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服这般大事, 不是世仆非有老脸哪里摸得着。既资历老,便比别个难缠。服装厂做的衣裳叫他打了回来, 王仲元自然要去理论。反叫人指着明显胡拼乱凑的衣裳好一顿骂,把王仲元气的掉头回来把厂里的人唾沫横飞的骂了个遍。

服装厂的不服气, 就去骂织布厂的,织布厂的更不服气,采购的线就长这样,他们又不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神仙,与他们何干?吵了一圈,众管事都知此事怕难有结果,不过是心里不爽快发泄一二罢了。

潘志文走到近前,众人怕损了他的颜面,叫他记恨,干笑了几句,纷纷指了借口作鸟兽散。王仲元对潘志文叹道:“都是我没管好,叫你看笑话了。”

潘志文险些尴尬的不会说话,王仲元有些同情的看了潘志文一眼。上回有了风声后,潘志文已经拘束过潘伟清了,奈何麻线已经入库,总不至于退回去吧。

杨欣陪笑道:“我们年轻,不如姐夫老练,还请姐夫多帮忙看着。”

服装厂总共不到五十台缝纫机,便是有些手摇缝纫机做补充,人员也有限。王仲元不至于等到服装做好了,他才发现质量不过关。

只他是紫鹃的夫婿,算半只脚踩进了管平波嫡系的大门。潘志文乃自己人,他故意放个不大不小的口子,警醒警醒,省的酿成大祸。这年头拖家带口的都不容易,粗粗算来,潘伟清捞了百来两,够潘家盖个砖瓦房打一堂家具翻身的了。

虎贲军各管事的日子确实苦,然虎贲军亦没有窦家的家底,经不起败。将来窦宏朗接了老太爷的班,坐了天下,也不过是个傀儡。朝上肱股之臣,全得是母老虎的嫡系。

眼前这些人少说都有个爵位。到那时要什么没有?然世间道理,又是疏不间亲的。王仲元不好明说,只得暗示。又有,王仲元是有些想拉拢潘志文的。

后勤部之间,同样充满着竞争。平心而论,雪雁与紫鹃水平不相上下。雪雁是管平波的丫头,难道紫鹃不是?那年雪雁跟着逃回石竹,管平波的一应起居皆是紫鹃照应。

生死攸关间,论起来比雪雁更劳苦功高。无非是陆观颐去修路的时候,暂把后勤交给了雪雁,以至于雪雁一步先、步步先。二人算不上有矛盾,管平波眼皮子底下,也不敢生出甚歪心肠。但王仲元不得不多想一步。

雪雁与紫鹃皆是女子,如今天下未定,这么混着无人有意见。待到正经做了天下,她们两个难道还跟着上到朝堂上去不成?如今雪雁为后勤部长,等闲的动不得。

但张力行还在她跟前打转,不曾得手。王仲元占了先机。也就是说,紫鹃干不过雪雁,不代表他王仲元踩不下张力行。然而张力行为谭元洲之心腹,调去了孔彰处,也是日日都在管平波眼前晃。

所谓见面就有香火情,他外放的人,从印象上来讲,是比不得张力行的。那么有盟友便显得十分要紧了。

潘志文与杨欣镇日里在一处,又是同门,想来好事将近。管平波的弟子中,如今活在人世的只有六人。石茂勋刚被罚,李玉娇素来不与任何人来往,元宵是个牛心古怪的,潘志文与杨欣的砝码不言而喻。

见潘志文脸色不好,王仲元道:“不是甚大事。窦家的管事无非要钱。给他点好处,叫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便罢了。”

潘志文不好糊弄,直接问:“好处又从哪里来?”

王仲元道:“搁流水里,三五个月的帐也就平了。”

潘志文道:“叫人查出来,吃不了兜着走。”

杨欣道:“后勤琐事,就没有丁是丁卯是卯的。日后仔细便罢了。”

潘志文有些惊讶的看着杨欣。

杨欣笑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做生意可不是打仗,须得灵活多变。少不得有你让让,我让让的时候。就譬如那几个大宗卖棉麻的商户,你果真一点子好处都不要,他能唬的心里犯嘀咕。后勤一贯如此,今日你怎地钻牛角尖了?”

