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德尔接连深呼吸好几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没了张云亭,还有赵云亭、钱云亭!你们不肯吐出田产,汉人比你们蠢是怎地?”

吏部尚书出连树落干瞠目结舌的道:“难道要废除均田令?那税收从何而来?”

均田令的颁布,正是因为豪强与姜戎趁着战乱,将土地兼并到了完全无法容忍的地步。炎朝的半壁江山下,休说自耕农,连中小地主都所剩无几。布日古德想起当日虎贲军以炮洗地的霸气,便心生惧意。再不让田地里恢复生机,炎朝必定不战而败。均田令之事,绝不可妥协。

预备颁布均田令时,此番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列位高官皆清清楚楚,他们也都支持均田令,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汉臣乖乖的交出土地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土地是家族延续的命脉,谁都不可能退让,于是变成了死局。

刑部尚书可朱浑长儒出列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正是农忙时节,流民肆虐,恐误农时。且先设法将流民引回原籍。据臣所知,几郡不少荒田,休管有主无主,但见不曾种植的,一律收归朝廷,分派给流民,稳住直隶为要。”

连连战乱,乡间十室九空,确实留下了大批的荒田。豪强趁机圈地,奈何人口不足,不可能尽数耕种。因此他们虽然圈着,依旧是抛荒。这种时候,朝廷便可用荒田无主为由,强行分田。豪强自家种不完,又是巧取豪夺而来,没特别强硬后台时,通常不敢硬抗,正规军杀到门前,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至少三年内,“荒田”上可养活自耕农。至于三五年后,豪强使出什么手段,迫使田产回到自己手中,那是将来的事了。

贺六浑头痛的道:“那岂不是又要跟豪强磨牙?”

豪强可谓是帝制时代最令皇帝糟心的顽疾,一时半刻解决不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摁住张云亭,防止流民蔓延。

家族封地在海右郡的贺六浑又忽然道:“孔家,千年名门,亦要遵均田令否?如若他家不尊,旁的汉臣定然不服;如若要他家也尊,孔家在海右郡能掀起的力量,可就不是区区张云亭可比了。”

此言正中核心,均田令不废,何止孔家?各地豪强皆要顽抗。伊德尔进退维谷,他不能枉顾姜戎的利益,否则想朝陇西贵族下手的隋炀帝就是前车之鉴;他亦不能无视豪强的诉求,否则治下豪强齐造反,其后果不堪设想。

踌躇间,布日古德忽然灵光一闪:“杀一批放一批即可。”

贺六浑忙问:“杀谁?放谁?”

伊德尔哈哈笑道:“我是气糊涂了,这般简单的道理先前竟是想不起来。张云亭等人叛变,诛其九族。朝中忠心耿耿的,稍稍给些甜头。也不叫他们甚都没有,划道线,几品官可有多少亩地,写清楚。也是历朝历代的旧俗了,他们可再寻不出理由了吧。”

莫葫芦夸吕无奈的道:“那还不是等于均田令废止了嘛,他们汉人狡猾的很,许他们有土地,他们就敢圈地。天高皇帝远的,谁管的着?”

出连树落干没好气的道:“便是卡死了均田令,他们在家乡搞鬼,你也不知道。嘶…那姓管的娘们怎么做到的!?他们家的豪强不炸刺的?”

伊德尔面无表情的道:“炸刺的都杀了。他手底下的兵都能写会算,杀了豪强,有的是人给她去当县令,乃至当村长。你们行吗?”

满朝武将只好干笑,姜戎到底是大族,也不是没有饱学之士。可姜戎重武功,能写会算的着实不多。中枢都不够使,怎可能放去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姜戎不得不吸纳汉臣的缘故。姜戎人太少,识字的更少,根基太弱,便容易受制于人。

遭受一万点暴击的出连树落干来了脾气,怒道:“不能叫那起子汉人看了笑话!表忠心的可不杀,但谁表了忠心,谁没表忠心,不能只凭嘴上说!得拿出凭证来!”

贺六浑鄙视的道:“你还能剖了人心看不成?”

可朱浑长儒道:“有些与姜戎联姻的,可视为忠心。”

莫葫芦夸吕不同意:“联姻算屁,庶子庶女他们有的是,你们要不要?”

贺六浑点头道:“总要节制的住他们当家人才好。”

几个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半日,可朱浑长儒眼珠转了转,一拍大。腿道:“汉人的衣裳头发都跟我们不同,他们背地里骂我们髡发异服,那就让他们穿我们的衣裳,剃我们的头发!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连伊德尔都连声称赞!当即下令,凡是换了衣裳头发的,都视作姜戎,不在均田令之列。

消息飞快的往外传,留在京城的汉人只觉九死一生,忙乖乖的换了装束;直隶的豪强们为保田产,不少人麻溜的响应朝廷号召。至于没响应的,自然被乡贤剁死了,田产上缴朝廷安顿流民,毕竟流民容易失控反咬自身,豪强亦迫切的希望乡间安乐平和。当然,也不妨碍他们趁机揩点油水,扩大自家地盘。

