中这等宝刀,一年十几把,已是不易。就好比后世的奢侈品,产量是不高,然质量也非工业流水线可比。管平波刀法才有进益,当真是爱不释手。

一方首领,不可能有求必应。张群见好就收,岔开话题道:“某还带了些许特产,不值什么,营长看着赏人吧。”

管平波就坡下驴,笑道:“远来是客。张丞相风尘仆仆,还请暂做修整,再做打算。寒舍简薄,还望见谅。”

张群连道不敢,恭敬的道:“营长赏脸,某万分荣幸。”

管平波便唤人带张群去客房休息。待人走后,马蜂立刻站起来喊了一声:“奶奶…”又不知说什么了。

管平波调侃道:“你要回巴州么?”

马蜂一噎。

管平波却大方的道:“食君之俸,忠君之事。便是我扣着你,你也要想法子回去。你既坐不住,我就不留你了。去吧。”

马蜂干涩的道:“奶奶,赵猛此人不可信,奶奶请三思而后行。”

管平波没答话,马蜂看了谭元洲一眼,想着谭元洲无论如何都不愿心上人嫁做旁人妇,或能阻上一二。自己还是先回家报信的好。不敢废话,冲管平波行了一礼,急急退出门外,跳上船回巴州去了。

管平波从来不喜闲杂人等在营内乱窜,张群便被请进了城中原先刘大户家的宅子居住。离了军营,张群更为自在。闲庭信步的在城内乱逛,顺便打探飞水的物价。城内粮价平稳,青石板路上散落着不少鞭炮的碎屑,可见百姓日子还过得。小小飞水,来往行人衣着面色并不比江城差多少。张群看的不住点头,心道:是把当家的好手,巴州堂客果然名不虚传!可惜飞水话听不懂,不能了解更多的信息,只得作罢。

折回住所,张群细细回忆方才的交谈。管平波至始至终都没有表态,喜欢刀,未必就是答应了婚事。张群有些摸不准她是刻意端着,欲玩三请三让的把戏;还是对赵家没兴趣。又摸着胡子想,窦家会有什么反应呢?

马蜂一路拼了老命,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回巴州。还在正月,窦家上下齐聚一堂。马蜂下了船,来不及梳洗换衣,一阵风的冲进正院,在窦向东耳边如此这般一说,窦向东勃然变色!眼神锋利的看向马蜂:“此话当真!?”

马蜂点头:“我留了人在飞水,若有变故,即刻传回。”

窦元福忙问:“飞水出了什么事?”

厅内没有外人,窦向东扫了一圈,缓缓说道:“赵猛替子求娶平波为鄂州王太子妃!”

窦家人齐齐一呆。唯有肖金桃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你们把她的老倌往死里打压,她换个地界,不是理所当然么?有甚好惊奇的。莫不是以为她那等人,竟是能被腐儒哄做贞洁烈妇不成?

窦朝峰眉头皱的死紧,不好!飞水与雁州太近了!必得毁了这桩婚事不可!

又二日,管平波的画像传回了江城。赵俊峰推开怀中的侍女,打开一看,赞道:“居然长的不错!赚到了!”

侍女满目含酸的道:“她就应了么?”

赵俊峰在侍女脸颊上香了一记,嬉皮笑脸的问:“你觉着呢?”

第111章 送钱&扶正&聘礼

第31章 送钱

正月十五元宵节, 老虎营内却是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距离张群来求亲已有十二日,管平波摆弄着聘礼单子,暗赞了一句厉害。

礼单写的十分动人。整整三船的兵器与火药, 代表着赵家对她的敬意, 也明确着赵家的态度——他们想娶一位女将, 而不仅仅是女人。后世尚且充满了性别歧视, 何况如今。即便但为了给窦家添堵,赵家的手段也未免太犀利了。

管平波合上册子,陷入了沉思。从石竹出发时,她的目标便是先土改, 再于今年与石竹同时起兵, 尽快打穿梁州与梅州, 而后控制两州全境,方算的上一方诸侯。然而飞水人的固执, 太出乎她意料。在石竹时, 不是没遇到过阻力,但她没想到, 来飞水大半年,竟是连村长都选不齐全。本地人对传统的坚守, 连用利益都无法撼动分毫。或者说, 她能给的利益, 太少了。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得不承认,她在飞水的治理遇到了瓶颈。她不知如何去分化当地农民, 更无能力从别处迁徙。营中的存粮飞快的消耗着,尽管远不到见底的时候,然她若想扩军,立刻就要捉襟见肘。

