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良功沉默,谭元洲今日实给石茂勋的怂样气着了。就如他所言,石茂勋几人是管平波的弟子,然管平波的琐事何其多?除了李玉娇,后头几乎都是他亲自教的。不过战败一场,竟是十来日还没恢复精神。

石茂勋这二年过的太过顺遂,战场疏忽大意,战败一蹶不振,欠抽!撤了他都是轻的。而眼前报上来的抚恤,更无可能人人都算烈士。

军规有云:凡箭、刀伤俱在背后者,准以医药,然回营军法处置。若敌众四面围砍,我军在中,向敌者虽伤背,亦准作等数,须取营将及临阵将官画字于手本末。若众军同败,一齐奔走而伤者,不论面前背后,俱不准恤。

谭元洲调整好了情绪,缓缓道:“你是知事,更应知人心。军法若讲人情,日后千军万马,人人在战场上报以侥幸,仗还打的下去否?”

罗良功低着头道:“我为知事,责无旁贷,甘愿领罚。然战兵不过听令行事,将军…”

“不必说了。”谭元洲截断罗良功的话道:“将领有将领的责任,战兵也有战兵的责任。上了战场,后退者死。你休再想抚恤,我军逐级追责。一旗同退,则斩旗队长;一队同退,则斩队长。罗知事,全军溃散,各队、旗队、百总与把总该当如何?”

罗良功登时脸色煞白,谭元洲身旁的人亦是齐齐一肃。虎贲军第一次溃逃,若按军法连坐制,活下来的各级只怕要杀的人头滚滚,梅州营几乎得逐级重建。众人都不由看向谭元洲,他真能下如此狠令么?

第157章 军法

第109章 军法

谭元洲半分犹豫也无,翻开花名册, 对着人名便点了过去。罗良功听的冷汗层层。他与石茂勋倒是未退, 实是兵败如山倒时, 叫人硬拖走的。

原是亲卫之责, 不在军法之列, 算是逃过一劫。可他此刻才切实感受到战争之残酷。他是梅州人,入虎贲军时,恰逢管平波站稳脚跟, 再无需大动干戈。

因识文断字而被选入镇抚做了知事,日常不过与石茂勋一同处理梅州琐事。那些个山匪地主, 遇上日日操练的梅州营, 好几次不曾开打便逃的无影无踪。他便以为打仗不过如此,未曾料到大败之后, 还有军法, 登时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囟门,激的他浑身颤抖起来。

这几年虎贲军的确过的滋润, 北矿营还跟着管平波出去打了一场, 别的竟是几乎不曾动弹过。新补的人没见过血的都有。长此以往,何以治军?每营的战兵, 个个都习得军规, 逢月末还得考试。然就今日,江才捷质疑职权、罗良功心怀侥幸, 谭元洲再不下一次死手,威风赫赫的虎贲军, 就要成纸老虎了!

亲手斩杀袍泽,自是难以下手,同营尤甚。谭元洲不为难他们,令乐安率人即刻行刑。幸存的三位把总与两位百总无一幸免。

一位把总在绝望中,挣扎着冲着立在场中的谭元洲大喊:“莫不是你就没有逃过的时候!?”

谭元洲没有回答。军营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而是蛮横、暴力的存在。犯军规则死,方才保的住军令如山。战场上,伤兵连叫唤都不允许,为的就是不惊吓、连累全局。临阵脱逃,在哪家正经的军营里,都是杀无赦。

他自然逃过,管平波亦逃过。世间本无公平可讲,将领的命就是更值钱。然将领之所以是将领,又因此前悍不畏死,方能有基业,方能比战兵值钱。何况若任由此风肆虐,战场上人人怕死,那所有人都不会再有任何生机。

谭元洲带来的人里,多是练火器的。能执刀者,多是他的亲卫。比起砍头,用踏张弩或火器,对受刑的人而言,更为残酷。谭元洲为正军法,而不为虐杀,遂令李乐安带人行刑。

李乐安拔出苗刀,日日勤练不辍的他,比寻常刽子手老练的多。他的刀亦是名器。夕阳下,刀身一片艳红。同在军中,李乐安不愿袍泽受太多的苦。凝神、静气、跨步挥刀!人头落地,而刀身无损!

