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焰雪点点头。

蛮子脱口而出:“那还不关疯了?”说毕,发觉自己失言,当着矮人不说短话,她怎地能当面揭短呢?忙闭了嘴。

张焰雪却是嗤笑:“可不就是疯了。”却也不肯再说,大声对外头喊道,“包医生,你带了夹板没有?有个妇人断了腿。”

包文华道:“带了,可你会接骨么?”

张焰雪道:“不会。”

包文华便对孔广荣道:“你看,跌断了腿不理会,运气好是瘸子,运气不好命都没有了。我们此番没有女军医,您让我去瞧瞧?给正个骨,不过百来日,她又活蹦乱跳的了。我门虎贲军行医不收钱,你自去抓药便是了。”说着又补充了句,“也不要东西,甚都不要。就是行善积德,老乡莫要担忧。”

谁料街坊听得此言,竟是吵嚷起来。就有人道:“你个后生好不知礼数,哪有外男进内门的?”

“是了,谁去请城中的女医来瞧瞧。”

“屁的女医,上回被姜戎掳走啦!孔家倒有几个小姐会医,她们又不出门。”

包文华走南闯北,知道有些地方的人保守。瞧那家主穿着长衫,料定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臭毛病比狗毛都多,只得摆事实讲道理:“医患不避男女,当今圣上那年在郊外受伤,照例是男医生给治的,不信你们上京打问便是。”

蛮子听见包文华慢条斯理的说话,心里急了,催促道:“你在外头说书呢!她脚肿成水桶了,我不会看!还有个一直打摆子的,都尿了,你进来瞧瞧要紧不要紧!”

蛮子的大嗓门一喊,方才尿了的妇人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蛮子忙伸手捞住,厉声朝外大喊:“晕了晕了,你到底磨蹭个什么呀!里头没老虎吃你!”

罗述琴走过来低声骂道:“叫我怎么说你?大庭广众之下说女眷尿了,你要不要她做人?”

蛮子一脸惊愕:“人不都要撒尿么?”

断腿妇人的低声啜泣飘入耳中,蛮子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腾出手来,急急的在妇人肩上拍了两下:“别慌,我们包医生手法好着呢!她替你接好骨就不疼了。”

妇人含泪摇头:“罢了,都是命。”

张焰雪嗤笑道:“我还就不信命了!”说毕,把怀中的小女孩塞到罗述琴手里,双手把门大力拉开,喝道:“废什么话!救人!”

街坊骚动起来,孔广荣家人零落,哪个他都心疼,见张焰雪蛮横行事,再绷不住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愤怒的吼道:“哪来的毒妇,恁不讲道理。我家书香传家,内眷叫外人去瞧,就是逼她去死。你还不如叫她死个痛快,省的死了都叫人羞辱!”

那断腿的妇人眼泪颗颗的落,确认了蛮子是女人后,轻轻的靠在她身上,瑟瑟发抖,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

罗述琴怀中的小女孩也跟着哭起来:“娘…呜呜…”

张焰雪盯着孔广荣,那张苍老而又正气凌然的脸,与记忆中的重合。女人命如蝼蚁,生不由己、死不由己、甚至生死的价值都不在于生死本身,而仅仅是男人的脸面。

“所以你觉得她跌断了腿就该去死。”张焰雪强压着心中的滔天怒意道,“是这个意思么?”

孔广荣被张焰雪的气势所慑,底气不足的道:“我、我没有这么说。”

张焰雪接着道:“你既然关她们在内门,不论火灾还是虎患,皆不可踏出一步。那护不住她们的你,有什么资格活?”

孔广荣怒道:“妇人不见外男,本就是规矩!你叫她失了名节,与杀她何异!?”

张焰雪突然哈哈大笑:“好一个失了名节,与杀她何异!”众人还不明白她因何发笑,却见她突然抱起个石头,往孔广荣的腿上狠狠砸下。

孔广荣登时杀猪般惨叫起来!

张焰雪敛了笑,一字一句的道:“什么时候你让包医生去给你儿媳正骨,我什么时候让你治疗。否则…”张焰雪冷冷扫过四周,“谁敢靠近一步,我宰了他全家!”

第362章 枷锁8月29日第二更

第160章 160枷锁

围观的众人惊呆。孔广荣凄厉的喊:“快来人啊!救命!救命!”