依托豪强支持造反的张云亭立刻就傻眼了。

政令沿着水路传到了梁朝,管平波一口水喷了出来,啥!?剃发易服!?清朝因剃发易服平添叛乱,炎朝竟以剃发易服节制叛乱,当真世事无常。

没二日,北面再传消息,朝廷信使未至海右,孔家已主动剃发易服。孔彰脑子嗡的炸了,从都督府直冲回福宁宫,咬牙切齿的道:“给我圣旨,我要去海右郡宰了那帮数典忘祖的王八蛋,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第337章 剥离

第134章 134剥离

管平波踮起脚, 揉了揉孔彰的短发:“髡发异服,你亦干的利索,你拿什么去骂他们?”

孔彰一噎。

“你家祖宗曰‘夷狄而华夏者, 则华夏之;华夏而夷狄者, 则夷狄之’,”管平波无奈的道, “我与你前岳父之间, 还是他比较符合华夏的传统。”

孔彰脸色铁青, 他听明白了管平波的言外之意。所谓华夏, 从古至今讲究的都是家国天下, 家在国前,可见华夏的根基实际上是宗族。三纲五常并非董仲舒拍拍脑门弄出来的把戏,而是有着深厚的土壤。从古至今,法令风俗数次变更,三纲五常依然茂盛如初,可见其生命力。因此,在文人士大夫看来,剃发易服的罪责, 远远小于推翻三纲五常。管平波土改, 还有个上古时期的“王田制”做粉饰, 而甘临册封、女子分田、入学、科举, 那便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纵然林望舒等人在虎贲军的强势下不敢违逆,心中又岂能服气?梁朝臣子摄于管平波的威望,不敢对此多做评价, 炎朝臣子可就没有那多顾忌了。他但凡真敢拿祖宗说事,只怕不够给北方读书人指着鼻子骂娘的。

孔彰越想越气:“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朝百姓安居乐业,竟不如他们生灵涂炭来的名正言顺了。”

管平波笑劝道:“告诉你句好话——屁。股决定脑袋。笔杆子在读书人手里,他们能外了别人?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北方早晚是要打的,何必急在当下?”

孔彰问:“什么时候打?”

“待户部与陈廷杰谈妥当了,到时候我们海陆双线调配物资,岂不妙哉?姜戎么,典型的扩张型团体。这等团体想要有凝聚力,最好是不停的打仗,以战养战。打的差不多了,广袤的土地,供养少量的贵族是容易的。然,一旦有人阻了他们的步伐,光内部的矛盾都能叫他们生生灭国。”

管平波道,“自古以来,游牧不停入侵中原。可想要站稳脚跟的,莫不是往华夏文明靠拢,正是因为他们的规则,无法做到长治久安。但是太靠近了,又难免旧部不满,端的是左右为难。原本,均衡只是个时间问题。先打上几十年,在战争中糅合自家派系。玩玩拉一个打一个的把戏,让汉戎官僚贵族们通个婚,认个亲,慢慢的也就稳定下来了。”说到此处,管平波挤眉弄眼的道,“谁让我横空出世,卡的他们窝在北方动弹不得呢?老衲罪孽深重啊!”

孔彰:“…”

管平波接着点评道:“炎朝牺牲汉臣,便知他们的矛盾已经何等尖锐。也算伊德尔反应快,弄了个剃发易服。一则暂安抚了旧部;二则断了汉臣投靠我们的退路。可惜啊可惜,既生瑜何生亮,老天就是这般的拔屌无情。”

孔彰再次:“…”

说话间,太监来报:“陛下,侯部。长求见。”

管平波无奈笑道:“我好容易休息会儿,你们一个个都不放过我。罢了,请进来。”

太监应声而去,不多时,侯玉凤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南书房。

管平波笑问:“何事?”

侯玉凤恭敬的答道:“回陛下的话,陛下年前让统计的供销社盈利已算出来了。细目写在折子上,请陛下过目。”

管平波从太监手里接过折子,快速的翻阅。何忠厚侍立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侯玉凤呈上的折子,与朝堂上的大有不同。管平波不许写骈四俪六的文章,来往都是大白话,林望舒等人好久才适应过来。不料侯玉凤竟是大白话都不写,上首只有个标题,下面全是表格。表格上分门别类的写着食衣住行等各项成本、收益。表格之后,是奇奇怪怪的图表,乃各郡各项总收益与投资对比。每个郡都画了柱子,柱子上写了数字,便是何忠厚头回瞧见,也一目了然。除了柱子外,还有圆圆的饼,分成了几份,每份颜色不同,每块饼边上写了诸如棉、麻、绸等字眼,下面跟着数字。一眼望去,便知去岁苍梧境内,棉布衣裳卖的最好,丝绸最次。