受刑之人甚至来不及有知觉,便命丧黄泉。鲜血飞溅了好几丈远,把泥地浸得鲜红。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的梅州营被迫围观的战兵们几欲作呕。

最后一丝天光下,谭元洲负手立于场中,扫过众将兵的脸,缓缓道:“死生有数,未必应在战场。太史公曰:‘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如泰山’。流芳百世,是死还是活?家乡父老亲族邻里,一日传于口中,便是一日活在世间。若生前蝇营狗苟,活着也已是死了。 ”

顿了顿,又道,“后背露于敌,终难逃一死。如此枉死,既无表彰、亦无抚恤。传回乡间,别家亲眷昂首挺胸做人,畏死而死者,则被耻笑于亲族四邻,三代无法抬头。不若奋勇当先,我胜过敌,使其退缩,我如何得死?…为将兵者不必计生死,做得个忠臣义士,便此肉身受苦受难不过数十年之物,丢他去了换得名香万古立像庙庭,哪个便宜?你们自去思量。”①这些话,写在课本里,镇抚部下的知事们天天讲日日讲,原该铭记于心,哪知上了战场,又全忘了个干净。立在场中的战兵们都听的低了头。

万众一心不过是句笑谈,等闲当不得真。真愧疚的不知几人,多半还是畏惧。军规念起来凶狠,没见过,就难免抱着侥幸。待到果真杀将领夺抚恤,众人才真的有了惧怕。

战了死,逃亦死。战死了做烈士,有荣耀有抚恤,子女皆可由虎贲军抚养长大,妻子老母亦不至于走投无路。屠刀与红枣,选哪一边,不问可知。

随后,谭元洲对奋勇杀敌之人予以奖赏。当日固然混乱,亦有不少人当得起血气方刚四字。其中一人名唤马永长的,身上连挨两枪,依旧顽抗。

他自己不记得杀了多少贼人,只次后罗良功命人搬运伤员时,发现他倒在血泊里,周围好有三四具尸体,苗刀都叫砍卷了。谭元洲已核查过一回,此时当众将其从战兵直接提拔至把总,可谓一步升天。

如此擢升本不合规矩,然梅州营急需士气鼓舞,塑造出个英雄很有必要。谭元洲心里对石茂勋诸多不满,不过罚都罚了,再多的扔回飞水,叫管平波教导去。

众人才叫军法震慑过,便是得了表彰的人,亦表达不出喜悦之情。谭元洲好生训了一回话,又令李乐安暂代游击,而后中气十足的道:“明日卯时照常训练,若有迟到者,军法处置!”

众战兵一个激灵,齐声应道:“是!”

“解散!”

平日的训练尚有成效,齐刷刷的冲谭元洲行了一礼,谭元洲回了礼,众战兵方才散去。

折回屋中,梅州营后勤处长邹德赶上前来,弱弱问道:“将军,方才军医来问,可否入屋内与石游…呃…石大哥上药?”

谭元洲冷哼一声:“泼盆盐水,痛死他算完。”

邹德拿不住谭元洲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立在原地不敢动弹。谭元洲径直走入内室,石茂勋老老实实的跪在地板上。昏暗的烛火下,都能见着他双眼泛红,想是方才听到外头的动静,哭过了。

“起来吧。”

石茂勋从地上爬起时,踉跄了一下。谭元洲没去扶他,而是道:“主将叫着威风。然比威风更要紧的是,背负着成千上万人的命。不过一股流寇,就把你打的魂飞魄散。今日几个把总和百总,非死于我,更非死于军规,而是你。”

谭元洲语重心长的道:“从你发信到我驰援,整整十日。你重整旗鼓,夺回梅州营,便能不计你那夜之失。结果你呢?不念你是最初跟着将军的人,又在石竹数次历险,便是今日不砍了你,也再不会启用。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正是你萎靡不振,致使整个梅州营暮气沉沉。将来我们有的是仗要打。你果真胆小,此番回飞水,就转入后勤吧。”

石茂勋猛的抬头,沙哑着声音道:“不要!”

谭元洲问:“你觉得你能当游击之责么?”

