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一转,众人纷纷想起窦宏朗还有个小儿子,襁褓中便搁在管平波跟前养育,这算嫡子还是庶子?都是文字游戏玩老了的人,宁昭与长宁两个封号的区别谁心里没有点数?可以管平波的战斗力,让她扶旁人的儿子上位,也太异想天开了。

一心向公如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士章等人立时额头见汗,忧心起天家嫡庶之争;而醉心于权势之人却是期盼这等局面,水至清则无鱼,没有二王之争,何谈拥立之功?众人眼神乱飞,在此太子还是绥王之际,已盘算着下一任太子到底是谁了。

管平波装作万事不知,岔开话题道:“许多年来,我忙于军务,不曾照管过孩子们。甘临与咸临多亏了大妹妹抚育,殿下做父亲的,该谢她才是。”

窦宏朗比谁都不想碰触继承人之事,听得管平波提起陆观颐,心下一松,忙道:“很是。她是母后生前亲收的养女,论理与亲女别无二致,该册封公主。是我疏忽,请娘娘替我与她陪个不是。”

众人都不知哪里冒出个养女,不过公主除了联姻,也无甚价值。窦宏朗准备多封几个郡主,朝中上下都是知道的。如今多个公主,除了那想让儿子做驸马的,再无人在意,更不好把公主放嘴里念叨,话题自然又拐了弯。花花轿子人抬人,喜庆的日子里,都捡了各种好话来说。

天色渐沉,管平波瞥了眼殿中的自鸣钟,侧身对窦宏朗道:“我要出去了。”

窦宏朗叹道:“你什么时候搬回家来住?”

管平波道:“总得等驻军安顿下来。”

窦宏朗道:“现家里的模样你看见了,里头也离不得你。好歹分些心神管管家。”

管平波笑道:“你真能出难题,把我劈成两半得了。少啰嗦,给我个世家官员的名单,我保准给你扒拉个管家婆出来。”

窦宏朗哭笑不得:“你还真不吃醋。”

管平波道:“我从来不吃醋。走了。”

窦宏朗拉住管平波道:“既说起管家婆,两件事你心里得有数。第一,阿爷把则雅许给了李运之子;第二,我看中了林首辅之孙,欲配给怀望。不日就宣旨,你得回来主持。”

听见后面一桩婚事,管平波笑的眼睛弯弯,别有深意的道:“林家是个好人家,殿下考虑的周道。”

窦宏朗脸色僵了僵,还欲说什么,管平波已抽出了手,飘然而去。窦宏朗扶着额头,痛苦的想:报应来的真快。

天色不早,管平波策马出宫。天将暗未暗,满城的百姓只觉眼前一闪,几缕轻快的身影便飞掠而过,唯余马蹄踏过青石板路的声响飘荡在空中。

青石板十分耗马蹄,管平波在城内颇为克制。待出了城门,跑到了官道上,猛的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立时撒蹄狂奔!她的身体压的极低,风从她身边吹过,发带与衣袂翻飞,仿若腾云之姿!堪堪半刻钟,一行人就已抵达了营外。

孔彰等在营前,见此英姿,吹起了长长的口哨。管平波拉起缰绳,叫停坐骑,居高临下的笑问孔彰:“孔将军可是要抢看大门的活?”

孔彰笑道:“受全军将士所托,今夜我负责灌你。”

管平波跳下马来,斜眼看着孔彰,调笑道:“我的大美人儿,你可知男人喝多了,可就软了,你今晚悠着点吧。”

营门口众将兵哄堂大笑,路过的莫日根起哄道:“好将军,今晚你灌死他,千万别放他出来跟我们抢女人。”

管平波抱拳:“定不辱命!便是我不如他海量,也能让他…嘿嘿!”

众人听得此话,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孔彰:“…”娘的这女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管平波看着孔彰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哈哈大笑,把缰绳扔给随从,大踏步的往营内走。前世因缘际会没有睡遍小鲜肉,但她开车技术可是职业级。小豹子太嫩鸟。

孔彰额角青筋直跳,若不是真有图谋,刚才怼不死丫的!都是从军多年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青涩可言。

营中各处点起了火把,戏台上宣传司的人跑上跑下,底下等看戏的战兵此起彼伏的催促,时不时飞出个荤段子,宣传司的泼辣妹子们立刻能骂的唾沫横飞,连续半盏茶功夫都不带重样的。孔彰之前没有关注过,此时听来,真是叹为观止,不愧是母老虎的人。

跟着管平波的步伐走到主帐,里头不意外的围满了人。除了宣传司准备表演的,其余的女兵只怕都汇聚在此。孔彰才到门口,就被帕子糊了满脸。苏小小飞身扑来:“将军,想死奴了!”

