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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打开,又关上。

透过栏杆的缝隙,我看了看一直站在原地目送我们的张晨,像是感应到了我的目光,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我本想再看几眼,好歹看清楚他脸上有没有挂着那种温雅好看的笑容,却被苍梧下死命给拖进了电梯。

抱着红通通的手腕我疼得龇牙咧嘴:“轻点儿行不行,老虎钳啊你!”

苍梧不仅毫不愧疚,反而趾高气昂地用两个朝天的鼻孔赏了我一个字:“哼!”

善了个哉的佛了个祖的,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神仙真是没把我当人看。他那面对世人的博爱胸怀只要一到我这里就立马自动死机并且绝不重启…

一回到家,苍梧就气咻咻地冲进浴室洗澡,我则慢悠悠打开了卧室的电脑。

QQ刚登陆成功,立马排山倒海弹出了几十个对话框,弄得我那可怜的小电差点就此冒烟个屁香消玉殒。

点开来一瞅,内容大同小异,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后基本上都表达了一个意思——祝本寿星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青春永驻活泼健康…

当然,那帮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的用词用语可能没有我这个读书人如此文雅。一句话里有近半数的字或词违背了我国精神文明建设的要求,个别极端的甚至达到了被和谐的标准。

我们可以随便挑一个来做范例,不过为了不教坏小朋友和花花草草,一些地方是必须要用XX来替代的,我可是个非常有社会公德心的良好市民——

皮蛋(******) 11:29:59

我X,你XX的死到哪里去XX了?QQ不在线手机还关机,你该不会是被XX给XX了或者是去找个XX玩XX了吧?你XX的私生活老子不管,总之XX完了后记得给老子发条消息,让我们知道你丫的还健在!顺便说一句,林磊也回来了,今天在街上碰到,他还问起你来着。放心,老子帮你狠狠地问候了这个贱男人的一户口本,OO丫全家个XX的…哦对了,再顺便说一句,祝你又老了一岁啊!

我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没电了。被这二十四小时所发生的事情给搅和得,居然一整天都没注意到这个情况,怪不得如此清净。

插上充电器,开机,非常给面子的重复了之前QQ上的盛况。

不得不说,我被这近百个消息,XX得很XX…

这充分说明,我做人不仅不失败,根本就成功得一塌糊涂!

刚用手机给远在异国他乡气急败坏连打了十五个电话连发了十八条短信的老爸老妈发了个信息请安顺便表示他们的女儿身心都非常健康,QQ上便又蹦出来一个聊天框——

沙尘(******) 23:57:54

阿福,我一直在等你上线,生日快乐。

曾经有很多人试图把这个无锡泥娃娃的名字强加给我,最后都被我打得乖乖闭了嘴。

在我二十四岁的漫漫人生里,只有一个例外,因为我从来不会对他动粗,只要他一出现,我这头众所公认的彪悍母老虎立马就能变身成全天下最温柔的玉女小白兔。

他就是‘沙尘’,也是刚刚我那个死党闺迷‘皮蛋’所提到的林磊。

比我大两岁,是我的竹马,只可惜,现在和他在一起的,不是我这个青梅。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但一看到‘阿福’这两个字,我的心里还是会有一揪一揪的感觉。仿佛又能看到那个人一边像摸小狗一样轻轻摸着我的头,一边笑着大声的喊我,‘阿福!’。

我们这一代人,只要不是特别倒霉催的,基本上生活应该都还算幸福,吃得饱穿得暖爸妈捧着老师护着,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没受过苦没遭过罪也没经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挫折。

正因如此,只要一有点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倒霉事儿,就会被无限制的放大,最后不弄得天塌地陷觉得自己个儿是古往今来最最可怜的人不能罢休,非自杀不足以平民愤…

就比如失恋,而且还是被男朋友给甩了所造成的失恋。

当然,像我这样积极阳光热爱生活的人,绝对是不会干掉自己的,顶多灌个两瓶二锅头醒酒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只不过,多多少少总会留下点心理阴影而已。诸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觉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度曾经想叛逃进蕾丝边的阵营做‘拉拉’之类之类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没有对张晨采取实际行动的原因之一。