石茂勋急切的道:“我愿从火兵重新开始,不要撵我去后勤。”

谭元洲没有回应。

石茂勋哀求道:“谭大哥,求你。”

谭元洲猛的出击,石茂勋本能避开,拳风擦脸而过,吹动了他额前的短发。反应不错,谭元洲稍顺了点气,收回拳头道:“我不发表意见,看你师父安排。”

石茂勋自是与管平波更亲,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谭元洲用下巴指向床铺,道:“去睡吧。我打的算长辈教训晚辈。你该挨的罚,还没开始呢。”

石茂勋后背剧痛,哪里睡的着。却知谭元洲一天一夜未曾休息,不敢啰嗦,二话不说爬上了床。谭元洲素来随意,从石茂勋的柜子里拖出条薄被,歪在榻上就睡了。

次日五鼓,一声竹哨,梅州营立刻苏醒。谭元洲拎起有些发烧的石茂勋道:“起来,我们该上船了。”

石茂勋约莫寅正二三刻才睡着,睡不到两刻钟,就被弄醒,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通讯员贺俊来报:“将军,李队长已将莲花教压入船舱,请指示!”

谭元洲道:“叫他留在此地好生练兵,我们回程不必他管了。”

“是!”

洗漱毕,石茂勋跟着谭元洲上了船。战兵的号子,声声入耳。石茂勋神情低落,为着他对不起的人,亦为着好容易当上游击又一无所有的自己。

大船驶入飞水,韦高义于码头等待。见到石茂勋的狼狈,还当是他打仗受了伤,忙唤人牵马,好叫他骑着上山。石茂勋悄悄道:“不用了,是谭将军打的。”

韦高义登时没了言语,轻轻的拍了拍石茂勋的肩,不巧碰到鞭伤,把石茂勋痛了个呲牙咧嘴,又讪讪的收回了爪子。一串俘虏被绳子串着押解上山,谭元洲没空磨蹭,把琐事扔给韦高义,自己领着亲卫疾步上山。寻到管平波,将梅州一行前后做了个简短的汇报。

管平波听到对梅州营把总的处置,点了点头道:“慈不掌兵。可威震三军矣。”

谭元洲道:“石茂勋毕竟年轻,潘志文亦年岁不大。待我理清火器营,还得巡上一巡才可。”

管平波笑道:“辛苦了。梅州营的事,我先安排人往各处宣讲。石茂勋的处分亦通报全军吧。”

谭元洲道:“那便十分丢颜面了,将军可要好生疏导。”

管平波道:“从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爬不起来的,仗着身手好,在我身边做个护卫也就罢了。早早跟了我们的人,我自会安排出路,但绝不会拿军中职位做人情。我不可能永远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他们将来如何,且看自身造化吧。”

石茂勋本就是管平波的首尾,谭元洲交接完不欲多事,收住此话头,正色道:“如此,我便回潭州了。”

管平波道:“不急一时,修整一夜再走。况你驰援梅州,打了胜仗,抓了俘虏,便是你不稀罕的表彰,跟着你的人还稀罕呢。”

谭元洲笑道:“我回火器营赏他们便是。潭州纺织厂皆是女眷,宵小又多,我带了半个营出来,实在放心不下。早去早安生。待火器营成了气候,再松快不迟。”

管平波道:“甘临想你的紧,为着我派你出门,同我闹了好些时候了。你急着走我不好留你,好歹等我使人去接她下学,叫他送你上船。”

如此家常,有着难以言喻的温馨。谭元洲怎生拒绝的了?只轻笑道:“是送我下山,还是骑着我下山?”

管平波笑骂道:“活该,谁让你惯她。”

“是你太严厉。”谭元洲道,“小孩子家家的,总得有个唱红脸的,不然养出了个牛心古怪的性子,你都没处哭去。”

管平波撇嘴:“全营统共只有我是唱黑脸的,要依着你们,她才是混世魔王。”

管平波说不到几句闲话,甘临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

只听她高声大喊:“师父!师父!”随即气喘吁吁的冲了进门来,飞扑到谭元洲身上。谭元洲默契的一把捞起,扔到肩上,笑道:“走,你送师父上船!”