整份奏折色彩斑斓、错落有致,看的极为赏心悦目。管平波合上折子,满意的点头,好生表扬了几句,又嘱咐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的统计图表做的好,却是太浪费颜料。我们不至于这点子颜料都用不起,然上。位者当计长远。若是叫人知道我喜欢彩色的折子,下面立等便要学起来,上上下下再废几稿,难免颜料价格暴涨,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后的折子最好单色,实在不便,不许超过三色。”

侯玉凤忙告罪,心里却乐开了花。统计图表乃虎贲军一贯的管理方式,比单纯的列文字要方便的多。当年她不识字的时候,便有画图表的意识,只考虑的很不周全。次后管平波在后勤数次开课培训,数她学的最好。此番画的折子,又在原先的基础上有所改进。休看呈现在纸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图表,然而画的时候,不知费了她多少心思。

浩瀚如烟的数据,哪些要列上?哪些要对比?哪些要强调?皆是学问。为着这份奏章,侯玉凤足足熬了大半个月,人都熬瘦了好几斤,再交由会画画的下属,细细描边上色,方才敢呈到管平波面前。很显然,奏章取。悦了管平波。至于颜色用的太奢侈这等批评实属细枝末节,将来改了便是,至少她是头一个如此用心画图之人,管平波定然能记住她的能干。

管平波把奏章递给孔彰,状似无意的问:“大都督看过了么?”

正在暗自得意的侯玉凤,冷汗唰的就下来了。按理,她归孔彰管辖,折子该先递向都督府的。然,后勤往日皆是管平波直接过问,她竟是兴奋之下,把都督府给忘了,可如何是好?

孔彰倒不甚在意次序,他在意的是看完折子后的事。管平波命统计后勤收益,乃是因为虎贲军后勤部经过多年的发展,通过技术革新、产线优化、物流整体调度等手段,基本垄断了辖区各郡的衣食住行,并通过李恩会与源赫,疯狂的席卷着炎朝的民间财富。才有了打起仗来,火炮不要钱似的嚣张气焰;也才有了玩命砸钱搞教育,弄死天下儒生不心疼的底气。

可是,随着财富变化的,不单只有研发、教育、战力的改进,还有人心。梁朝不允许土地交易,当兵退伍时获得的土地,对普通的战兵而言,已是喜出望外,然对军官、乃至朝中的文臣而言,却是远远不够的。这些人中龙凤们,岂肯过那守着三瓜两枣的俸禄、儿孙都要下地干活才能果腹的日子?先前各地都穷,吃饱饭是最大的追求。现如今,连老百姓都开始丢弃麻布穿棉布,各级官员的欲望自然水涨船高。

想要抑制住贪婪是不现实的。当年石竹收个麻线,尚能卷进几大高官,如今的虎贲军的体量,再不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故,管平波年前议定,将后勤部盈利核算出来,刨开次年的投入与诸如研发、烈士抚恤等拨款,剩下的纯利,按职级与当年表现进行分配。如此,就把所有的要紧人员,皆绑上了同一条战船。官员不得私自经商、土地不得私自转让,想要日子过的爽,唯有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同时,奖金能不能年年领,就看梁朝是否能一统天下、长治久安了。

此招甚是绝妙,既切断了官员与土地的联系,又不似宋朝时一味高薪养廉。俸禄是额定的,奖金却是浮动的。中枢的财政收入,直接与个人的腰包相关。各地想伸手的,虽难彻底杜绝,也不敢捞的太狠。毕竟差事有肥有瘦,肥差自然是各处来钱,苦差可就全指着这点奖金了。

而对孔彰而言,他最直接的权威体现,便在虎贲军的人事调度与奖金分配上。管平波是否真的放权给他,放到什么程度,亦在于此。譬如他分配奖金给下面部门时,管平波是什么态度?全部驳回,还是只稍微提点意见,略作调整?都彰显着他的权力区间。

管平波极重权力,却不是凡事亲力亲为之人。老老实实干活的,哪怕有点私心,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动了花花肠子,试图挑衅她的,那绝对是摁死全家不商量。孔彰默默理清了轻重,稍微打了打奖金分配的腹稿,便把折子递回给管平波,转头对侯玉凤道:“誊抄个副本给我。”

看表情没有生气,侯玉凤悄悄松了口气,应了声是。

管平波见孔彰看完了,便道:“虎贲军的奖金怎么发,大都督写个条陈。文臣这边,叫方阁老核算出结果,再报给我瞧。”

孔彰回道:“后日交给你。”

管平波点点头,又道:“宋时,太祖杯酒释兵权,赔给诸位将领的,便是许他们经商,因此埋下了弱宋之隐患。沉迷赚钱盈利的军队,其糜烂程度可想而知。我未登基前,虎贲军的战兵与后勤是完全分开的。如今建立了梁朝,供销社更不该再放在军中,以免削弱士气。你们二人且细细商议,看怎生把后勤剥离。军队要纯洁,少量的军屯以及军屯产出的贩卖是可以的,再多,就真的影响战力了。”

听得此话,孔彰忍不住暗骂了句王八蛋!他这个大都督之所以潇洒,正是有兵且有钱。农税素来寒碜,收上来的税,发回去兴修水利都未必够使。朝堂文臣的俸禄,全指着后勤部的收益。满朝堂没有一个敢跟他呲牙的,并非因为他的儿子姓管,恰恰是他手里有钱。就知道管平波那禽兽无时无刻都在想均衡,不会让他爽太久。糟心的看了眼宝座上的帝王,牙疼的道:“陛下想将供销社放到何处?”