管平波单手拖着下巴。不得不说赵猛的信使来的太是时候,她远远没有表现的那般从容,她迫切需要外界的力量。不管是金钱还是兵力,甚至棉花与后勤,统统都有巨大的缺口。但赵猛是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她现在还拿不定主意。

每逢朝代末年,似赵猛这般人物史上不少见。有些是扎扎实实有本事的,不过老天不开眼,或是遇到更有本事的,不得已消失在浩瀚的历史中,做了他人的陪衬;有些则是运气好,莫名其妙的,趁着东风,一路上天,竟也能在珍贵的史书上混个一席之地。因此,赵猛到底是盖世英雄,还是被龙卷风吹上天的猪,在没打过交道之前是不好下定论的。张群的到来,算是两个势力的第一次接触。

等不到管平波的答复,张群半点不着急,面上却是装的情真意切,找准一切机会催促问询,以示诚意。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女人家么,总是要矜持些。人家虽只有两个县的地盘,却是一县产盐,一县产铁。如此身价,可不止赵家想要。只是如今名气不显,赵家恰好得了消息,先下手为强。但站在管平波的立场,才十八九岁的年纪,不过两三年,就有这般基业,旁的不说,傲气尽有,自是要做足了面子,才能讨人欢心。

过年训练没那么严苛,加之张群的高调,营中少不得讨论起来。众人跟了管平波这么久,从一无所有到今日的衣食无忧,多是盼着她好的。两厢对比,都觉着赵俊峰能甩窦宏朗八条街不止。何况窦宏朗还有个抛妻弃子的前科,比花心好色更不可原谅。舆论几乎一面倒,把张群喜的眉开眼笑。

一来二去之间,众人兴头的好似老虎营马上就要张灯结彩办喜事一般。谭元洲的亲卫张力行,越听越觉着要糟!管平波若嫁了赵俊峰,窦家又怎么办?他原是窦家出身,心难免向着旧主。只窦宏朗昔日做的太过,他如何好驳众人的意见?熬了几日,终是绷不住了,转身进了屋,对谭元洲道:“千总,你就不着急么?”

谭元洲盘腿坐在塌上,用细棉布擦拭着自己的刀。越精细的东西越难保养,好刀锋利,日常就得时时看顾。到了谭元洲的份上,他的刀自可交给旁人去打理,然心绪不宁之时,全靠着它静心。

“千总。”见谭元洲不搭理,张力行灵机一动,苦口婆心的道,“那劳什子赵太子,可不是窦家的二老爷。营长果真与人家做了正头夫妻,再生下几个儿子,可就当真飞走了!”

谭元洲声音平稳的道:“这话不该你来说。”

张力行道:“我若只是营中派给你的亲卫,保管半句多话没有。然我总记得原先在窦家的时光。今日我便仗着往日的情分多说几句。烈女怕缠郎,你从未对营长说过自家心思,营长怎会知道?你们并肩作战近三年,那次我是跟着二老爷回了巴州,却也知道没有你,营长怀着孩子,根本活不下来。倘或那时你就袒露心思,现只怕孩子都有了。你再凡事憋在心里,将来知道营长的人越来越多,便是今日营长看不上赵家,翌日你又知道没有更好的?”

谭元洲托着刀,欣赏着上头细细的花纹,慢条斯理的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你莫看轻了她。”

张力行道:“营长哪里就像从一而终的性子了?何况我们又不是那官宦门第,讲究个甚三贞九烈。就是巴州城内,一层层的改嫁。不是我看轻营长,实在是天下没有拦着小老婆求去的理!”

谭元洲见张力行误会,懒的解释。继续擦着他的刀。管平波与人的情谊,看的从来不是跟谁生过孩子。窦家因甘临是女孩,就一直担心管平波离开。然而即便甘临是儿子,管平波又会死守在窦家么?谭元洲勾了勾嘴角,如今甘临是该姓窦,还是姓管,都无定论呢。因此,横在他面前的阻力,不会是孩子,而是实力。飞水的一地鸡毛,他看在眼里。如果此时有人能来帮上一把,再好不过。

谭元洲倒不担心管平波与旁人联姻,几日功夫,够他想明白。依照他对管平波的了解,生育如此凶险,她大抵不会轻易涉险。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张力行还待劝,谭元洲却站起身来,收刀入鞘,大步走出了门外。张力行跟了出来,谭元洲回头道:“我去找营长,你别跟着。”

作为谭元洲的亲卫之首,若他去别的地方,自是无论如何都要跟随的。然听闻他去找管平波,差点笑出声,挥着手道:“等你的好消息!”