张焰雪再次张狂的大笑, 笑的眼泪直飚。隐藏在黑暗中的记忆浮出水面, 她想起了那年,她的母亲在病床前垂死挣扎。家乡没有女医, 内门不能进外男, 所有的女人, 哪怕着凉, 都只能与天挣命。狭窄逼仄的内院,是她们人生的全部。没有足够的活动,就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她们无力反抗父亲与夫主, 也无力平安的生下孩子。生育自来鬼门关, 但海右郡的女人, 这道关卡特别的难熬。

孔广荣的中气十足的痛呼,与妇人轻不可闻的呻吟形成鲜明的对比,刺激的罗述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内院中的女眷理应比男人娇弱百倍,但在同样的剧痛下,忍不住的是男人。

张焰雪饶有兴致的绕着孔广荣走圈:“痛么?不够味的话, 我可以再补一脚。”

包文华捏了把冷汗,为什么别人家的镇抚都是柔声细语春风拂面, 轮到他们海右都指挥使司的镇抚, 就凶神恶煞宛如阎罗?

此时的官军还是土匪的代名词, 众人见张焰雪如此凶悍,皆不敢吱声。霎时间,孔家的院子内外,只余孔广荣的惨叫不绝。

不过盏茶功夫, 孔广荣已是受不住,开始哀求张焰雪。张焰雪嗤笑:“孬种,还不如个娘们,我看阉了算了。”

孔广荣哭的泣涕横流:“女军爷饶命,饶命啊!大夫,给我看看腿,疼啊,疼的很呐!”

里头有伤患,张焰雪没空嘲讽孔广荣,对包文华使了个眼色。包文华擦了额头上的汗,提着药箱就往内院里走。断腿的妇人乍见陌生的男人,不住往蛮子怀里躲。蛮子索性按住她,对包文华道:“你速战速决。”

包文华点了点头,对妇人温和的笑笑:“休怕,忍忍便好了,保证将来不瘸腿。”

妇人脸色惨白,不敢动亦不回应。医疗队的其它人鱼贯而入,看视别的女眷。被老虎挠过的妇人抱着胸,死活不肯给医生看。没法子,罗述琴只得送她回屋,在医疗队的指导下检查。军人或多或少会处理些外伤,勉强包扎好了。罗述琴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未婚的女孩子叫老虎挠的留了疤,不参军的话只怕难有好下场。罢了,过几天再来游说吧。

安顿好女眷,包文华才出来给孔广荣接骨。孔广荣已是痛的没了叫喊的力,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鼻涕眼泪抹了满脸,头发胡子乱七八糟,好不狼狈。待上好了夹板,已是到了半夜。罗述琴恐他们为难女眷,苦口婆心的道:“女子存世,当上敬公婆,下抚儿女,此乃大节。若一味为了贞洁,孝慈都不讲了,岂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不是孔老夫子的话。你们既是姓孔的,怎地听起别家胡噌起来?叫外人知道了,想来要笑你们数典忘祖。夜深了,都好好歇着吧,明日我们再来瞧。不收钱的。”

众人都低头不语,几个医生嘱咐了回骨折的注意事项,便排着队回去了。

街道归于寂静,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满脸皱纹的妇人,看着平静的理着长腰带的儿媳,哑声道:“我会照看好孩子的。”

她儿媳没什么表情,艰难的站起来,单手扶着炕桌,把绑了小石子的腰带扔过了房梁,再打了个死结。

老妇人的眼眶里蓄满了泪,丈夫、儿子、老妯娌、两个儿媳,一个个离她而去,活着还有甚意思?

妇人看着婆婆憔悴的模样,含泪道:“娘,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弟妹为了护着闺女去了,我也要去了,她们姐几个将来的婚事,全靠您了。您可得长命百岁,不然我在地底下都不安。”

老妇人痛哭出声:“我的儿,你怎地生的不是儿子?我的儿,三个女孩儿,两个男孩儿,就我个老婆子,如何看顾的过来?”