孔彰侧身避过,恨不能把苏小小来个过肩摔。别以为抱上了将军的大腿,就不敢收拾你了!哪知避得开苏小小,避不开白莲。闪神间腰上便被掐了一把,待他转身去抓时,白莲已连滚带爬的躲去了管平波身后。管平波笑的浑身直抖,指着自己身边道:“你坐我边上,军中二美便齐全了。”

孔彰才在花团锦簇中发现冷着脸坐在管平波右侧的是军医处的方墨。二美对望,皆是木然。孔彰不可能真跟女人计较,结果便是他硬是被推到了管平波身边。且看管平波身旁,环肥燕瘦皆风情,女兵们养足了眼,兴奋的叽叽喳喳说个不住。

孔彰和方墨齐齐苦逼的想:盘丝洞也不过如此了吧。

笑闹间,又有一群女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人喊道:“将军,我们第一军宣传处添个人可使得?”

众人寻声望去,见宣传处处长谢思思拉着个人,正是前日从姜戎营地里救出来那位会说官话的女子。那女子羞惭惭的抬起头,但见管平波身旁的孔彰,顿时瞳孔一缩,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管平波眉头微皱,就听孔彰淡淡的道:“敬敏郡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第242章 同袍

第39章 同袍

帐中顷刻间安静的落针可闻。敬敏郡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手脚发凉, 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淹没。天家贵女打入凡尘, 几经倒手, 以为柳暗花明之际, 惊见故人, 敬敏郡主吓的险些哭出声来。世间最为残酷的,莫过于好容易爬上岸,又被命运无情的踹入深渊。

管平波侧头问孔彰:“你认识?”

孔彰方才无奈而闲适的表情无影无踪, 漂亮的眼睛霎时布满寒霜,冷冷道:“陈朝晋王长女。”

管平波见孔彰神色不善, 笑嗔了句:“你还跟小女子计较上了。”却知孔彰对陈朝皇室的心结, 遂对白莲道,“表演要开始了, 你带着娘子军们撤吧, 我同孔将军说说话。”

孔彰的过去不瞒人,在座的听见晋王两个字都道不好, 管平波既然发话, 自然纷纷告辞。宣传处长谢思思尴尬的站在原地,管平波没兴趣搞连坐, 看敬敏郡主的年纪, 端悫毒杀孔娴姐弟的时候,估计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何况她一个郡主, 断不会掺和到姑姑的家务中。孔彰就是纯迁怒,小豹子这脾气呐!下属操蛋, 上峰擦屁股也算职业范畴了,管平波无奈的对谢思思道:“今晚你不得闲,且把唐姑娘安置在后勤,嘱咐他们仔细些,别惊着人家。”

谢思思被孔彰的气场吓的不轻,抓起敬敏郡主一溜烟的跑了。

管平波挥挥手,把亲卫赶去帐外,也不说话,只拿起剪子把帐中的烛火都剪了一遍,又翻出几根蜡烛点上,让帐中更明亮了些许。

良久,孔彰才道:“我没打算拿她怎么样,你们不用紧张。我讨厌姓唐的,将来不见便是,犯不着欺负个女孩子。”

管平波笑道:“你有打算也不能,孔将军,军规里可是明明白白写着不得虐俘的。我可不想叫玉娇摁着你打军棍。”

孔彰哼了哼,权当默认。

管平波回到孔彰身边坐下,温言道:“想孩子了?”

孔彰垂下眼,烛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道阴影:“不能亲手宰了端悫,乃我心中大憾。”

管平波道:“端悫仇人太多,你没排上队也没办法不是。”

孔彰怒瞪管平波。

管平波只得道:“要不这样,回头我们打到京里,跟伊德尔交涉,把端悫的尸首要过来,挫骨扬灰。”

孔彰突然泪光一闪,语带哽咽道:“两个孩子若在世,都可婚嫁了。”

管平波想起他初次见甘临时,为哄甘临开心的那声“喵”,顿生同情。他有多喜欢孩子,就被端悫伤害的有多深。不共戴天之仇,早超出了宽恕范围。所以敬敏郡主才会怕成那样,因为谁都知道,孔彰与姓唐的,不死不休。还好是个郡主,若是个郡王,只怕孔彰当场就想杀人了。