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还有很多别的因素。

诸如刚开始的时候我有男朋友他有女朋友,后来我恢复了单身他却正在谈婚论嫁,再后来他虽然没结成婚可是非常的伤心难过,绝非下手的最佳时机之类之类的…

杂七杂八想了那么多,时间却只过去了一分钟不到。要不怎么说这世上速度最快的是人类的思想呢?尤其像我这种不靠谱不着调的,随便撒丫子一跑就赶英超美了…

阿修罗(*******) 23:58:51

谢谢。

回复完,我就关了QQ。

拿起手机,正准备发个群发短信告诉所有弟兄们姐姐我依然活得健康茁壮之际,身后忽然想起一个醇厚低沉的男中音:“小蔷…”

我被吓得一哆嗦,手机掉了,正中‘□裸’的大脚指头。

NOKIA那堪比板砖的设计真不是徒有其表,分量绝对十足。

砸得我立马‘嗷’的一嗓子从椅子上弹起,单腿刚蹦达了一下,就被人从后面搂住,结结实实跌入了一个坚实而有力的怀抱。

“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你的…”

接下来的话,被骤然响起的爆竹声所打断,窗玻璃在绽放的绚烂礼花映照下闪着仿若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我下意识看了一下电脑上的显示时间——00:00:00。

心中一动,使劲挣开那个怀抱,箭步窜到窗边,拉开窗户,向下张望。

夜幕中,路灯下,烟花旁。

一个男子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正仰着头冲我笑,毫不夸张的说,我甚至能隔着九层楼的高度看到横架在他鼻梁上的镜片里,有我这张傻得直冒泡泡的脸。

下一秒,礼花燃尽,徒剩雾般青烟。

男子高高举起右臂,晃了一晃,而后转身,大步离开,留给我一个销魂的背影。

我窜回桌边,爬进桌底,刚捡起砖头手机,短信提示音便同时响起——

‘小窦,匆忙之间也买不到什么合适的东西,这场烟花就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眼镜哥哥,你实在是太贴心太浪漫了!

我抱着手机正荡漾不已,却被一只煞风景的大手给强行拎了出来,动作非常之粗暴,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成人版的苍梧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着我的胳膊,俊逸的脸上是十二级飓风前的宁静。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本该要么气愤要么害怕,可是作为不走寻常路的新时代青年,我的大脑反射弧自然不能太过寻常,于是我笑了。

我既没有冷笑也没有假笑更没有淡淡一笑邪魅一笑,我的笑容很真诚。

因为苍梧这回总算没有裸奔,他规规矩矩穿了衣服,一套睡衣,一套白底蓝条的睡衣,就是电视里经常放的精神病医院的病人们身上的那种统一制服…

由于这头老虎跟柯南似的拥有两个身板,所以就需要准备两个不同尺码的衣服鞋袜,这无异是要让我银行里那点苟延残喘的存款彻底断气。我决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在跟苍梧协商后取得了一致意见:他只有在家里才能变成真身,在外一律以小孩子形象示人。

既然不用害怕影响市容,那成人版的老虎就好打发了,直接两套睡衣一双拖鞋搞定,质量啊品牌啊啥啥的自然也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一切以便宜实用为主。于是我就选择了楼底下那家自杀式大甩卖的铺子里死得最壮烈的产品。

简而言之,现在的苍梧看上去就跟个神经病似的…

我踮起脚,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头,万分慈祥和蔼地说:“乖,该吃药了。”

我的言行一定大大超越了神仙的理解范畴,反正苍梧的表现是非常之大脑当机,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重新进入运转模式,然后一张口就来了句:“小蔷你听着,除了我之外,你不可以再爱上别人!”

于是这下子轮到我当机了。

他手上忽地使力,将我拉得向前一个趔趄,险些用他坚实的胸膛撞扁我柔弱的鼻尖:“所以今后,给我离那个张晨远一些!”

“给你?”我向后仰了仰身子,很认真地问:“你妈贵姓?”

他一愣:“这个问题不是已经回答过你了?怎么又问?”