妇人笑了笑,摸了摸自己才被接好的腿:“这便是命吧。横竖痛的很,死了倒干净。”不死又如何呢?被男人摸过了腿,不去争个节妇名声给女儿脸上争光,难道叫女儿嫁到不识字的庄户人家里去么?横竖女人命贱,死了也就死了,愿老天爷看在她贞洁的份上,叫她来生投做男人,再不遭此罪吧。

借着炕桌,妇人慢慢爬上了凳子。虚虚的望了隔壁孩子们休息的房间,半晌,单脚踢掉凳子,利落的告别了她短暂的如同枯井的生命。老妇人泣不成声,生既无欢、死又何惧?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转身去孩子们的房间里,把女孩儿都掐死带走。可理智告诉她不能,两个儿媳皆为孩子而死,在漫长的寂寥的内院里,她们伴了自己半辈子,如何能忍心叫她们死不瞑目?

房梁上的挣扎很快消失,只余僵硬的尸体挂在当空。老妇人下了炕,把儿媳放下来,抱在了怀里。抚着她鬓角的碎发,一下、一下,不舍得停手。她担心自己的女儿被婆婆虐待,所以从不敢慢待儿媳,怕老天将报应落到她女儿头上。却不料,凭空生横祸,两个儿媳,终究一个都没护住。老妇人抱着儿媳的尸首哭泣着,老天,我尽力了,我真尽力了,莫罚我女儿…

鸡鸣声起,枯坐半夜的老妇人一夜白头。她其实算不得很老,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已与七十岁的老妪无二。放下儿媳僵硬的尸体,唤来了老仆妇:“去告诉老太爷,老大家的上吊了,没辱没咱家的门风,发丧吧。”

仆妇应声去了,不多时,外面传来了家下人模模糊糊的哭声。老妇人木呆呆的坐着,忽然想,跟着他们家都快吃不上饭了的下人们,到底是在哭谁呢?他们为什么哭呢?

儿媳死了,按例通知亲家。孔广荣的儿媳姓孙,娘家就在左近,家里男丁颇多,算的上左近难得的殷实人家。孙氏足有兄弟五人,听闻妹妹上了吊,急急来吊唁。昨日之事,他们业已知晓。一面哭着妹妹英年早逝;一面又赞妹妹节烈,不坠家族声名;一面怒骂虎贲军不懂规矩,逼死无辜。

长媳李氏为护夫家血脉,以身饲虎;次媳孙氏为守贞洁,亦然赴死。一门里出了两位节妇,虽是惨事,却透着股荣耀来。孙氏的女儿孔大姐木呆呆的坐着,听闻着远近亲友打探她的生辰八字,眼泪不住的流,眼神却空洞好似没了魂。节妇的女儿,多好说亲啊!孔大姐伸手捂住了脸,可她一点不想要节妇之女的好名声,她只想要母亲活着。昨日她在院内听的清清楚楚,分明是祖父同意的,可为何死的是她母亲?顺从与节烈,女人该选哪条路?

罗述琴的那番劝慰,在耳边炸响。孔大姐哭的不能自已,万千质疑不敢吐露半分。因为她知道,出口即死。

孙家兄弟几个在街坊的奉承中,说话越来越响。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昨日的情形上。街坊昨日敢怒不敢言,此刻却都对虎贲军破口大骂,好似虎贲军才是杀人凶手。谁也不曾提起,跌断了腿不理会,孙氏总是要死的;更没有人想过,不过是平地里跌倒,何至于骨折?

昏暗的内门屋舍,从未有过足够的阳光。各种微量元素的缺乏,导致本地大户的女儿脆弱如纸糊。同样丧母的孔二姐,与堂姐依偎着哭着,不知不觉便头昏眼花,体力不支,软软的晕倒在地。

周围的人忙不迭的道:“孔家两位小姐,侍母至孝,哀毁不绝。好家教啊。”

此话由仆妇传到了外头,舅舅们更添荣光,愈发觉得妹子可惜。三言两语间,孙五突然道:“我们亦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叫妹子白死了。你我兄弟,该讨个公道才是。”

孙大抹泪道:“如何才能讨公道?”

孔广荣的侄子孔恩仁道:“孙大哥说的没错,正是须得有个公道。昨日他们那般蛮横,全不论女眷的死活,简直草菅人命。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不然日后他们横冲直撞,不定折了几多女眷去。姜戎为祸多年,女眷本就稀少。再叫他们胡来,必使阴阳失调。”

众人纷纷道孔恩仁说的有理。

另一个侄子孔贵勤沉吟片刻,道:“他们不好惹,再则毕竟是朝廷的人,不便明着作对,诸位可有甚妥当的法子?”