孔彰攥了攥拳头,愤恨的道:“果真有世仇,要绝人子孙也就罢了。哪有为了鸡毛蒜皮,就对稚子痛下杀手的。便是蛮夷姜戎数代厮杀,也没动过比车轮矮的崽儿。”

丧子之痛没法劝,管平波默默的陪着。营中点起了烟火,照的账内忽明忽暗。沸反盈天的笑闹声阵阵传来,越发衬托出了孔彰的寂寥。家族疏远,母妻子俱亡。偏偏他与底层挣扎出来的谭元洲不同,他并没有多少抗打击能力。所以才会尤其的痛苦,才会对着无辜的敬敏郡主发脾气。

然孔彰内心再脆弱,终究已经不是孩子。他略作调整,就平复了心绪。转头对管平波道:“多谢。”

管平波轻声道:“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忧。既为袍泽,何须言谢。”说毕,抬手搭住孔彰的肩,“走,出去喝酒。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帘子掀开,喧闹声扑面而来。虎贲军军纪极严,除了过年,难有放纵的时候。且今日城中富户赞助了颇多美酒肥肉,更叫他们欢喜。见二位主将勾肩搭背的出现,面前登时多了几十坛酒,大小军官都起哄叫拼酒。

孔彰接过坛子,豪气干云的往嘴里倒,众人连声叫好。管平波亦是不扭捏,虽不至于抱着坛子上,却是拿着酒杯,来者不拒。军队是充满血性的地方,不会喝酒,叫什么军人!两位主将如此给面子,将兵们兴奋的吼叫声险些把宣传司的表演都盖了过去。

管平波的前通讯员,现已升做营长的彭景天跑来敬酒,自己连干三杯,才抹嘴道:“我们家就是军户,从没想过能用步兵打骑兵。将军,兄弟们对你真是心服口服!将来再不抱怨规矩多了!”

管平波用力拍了下彭景天的后脑勺,笑骂道:“你的意思是以前抱怨过咯!?”

彭景天不好意思的道:“是有抱怨,那正步踢了有甚用啊?可真上了战场才知道,嘿!还真有用!”

同是营长的侯勇醉醺醺的嚷道:“哈?有用?有什么用?我上了战场怎么不明白它有用!?”

管平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道:“这都不明白,营长要不要当了!”

侯勇跳脚道:“要!要!将军你别踹我屁股。”

与侯勇一同入伍的施同济拍着大腿笑:“不踹屁股踹脑袋!”

“踹你大爷,信不信我弄死你!”

二人皆喝高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怼,好在记得军规,没上手干架。管平波笑呵呵的看了场热闹,托着酒坛子,拉上孔彰,开始巡场。

管平波酒量寻常,转了大半圈就开始迷迷瞪瞪,看孔彰都有重影了。亲卫上前来搀扶,孔彰单手拎起她的腰带,往肩上一丢,就送回了主帐。几个亲卫都齐齐为孔彰捏了把汗,如此野蛮,母老虎醒了会被咬死吧?

回到主帐中,孔彰放人下来,管平波连站都站不住。孔彰终于找到了鄙视的机会,毫不留情的耻笑道:“废柴!”

醉酒的管平波全无平日的张牙舞爪,软软的趴在孔彰胳膊上,乖巧的像只猫。孔彰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想拎住她后脖子,看能不能提起来的冲动。到底怕死,没敢付诸于行动。把人丢回床上,拍拍屁股走人。

湿润的江风吹走了白日的燥热,亦吹起了孔彰额前的乱发。夜空如洗,群星闪烁。因方才与管平波在一起,亲卫被他放去吃酒。待安顿好管平波,他便落了单。作为军中数得着的将领,他很少一个人独处。趁此机会,他刻意隐匿身形,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发起了呆。

贺赖乌孤战败,他亲手斩下了乌纥提的头颅,就算是与幼年的自己一刀两段了吧。孔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对姜戎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那里曾是他的家,困于京中时,魂牵梦绕想回去的地方。可他一次次斩断了自己回家的路。至今日,再不必有所纠结,因为从今往后,再没有了任何纠结的资格。