道理潘志文都知道。后勤的银子都叫活钱,何谓活?便是没有一定之规。他们卖了衣裳想顺利收到钱,还得先活动活动,不然窦家不放款,又待如何?

然他毕竟是想奔着千秋伟业去的人,几十上百两的小钱岂会放在眼里?为着这点子毁了前途,那才是得不偿失。遂摆手道:“潘伟清不省事,东西好歹都分不清。再把他搁在采购,是害了他。还请王大哥裁撤了他吧。”

王仲元眸光一闪,潘志文虽不欲弟弟再闹,却也不舍得弟弟受惩处,否则就不会把潘伟清拿回扣之事轻飘飘的推说成不省事了。年轻人不牢靠,犯点小错,上头从来是不重罚的,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

但贪污性质就完全不同。想到此处,王仲元心中暗喜,有私心更好,一心向公反而合作不起来了。面上装作和气的道:“多历练历练就好了。小清哥性子活泼,做采购那等沉闷活计,实委屈了他。依我说,不如调去压船送货,顺道帮着把货款从巴州运回来。你觉得如何?”

杨欣眼睛一亮,压船比采购还容易捞钱,但那都是窦家的首尾,只消不在虎贲军内,潘伟清再怎么蹦跶,都牵连不到潘志文头上。从私心讲,杨欣也觉着潘家太穷了些。她与潘志文已有了十足默契,少不得为潘家打算打算。心里很是佩服王仲元的圆滑,居然想得出这等既不影响潘志文仕途,又能放开手脚补贴家用的法子。姜还是老的辣啊!

潘志文倒不知运货还有道道,以为送个货而已,不消跟钱打交道,就千肯万肯了。谢过王仲元,又与杨欣一起找到了潘伟清,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顺带教训了两句,把潘伟清惹了个老大的不高兴。抱怨道:“人人都说你跟着太太,如何威风八面。现如今,还不如家里个小管事。你真是太老实了些,我不信旁的人就没有捞银子的。”

潘志文冷笑道:“谁捞了,你数一个给我瞧瞧。你才见过太太几面,知道她什么性子?我把你弄出去是为了你好。她恼怒起来,连大伯子带老倌一齐上鞭子打。窦家上上下下被她闹了祠堂都没敢有脾气。你算老几?她就是宰了你,我还能叛出师门不成?”

潘伟清亦冷笑道:“你就是再看重她,她也是太太,和你不相干!”

潘志文额角青筋一跳,不待人反应,猛的抬腿,一脚把潘伟清踹翻在地,而后森然道:“你再胡噌一个试试?”

潘伟清见潘志文面色阴沉,显是动了真怒,瑟缩了一下,不敢答言。哪知杨欣随手拿起个凳子,直砸在潘伟清身上,砰的一声,把潘伟清砸的连声惨叫。潘伟清还想问个为什么,杨欣又补一脚,重重的踩在他的腰腹处,眼神如冰。

潘伟清方才想起自家大哥与杨欣才是一对,当着杨欣的面说那话,这顿打挨的都没出诉冤去!

杨欣冷冷的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下回再从你嘴里听到这等逆纲常的话,直接打断你的狗腿!”

跟自己亲哥还能赖两下,遇上巴州堂客,什么也别说了,认怂算完。潘伟清唯唯诺诺的应了,再四保证不闹事,才被杨欣放过。看着那二人出了屋子,潘伟清长长吁了口气。杨欣真是太泼了,不愧是母老虎的弟子。可见这女人能干了就难缠。还不如蠢笨点好。

潘伟清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他冷不丁的丢了的肥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阵阵儿抽痛。大鱼大肉美酒娇婢的日子,好似仙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要他再去过那粗茶淡饭的日子,又如何忍得?

唉声叹气了一回,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不从又如何?忽然灵光一闪,心里就生出了个主意。忙忙走到街上称了几样细点,登记入了石竹营地,走到主屋前,笑眯眯的对守在门口的亲卫道:“小哥,烦请问一句,元处长在家么?”