孙二想了想道:“昨日他们本是好心,论起来,老虎实是他们杀的,不然妹妹和外甥女们,只怕一个都剩不下。那女官虽蛮横,到底不是我们的人,我们管不着。害死妹妹的罪魁是那大夫。他不强进去接骨,妹妹也不上吊了。依我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打杀了那大夫便是。”

孙大皱眉道:“他们可不好惹。”

孔恩仁眼珠转了转,低声道:“不若先把他哄了来,然后…”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如何?”

众人商议了一回,都觉得可行。大家伙一齐动手,法不责众,他们又正了规矩,避免了将来再出那伤风败德的丑事。强龙难压地头蛇,千百年来皆如此,朝廷耐他们何?原先的县令知州,来了曲阜,不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么?皇帝三百年轮换,孔家可是稳当当的立了两千年!

于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被打发去了刘大家,敲开门,怯生生的对院内正预备演出的虎贲军道:“敢问大夫在么?”

包文华温和笑道:“我在,姑娘有事?”

小丫头垂着眼,低声道:“我是孔家的丫头,昨日我们奶奶跌了腿,发起烧来,请大夫去瞧瞧,不知您得不得闲?”

骨折后常伴随着高烧,十分凶险。包文华一听坐不住了,忙唤了助手周承善道:“走,我们去瞧瞧。”又跟张焰雪打招呼,“你们先预备,我去去便来。”

张焰雪应了声,嘱咐道:“早去早回。”

“嗯,好,就回。”

第363章 挑拨8月30日第一更

第161章 161挑拨

包文华走到路口, 就见孔广荣家搭起了棚子, 想起昨日惨死虎口的妇人,心中生出怜悯。许多时候, 柔弱的妇人, 为了护住孩子, 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着实可敬可叹。只不知那孩子今日缓过来了否。

走进院内, 满满都是人。包文华扫了一圈,寻了个昨日见过的街坊问道:“孔老先生好些了没有?”

话音未落, 忽一记板砖砸来, 包文华本能躲开, 不料前方又来两棍,脑袋正正挨上,登时头晕目眩。周承善在后怒道:“你们干什么?”

孙五手执木棍,鼓着眼睛道:“打死他,替我枉死的妹妹报仇!”

包文华扶着脑袋, 冷汗唰的下来了。他走街串户,什么人没见过。当机立断的道:“承善, 去报信!”

好几根木棍再次袭来, 包文华抽出匕首格挡, 回头对周承善吼道:“愣着作甚?快请救兵!”

周承善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外跑。几个壮汉跳出来拦截,却被他抽刀逼退。包文华见周承善跑出门外,略略定神, 凝神应战。

广袤的华夏大地上,有着无数的奇风异俗。外人不定就犯了忌讳。包文华料定是昨日强行替女眷正骨之事,触怒了当地人。海右郡民风保守,果然名不虚传。是他大意了。

木棍和砖头不住的袭来,包文华的匕首抵抗的尤其吃力。饶是他武艺尚算精湛,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妨,头上再挨闷棍,晕眩中,忽觉肩上剧痛,更难集中精神。匕首猛的被夺,紧接着腹部一凉,金属冰冷的触感贯穿了整个身躯。包文华不自觉的踉跄了几步,板砖便照脸砸来。

“文华!!!”耳边响起熟悉的呼喊,包文华心中一喜,得救了!然而喜意还没在心里转到底,已然失去知觉,彻底陷入永眠。

包文华倒下的瞬间,周承善整个人都狂化了!行医不比打仗,皆是一个师父一个徒弟,手把手的教授传承。周承善被称作助手,实则是嫡传弟子。二人朝夕相对数年,情同手足,眼睁睁的看着师父似个血葫芦般,怒抽出苗刀就往人群中疯狂的砍杀。

休说周承善是练家子,便是个寻常汉子,手执锋利的苗刀,那也是所到之处、无人能敌。只有木棍的街坊宗亲吓的魂飞魄散,四处逃命。奈何孔广荣家院子狭小,又往哪处躲去?