谭元洲轻笑,这都哪跟哪啊?走到正院,立在屋外问:“营长在家么?”

管平波在内答应了一声:“元洲么?进来吧。”

谭元洲掀帘而入,就见管平波歪在罗汉床上,正跟李玉娇讨论着火药配方,不由一怔。管平波行动坐卧皆有章法,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懒洋洋的模样,忙问:“你不舒服?”

李玉娇的眼神朝管平波的腹部瞥了瞥,谭元洲顺着视线望过去,还是日常打扮,只抱着个小手炉,完全没觉出异常,莫名其妙的问李玉娇:“怎么了请侯医生瞧了没有?”

李玉娇噗嗤笑了,谭元洲那点小心思她早知道了!老虎营的老人们都是一般想法,都觉着谭元洲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今日管平波难得脆弱,她还是少碍眼,省的挡了姻缘,将来谭元洲收拾她。便装作忽然想起什么事,一溜烟跑了。

谭元洲只得直接问管平波:“何事?”

管平波淡定的道:“痛经。”

谭元洲的脸霎时红了,惹的管平波一阵大笑:“你说你一把年纪,女人不知睡过多少,居然还是薄脸皮。谭千总啊,你这样可不行呐!”

谭元洲忍不住辩解道:“我哪有睡过多少女人!”

管平波挤眉弄眼的道:“没有?”

谭元洲立刻截住这个话题,木着脸道:“鄂州王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应对?给我个准信。”

管平波一听正事,立刻收了戏谑的神色,坐直了身子,问道:“你的意见呢?”

“要听实话么?”

管平波点头:“当然。”

谭元洲道:“我不乐意。”

管平波正色道:“理由。”

谭元洲道:“我知道你在权衡利弊,然我不想让旁人成为我的主宰。当然,你才是营长,一切由你做主。我只是表达我的态度。”

管平波追问:“是坚决反对,还是觉着可以谈?”

谭元洲斩钉截铁的道:“坚决反对。赵家并非很好的对象。”谭元洲并没有感情用事,而是十分客观的分析道:“赵家看着轰轰烈烈,实力却远不如窦家。但,他们称王了。”说着露出一丝嘲讽,“好威风的鄂州王!他真就以为鄂州再没人不服他了么?”

管平波点点头,表示同意了谭元洲的说法。她所虑的,正是此点。与赵家结亲,就是同窦家结仇。赵家未必干的过窦家,而在苍梧的地盘上,窦家才是地头蛇。倘或赵家兵败,窦家便会与她死磕。她如今,没有跟窦家全面开战的实力。不把自己逼入绝境,是管平波处事的一贯原则。

谭元洲心下大定,又问:“你吊着张群,意欲为何?”

管平波道:“飞水,比我想象中的难打。”

谭元洲笑了笑,道:“我信你。”

管平波有些低落的道:“此话我也就能跟你说得。我对打下梅州,无甚信心。”

谭元洲撇嘴:“当初打石竹盐井,你还说一分把握都没有呢。”

管平波摇头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人在江湖,一点不干那借力打力的勾当是不可能的。你问我为何吊着张群,自是想算计他,看能不能榨出点油水来。”

谭元洲沉默。如今的形式,他比谁都清楚。然管平波嫁给赵俊峰,他至少要明面上奉赵家为主。管平波待下属素来宽容,但赵家就不一定了。借了赵家的势,就要对赵家有相当的妥协。现几方角逐,他若一步走错,出身窦家又喜欢管平波的他,太容易被针对。一入漩涡,身不由己,管平波到时未必能保的下他。可老虎营终究是管平波的,他不愿深想,半晌,岔开话道:“难受的话你继续歪着。”

管平波道:“不至于。”

又过了许久,谭元洲忍不住问道:“飞水,真让你感到如此棘手么?”

管平波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点了点头:“嗯。”

谭元洲垂下眼,轻声道:“不用太顾及我方才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

管平波笑道:“我选错了呢?”

谭元洲毫不犹豫的道:“陪你到底!”至死不渝!