“那么你应该听得很清楚,我问的是你妈,不是咱妈!”我想要一把推开他,结果没推动,只好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继续慷慨陈词:“你说的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我压根儿就没有兴趣,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我现在是个人,货真价实普普通通,有父母亲人朋友同事,要吃喝拉撒会生老病死的人类!讲白了吧,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咱俩充其量就是一对陌生人,因为我脑袋被门夹了所以莫名其妙的跟你玩了回同一屋檐下。综上所述,你跟我的关系其实就是没有关系,谁也不碍着谁,谁也管不了谁。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不得不承认,我的口才实在是太好了,条理分明逻辑清晰声情并茂感人肺腑,活生生把一头凶猛的老虎给感化了。

在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苍梧紧抓着我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话说完了,也松完了。

我赶紧趁机向后跳了一大步,结果可怜的小蛮腰正好撞在了电脑桌的拐角上,疼得我热泪盈眶。

在一片泪眼朦胧中,苍梧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的不和谐画面,只有声音依然高清。

“小蔷,你真的不想记起我?”

我揉着受创部位下意识回了句:“我不是小蔷…”

“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经历了多少轮回,于我而言,你永远都是小蔷。现在你忘了我,没有关系,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即便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即便不知道…我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去。”

苍梧的声音其实很有质感很好听,这会儿带了一丝丝的沙哑,像是一个疲惫的男人卸下了坚强的伪装,在黑暗中,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却并不吸,只是就这么夹在指间,任缭缭绕绕的虚幻烟雾掩去自己从不示人的脆弱。

于是我的心没来由一紧,眼睛里的朦胧竟顷刻全部化为泪水,噼里啪啦散了个干净。

苍梧脸上的马赛克消失了,我却依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了已然转过身去的他的后脑勺,还有就算穿着神经病制服依然可见的,宽肩窄腰翘臀笔直长腿…

我想,如果给他拍张照放到网上,一定可以荣获‘史上最帅神经哥’的封号,再雇几个枪手骂一骂掐一掐炒一炒,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找他出书做节目弄几个广告代言啥啥的,到时候,他哪怕顿顿要吃烧烤自助餐都没问题…

怀揣着这个伟大而美好的计划,我蒙头大睡。

在梦里,我看到一个人指着身边的女孩对我说:“阿福,这是我的女朋友。”

几乎同时,有个飞车党骑着摩托呼啸而过,大笑着冲我嚷嚷了一句:“老豆腐,生日快乐啊!”…

第四章

梦没做完,我就醒了,看看表,才五点不到。

瞪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算了一下,距离上次做到这个梦隔了十八天,比之前的间隔又多了一天。

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就可以实现我的既定目标——让此梦像大姨妈那样每个月来拜访一回。

该结论令我倍受鼓舞,于是决定去喝口水再接着睡。

我目前所在的城市拥有‘不夜城’的美誉,所以即便是没有什么工业商业的居民小区也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夜晚,无论何时都亮着一片不灭的灯火。

这曾经让我很是遗憾,因为不能再像上学的时候那样,以怕黑为借口去骚扰别人。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亮光,我摸到客厅,悄磨叽地从储物柜里拿出一罐果汁。

我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原则上绝对不会做扰人清梦这种遭雷劈的缺德事,即便对方是头老虎。

事实上,这辈子除了嗷嗷待哺的时候让老爸老妈整宿整宿没法睡,差点儿掐死我一了百了之外,就只让一个人因我而不能入眠过。

那会儿我大四,声称为了要安静复习考研于是搬出宿舍自己在校外租了个房子住。那个地方是城郊结合部的疑似新农村,一到晚上确实很安静,而且关了灯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为我创造了一个可以常常大半夜打电话给林磊发嗲的机会。当然,我也真的很怀疑有什么东西正从黑咕隆咚的几角旮旯里向我爬过来…

林磊对此很无奈,他总是说:“笨蛋阿福,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鬼啊怪啊的,别自己吓自己了,快点乖乖去睡,不然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隔着十几个钟头的火车距离,他原本温柔清澈的声音听上去懒懒的哑哑的,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事实证明,这世上不仅有鬼怪而且有神仙。事实还证明,即便我乖乖睡觉,他也还是不要我了。

综上所述,男人的话,都是P。

我蹑手蹑脚贼溜溜的绕过沙发,顺便往上面瞟了一眼。

鉴于苍梧是个雄性生物所以理应发扬绅士的精神,而且他可以变身成小屁孩,沙发的广阔天地已经足够他扑腾,我很顺利就夺回了本属于自己的床。他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夫妻本该同塌而眠。不过,他的意见被我毫不留情地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沙发上是空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动也没动过。