思念犹如潮水,涌进了孔彰的心田。

“迦南…”孔彰轻轻的呼唤着。我今日差点杀了你的舅舅,翌日,或许还会北上,去杀你的父亲…

如果死后真的有亡魂,他该用怎样的面目去见迦南?可他双手果真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他又如何面对母亲?草原长大的汉子,酒量非管平波可比。正因为如此,他无法被酒精麻痹,逃避不了他天生带来的尖锐的问题。

孔彰单手捂眼,他的命运从踏出西姜土地上那一刻彻底扭转。半生颠沛,西姜的过往仿如隔世。他并非多愁善感的人,只是老天有时候太操蛋了!孔彰怒的翻身而起,不幸动作太大,震裂了伤口。孔彰痛的一个激灵,然鲜明的痛却让他瞬间清明。古来征战几人回,既做了军人,自然是今宵有酒今宵醉,因为漫漫征途,谁知道哪天嗝屁。解开心结,顿觉神清气爽,利落的翻出绷带缠好伤口,回帐睡觉!

次日清晨,虎贲军内没有响起熟悉的哨声。连续三日的假期,让睡不够的年轻战兵们纷纷睡起了回笼觉。管平波一口气睡到了午时,还是被宿醉折磨的头痛不已。这辈子的身体真的是…该去做大家闺秀练绣花。说起大家闺秀,管平波猛的想起那倒霉催的敬敏郡主,有气无力的唤人道:“谁在外头?”

苏小小探了个头进来,笑道:“将军醒了?”

管平波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苏小小道:“昨晚你喝多了,怕你吐了要换衣裳,斐队长就把我请来了。结果你安安生生睡到天明,他白欠了我的人情。”管平波笑了笑:“正好,你去后勤看看敬敏郡主,顺便问问姜戎抓的良家子们要留要回的弄清楚了没有。要走的赶紧打发了,趁着天气暖和,还能补种一茬土豆,省的回去饿死。要留的更费心,得开始讲规矩,参与官话学习与日常训练了。”

苏小小道:“海右郡都叫蛮人占了,通没几个肯回去的。白司长正点人呢。还有我们的驻地殿下给了没有?总不能一直呆在城外吧,便是我们肯,周遭的百姓还未必肯呢。”

管平波一拍脑门道:“是了,我已看好了地方,却忘了同他说。江南不比苍梧,人口密集,圈哪都得搞拆迁,没他帮手可不行。”

苏小小好奇的道:“你看中哪儿了?”

管平波道:“江北。”

苏小小瞪大眼:“那不是姜戎来打,过江都不用了?”

管平波笑道:“长江又不是真天险。再说了,我们虎贲军还怕姜戎来打?来的路上埋二里地的地雷,保管比长江凶残多了。那里地方大,除却军营,后勤的厂房皆可设在左近。到时候江北可就热闹了。”

“厂房要迁来,那不是又有服装厂?”苏小小撒娇道,“我要当厂长!”

管平波用手指在苏小小的额头弹了个镚儿:“你还嫩着些,过二年再说吧。”

苏小小嘟着嘴,哦了一声,又道:“对了,那什么郡主怎么办?”

管平波淡定的道:“她应是无处可去的,收编,哪处塞不下个人。”

苏小小道:“你不怕孔将军炸毛啊?”

管平波笑道:“你家孔将军犯不着跟个小姑娘死磕。何况后勤想见到他可不容易,你不是最明白的那个么?”

苏小小吐吐舌头道:“孔将军不要我,管将军要了我吧。”

管平波笑道:“管将军惧内,要不要你得陆镇抚说了算。行了,别闹了,快去干活。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绥王,将来放宫里做娘娘去!”

苏小小想起自己对窦宏朗下场的猜测,顿时汗毛直立,飞快的跑出主帐,干活去了。

第243章 册封

第40章 册封

贺赖乌孤的战报八百里加急驰入姜戎京师。伊德尔震惊的看着战报上罗列的伤亡与损失,久久不能言语!他不至于把虎贲军当盘菜, 却从来没想过, 虎贲军能强大如斯。如果说贺赖乌孤的第一次交锋是因他错信了管平波, 那么第二次交锋便是实实在在的实力差距。

伊德尔一直以为, 绍布与查干巴日的战亡, 是因中了圈套。至此时方才明白,若没有那个圈套,只怕绍布都杀不进潭州城。伊德尔背着手, 暴躁的在殿中来回走动。窦向东中风了,蹬腿是早晚的事。阻不了管平波的皇后路, 便阻不了管窦两家的联盟。郭昊空想的那些小人伎俩, 在实力面前,不堪一击。因为与管平波反目会死, 而联盟能活。窦宏朗没蠢到家的话, 他知道该怎么选。

南北划江对峙的局面竟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形成了!伊德尔脚步一顿,如鹰的眸子冷冷的盯着挂在墙上的舆图, 苍梧等地不值一提, 然淮阳与江南缺失,如何能叫天下?可骑兵占不了优势的话, 又要怎样才能夺取江南?伊德尔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 低喝道:“请太子来!”