第161章 臣服

第113章 臣服

元宵在屋内淡淡的说了句:“不见。”

潘伟清就被挡在了门外,怎生都近不得跟前, 磨蹭着不肯走。潘伟清不知道的是, 因元宵性子执拗, 又被架空, 她那稽查处长的名头不过叫着好听, 在众人刻意的隐瞒下,她还真不知道潘伟清拿回扣的事,否则潘伟清哪里还能到元宵跟前蹦跶, 早被她给上报处置了。

自古男人多功利,管平波统共只有三个女弟子, 李玉娇那等阎王基本除了韦高义, 没人敢找死。杨欣么,只要不瞎的, 就知道人家已经和潘志文门当户对去了。剩下个元宵, 虽不如李玉娇之威势、杨欣之灵巧,到底模样性子都不差, 谁娶了她就是一步登天。管平波顶着个二太太的名头, 方坚和李恩会还上窜下跳呢,何况待字闺中的元宵。

元宵早不知经历过多少回送糕送花送衣裳首饰的, 就算潘志文来了, 她不想见都可以不见,何况潘志文的弟弟。她凝神静气, 一字一句的抄写管平波写的《练兵概要》。

虽有许多看不明白,如今后勤也弄出了雕版刊印成册, 低级军官需要考试的上半卷还标注了拼音,但元宵就是想自己抄上一份,当做练字也是好的。

一页写完,元宵不自觉的往前翻,看往日的战果,成就感油然升起。尤其是第一页的字歪歪扭扭、不成模样,而如今的字工工整整可供人传阅,得意就有些挂在脸上了。好在她独自在屋内,旁人看不到表情,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小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待新写的晾干后,与之前写好的放在一起,不由撑着下巴想:师父,若你看到我抄的书,会高兴么?会夸奖我么?

亲卫贺阳云进来打断了元宵心中美好的脑补,元宵有些无奈的看着贺阳云道:“什么事?”

贺阳云低声道:“处长,潘伟清还在外头等着。”

元宵道:“那就让他等着好了。”

贺阳云道:“到底是游击的弟弟…”

元宵盯着贺阳云看了半天,把他盯的发毛之后才慢条斯理的道:“你要嫌弃跟着我没出息,我便替你申请调入战兵营。”

贺阳云一个激灵,忙陪笑道:“并不敢作此想,处长多虑了。”

“不敢,而不是不愿么?”元宵勾起一个笑,“我从不拦着人上进。不用遮遮掩掩的,你去了战兵营,我们依旧是袍泽。强扭的瓜不甜,我在营中最亲近的便是亲卫,不乐意干的人,你自家愿勉强,我还使着不安心。”

元宵是单纯了点,不代表她半分不通人情。跟着她难有立功,便爬的慢。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人之常情。眼前这位却是有些精明在表面了。

贺阳云脸色一僵,不知怎么接话。元宵就是座菩萨,平日里不声不响,没人太把她当回事。然你真拿她当成泥塑木胎,就是作死。

再怎么着,人家出身够好。欺辱了她,便是她自己察觉不了,潘志文可不是死人,由着人作践他同门。二人只是偶或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别扭,潘志文还当真能跟她计较不成?潘志文嫌元宵不懂事,暗戳戳的架空了她,却不护她周全,叫管平波知道了,绝对要叫摁死。好生护住了她,倒好说她实无能耐,彼此守望相助了。

不独潘志文,就是日日跟元宵挤兑两句的杨欣,倘或听见谁不敬元宵,倒罚的比不敬她自己都狠。故营中大事,元宵或许不知道不理论,小事要是任性起来,比谁都难缠。幸而她从来只别扭自己与潘志文,在多数人眼里,还真就跟个菩萨一般,不犯纪律叫她逮着,好说话的很。

这也是潘伟清看上元宵之故。除却地位之外,元宵那性子做老婆着实不坏。潘伟清自觉是潘志文的弟弟,比寻常战兵更配的上元宵,一面排挤旁的追元宵的人,一面隔三差五的来跟前晃。

贺阳云肯为他说话,当然是砸了好处的。虎贲军那月钱,着实让有些个体面的人难为情。意志不坚定者,格外容易松动就是了。

幕后交易谁都不会傻的跟元宵说,贺阳云定了定神,连连表了好几车话的忠心。元宵反复确认他真的想留下,便笑道:“什么时候改主意了,什么时候说。上阵杀敌,比留在我身边有用。我不是说反话,是当真这般想。”

贺阳云有些愕然。

元宵暗自叹口气,她抄写一摞纸的书,其实就是想回到管平波身边。她并没什么权力欲,也渐渐察觉到她的心眼太少,玩不过旁人。

她知道潘志文有许多事瞒着她,也相信潘志文不会拿她怎么样。可虎贲军一直在扩大,她落到别人手里,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聪明与愚蠢之间,还是有元宵这等具备一定判断力的寻常人。回到管平波身边,不拘做点什么琐事,哪怕去看孩子,她都是安全的。潘志文显然不能护她一辈子,但管平波能。

晚饭时分,元宵出门吃饭。潘伟清跟了上来,没话找话的道:“元处长,去吃饭啊?”