张焰雪乃海右人,见此情形,有甚不懂的?分明是孔家故意设局,谋杀包文华,好显宗族的威风。包文华的鲜血溅满了院中的泥地,伤口流出来的肠子被切成两段,便是在应天的军医院中,亦无药可治。张焰雪气的胸口发胀,怒吼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专演武生的蛮子听令,举起长刀,大吼着加入了战团。罗述琴咬着牙,拔开手雷,直朝人群中扔去。手雷爆炸的响动,把逞凶的街坊吓的呜哇乱叫。张焰雪手执苗刀,一步一杀。

正规军打二流子,轻松的好似砍瓜切菜般。不一时,院内的男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然正因如此,更显得包文华死的何其冤枉?漫天血雾中,周承善蹲在包文华的尸体旁,嚎啕大哭。

张焰雪的手拂过包文华没闭上的眼,哽咽道:“对不住,是我害了你。”说毕,提着刀,一脚踹上内门。

内门砰的打开,里头女眷尖叫不止。张焰雪声如寒冰:“方才那个小丫头,出来!”

上门哄骗包文华的小丫头在人群里哇的大哭出声,张焰雪毫不留情的挥刀,小丫头直直被砍成了两截,哭声戛然而止。张焰雪冰冷的眸子扫过所有女眷,对付诱杀虎贲军的奸贼,不必留情!

小小的院落,几十具尸首,血腥味直冲九霄。因腿伤在屋内休养的孔广荣抖的如风中落叶。张焰雪转回外院,缓缓走近:“告诉我,谁出的主意?”

孔广荣牙齿咯咯作响,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焰雪双目赤红,喝道:“说!”

孔广荣抖如筛糠,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焰雪看向内门,望着女眷,一字一句的道:“说,谁想杀我们的人!”

女眷们哪里经过此般阵仗,皆静若寒蝉,瑟瑟发抖。

张焰雪道:“不说的话,我把你们卖到窑子里去,叫你们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人群中终于有个女眷,弱弱的道:“孙、孙家人…”

张焰雪问:“还有呢?”

“孔、孔、孔家…”

张焰雪咬牙切齿的道:“理由!”

那女人不敢说话了。张焰雪冷笑,收刀入鞘,随手揪了个女眷,抄起刀背就往她身上抽。那女眷被打的鬼哭狼嚎,没两下就竹筒倒豆子般,把孙孔两家并街坊如何谋划说了个一清二楚。

蛮子听完,脑子轰的炸了,怒吼道:“没有我们,你们早被老虎咬死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今天就杀你们个干净!”

周承善腾的站起:“我要去杀了姓孙的满门,为包医生报仇!”

虎贲军数次历险,鲜有如此莫名的牺牲,一个个怒意翻滚,恨不能诛了这帮禽兽的九族。

时下宗族抱团,不论平日里如何内耗,遇着外人,当即同气连枝。虎贲军杀人动静不小,左近的族人一面急急商议对策,一面往衍圣公府报信。宰了孔广荣的虎贲军退出他家,往孙家寻仇,恰与衍圣公府派出来的打手撞个正着。

孔家打手族人群情激奋,竟是先出声质问虎贲军:“你们为何滥杀无辜?”

张焰雪被气乐了:“我们滥杀无辜?谁先杀的人?谁先动的手?”

孔家人怒道:“登徒浪子,打死无怨。谁许你们胡乱碰别家女眷了?”

周承善气炸了,箭步上前,挥刀削下那人的鼻子,顺势撒了把土,在那人的惨叫声中,阴森森的道:“伤了不寻大夫,死去吧你!”

这一记好似打翻了油锅,把孔家人炸了个怒发冲冠,叫嚷着打死男的,轮了女的,朝虎贲军冲来。

张焰雪断喝:“列队!宰了这帮畜牲!”

此时消息闭塞,虎贲军再是英勇,难免有不长眼的来招惹,以至于个个练就了番好身手。他们胆敢二十几人便来曲阜,自有几分手段。罗述琴主职乃演戏,打斗上差着些,反应却极快。火速掏出手雷,照例往人群里丢。

乌合之众无组织,手雷炸响,左近的人便开始乱嚷乱跑。本就没有的组织的他们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

张焰雪趁着对方慌乱,把口哨放进嘴里,吹出个长音,虎贲军心中齐齐一凛。长音转调,变的短促而有力。测绘与医疗组成鸳鸯一队,宣传处的女孩子们组成鸳鸯二队,在张焰雪哨声的指挥下,无畏的向前。

孔家蛮横了千多年,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然,打仗拼的从来不止是人多势众。狭窄的巷道里,几百人被挤成了长条。战线的接触面极为狭窄,全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

事发突然,虎贲军来不及装火药。蛮子的狼筅一记突杀,站在最前的人当场断气,溅了左右满身的鲜血。

竹哨声声,每一次间歇,张焰雪脑海里都闪过一个不愿回忆的片段。去你妈的伤风败德、去你妈的孔孟之乡!今日就要你们看看,何为强龙碾压地头蛇!