管平波想了想道:“户部吧。”

侯玉凤简直眼前一黑,没有供销社的后勤部,还叫后勤部么?没钱还当什么大。爷!?

孔彰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陛下,恕臣直言。陈朝军事孱弱,正因文臣打压。无后勤不打仗,供销社去了户部,虎贲军便得朝户部讨银子,此等憋屈,臣,不堪忍受!”

孔娘娘威武!侯玉凤在心里激动的为孔彰摇旗呐喊。分明是他们打下的基业,凭什么叫文臣摘了果子!?这么许多年,难道他们竟是白操心了不成?

管平波挑眉:“谁说让户部管军费了,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孔彰直视管平波:“户部掌财,若户部不管,谁来管?内阁多由六部侍郎兼任,长此以往,陈朝武将受辱之事必然再现,请陛下三思!”

第338章 调任

第135章 125调任

因唐末节度使之祸, 造成了五代十国几百年的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直到郭威篡了后汉,成立了后周,又经世宗柴荣, 才勉强稳住了局面。奈何柴荣年长的孩子皆被汉隐帝刘承祐所杀, 以至于病故时,只留下一群年幼的孩子。其臣子赵匡胤对着郭威依样画葫芦, 也来了把篡位, 建立了宋朝。这是华夏史上极为关键的转折点。对武将篡位有着浓郁阴影的宋朝, 选择了拼死打压武将。从此军人脸上刺青, 与罪犯一个待遇。而各将领被迫醉心商路, 朝廷又想方设法的削弱将兵战力,以至于出现了史上最为难堪的靖康耻。

及至陈朝,虽吸取了宋朝过犹不及的教训,武将地位稍有提升,然则皇家对武将的防备与恐惧并没有消失。前两代掌兵的勋贵死后,文臣、太监监军开始变成常态。慢慢的,武将地位越发低下,至陈朝末年, 悍勇如孔彰, 也只落了个玩物的下场。

这段漫长的历史, 是所有武将心头的噩梦。孔彰前半生的悲剧, 皆来自于此。他受制于管平波,勉强能忍。毕竟管平波待他尚算宽宏,且十分尚武。然则, 朝堂博弈,从来是此消彼长。武将一步退,很可能就是将来的步步退。即便那时候他八成已经死了,但若他参与建立的王朝,再步陈朝后尘,他的徒子徒孙,要受文臣太监的节制和羞辱,那简直死不瞑目!

孔彰的眼中带火,直勾勾的盯着管平波,大有与她死磕到底的架势。管平波怔了半日,才想明白孔彰的火气从何而来,哂笑道:“你可真是…户部统领了供销社,怎能再让他们管拨款之事?该有多少军饷,自是要内阁做主。”

孔彰坚持道:“内阁是文臣的天下,陛下雄才大略,自是一言九鼎。但将来未必有陛下这般明君,被阁臣架空,并不稀奇。到那时,赫赫扬扬的虎贲军,便要扫入尘埃了么?”

侯玉凤与殿中的太监听的冷汗直冒,孔娘娘当真是什么都敢说!

管平波翻个白眼:“原先有人说武将都是直肠子,我还不服气。今日见了你,才知那人诚不我欺。你脑子就不知道转个弯?陈朝武将被文臣欺负,根子在哪?为何唐朝的武将,就不被文臣欺负?”

孔彰没好气的道:“唐朝就不分文武将。文臣提刀上马砍人,武将解甲入朝为相,他们没事欺负自己人作甚?”

管平波道:“所以归根结底,就是陈朝掌权的内阁没有武将,所以没有话语权嘛!”

孔彰点点头。

管平波一脸血的看着孔彰:“现内阁五人,方坚与白莲皆是武将出身,你这么爽快的把人开除武将队伍,不怕他们喊了旧部罩麻袋打你吗?”管平波没说的是,内阁其余三个人都是打酱油凑数的,现在纯粹就是武将说了算好么!文职的军人也是军人呐!人白莲刚在江南郡把海盗打的叫爸爸,你居然胆敢拿他们当文臣,仔细小美人方墨气的管你叫妈啊,大美人!

经管平波提醒,孔彰方想起如今内阁的局势,顿生窘迫。

侯玉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觉好像君臣达成了共识,心里立刻拔凉拔凉的。没有孔彰的据理力争,她怎么办啊?

管平波笑道:“再则,供销社是一个系统,既然要剥离军队,放到户部,那便不是简单的挪过来。总要设置相应的衙门,才好理事。将来不止内陆,还有海运、海关。比原先简单粗暴的供销社复杂百倍,我便是不担心战兵的战力,都督府下的后勤部,你管的来么?”