装死的太监低眉顺目的退出了大殿,不一时, 太子布日古德进了门。伊德尔面无表情的道:“陈朝火器营的工匠在何处?”

布日古德怔了怔,有些想不起来, 忙道:“儿子去查查。”

“立刻!把所有火器的工匠都带入京城!”伊德尔沉声道,“包括虎贲军的工匠,不惜一切代价,策反他们!”

听到虎贲军三个字,布日古德一凛,果断的应了声:“是!”

被姜戎唬的魂飞魄散的楚朝工部,听闻管平波看上了江北的土地,欲做驻军之所,而不是带着大军回苍梧,喜的屁滚尿流。以不合官僚体制的速度飞快的拆迁。当然,被姜戎打过草谷的地界,本来也不剩多少居民。战乱来临时,人命草芥不如。短短的半月光景,应天城外的死亡人数不忍统计。江北的街道上,江南民居特有的秀丽不复存在,只剩断壁残垣。就如虎贲军的潭州城。那般繁华需要上下齐心、汲汲经营多年才能奠定,毁坏却只用一瞬间。

唐春荣抱着柴禾,低着头小跑着往厨房而去。虎贲军漫天烟尘的大工地上,每个人都忙碌非常。她什么都不会做,生怕再次沦落,只好主动跑来厨房打下手。曾经的华服被剥掉,很长一段时间,她再不需要衣服。不料峰回路转,她被套上了军装,成为了虎贲军中的一员。

把柴禾放到指定的地点,唐春荣累的瘫倒在地。做俘虏的经历摧毁了她的身体,让她变的比做郡主时还要无用。唐春荣靠在柴堆上,眼泪扑扑的掉。她再也不是郡主了,父母兄弟不知道零落去了何方,昔年的养尊处优好似黄粱美梦,睁开眼便回到了现实。艰难的支撑起身体,却又一个踉跄,栽到了地上。厚实的大手把她从地上扶起,唐春荣回头看到个男人的脸,吓的后退了好几步。

憨厚的战兵原地立定,摆着手用字正腔圆的官话道:“你别紧张,我没打坏主意,我们虎贲军的军纪很严的,你别怕。”

唐春荣咬了咬嘴唇,她们初入虎贲军时,盼望的是他们比姜戎和气一点点就好了。她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还有再次做人的机会。所有的战兵都被勒令不许惊吓冒犯她们,才有眼前人慌乱的解释。可她依然会害怕,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又重回地狱。

炒菜的大妈拿菜勺打了下战兵的手背,笑骂道:“送完东西就出去,厨房本来就窄,别在这里碍事。”又对唐春荣爽朗笑道,“搬不动了便歇歇,别逞强。你是读书识字的人,将来去学里做先生,犯不着练力气。”说着不知从哪里摸了块糖,塞到她手里,挥挥手道,“去吧,去玩吧。”

唐春荣看着手中的糖,才收的眼泪再次决堤。她曾经不喜甜食,王府中的食物总是甜腻的,尤其到了夏天,半点提不起胃口。但此时在六月的厨房内,她飞快的把糖含进了嘴里,甜进了心底。

大妈揉了揉她才剪的短发,道:“别哭啦小郡主,我们虽然有些累,但你习惯就好。外头好多人想进来都不能呢。”

唐春荣抽噎着道:“我不是小郡主。”

大妈不以为意的道:“不是就不是,郡主又不是甚稀罕物事。我们的郡主那会子带着同学往厨房偷吃,还被我拿扫帚撵过呢。”

唐春荣瞪大了眼,又听大妈长长一声叹息,还当她要感伤什么,却是听她道:“甘临郡主出师了,她再来偷吃的,我可打不过她了。”

唐春荣:“…”

“嗳,我要炒菜了,厨房越来越热,你别呆着,你不惯这里,仔细中暑。现在的药可得紧着受伤的战兵用,没药吃硬扛着难受。”大妈又摸出把瓜子放到唐春荣的口袋里,“走吧,丫头。”