第32章 扶正

管平波微笑:“老虎营虽是我创立,但不应该是我的一言堂。人总会犯错,成立参谋司,就是为了降低犯错的概率。是否与赵家联盟,是两可之间的事。你若反对,且理由正当,我自是会尊重你的意见。”顿了顿,管平波又道,“老虎营不止是我的老虎营,亦是你们的老虎营。就如日后…天下不止是我的天下,亦是天下人的天下,一般道理。很高兴你能一心一意的扶持我,但我依然还是那个态度。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都可以独当一面。军官不是普通的战兵,在听从命令外,还得会动脑、会判断。尤其是你,刀剑无眼,身处战场,我随时可能丧命。我若身死,老虎营就得托付与你。万一有那一日,你切莫让我失望。”

谭元洲不由嗤笑:“谁死在前还不知道呢。”

管平波亦笑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踏出这一步,不管是不是勇士,都不得不直面惨淡的人生啊。”

不知为何,谭元洲心里有点暖。手轻轻搭上管平波的肩道:“你难受且歪着吧,我又不是外人。”

听得此言,管平波软倒在罗汉床的枕头堆里,抱怨道:“原先从来没有过的,幸亏此时不打仗,不然坑我呢!”

谭元洲捡了个凳子坐下,笑道:“现也挺坑你的。我还有正事要说。”

“何事?”

“总这么僵着,不是法子。”谭元洲正色道,“我们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一直耽误在飞水。”

管平波长叹一声道:“感觉无处下嘴呐。我不能在梅州大规模征兵,人是讲究群体的,一滴淡水入了海,立刻变成了咸水。梅州人比石竹人更好勇斗狠,原是好苗子。可他们眼界太窄,终究是要拖后腿的。”

谭元洲道:“我有些话早想同你说,只你一直不大高兴,才硬忍着。今日既然说到了这个问题,我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飞水人看不起女人,你心里自然难喜欢。然则便是我们巴州,女人又有几个算的上人呢?你是不同的,然大势如此,你现就想逆天而行,太莽撞了。”

管平波苦笑:“元洲,你可知,女人并不算什么,可一个地方待女人的态度,却可观察出许多东西。飞水的问题,不在于他们是否待女人好,而是在于三纲五常太深入人心。你知我想什么,我却不喜那一套。固然利于统治,却始终逃不出一治一乱的循环。我没天真的想永世不灭,便是周朝绵延最长,终究没有到今日。历史的车轮,是该向前走,而不是倒退。我没想过女人和男人一样当家做主,事实摆在眼前,如今别说你了,真动起手来,我只怕连李修杰一辈的都已经打不过。数次较量,韦高义与石茂勋让着我罢了。他们和你原先一样,怕我着恼,才故意输给我。但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不在意这些。因为夺天下,靠的恰恰不是我如何能打架,而是我如何心眼多。但以现在的生产力,绝大多数老百姓想要生存,依旧靠的是力气。体能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我不单如今不想逆天而为,将来亦不会天真的逆天而为。如此幼稚的错误,我是不会犯的,你不用担心。”

谭元洲又笑了:“看来我是白操心。你心里如此明白,想来赵家的事亦有打算。不告诉我你预备算计哪个么?”

管平波笑的贼眉鼠眼:“窦家还没人来,船被赵家凿了?”

谭元洲瞪着管平波:“你!”

“怎么?”

谭元洲毫不留情的吐槽:“两面三刀的王八蛋!”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过奖过奖!”

谭元洲随手抓起个被子扔到管平波身上,道:“日日拿着聘礼单子翻来覆去,连我都险些着了你的道!真是缺德的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才狠治你一回。”

管平波从被子里钻出头来,不服气的道:“我怎么就缺德了?我缺钱是真的!”

“所以就刻意吊着张群,讹诈窦家了。”谭元洲道,“你流氓程度快赶上汉高祖了!我看我是坐定了开国元勋。圣上得闲,先替我想个封号是正经!”

管平波哈哈大笑,点评道:“你真俊杰!唔,圣上不好,感觉跟糟老头子一样。我还是觉得陆娘娘软软糯糯的叫我陛下好听。”

谭元洲从善如流的道:“陛下打算讹窦家什么?”

管平波眨眨眼:“潭州乃南边要紧的火器工坊,城外还有两三个大火药库。前些年管理不善,炸了一个,死了好些人。我估量着存量必不少。你说我此时问老爷子要火药,他给不给?唉,不该那么早放马蜂走,早知道赵家送的是火药,我就该让他带着聘礼单子回巴州。”

谭元洲摇头道:“若是老爷子只管拿话搪塞你,哄的你先拒绝赵家,又如何?”

管平波道:“老爷子不会干这样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