我对他这种不打声招呼就离开的不礼貌行径表示不耻,忍不住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切!还说什么会让我重新爱上他,结果一转头就跑了。果然只要是雄的说话就都是P,不管是男人类还是公老虎…”

下一秒,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蓦地在我所处的密闭空间中回荡:“不要在背后说坏话,不管是说人还是说虎。”

像是为了跟背后说话这种行为撇清关系,苍梧凭空直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被这么一吓,手上拿着的饮料掉了…

哎呀我擦!我可怜的大脚趾头啊!

抱着短短几个小时内两度受创的地方,我原地直蹦高。

苍梧大约是被我蹿得有些头晕,便伸出手压在了我的头顶心:“小蔷,给你的。”

我被迫安静下来,看着在他另一只掌心里托着的东西。

一片竹叶上的水珠?或者是,有着一滴水珠的竹叶?

于是我开始想,这寒冬腊月天的哪里才有竹子,还是新鲜的活的。

苍梧像是知道我在寻思什么:“这是‘虎啸岭’的竹叶。”

于是我又开始想,‘虎啸岭’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苍梧继续解释说明:“那是你和我的定情之地。”

于是我再开始想,老虎不愧是老虎,就连玩风花雪月都要找这么威武的地方。

“以前,你每年的生辰,我都会为你取来‘虎啸岭’的第一滴露水。虽然你的生辰并不是昨天,但既然现在的你认为是,那便是。所以,这是我补给你的礼物。”苍梧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也是我送你的第九百九十九滴露水。”

于是我…没想法了。

“九九九?!”我的声音听上去很像电视购物广告里那个每时每刻都情绪饱满从头到尾处在癫狂边缘的女主持人:“那我不就已经活了快一千年?!”

苍梧很淡定地点点头。

“靠!千年老妖啊!”我遥想了一下又赞叹了一下,然后问:“那你呢?你多大?”

苍梧慢悠悠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

“正好一千年?”

“比你大一千岁。”

“…你个老不死的…”

“……”

我仔细瞧了瞧那颗来自神仙老虎约会场所的露珠,约莫食指指尖大小,圆圆润润的,在经由双层印花窗玻璃所过滤的昏沉光线中显得并不明亮也不璀璨,但有着一种很柔和的光泽。

苍梧轻声问:“小蔷,喜欢么?”

“喜欢…不过要是那种可以换成人民币的珍珠的话我会更喜欢!”我笑嘻嘻地看着他转眼挂满黑线的脸:“好啦,逗你玩儿的!对了,那我以前是不是就这样看着,一直到露水全部蒸发?”

苍梧默了一下,然后闷着声音:“你会喝掉的。”

“不是吧?干不干净卫不卫生啊?你要知道,现在的污染很严重,这种没有经过任何消毒加工处理的食物是很危险的,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看病那么贵,我上次随便咳嗽了两声就被怀疑是肺痨非典禽流感弄得又是抽血又是拍片子干掉了三百多块人民币呐…”

苍梧脸上的黑线已经连成了片。

“行了行了,你干脆扔了算了!”

“好嘞!”

我答应得很干脆,然后在他愤然转身的瞬间,脖子一仰嘴一张:“那就扔到我的肚子里吧!嗯…果然是神仙的玩意儿,味道不错,好像还挺解渴的。”

苍梧半侧了身子愣住,表情似怒似喜似悲似乐的看上去有些扭曲,跟身上的那套衣服倒是很相配。

“你就穿成这样出去的?”我咂咂嘴憋着笑:“还好现在街上的人不多,要不然,救护车可就要忙了。”

苍梧应该不知道我话里的意思,不过也许是为了缓解之前有些僵硬的气氛,所以还是回了句:“此番来去,凡人自然是看不见我的。”

我这时才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个‘虎啸岭’应该不是我们人间的地方吧?”

“当然不是。”

“你人间仙界的这样来回折腾,总不至于是靠两条腿走路的,难道…用法力了?”

苍梧将身子又侧了一些,变成完全背对着我,轻轻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