元宵深吸一口气,扯出了个笑脸,无甚诚意的跟他胡乱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潘伟清能寻些什么话?他百家姓都够呛能背利索,大字不识一箩筐。这也是时下常态,会写自己名字的都算脱盲。

偏生管平波对文化有着几近变态的要求,闹的元宵这等算不上特别聪明的孩子,水平也远远甩出广大人民群众一大截。更与潘伟清没有共同语言了。

想甩开潘伟清不难,元宵抬脚进了军官专用的食堂,潘伟清便叫拦在了门口。心里生出了些许不痛快,觉得元宵拿大看不起人。

元宵却是懒得理会潘伟清想什么。她原先对潘志文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待他与杨欣的关系越发明朗后,便丢在一旁了。休说没有喜欢的要死要活,便是果真爱若性命,也不至于移情到他弟弟身上。

虎贲军内,功绩是第一位的,满目的军官不说随她挑选,摘走个拔尖的极为容易。潘伟清都没资格令她生起波澜。

潘伟清没走通元宵的路子,被王仲元不声不响调走。于此同时,王仲元又花钱收买了窦家验收之人,顺便把以次充好的商户拉入了黑名单,以示潘伟清乃无辜受蒙蔽,而非勾结串联。那几个商户本身盘子就不大,被虎贲军排除在外,敢怒不敢言。如此,石竹后勤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飞水北矿营。

石茂勋战败,除了暴露出兵法学的不好外,军纪也到了形同虚设的严峻地步!管平波没想到她的虎贲军堕落起来,竟是如此之快。算是体会到了当年清军入关后,看着八旗兵瞬间比昔日明军还要废的心情。

她可没有绿营做补充,长此以往,还打个蛋的天下。同时也理解了,为何三国时期,蜀地已经是饿殍遍野,刘备与诸葛亮却不停的出征。

穷兵黩武的背后,很有可能是不得不如此。管平波现就很想出去打一仗,不管打谁都好!省的好端端的农民子弟叫养成了少爷兵。

然而打开舆图,又给浇了个透心凉。苍梧乱到如今,早已没有了大股的势力。些许山匪难起到练兵的效果。尤其是虎贲军已有威名,土匪也是要算投入产出比的。与其跟他们打,还不如投降划算。不单起不到练兵的效果,反而更容易激发傲慢。

浔阳郡倒有些成气候的,又在北边。想去打他们,便得绕过窦家的地盘,极容易与窦家撕破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窦家正是肥壮之时。

练兵也不能用亏本的法子啊!幸而管平波没把前世忘个干净,首先便启用了当年的部队使用的红蓝对决。北矿营与飞水营轮番攻防营地,胜者赏、败者罚。

此时的技术条件,自然不能如同后世一般高度仿真。少不得先设计出一套方案来。如此,管平波便把白莲扔到了脑后头。而接连去了牢房科普的方墨于两个月后向陆观颐汇报,莲花教的人已决定洗心革面,再不信白莲那妖孽的胡言乱语了。

管平波听说此事,方才又去见了白莲。白莲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粗劣的窗户纸,一动不动的发呆。她眼睛有些湿润,却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管平波随意坐了,问道:“你都知道了?”

白莲勾起一抹笑,随意的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道:“愚夫愚妇么,反咬一口,无甚稀奇。”

管平波道:“没有你,他们早不知死哪个角落里了,你果真没有半分不甘心?”

白莲轻笑:“我难道还能把自家骗了过去?不过各取所需,又讲什么忠贞道义?”

管平波摇头笑道:“不是不能有忠贞道义,是你骗了他们。”

“那又如何?”

“不如何。”管平波淡笑,“只如此手段,他们当日怎生为你癫狂,揭穿后便怎生憎恨了。人心么,从不怪自家不谨慎,只会怨你误了他。”脑残粉疯狂归疯狂,人设偏离后,黑起来也毫不手软。古今皆然呐!