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孔彰被噎个半死,王八蛋能不能别每次都拿钱戳他肺管子!?后勤部能源源不断的提供银钱,乃管平波当年打下的底子。让他萧规曹随没问题,然则若并入了海贸,他真未必有能耐吃下。何况管平波极重后勤,自来后勤与战兵关系最为疏远。前后两任部长皆为女子,正是因为女子存世不易,唯有管平波,才能保她们的富贵安康。毕竟男人只要有本事,哪朝哪代都有可能出头,然女子离了梁朝,再是聪明绝顶才华横溢,终究只能做内宅妇人。这些已经习惯了呼风唤雨的女人,就如在梁朝享受崇高敬意的战兵一般,岂肯受那鸟气。因此,为了自身利益,绝无背叛的可能。

那么只忠于管平波的后勤,必然对他孔彰的指令消极抵抗。如此一来,便是他有陶令公之才,恐怕也应付不了纷繁复杂的海陆贸易,何况他还没有。故,明面上放在都督府下的后勤,实际上还是属于朝廷,而非都督府。管平波把供销社并入户部,相当于左手倒右手,怪道如此大事,她竟敢不与众人商议,直喇喇的说出来。

郁闷的瞪了眼肠子有十八道弯的管平波,孔彰彻底闭嘴了。

管平波早活成了精,她能电光火石间猜到孔彰在担心什么,自然也能看明白侯玉凤脸上的细微表情。侯玉凤一直是极有野心的,可以说石竹系能成为军中最大的一股力量,跟她不停的串联中下层军官有着直接的联系。说实话,管平波欣赏她的拼劲,却是不大喜欢她的钻营。可是用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方方面面都合她心意的陆观颐,还能英年早逝了呢,找谁说理去。遂,她早想的明白,下属么,只能看优点,缺点不大过分没踩底线的,便当做浮云吧。不过军中虽无法避免派系,却也不宜尾大不掉。于是,管平波想了想,道:“后勤最为繁杂的,当属供销社,户部现有的人未必接的下。索性玉凤你入户部,把军中后勤交给紫鹃吧。”

侯玉凤瞠目结舌:“那…呃…户部原先的人呢?”入户部哪个岗位,您老倒是说个明白啊!

管平波淡淡的道:“户部尚书陈寿春年纪老迈,念他数年兢兢业业,赐其荣禄大夫,致仕吧。”

侯玉凤:“…”太。祖就是太。祖,正二品的尚书说撸就撸,都不带跟吏部内阁打声招呼的,服!

太。祖都是鲜血淋漓中杀出来的威望,陈寿春莫名其妙被致了仕,也没敢吱声。六部尚书皆是楚朝旧臣,底下的官员正在慢慢的替换,撤到尚书是早晚的事。几位旧臣心里都有准备,见陈寿春还捞了个荣禄大夫,那便还能领点俸禄奖金,多少有些安慰。一朝天子一朝臣,不退又如何呢?

管平波有令,陈寿春五味陈杂的跟侯玉凤做着交接。侯玉凤猛的从后勤部长跳到户部尚书,虽是平级调动,然供销社没丢,将来还要添海运,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爽到飞起。

自来官场有人欢喜便有人愁。陈寿春被告老,郑志广心里尤其不是滋味。管平波做皇后的时候,他是最先站的山头。不想她做了皇帝,立刻翻脸不认人,混的还不如两面三刀的林望舒体面,积了一肚子怨气,却不能付之于口。冠冕堂皇的说,雷霆雨露皆君恩,怨望便是不忠;实在点来讲,这狗日的女皇手里的兵太强,不想死的话最好别蹦跶。郑志广数次表忠心,想再入一次女皇的眼,奈何管平波不知为何,对他们儒家门生百般看不顺眼,几度出言嘲讽,好似她自己不是读书人生的一样。而今陈寿春被赶出朝堂,焉知下一个不是他?郑家本就没落,只有他留在官场,当真损失不起,只把他急的几日没睡好。

这日,郑志广下了衙回到家中。小妾刘氏赶上来服侍,顺嘴便道:“今日宫里的张太监来我们家问话。”

郑志广皱眉道:“哪个张太监?”

刘氏道:“我也不知道,穿着六品服色,想是个副统管太监。人挺和气的,没别的事,就是问我们大姐许了人没有。 ”

刘氏说的大姐,正是先窦宏朗的郑荣妃。窦宏朗被杀后,女眷皆发还娘家,原宫中的用度折做嫁妆,令其自行婚配。然当日窦宏朗选妃,皆选了世家大族之女。纵然豪强被管平波打压,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体面总是有的,故窦宏朗的妃子皆养在家中,不曾婚配。

原也没什么,此时的女儿终身,皆家族长辈说了算,便是皇帝,除非选秀,否则等闲不会插手臣下的婚事。书上戏上说的皇帝赐婚,通常都是两家子看对了眼,请皇帝赏个脸面罢了。谁料管平波呼喇巴的来问婚事,若不是管平波为女皇,郑志广都要怀疑是她看上了自家孙女了。

皇帝特特派了太监来问,便不是小事。郑志广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换了便服,直往林望舒家去了。楚朝的旧臣,有一个算一个,皆是秋后的蚂蚱,此前不对付的两个人,如今倒是平和了许多。林望舒听明来意,便陷入了沉思。

管平波不是个事必躬亲的皇帝,很多时候她更乐于制定规则,让臣下在她的规则里游走。恭维的说,能称得上垂拱而治了。她自家亲侄女的婚事都懒得理会,更不会关心别人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嫁人。林望舒想了半日,才惊觉:“他的妃子都没嫁!?”