管平波欲要跟着出门,前来回事的后勤人员欲言又止。谭元洲道:“你忙吧,我下山后把甘临扔去骑兵营,叫莫日根送回来便是。”

管平波只得与谭元洲挥挥手:“秋收后我去瞧你,望你的火器营能给我一份惊喜。”

谭元洲郑重点头:“定不辱命!”

作者有话要说:①戚继光《练兵实纪》练将第九。第三:明生死。本卷讲述的内容为为将者,该有怎样的素质。其中明生死,讲的就是对战兵的思想教育。

第158章 揭穿

第110章 揭穿

陆观颐走进客院,见到暂时被安顿在此的石茂勋。他趴在床上, 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陆观颐坐在床沿, 在他后背轻轻一拍, 石茂勋登时嗷的一声, 险些从床上跳起。睁眼看到是陆观颐, 哭丧着脸道:“姑娘,很疼啊!”

陆观颐轻笑出声:“我手劲儿又不大,你再喊我叫孔将军来给你一下。”

石茂勋痛苦的道:“谭大哥真的打的好狠的。”

陆观颐道:“玉娇还没空搭理你呢。”

石茂勋颓然的趴回床上, 闷声闷气的道:“我是该打。”

陆观颐柔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石茂勋忍不住问道:“姑娘, 师父没恼我吧?”

陆观颐叹道:“怎会不恼?你谭大哥气成什么样了都!”

“我从未想过虎贲军会有如此大的伤亡。”石茂勋说着就哽咽起来, “是我带他们去的梅州…”

陆观颐道:“阵法松动的时候,你在后头斩上几人, 也不至于这般结果。”

石茂勋张了张嘴, 说不出话来。管平波在石竹就开始写的《练兵概要》中,就有一半是告诉将领如何带兵的。其中详细阐述了督战的意义与重要性。休看一旦溃散, 杀的只是当官的几人。

然果真实行, 把总百总们害怕自家被杀,谁敢退一步, 必定杀无赦。背水一战之所以能克敌制胜, 正是因为退无可退。

石茂勋不由回忆起管平波在课堂上的教导——将官只有比敌人的刀枪更可怕,比敌人的战马更可怕, 战兵们才会心无旁骛的奋勇杀敌,战争不是玩笑, 不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险象环生后绝地反击。战场上只有血腥与残酷;只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现实。是以将领必须够狠,才指挥得动千军万马,才有可能取得胜利。

石茂勋无数次反省,都下意识的绕过了执刀督战的环节。朝夕相对的人太熟悉,他真的下不了手。

扪心自问,他害怕管平波么?大概太久没有战事,不知不觉间,他渐渐的不怕了。在谭元洲下令处斩几个军官前,他知道自己会被罚,却从未想过,打了败仗,真的会死。

见石茂勋沉默不语,陆观颐缓缓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们师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且看因何而败,才会论惩处。你此番太大意了。不过是梨花枪,何至于吓成那副模样?夜里又不是没打过,几个泥腿子放出的烟雾,如何能与元洲放出的相提并论?你们怕呛,难道敌人就不怕?你们看不清,难道敌人就看的清?结果打成什么样子?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

石茂勋垂头不语。良久,艰难的道:“我想见师父。”

陆观颐道:“等她得闲吧。你别白歇着,好生想想日后当如何,别惹的你师父再揍你。”

石茂勋嗯了一声,又道:“多谢姑娘。”

陆观颐在石茂勋额头上弹了个镚儿,道:“无需谢我,三千字的检讨奉上,我要查的。错一个字十军棍。

石茂勋扯了扯嘴角道:“又不是小时候了,再不会写白字的。”

陆观颐点点头,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你先歇着吧。横竖最近也无甚要紧事交给你办了。”

石茂勋眼神暗了暗,答了一声:“是。”

陆观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石茂勋的眼睛却无神的盯着那处。良久,喃喃自语道:“我真的不适合领兵么?”