白莲看着管平波:“你有点意思。”

管平波轻笑:“你的信众也不全然是没良心的,你想留下他们么?”

白莲无所谓的道:“随他们吧。横竖你养的起,不缺这几口饭。”

管平波道:“痛骂你的人我不要了。”

白莲笑道:“你可真够看重忠义的。”

管平波嗤笑:“什么忠义?我看中的是脑子。还在囚笼里呢,就忙不迭的撇清。如此目光短浅,且翻脸无情的人,我要来浪费粮食么?”上位者都一个鸟样,包括管平波在内,自己可以翻脸如同翻书,底下人却不能。带一群两面三刀的东西,她睡觉都不安稳。再能打都不考虑。

白莲道:“那你还想要我么?”

管平波问:“你说呢?”

白莲扬起一个笑脸,而后起身,匍匐:“小女白莲,无依无靠,无所去处,恳请将军收留。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无可回报,唯以终身报之!”

第162章 演习

第114章 演习

管平波带着一众将领官员,站在高地上观察着地面上的军事演习。由韦高义带领的飞水营, 正向沈飞龙带领的北矿营发起了进攻。攻防之间, 两千多人打的杀声震天, 好不热闹。然而管平波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两千多人的战场, 于孔彰而言并不难观察。他目力绝佳, 看了一小会儿,便笑道:“有人耍赖。”

战事始终是陆观颐的短板,她看了一阵, 没大看懂,侧头问孔彰:“怎么说?”

说出来就有些揭管平波的短了, 孔彰笑而不语。管平波倒是爽快的道:“你看东北角。”

陆观颐顺着管平波的手指望过去。管平波接着道:“我琢磨了许久, 才想出练习刀里夹朱砂的法子,好评判胜负的。却是有人钻空子, 分明挨了刀, 倒在地上了,还伸脚绊对手。果真在战场上叫人横着来一下, 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还能绊人?”

顿了顿,又道, “你再看城墙处。正经打仗, 有人爬城墙,上头的守军一刀就捅了, 便是手中没了刀,他还可以用推用砸的。如今却是演习, 怕把人弄下去摔死,尽在那儿练刀法,距离战场的凶险,十万八千里远了都。”

陆观颐愕然:“那有没有效啊?”

管平波摇头苦笑:“怕是难有。便是有,也只在凝聚力上。”

孔彰道:“还是得真刀实枪的干。没见过血的兵都不叫兵。”

管平波问孔彰:“你们小时候怎么练?”

孔彰道:“姜戎各部族之间就没消停过。孩子们十来岁便跟着上战场了。”

陆观颐道:“不怕伤着么?”

孔彰笑道:“部族混战起来,谁还管孩子不孩子。车轮一道线,比车轮高的便杀,比车轮矮的掳去做奴隶。敌人来到跟前了,能上马的自然就要杀敌。不然部族覆灭,便什么都没有了。相比之下,中原虽诸多苦楚,还是比不得草原残暴。”

立在管平波身边的白莲忍不住道:“中原乡间争气水来,也是几个村械斗,乃至世代为仇的。”

陆观颐道:“苍梧不至于争水吧?”

白莲道:“那些溪河之上游,多是水量不丰,人口又密。天气好的时候还好,一旦有了干旱,少不得争执。若是关系寻常且没有干太狠的,几村族老尚能商量商量。偏生有些结仇几辈子的,只消水不甚丰盛,就得打架。年年不知死伤多少。”

白莲暂未学会官话,说的是丽州本地方言,管平波等人勉强能听,孔彰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便在一旁吃力的猜着,不再插言。

陆观颐笑道:“是了,营里好几次打架,都是原先村子里有仇,偏又在虎贲军中遇见,故一言不合便下死手,把玉娇烦的跟什么似的。”

管平波道:“打了几辈子,难免有血债。都是宗亲,恨意更添一层。如此说来,我们内部是得增强凝聚力。演习对打看来是我想的太天真,然将他们分了组,搞搞对抗,很有必要。一则培养默契,二则有比赛他们日常训练更上心,能提高单兵作战能力。便是这次演习的经验了。”