他自然指的是窦宏朗了,郑志广满脸莫名:“我们田产虽没了,浮财还在,既是做过妃子的女儿,谁家没口饭吃,何必行那小气事,坏了名节?”

林望舒叹口气道:“陛下不是让你们把闺女嫁了么?你当她的金口玉言是…”放屁呐!?

郑志广愕然,心里暗骂道:别人家嫁不嫁女儿,关她屁事啊!?

林望舒提醒道:“白阁老在江南郡平叛的时候,把贞节牌坊都推了,你们竟然还敢让年纪轻轻的女儿守寡在家…”

郑志广:“…”你自己改嫁了,还非逼的天下寡妇都改嫁不成?

林望舒摆摆手道:“赶紧寻个好人家,把女儿嫁出去吧。叫陛下再问一回,可就…”

郑志广快哭了:“我总不能随便寻个人家嫁了吧。她守寡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谁肯要?没得背上‘坏人节烈之志’的名声。”

林望舒心里暗骂道:名利名利,求名不为求名,而是为求利。本朝那“君子之风”算屁?管平波都恨不得一铲子挖了朱熹的坟了,你还讲究那个!要不是自家没有合适的子孙,当即就去聘个先妃子回来。表忠心要用行动表,你嘴上说有个卵用!

可惜旧臣们的确举步维艰,林望舒不好看着盟友沉船,出于大局考虑,直接给指了条明路:“朝中的勋贵泰半未婚,你何不与他们结亲?”

能混进中枢的,都不是笨人。郑志广实是叫习俗绕了进去。林望舒稍加提点,立刻打通了关窍。对林望舒郑重一揖到底,感谢他指教,忙告辞回家。

次日早朝,郑志广刻意落后几步,求得了个与管平波单独说话的机会。只见他扭扭捏捏,踌躇半日不曾开口,管平波忍不住道:“郑尚书有话不妨直说。”

郑志广好似才鼓起勇气道:“那个…臣…今日想来求亲…”

管平波眉头微微皱起,郑家想与甘临联姻?

郑志广老脸一红,接着道:“原不该女方开口,实我看着他好,才舌下老脸来求陛下。”

管平波问:“他是谁?”

郑志广拱手道:“臣以为端国公品行端正、有勇有谋,欲求他为长孙女婿,肯请陛下做媒。”

第339章 改嫁

第136章 136改嫁

韦高义想都不想的拒绝了。他的确该婚配了, 但没兴趣给自己找个麻烦的岳家。作为管平波的弟子,在梁朝身份特殊。要知道管平波对弟子的在意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管平波认真的履行着父亲的职责, 教他们习武、教他们打仗,教他们为人处世, 教他们一切能教的东西。比绝大多数父亲都负责与尽心。因此, 在婚姻上, 他们便必须非常谨慎, 哪怕选个不尽如人意的, 也不能给管平波平添烦恼。

姻亲,自古以来是极为重要的联系。郑氏家大业大,腐儒遍地,便是朝上不生幺蛾子,日常也是鸡毛遍地,没得糟心。遂韦高义对管平波认真的道:“师父既想起了我的婚事,那就替我们挑个好的吧。”

管平波只是传个话,没兴趣做媒。在她看来, 婚姻是私事, 只消别脑子不清楚的弄个祸害回家, 她都懒的理会。见韦高义不乐意, 连缘由都不问,直接道:“这点子事还要我操心?自己做不得主,找大师姐去, 当我闲的很呐?”

韦高义笑道:“师父你出什么馊主意?大师姐忙的那样,我要她去做媒,她非得打死我。好师父,你就替我和石茂勋操劳一回,我们两条大光棍戳在朝堂上,也不好看不是?”

管平波无奈的道:“结婚要找喜欢的人,我怎么知道你们喜欢谁?”

韦高义撇嘴:“李玉娇。”

管平波很不厚道的大笑:“眼光不错。”

韦高义恼道:“我被无视这么多年,已经很难过了!”

管平波乐不可支的道:“行行,我不掀你伤疤。不过你要哪样的,得跟我说明白。还有石茂勋,他也喜欢师姐?”

“石茂勋就没开窍。”韦高义说起师弟就嘴角直抽,“他前次写信跟我抱怨,出门日日被媒婆堵,烦死了。”

管平波敛了笑,正色问:“他是不想结婚,还是没寻到合适的?”