管平波的确没空来看石茂勋,她正蹲在牢房里,当着一群邪教组织的面,扯着白莲的拂尘研究。通常道士的拂尘都是顺滑的,唯有她的有些毛糙。乍看过去,还当是她穷的没条件。仔细看了一回,方发觉里头有机关。在火光面前抖了抖,果然有俘虏们嘴里说的金光。

莲花教的人在铁笼子里骂骂咧咧,威胁着管平波,道是她不敬神仙,定要遭天谴。而享受单间的白莲盘腿坐在蒲团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管平波摆弄了半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磨的粉?怪细的,用什么碾子碾的?”

白莲的“法术”被叫破,脸色更黑了。

对面牢房关着的莲花教左护法贾兴荣险些气出个好歹,破口大骂道:“母贼虫,你还不把法器速速还与仙子!仔细叫爷爷我一刀捅烂你的肠子!”

管平波撇嘴,魔术都算不上的玩意儿,不过是在拂尘里藏些粉末,对准光线抖出来,也叫上法器了。又想起莲花教嘴里说的白莲各种仙法,不由生出了坏心眼。令人拿来些火药,倒在手心里,促狭的道:“听闻你能手中点火而不灼伤皮肤,是也不是?”

白莲冷冷的道:“你这俗家之物,怎能有此妙?你若要看三味真火的幻影,需的替我准备好祭坛,方才见的着。”

管平波忍不住吐槽道:“可拉倒吧!”说着抄起根蜡烛,点燃了手心里的一小撮火药。火药腾的闪出一团光,又转瞬即逝。比白莲素日表演的火光更大更亮。莲花教诸人都是目瞪口呆。

管平波慢条斯理的道:“火药燃烧温度上千度。而人的皮肤,六十度三秒以上,即可造成灼伤。你的火药还不如我的颗粒…”

“三娘子!”白莲突然打断管平波的话,把管平波吓了一跳。最令她惊愕的是,白莲突然扑到铁栅栏上,双目含泪,伸手想要碰触管平波,又似不敢的缩回了手。嘴唇抖了半日,才啜泣着道:“三娘子,是你么?”

白莲泣道:“三娘子,你怎地也下到凡间了?可是观音娘娘见此乱世,特命你来救苦救难的么?”

管平波未曾见过如此神转折,整个人都懵逼了,这位…道士姐姐,你可是靥着了?还是有幻想症?

白莲见她怔怔的,越发深情的道:“自当日一别,已有三十载未见。你竟是把我忘了个干净么?我是你身边的小莲呀!当年你得道成仙,去了观音座下,把我留在老君处,却时时记得来瞧我的。”说着一抹眼睛,竟是呜呜的哭起来,“我当日弄坏了仙丹,还是你替我求的情,方才需挨一世轮回,便可归天。你从不曾丢下过我,如今怎地把我都忘了。三娘子…你…你…不要我了么?”

管平波方才反应过来。合着这货知道自己骗术即将被揭穿,索性自认了个丫头身份,给她造势,以保住自己人设不崩。你大爷的,太敬业了,世界欠你一座奥斯卡啊!

莲花教众已然惊呆了,白莲还在边哭边说“往事”,顺道胡诌天宫的模样,试图唤起管平波的“记忆”。

管平波听了半日,觉着白莲编小说的水平着实不如晋江上的大大们,很是生气的在心里默默打了个-2,毫不留情的道:“喂!你死了教徒,便为他们做法事。他们果真能升天么?”

白莲道:“自然!”

于是管平波面无表情的道:“超度是佛家的,道家用的不是超度两个字,你个文盲!”

白莲一噎。

管平波继续插刀:“粉末会发光是因为金属有反光作用,只要找准了角度即可。手上的火药不会灼伤皮肤是因为火药质量好,燃烧速度足够快,高温区域在火焰上方而不是贴着皮肤的底部。你拿质量差的火药试试?你敢吗?”

白莲:“…”

“你给他们治伤的药材叫桑白皮,唐有酷吏诬陷李旦谋反。其臣安金藏宁死不屈曰:‘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引刀自剖,惊动了武后。便是那桑白皮缝合伤口,而后痊愈的。”管平波慢条斯理的道,“桑白皮可抑制黄金葡萄球菌,是不错的抑菌药品。你医术不错嘛!”