管平波初嫁窦家时,单枪匹马便能打的一群二流子哭爹喊娘。区区几百乌合之众,在受过正规训练的虎贲军前不堪一击。溃散毫不意外的到来。

在曲阜的地界上,如此短的时间,能组织起几百人规模的家族,非孔家莫属。正因有孔家镇在海右郡,才滋生了那多耸人听闻的规矩。甚仁义道德,剥削佃农的时候,怎不见你们有良心?甚三从四德,大妇凌虐妾室的时候,怎不见你们讲女戒?不过是一群腐朽的蛀虫,千年名门又如何,今日砸你个稀烂!

浑身浴血的张焰雪带着人,一鼓作气的直扑衍圣公府。孔尚元兄弟去了京城,留守在家的乃老三孔尚维。见虎贲军横冲直撞的进来,吓的魂飞魄散。大夫犯了规矩,被百姓所杀,尚可糊弄过去。然若这两队二十几号人马尽数折在曲阜,不是谋反也是谋反了。母老虎未必敢废孔家,可她完全能把现得脸的几枝砍个干净,再扶旁人上位。人都是现成的,孔彰是她男宠!

衍圣公府人不少,张焰雪等人被阻住了步伐。孔尚维迎了出来,陪笑道:“庶民不通教化,犯了律令,已然诛杀。大人消消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张焰雪扫过围过来的打手们,又看了看自己人。女兵中体力最好的蛮子大口喘着粗气,测绘队长王永升的手亦有些抖。恨意随着杀人发泄,疲倦爬上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快没体力了。

两方对峙中,张焰雪突然开口:“你们都是孔家人?”

孔尚维略带得意的道:“我们家也就人多些了,大人见笑。”

在赋税沉重的时代,不用缴税的家族,绵延速度可见一斑。然再不用缴税,土地的总量是有限的。朝廷不可能允许孔家无限的屯田。海右郡内一成良田,是朝廷能容忍的底线。那么,站在此处的,必然有沦为佃农的族人。

张焰雪道:“你们围住我们,可是想死?”

孔尚维强忍住笑,轻佻的道:“姑娘说呢?”

张焰雪道:“袭击朝廷命官,视同谋反,论罪当抄家灭族。”

孔尚维嗤笑。

张焰雪倏地勾起一抹冷笑,孔尚维怔了怔,便听她道:“念尔等圣人之后,我今日只诛匪首。朝廷不稀罕那点破铜烂铁,匪首家族浮财田土,尽数赠予旁支族人,以供圣人香火不绝。”

孔尚维脸色骤变。

张焰雪猛地大声喝道:“乱臣贼子抄家灭族,良民分田分钱,谁抢到算谁的,我给你们签字画押。想清楚了!”

孔尚维忙嚷道:“休听外人挑拨离间之语!”

张焰雪道:“全天下都打土豪分田地。曲阜田产就在诸位眼下。打了土豪分了田的来衙门登记,不要田的也随你们高兴。横竖我当官的人,饿不死我。你们爱分不分,我们走!”说毕,果真带着人扬长而去。

孔氏族人面面相觑,良久,落魄族人的目光,渐渐的集中在了本支头上。

孔尚维心下一凉,那女人好阴毒的绝户计,他家完了!