孔彰点头道:“阵法再厉害,总有乱的时候。压倒性优势不提,遇着势均力敌的,很容易就陷入肉搏。此时各人的技巧便十分要紧了。便是最终战败,能消灭更多的有生力量也是好的。”

说毕,又评价道,“我们军中的战兵多是练某种武器。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大家夥都明白。可到了战场上,武器损耗丢失在所难免。这时候捡着什么就得用什么。故,我认为,除却各自擅长之外,须得再辅助练上旁的才是。”

管平波道:“细说说。”

孔彰便道:“战场上,武器一寸长一寸强。然战场下,一寸长则一寸难。最简单的例如指虎,无需专门练,套在手上,配合拳法即可。匕首又要难点儿,苗刀更难,最难的便是长。枪。”说着抽出佩刀,虚空划过,“将军亦算精于苗刀了,我这一砍,还能入眼吧?”

管平波笑道:“孔将军过谦了。”

孔彰笑笑:“可我这一刀,休说遇见冷锻甲,便是锁子甲鱼鳞甲,够呛能劈开,一不小心就得卷了刀去。赶上有甲胄的兵,非得刺。苗刀长度适中,因可以双手持握,亦可以刺,却始终不趁手,且还得上好的刀才经得起几下。而长。枪则不然,无需多好的枪,哪怕寻常些,只消磨尖了,在马的冲击下,便是铁浮屠在世,一枪都能对穿。恐怕只有传说中更西边那整块板甲的重骑兵才挡的住了。”

管平波学了不少时间的骑术了,不提还想不到,孔彰略略提起,便心中了然。想了想道:“不说骑兵对决,枪法好的步兵,一枪就能干掉骑兵的马了。”

孔彰笑道:“骑兵也有枪啊。”

管平波无奈的道:“所以还是得用阵法不是。”

孔彰道:“将军说的是。常言道一力降十会,但那是单打独斗。果真上了战场,一味用蛮力,不讲兵法,一不留神就吃亏了。那一年西姜东进,夺取阿速卫的时候,就是用的铁蒺藜。洒在营地外,引诱东姜来打。东姜骑兵虽打了马掌,也把他们坑的直骂娘。也就是那一战,西姜单于吞并了东姜,成为了姜戎一霸,奠定了次后他一统姜戎的根基。”说着又笑道,“阵法不提,将军那地雷着实可以多造些。当初我可是被你耍的想杀人的心都有。”

管平波笑道:“哪有那般容易。单火、药杀伤力不够。你是头一回遇见,难免慌神。多几回定然不怕了。我寻思着,能否夹上铁屑,一炸开,铁屑在地上乱飞,马腹毫无防备,战马又娇弱,那才是克敌的利器呢!”

白莲于火、药上很有些研究,又急于表现,忙道,“这却不容易。铁屑小了,就是爆的好看,扎不进皮肤。铁屑大了,便不能混太多,不然火、药不够炸不开。混的少了,打击范围又不够。”

这一听就是行家的话,管平波就问:“依你说该如何?”

白莲摇头道:“我最初便是想做正经能杀人的梨花枪,闹来闹去也就是个唬人的家夥。实想不到。然原先我父亲在世时,做过一种守城的武器,我还记得。打击骑兵倒是极好。”

管平波道:“说来听听。”

白莲道:“此物名叫一窝蜂。还是陈朝开国时使过的。那时太。祖的军中兴起了火箭,却是准头远不如踏张弩,全靠足够密集。偏生火箭慢不说,枪管总要放凉才能使,很不便利。此时,就有个军师潜心研究,把六十支火箭拢做一起,用导火索串联,点一回便能发六十根。两两一组,算得上骑兵的噩梦了。只花费太大了些。”①管平波道:“箭竿能回收么?”

“能。”白莲花笑笑,“不过打扫战场的只能是赢的一方了。”

“自然!”管平波笑眯眯的道,“你很是了解火器,不知令尊是做什么的?”