韦高义囧道:“他是嫌麻烦,不想自己操心。”

管平波:“…”她当年随便收的弟子,能有个正常的吗?

韦高义叹口气道:“师父,我们都当官了,婚姻不是儿戏,我自己是真拿捏不准。紫鹃和雪雁,可都是叫夫婿坑了的。我日子过的好好的,不想叫人坑。”

管平波道:“多大的事,把你们愁成这样。现如今,女兵我接触的不多,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要说起来,郑家小姐是我当年亲自挑选的,各方面都不差,你是嫌她家人多,还是更喜欢强悍点的?”

韦高义道:“我不知道,我这辈子只喜欢过玉娇。别的都没什么感觉。可是我阿爷说的有几分道理,总不能不结婚。我还是喜欢孩子的。”

那就是嫌郑氏麻烦了,管平波想了想,道:“那你最好别在虎贲军里挑。虎贲军里的姑娘们有文化有思想,是很好的妻子人选。但你心里有别人,碰上独立自主的姑娘,容易起矛盾。旧家女子呢,又给教的满脑子豆腐渣,太祸害孩子。你不如在那群妃子里选个家世相对简单,又比较顺眼的。一则她们自身条件都不错;二则不懂情情爱爱,你不纳妾就谢天谢地了,心里有旁人,根本不叫事;三则她们本是注定孤独终老的,你愿意娶,也是救人于水火了。如何?”

韦高义道:“那师父做主吧,我都没见过。索性石茂勋的一并解决了,他脑子比我更空。”

管平波又笑了:“你们呀,真不会生活。罢了,横竖那帮世家拿我的话当放屁,叫他们好生把女儿嫁出去,偏不听。我先给你们哥俩挑最好的,敏妃肖其父,心性耿直、文采飞扬。吴昭容温柔恬静,比较适合石茂勋那不长脑的。至于其它几个,你去军中传个话,看谁想娶亲的,去寻雪雁,叫她替你们做媒。”

韦高义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又问:“那郑家姑娘呢?”

管平波道:“那便不用你操心了,她祖父昨日与我说的时候,我不许人传出去,就是怕你不愿意,害的人家小姑娘没脸。江南可不比我们苍梧,女子易被苛责,一个不好,她就抹脖子上吊了,太作孽。她的模样性情都是顶尖的,军中那多光棍,不怕找不着好对象。”

韦高义应了,管平波便打发人去顾吴两家说媒。江南几大家族里,当属顾吴两家对她反抗最为激烈。家主乃是她篡位当日,都敢指着她鼻子痛骂的勇士,吴家更是与东风会不清不楚,在江南闹出了不少事端。因此,这两家也是在梁朝被打压的最狠,直系男丁几乎死绝,留下一群妇孺,坚守着忠贞孝义。

管平波最恨程朱理学,儒家就够操蛋的了,但孔老夫子也不能说全无是处,至少他的有教无类,有着划时代的光辉意义。在孔老夫子的年代,除了贵族,其余人没有识字的资格。法令道德不全,某贵族路过,看某平民不顺眼,直接砍了,都是天经地义。因为百姓不能识字,百姓不能懂法、懂道德。他们连人都不算,就是牲口。那时候的语言里,“民”非百姓,而是士大夫。就好比如今,士农工商里的“农”非农民,而是农场主一样。真正的泥腿子,至今都不算人。因此,在那个时代,孔子愿意把学问推广下去,甭管他是否夹带了私货,都是伟大的。

客观来讲,理学亦非全无道理。它兴起于宋,完善于陈。它的出现,与对武将的极端打压几乎同步。五代十国太乱了,不单是军阀混战,更有礼义仁智信全面崩溃,男女关系糜烂到了极致。物极必反,缤纷自由的罗马帝国走向黑暗的中世纪,五彩斑斓的唐帝国走向禁锢压抑的程朱理学,都是基于同样的逻辑。散漫已经严重影响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所有人迫切需要一套规则,来降低社会运营成本。理学应运而生。

但是,依然是同样的逻辑,理学最开始,或许只是对混乱稍加约束,渐渐的脱离了原本的信念,变成可怖的怪物。掌权者捏住了理学的七寸,肆意倾轧弱者的生存空间。原本讲究对等关系的儒家三纲五常,变成了单向要求。即,从君敬臣忠、父慈子孝发展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理学走向了极端,按照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就该麻溜去死了。

管平波过问一群寡妇的婚事,正是因为她们显眼的能在史书上留名。毕竟牲口守不守节,没人关心。名门望族则不同,社会的道德体系由他们构造,逼他们“弃暗投明”,能更快的摧毁理学,建立属于梁朝的社会价值观。

人有求生的本能,顾吴两家再是坚守底线,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为了“追求”去死。只要不想被灭九族,就只能乖乖的服从。

遭受重创的顾吴两家已经快揭不开锅,靠着在朝为官的姻亲们接济。但,顾吴两家遭受管平波厌弃,姻亲们也不敢表现太多,仅仅只是不饿死罢了。昔年养尊处优的敏妃、昭容,只得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为生。