白莲:“…”

管平波笑道:“装神弄鬼没前途。当日我弄出了不消点火,踩上去就自爆的火药,不比你弄个毒烟什么的更吓人?我还不是把方法都传授给了他们。你这些玩意都不新鲜,不过是欺负百姓不识字没文化。手心里点火药乃朝廷验收火药之法门,知道的人多去了,你能骗到几时?”

白莲没说话,对面关着的一群教众气疯了,扯着嗓子冲管平波大喊:“你胡说八道!你不得好死!腤臜泼短命的叫花婆,你再说一句,看出了门老天不降道雷劈死你!”

管平波没理会那群被洗了脑的。谭元洲把俘虏辛辛苦苦的送回北矿营,就是觉着他们有些价值,打着收拢的主意,否则就地打散即可。梨花枪虽算不得罕见,然能利用夜色与自家优势,以少胜多的夺去梅州营,却不恋战,更不异想天开吞并梅州,而是立刻写信和谈。其对形式的判断能力,着实不凡。算的上是以战争求和平的典范了。被谭元洲团灭,实乃实力太弱,非战之罪。管平波素来爱才,岂能不动心?

白莲却是万万没想到,把管平波捧那么高,居然没用。古今往来造反的,哪个不要个祥瑞?她若没有个“神仙”身份,又如何哄的那多人听她一个女人的话?她本就有信众,在丽州影响颇大。认个丫头,便能吞下一州,这样的买卖母老虎居然不做!白莲看向管平波的眼神,满是警惕。她不要做神仙,那她要做什么?

白莲被管平波堵的哑口无言,教众却只肯信管平波欺负了他们的仙子,也不管他们嘴里骂的那位“凡人”将仙子活捉,到底多不符合信仰。古今往来的脑残粉大抵都有我不听、我不看、我不管、我不信之四大绝技,并她可怜、你黑他、好心痛三大法宝。差点叫管平波刷新了骂人词库,且唾沫横飞几个小时,都不带喝水休息的。还真是上战场的好苗子哈!‘管平波懒得搭理那群乌合之众,只对白莲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加入虎贲军么?”

白莲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她若不从,会怎样?

第159章 回扣

第111章 回扣

骗术揭发现场,总是尴尬的。管平波命人来带走白莲, 另寻一处关押, 而后把一群脑残粉留在了牢房里, 再派方墨来进行科普。之所以使唤方墨一个孩子上课, 皆因他进度超出旁人一大截, 又不似大人都忙,有的是时间来给脑残粉们做重复实验,顺道露几个从管平波那处学来的小魔术, 好帮愚昧的人民重新塑造一下世界观。

白莲脚上锁着镣铐,在北矿营严密的组织下, 不怕她逃。遂将她暂放在一间空屋内, 叫她慢慢思考。被扔进屋内的白莲扼腕不已。她方才不过略作犹疑,也是搬翘自抬身价的意思, 谁料管平波抬脚就走。作为一教之主投降, 总要谈些条件吧?白莲瞪着看守她的战兵道:“我要见你们将军!”

战兵不理她,八风不动的立在门口。白莲用手撑着下巴, 考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可能性。心中暗骂管平波不按理出牌, 好歹她打败过虎贲军,你劝降能走点心么!?给她点面子会死啊?气煞人也!

梅州营的处分结果很快便传到了虎贲军的各个营地当中, 众人见军规半点情面都不讲, 皆是心中一凛。尤其是对石茂勋,那可是跟着管平波起家便亲带着的嫡系。一捋到底不算, 且在北矿营校场上公开行刑。一百军棍,打的石茂勋颜面无存, 不知何等契机方可从战兵爬回游击。而他的同门们,到时只怕个个位高权重了。人生在世,最怕比较。周遭的人都没出息,浑浑噩噩便也无甚要紧。分明是一样的人,个个都功成名就,唯有自己一事无成,那滋味,一言难尽。

如此大事,各地知事少不得借此宣讲军规,引人讨论,加深记忆。石竹营也不例外。七嘴八舌中,唯有潘志文沉默不语。他没想到石茂勋跌的这么惨!虎贲军几年来,被撤职的人也有不少。从云端直接扯下的,只有张金培与石茂勋两个。

张金培是死活不肯识字,管平波拿他做筏子,警告众人好好学习之故。他自身并未犯错,且积累的许多功勋,身手、能力亦是不俗。众人都知,他早晚会升上去的。越在管平波身边呆的长,他将来就很有可能爬的越高。管平波落于纸上的《练兵概要》已值得人反复研读,她未曾写出来的,又有多少?