白莲道:“说来话长,我爹原是丽州千户,最重火器。小时候常带着兄弟们与我一同看诸如《武备志》、《太白阴经》等书。朝廷后来多用鸟铳,一窝蜂便失传了,还是我爹复原的。奈何我家运道不好,一兄二弟相继病故,我爹中年痛失三子,受不住,跟着去了。

人走茶凉,袭了我爹千户的那位族亲,与我们家血缘已是淡了,他那婆娘还忒不贤,白占了我家便宜,又觊觎我的嫁妆。仗着嫂子的名分,硬把我嫁了个浑人。后来浑人没了,他家族人又想发绝户财,硬说我八字太坏,克六亲,硬逼着我再嫁。也是巧了,刚好遇着个算命的道士,指着我说;‘此女必有大富贵’。”

说到此处,白莲笑道,“原是道士的套话,谁信他来?我当时万念俱灰,想着与其叫他们陶腾了银钱,还不如了却红尘,跟着道士出家算了。

那道士倒也心善,收留了我,又教了我些拳脚。次后又遇着几年灾荒,日子越发不好过,老道士一病死了。我只好女扮男装四处讨生活。还是过不下去,便谎称自己是神仙,拉了一拨人,往潭州贩些货品,做起了货郎。”

说毕,看了管平波一眼,哀怨的道,“叫将军的流动供销社一挤兑,不就灰飞烟灭了么?”白莲一串话,简单明了的把自己的来历倒了个干净。也是取信于管平波的意思。

陆观颐叹道:“都是苦命人。我们几人,凭谁的故事拿出来,都够写一折子戏了。”说着笑指管平波道,“她同你一样,也是没了父亲,叫伯父卖去窦家的。”

孔彰震惊道:“卖、卖的?”

管平波道:“怎么了?我被卖很稀奇?”

孔彰难以置信的瞪着管平波,完全无法理解管家的选择。把她卖出去不就便宜了别人家里了么?随便做个缝纫机都能赚许多钱了吧?送给窦家做活,叔伯领她的工钱也行啊!

管平波看不出孔彰的腹诽,奇道:“姜戎莫不是没有叔伯卖侄女的?”

孔彰摇头:“叔伯卖侄女的常见,财神爷送人的没见过。”

管平波发出一阵爆笑,好半晌才拍着孔彰的胳膊道:“财神爷没发威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泥塑木胎。还有直接把金坨坨送出去的呢。”

孔彰道:“有么?”

管平波先退出了好几步,才吊儿郎当的道:“美人儿,朝廷不是把你送给我了么?”

孔彰:“…”苍梧多瞎子!谭元洲你也瞎了才看上这货的吧!?

攻防战演习还在继续,管平波不再说笑,认真的观察着战局。一次演习的费用颇高,尽可能的榨出价值才能不亏。哪怕对战的意义不大,也得分析出个子丑寅卯。为什么没意义?怎么样才能有意义?乃是接下来的工作重心之一。几个人直在山上站到天黑,韦高义没能攻进北矿营,算是输了。北矿营的战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管平波笑了笑,看向白莲:“给你两个任务。”

白莲一凛。

管平波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一个月内学会说官话。第二,年前造出你方才说的一窝蜂。能做到么?”

白莲干净利落的大声答应道:“能!”

管平波满意的点头,有虎贲军的风范。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①一窝蜂造价其实挺低廉的,白莲还没适应身份,对她而言一窝蜂就太贵了。

第163章 有钱

第115章 有钱

寒风裹着雪花,如同小石子般直往人身上砸。雪地里行走的一行人, 一个个连人带马皆同雪人一般。地上的积雪更是深厚, 驮马每前进一步, 都要踩进去大半条马腿。

一团团白气从厚重的大毛领子间喷出。即便坐在马上, 都觉得异常的难熬。从早晨出发, 直走到天色发沉,也不过二十里。

此一行正是姜戎派去苍梧接孔彰的人,没说服孔彰, 只得往回走。为首的郭昊空看了看天色后,举起手臂, 示意马队停下。

众人纷纷下马。扎帐篷的扎帐篷, 生火的生火。忙活了好一阵,众人才疲倦的坐在毡子上, 用力的撕开胡饼, 泡在烧开的雪水里,撒上一把盐, 充作了晚饭。

季飞虎掏出酒囊, 狠灌了一口,方觉得胸口有了一丝暖意。擦擦嘴道:“也不知过年能不能赶回王庭。”

郭昊空笑道:“还有个把月, 大抵是能赶上的。”

一个名唤安狼的呸了一声道:“什么狗屁差事, 上万里路来回,就见了孔指挥使一面, 他后来不肯见我们了还!怕不是真看上了那只母老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