为夫守节这等事,当时一时冲动,跟着去死也是常见的。然守的几年,非心中有大志向,多少会有动摇,因为日子实在太苦、太寂寥、太绝望。尤其是生活条件一落千丈时,如无外力,能绷住的凤毛菱角。陆观颐的家族,想要节烈的名声,不知砸进了多少银钱。守节,绝大多数情况下,实乃豪族才享受的起的奢侈品。

接到管平波旨意的瞬间,敏妃两行清泪滑下。她不知道自己在哭终于脱离了无尽的苦海;还是哭自己从此再不能做节妇,要受家乡父老谩骂指责。她可以去死,以保节烈的声名,顺便可抹黑管平波一把,替父报仇。然而她不想死,如花的年纪,根本没有活够,在见到曙光的时候,求生欲爆发到了极致。

敏妃生母李氏见女儿在屋内痛哭,拼命的刨着门。顾士章亡故那日,其嫡妻当即殉节,刘氏生怕被嫡母教养长大的女儿也学了那般的节烈。别人家的节妇,她自然要随波逐流的赞声好,可轮到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是痛入骨髓。可劝说的话,不敢公然付之于口,只能在外声声呼唤:“九姑娘,你开门,开门呐!让我瞧瞧你,让我瞧你一眼!”

敏妃没有回应,李氏急的上吊的心都有,家里再无往日那多仆从,没有人来替她撞门。人若想寻死,那当真是快如闪电。李氏用柔弱的身躯砸着门,哪怕女儿果真要殉节,至少让她多看一眼。

门唰的被拉开,李氏撞进了女儿怀里,抱着女儿温暖的身躯,瑟瑟发抖:“宝珍,宝珍,别寻死,是陛下逼你的,是陛下拿全族的命逼你的,你没错,不会有人骂你,你是为了孝义嫁的,那是大节,姨娘能骂的过他们的,你别怕…”

敏妃忽然笑出了声,她望向宫廷的方向,轻轻的嗯了一声:“我不想死的,姨娘放心。”

第340章 再婚

第137章 137再嫁

韦高义与石茂勋的婚事由内务府筹办, 再次昭显了他们身份的不同寻常。校花的全能保安不过石茂勋远在驻地,得等他回京述职才好办婚礼,如今内务府皆为着韦高义忙上忙下。

郑志广郁闷的好几日都不想说话, 本朝最大的两个香饽饽, 竟是就这么飞走了,他的孙女儿怎么办?

赐婚旨意一出, 在朝的在野的读书人立刻醒过神来了——管平波讨厌守节。这帮满嘴仁义道德的货色, 当即唱起了赞歌。人嘴两张皮, 原先说女子该节烈的是他们, 如今说节妇凄苦、皇帝仁爱怜悯万民的也是他们。梁朝境内, 不知多少守了半辈子、人老珠黄不能再嫁的节妇们,在得知再无可能等到牌坊时,绝望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又不知多少年轻守寡的,家族不欲她们碍着皇帝的眼,又不想坏了门风,被活活勒死。

惨案报到御前,管平波无动于衷。历史车轮向前,难免有牺牲。她不可能为了可怜这些无辜的生命, 而至更多人命不顾。她亦不怕读书人的攻讦, 否则不会以抢亲的姿态替韦高义办婚事。她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旧的时代已然过去, 想混进官场,必须适应新的思想。于是管平波连发两道圣旨,第一追究节妇们的死因, 自杀的不论,被自杀的其直系家属问责,最高死刑;第二允许民间守节,然节妇家属取消科举资格。

两道旨意,可谓正中读书人七寸。正如林望舒所想,名利非名而在利,威胁其利时,自生的出百般手段万般解释。管平波知道过犹不及,有许多夫妻情深的,并不想再嫁旁人。然则偌大的国家,制定规则时,不能考虑太多因素。否则妇人们“人人自愿”,她的法令便成一纸空文。节妇的传统是极其残酷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守到表彰与牌坊。她们年轻不知世事的时候,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了道德与赞誉,到了年老时孤苦无依,无钱的贫困交加而死;有钱的宗族无情掠夺,依旧是不得好死。节烈之下,满地冤魂。

管平波不惧火力,顶在了前头。敏妃拆下了节妇的枷锁,做回了顾宝珍。狭窄逼仄的院落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顾氏的妇孺们,实在穷困太久,她们迫切希望有个新的有钱的姻亲前来照拂。韦高义送来的聘礼,能大大缓解家族的经济压力。说是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真到了绝境,便是名门望族,谁又真的想去死?上天砸下来的救赎,全家上下都是欢天喜地,唯有李氏,落泪不绝。

顾宝珍默默的递着帕子,一言不发。

李氏不住的抽噎:“姑娘,听我一句劝,他送来的聘礼你带走。不然,没嫁妆的姑娘,如何在夫家抬得起头?家里那多人,你养的到几时?有手有脚的,旁人能去工厂做活,他们怎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