唐春荣不好再留,低着头往外走。运气很是不好,正巧撞见了巡视的孔彰。二人一照面,唐春荣又难以抑制的哆嗦不停。她无法忘记端悫姑姑被强行拖出宫时凄厉的惨叫,更无法忘记姜戎骑兵灭了陈朝后自己噩梦般的经历。巨大的落差让她深切的明白权势的力量。当年皇家能对孔彰肆意凌。辱,在尊卑颠倒之时,孔彰便可对她生杀予夺。蝼蚁尚且偷生,唐春荣当然还想活。

上位者不可轻易表达喜怒,因为永远无法避免身边混有小人。这就是为什么孔彰发过脾气后,管平波必须得刻意关照唐春荣的原因。如果管平波有丁点的疏忽,唐春荣只怕已经悄无声息的死了,锅还得扣在孔彰头上。虎贲军并非世外桃源,一样有权力争斗,一样有蝇营狗苟。

孔彰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人,他有脾气,但并不小气。见唐春荣抖如筛糠的模样,淡淡的丢了句:“翌日见到你父亲,我会剁了他喂狗。然罪不及妻女,你拿我当寻常上峰即可。”

唐春荣抬起头时,孔彰已经走远。她怔怔的看着孔彰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她能明确的感受到孔彰对她的厌恶,但她依然活着,没有任何刁难。克制与宽容,这就是虎贲军崛起,而陈朝衰落的缘故么?如果她的祖父不曾昏聩,那么她是不是永远不必经历噩梦?可没有如果,如今已是楚太初三年,而唐家的江山,彻彻底底的灭亡了。

七月初一,窦宏朗在众望所归下当上了太子。趁着喜庆,他替窦向东颁布了永安郡主窦则雅下嫁李运长子的旨意,同时还有与林望舒眉来眼去达成的协议。管平波不置可否,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册封典礼。

七月初九,卯时。宫中鼓声响起,为册封而临时住进兴圣宫的管平波在陌生的床铺上起身,在众侍女的环绕下,慢慢的穿太子妃大礼服。昨晚被她赶去书房的窦宏朗踏入屋内,宫女太监一拥而上,仔细打理着他的太子服饰。

楚朝都城设在江南,旁的或许不如陈朝当年的奢华,却因地利,于礼服上竟可堪比陈朝鼎盛时光。层层叠叠的礼服足足穿了个把时辰,九翚四凤冠、深青翟衣,为皇太子妃礼服。仅次于皇后的装束,沉重的珠冠压的人脖子不自觉的僵直。不过管平波每日习武勤练不辍,略微调整了下姿势,便已适应。

无需女官搀扶,走动间,珠牌晃动、宝钿轻颤。先行至奉先殿拜祭先祖,而后至福宁殿,等待窦向东升座。中风的窦向东似木偶般被人扶在宝座上,怔怔的看着管平波肃立叩首。足足八拜后,礼官叫起,女官搀起管平波,二人再次对视。窦向东第一次避开了管平波的目光,管平波扬起笑容,躬身后退至宫门口,转身往仁明宫拜见贵妃。

贵妃黄氏,三皇子窦崇成之生母。嫁进窦家时,从未想过有今日之荣光。然从嫁进窦家那一日起,她便被正妻肖金桃死死压制,直到肖金桃亡故多年,阴霾都挥之不去。贵妃之位,更像窦向东因后宫空虚故而随手赏赐。管平波下拜的瞬间,黄贵妃的身体不自觉的微微挪动了些许。珠牌触地,又随主人起身,管平波的姿态从容轻盈,仿佛沉重的礼服在她身上毫无重量一般。庄严肃穆的四拜礼后,管平波退出了仁明宫,重新回到了兴圣宫。

窦宏朗端坐在兴圣殿主位,居高临下的看着管平波匍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再是说得夫妻一体,在礼制面前,主奴关系暴露的彻底。子女对父母,也不过四拜之礼,太子妃参见太子,亦需四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那么夫主于妻子而言,又该是怎样的权威?管平波嘴角噙着微笑,在如此苛刻与不公之下,她怎会有耐心,熬到窦宏朗老死呢?