谭元洲昔日不过一个水匪,在窦家远不如张和泰老练,夺回梅州营的一战,又打的何其漂亮。莲花教固守梅州营,一夜之间全军覆没,不单把虎贲军的场子找了回来,更是再一次震撼了苍梧。

而石茂勋则不然。背负着如此大的过错,东山再起,谈何容易。潘志文物伤其类有之,更多的却是埋藏在内心深处、难以忽视的不安。虎贲军内,战兵军规最为严苛,然别处也不是可肆意妄为之处。潘志文在石竹的练兵打土匪皆无错漏,但他的弟弟…

潘志文闭上眼,有些后悔一时心软,让弟弟潘伟清来了石竹。彼时后勤缺人,潘伟清又长大成人,需要营生过活,便投奔了兄长来。作为家中长兄,照看弟妹实乃义不容辞的责任。

后勤添个人的小事,管平波都懒的过问,何况她还认得潘伟清。偏偏石竹兴建服装厂,须得大量从百姓手中收购麻线、麻布等物。梁州方圆上千里,纵然有流动供销社顺手收上一点子,却是杯水车薪,管平波也不愿自家把钱赚尽,不给旁人活路。故而石竹兴起了收麻线麻布的风潮。

梁州的收完了,就有人去相邻的鹤州收,甚至翻山去黔安郡里收。横竖有水路,只消在各地设上一个点,自有百姓自发来交易。黔安郡的水土与飞水类似,种不得多少粮食,各色野草倒是漫山遍野的疯涨。

听闻苎麻这等野物如今好卖,家家户户都挤着往山上抢。黔安与鹤州不是虎贲军的地盘,未曾土改,自是少不得有豪强在中间过一道。如今世道不好,生意难做,地主家也没太多的余粮。争相卖麻线的结果便是难免有恶性竞争。

管平波反应极快,迅速做出指示,不许恶意压价,以免断了百姓生机;亦不许哄抬,省的脆弱的经济直接泡沫破裂。于是,价格被控制在了一个区间内,微微浮动。解决了旧的问题,又来了新的问题。

衣服生产是需要时间的。即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消耗量就只有这么多。有底气的豪强商户自不消说,大宗物品走的渠道不一样,实乃古今皆然的道理。而小的商户们,石竹服装厂先买谁的,后买谁的,其中就有了讲究。小本经营打的就是短平快,资金越快回笼风险就越低。价格都差不多,排队自然靠的就是人情了。而人情又是怎么来的?众人皆心知肚明。

潘伟清仗着兄长的体面,正被王仲元安排在了采购的位置上。采购之肥,难以想象。连潘志文都闹不清楚弟弟到底拿了多少回扣。贪小便宜乃人之常情,潘志文本人也时常顺手而为,不过分,想来谁都不好意思计较。可潘伟清来石竹几个月,就花天酒地起来,很明显已远远超出了“不过分”的范畴。潘志文想查账,偏偏潘伟清拿的是回扣,而非虎贲军内的资产,如何查得到?

众人又不是瞎子,潘家原先但凡有一丝体面,也不送长子给管平波玩了。潘志文先前烦元宵啰嗦,现元宵只一个眼神,他自觉气势就矮了三分。有心把潘伟清打发回巴州,又怕动静太大,反引人注意。只得私底下说了许多回,见收敛了,方才把心落回肚里。但到底心里扎了根刺,加之石茂勋说罚就罚,登时就触动了潘志文的愁肠。

潘志文一面听着众人的讨论,一面揉着太阳穴想,长兄真不是人干的活。原先小时候,在家穷的叮当响,日日饿的嗷嗷直叫,恨死了各大管事克扣银钱。凡给窦家做活的,四季皆有裁衣裳的布料。只不过得脸的有好布,他们是最廉价的麻布罢了。