第364章 造谣8月30日第二更

第162章 162造谣

海右郡, 虎贲军据点。

张焰雪盘腿坐在泥地里, 一颗颗眼泪掉在了怀中的陶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陶罐里装的是包文华的骨灰。昨日对峙结束后, 他们带着包文华的尸首, 撤回了据点。刚刚火化完的他, 尚有余温。张焰雪不自觉的抱紧, 企图让温度消散的更慢, 让包文华的笑颜在脑海里刻的更深。

管平波说,青山何处不埋骨, 战兵牺牲之地, 便是他们埋骨之乡。可张焰雪无论如何也不愿将包文华埋葬在这充满恶臭的海右郡。他该葬在青山绿水间, 该葬在民风开放之所在。

陶罐没有瓷罐细腻,却不似瓷罐冰冷。温暖而敦厚,一如生前的包文华。张焰雪抚摸着陶罐,思绪渐渐飘远,飘向了恨不得遗忘的过去。

她原名张雪儿, 出生在海右的士绅之家。从有记忆起,家中阁楼就是生活里的全部。阁楼下有个小小的花园, 可从窗子窥探春华秋实、四季更迭。平静安详, 是长辈认为能给她的最好的生活。

她在阁楼里, 过着精巧的生活。刺绣、读书、写字、梳妆。匣子里,满满都是令丫鬟羡慕的首饰;衣柜里是与丫鬟们有着天壤之别的绫罗绸缎;食盒里,是令仆妇们口水直流的珍馐佳肴。

然生活宛如死水,丫头仆妇每日按着时辰, 把楼梯架好,下楼取饭食、倒马桶、打水、送洗衣服。丫头走后,楼梯会被撤走,等丫头折回时再装上。母亲得闲了,也会架上楼梯来瞧她。楼梯特别陡、特别窄、也特别黑。从上往下望,那种未知的恐惧,足以吓住长居阁楼的小姐们。即便偶尔忘记撤梯子,她们也不敢尝试着往下走。

一年到头,大抵只有年节十分,才能在仆妇的搀扶下,走到厅中与父兄团聚。短短的相处,哪怕至亲如父兄,亦只有陌生。

做梦都想嫁人,因为嫁了人,就可以在地上生活。尽管依旧在内门,但至少可以多些说话的人。然而幼时的她太天真,落地并不是解脱,而是另一种绝望。母亲重病,她终于被放下了阁楼,在母亲床前侍疾。那时太小,与其说侍疾,不如说父亲仁慈的让她们母女能有最后的相处时光。

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去,她又被送回了阁楼。继母进门,没有慢待她。只是不会像生母那样,常常上楼来看她,除了日子更加寂寞外,依然是锦衣玉食、古井无波。

建平四十三年,凶神恶煞的姜戎杀进了城。她平静安宁的生活瞬间撕裂。她母亲死的太早,早到来不及教她三贞九烈。而年仅十岁的继妹,在被强。奸的第二日,触柱而亡。

连父兄都不曾见过几次的她,面对众多的彪形大汉,完全不知所措,唯有恐惧席卷着四肢百骸。脑海里只剩下母亲临死时狰狞的表情。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雪儿,娘不想死…”

那是母亲唯一教会她的东西——求生欲。

哭到眼泪干涸,哭到身体麻木。竟奇迹般的适应了营妓的生活。因为她发现,如此的一成不变,与阁楼上的日子别无二致。周遭的女人不停的死亡,就如内门里不断凋谢的生命一样无常。

朝代更迭总是波澜壮阔。原以为自己已走到了人生尽头,居然又赶上了虎贲军从天而降。奄奄一息的她落到了军医温暖的怀里。除了母亲,似乎没有人那么温柔的对她说过话。可惜她没记住救她那位军医的脸,时隔多年,甚至不知对方是死是活。因为她的心神都被神奇的药物吸引,洒在伤口,痛不可触,然可怖的伤在飞速的愈合。到那时,她才知道世间有一种人,叫大夫。原来生病了是可以看大夫的,原来风寒是可以吃药治疗的。

从鬼门关绕回来后,有人问她要不要回家。她傻乎乎的点头,告诉来人,想回。母亲虽不在人世,她还有父亲,还有同胞的兄长。血浓于水,思念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那时的海右还是姜戎的地盘。不过姜戎控制力不强,虎贲军几个战兵带着她,悄悄的溜回了县里。后来她知道,那是夜不收,主要是为了打探消息,顺带送她回家。

找到家门的那一刻,她才第一次看清了自家大门。不知为何,心底涌起浓浓的、死里逃生的兴奋。拍响门环,开门的果然是大哥!她高兴的跳起,抓住那双温暖的手:“大哥,我回来了!”

大哥却粗鲁的把她推出门外,冷漠的道:“我妹妹已经死了。”然后砰的关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