礼毕,太子妃升座。王妃、公主、郡主及外命妇于丹墀拜贺。终是被封做楚王妃练竹尴尬的立在众命妇之首,隔着宫门,遥望太子妃。宫门内外的距离,是那般遥远。她有时候不免想,若当年没有赵猛挑拨,今日高坐在殿中的人会不会是自己?或是当年不曾兼祧,她是不是依然可以随侍在窦宏朗身边?可过去的事不会重来,她的命运亦是从始至终都由他人主宰。

太子妃凤冠的光芒如此耀眼,练竹忍不住暗自感叹,她竟真的从二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婢女,做到了太子妃!距离母仪天下,仅仅一步之遥。非亲身经历,谁能相信这段传奇?喜庆的乐声绵绵不绝,回过神的练竹眼睛发酸。明明丈夫就在眼前,她却成了个活生生的未亡人。

皇家礼仪威严肃穆,一应礼制皆有流程。全场除却礼乐外再无丝毫杂音。王妃并众命妇礼毕,依次退出兴圣宫,管平波终于在礼制上成为了真正的太子妃。

窦宏朗笑看管平波:“你还是穿大红的好看。”

管平波但笑不语,到了太子妃的份位上,再无颜色限制。只要她愿意,穿什么都行。窦宏朗起身,拉起管平波的手,柔声道:“礼服重的很,为夫陪你回宫更衣。”

管平波轻笑,以窦宏朗的审美,这般对着自己做作,着实太难为他了。

窦宏朗侧头,无奈的道:“你在笑我什么?”

管平波抽回手,调侃道:“笑你今日玉树临风。”

窦宏朗道:“好你个小霸王,看为夫怎生收拾你。”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谁收拾谁?”

窦宏朗干咳两声,赶忙闭嘴。行到后院,胡三娘在门口跪迎,太子良人的礼服在太子妃礼服面前,寒碜的不忍直视。胡三娘连连几次深呼吸,想着儿子的前程,才没咬碎一口银牙。管平波随意叫起,胡三娘假笑着与珊瑚一齐进了内室,伺候管平波更衣。

夫妻二人皆卸了大礼服,管平波换了家常的袄裙,她的短发将将及肩,散发出黑亮的光泽。窦宏朗伸手抚过:“还须得长二三年才好看。”

管平波垂下眼眸,第二个人说她长发好看了。果真如此么?不过将来要戴冠,那就留着吧。

第244章 迁徙

第41章 迁徙

楚太初三年六月二十一日,虎贲军于应天城外大败贺赖乌孤, 歼敌三千, 俘虏四万, 缴获战马五千余匹, 史称“应天大捷”。

喜报火速传遍天下, 引得无数击掌赞叹,虎贲军辖区更是人人觉得面上有光。

正在潭州城内养病的张群听到此等好消息,不由喜极而泣。

一则是虎贲军愈强, 赵猛生还的希望便愈大;二则便是身为华夏,与有荣焉。

他倚在窗前, 遥望着北方, 虎贲军的探子已潜入了江城,只难以靠近源赫的府邸。

但他在江城还有些旧识, 勉强辅助探子们获取了些许赵俊峰的消息。

然则没有消息盼消息, 有了消息,却又不忍细听。

被当成太监,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元配发妻承欢于仇人身下, 是怎样的屈辱?

昔年的赵俊峰何等傲气?而今猪狗不如的日子,真不知道怎生熬过来的。

江城城破后, 张群的所有家眷杳无音讯, 他此生牵挂的,唯有亲眼看着长大的太子了。

张群悔不当初, 该拉着太子一齐跳江的,再怎样都比落在姜戎手里强。

其余的人就没有张群的五味陈杂了。

虎贲军各级军营皆是张灯结彩, 如同过年。

其中最热闹的当属北矿营,他们不单要庆贺,还要大规模搬家。

飞水从陈朝建平三十五年起成为虎贲军的中枢,至今已有九年。

在虎贲军的影响下,它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发展到了集工商、贸易、农业于一体,全然不逊于潭州的大城。

城池扩充了两倍,各色商铺工厂鳞次栉比,资水上足足横跨了三座大桥连接两岸;水中船舶如织、川流不止;南来北往的客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宽阔的青石板路,合理的房屋规划,干净的市容市貌,俨然已有现代城市的影子。

但飞水终究太小太偏,只能作为管平波“广积粮”时的跳板,而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都城。

别说飞水,哪怕是应天,也不过是临时首都罢了。

飞水城的百姓自然不舍,“首都”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

巨大的资源倾斜才会在此山沟里造就巨大的繁荣。

一旦北矿营迁走,飞水的没落便成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