便是如此,管事还要刮一层油皮,把能裁衣裳的粗麻布换成了装粮食的口袋布。那个又稀又粗又扎人,小时候穿的浑身发痒。冬日里的麻絮则总是要少上几两。麻絮本就不御寒,少了更加冻的直打抖。那时候提起贪污,就咬牙切齿,镇日里指着窦向东化作青天大老爷,把管事们统统打个翘死。

管平波创立虎贲军严明军纪的时候,潘志文是抚掌叫好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虎贲军清廉到了几乎难以想象的地步。犹记得虎贲军草创时,原该养尊处优的管平波跟着他们吃粗的拉嗓子的杂粮饭,不知收获了多少人心与尊敬。然不知何时起,众人心中的欲望就开始不知足起来。包括他也一样。

他到了娶亲的年纪了,潘伟清往下,亦是眼看着要嫁娶。父母年岁渐大,不似往日那般能做活,皆指着他赡养。如今窦元福被挤兑到墙角,二房崛起,管平波又做了二房太太养了儿女,亲族都道他混出了头。管平波昔日的弟子,与窦向东身边的八大金刚有甚区别?从地位上来讲,一点也没有。可从收益上来讲,差的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混到大管事的份上,早不该指着月钱过活,但虎贲军内,几乎人人都只有月钱。表现优异的能拿些奖金,那又能有多少?

潘志文这才知道,手底下人人能吃饱饭穿暖衣是怎样一种奢侈,比窦向东对着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奢侈太多了!

这样的日子,很难说不好,但很显然超出了世人的认知范围。潘志文本人对生活是不大讲究的。他就好个脸面,喜欢穿的干净整洁,却是正合了虎贲军的风尚。可拖着一家子,他的月钱真的有些捉襟见肘。偏生他在虎贲军内如此地位,亲族日日去他家奉承。他父母叫人哄的两句,自以为自己封了太爷,时不时就漏点银钱出去,没了又问他要。他不给吧,还叫二老埋怨。

想想张和泰等人在巴州城内的豪宅庭院,潘志文都不知从何解释起。这也是潘伟清为何到了采购的位置,便贪的毫不手软之故。无它,窦家风气如此,做管事的不拿回扣,好意思自称管事么?

潘志文着实叫军规与家族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他经常想起大家伙都在石竹的日子,虽然贫穷,却很安逸。不是说没有危险,而是内心毫无杂念。只消想着练武杀敌即可。原来,被人看不起的时候,反而是最舒服的。

潘志文自问对管平波有几分了解。无伤大雅的事,她难放在心上。然一旦过线,便毫不留情。当年他连累陆观颐挨打是一桩,本月石茂勋被撤职又是一桩。潘志文暗暗叹口气,看来不能等了,过几日就寻个借口,把潘伟清送走,省的他踩到管平波的底线,叫送了小命。

正想着,忽然杨欣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轻轻道:“服装厂里闹起来了。”

潘志文心中一突,对众人丢了句:“我与杨处长有些事先走了,你们继续讨论。”

寻常人等闲不会去问上头什么事,潘志文顺利的出来,找到个空地,看左右无人,方问:“怎么闹的?”

杨欣脸色有些难看的道:“说是衣裳做出来有破洞,几下里推脱,都闹着要彻查。”

潘志文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压低声音道:“供货那头有问题?”

杨欣点点头道:“嗯。”

想着王仲元之妻是紫鹃,潘志文眼前阵阵发黑,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道:“走,去看看!”

第160章 贪污

第112章 贪污

服装厂那处,一群人吵做一团, 见了潘志文, 都齐齐闭了嘴。事情并不复杂, 无非是潘伟清先前拿了回扣, 自然要收人家的东西。常言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 这麻线又不是什么高利润的东西,赚的不过是个辛苦钱。叫潘伟清挖了一笔,少不得以次充好, 方有赚头。

第一回 线略差些,混在头里, 也就混过去了。后来线越发不如, 两种线纺不到一块布上,就吵过一回。慑于潘志文的权势, 织布厂分别纺成了两种布, 给糊弄了过去。

此回实是差的太多,肉眼可辨。窦家人收货的还要捞一道儿呢, 好处全叫虎贲军占了, 就算是将来当家太太的人,那也不能够啊!窦家且还不是窦宏朗的天下, 窦家管事如何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