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嬷嬷,老身不想看着锐儿如此下去了。府里是人口简单,但也正因为如此,若方氏对锐儿起了坏心,我怕他逃不过这一劫。”顾卿看着花嬷嬷,露出一丝软弱的神态。“还请嬷嬷教我。”

她站起身,向花嬷嬷弯下身去。

花嬷嬷不肯受这一礼,侧着身子躲到了一边。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朝着顾卿言道:“就算太夫人您不问我,我也准备向您说明事情的严重性的。以前国公夫人对锐少爷没有杀意,只是想把他养废,我看您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就没有多嘴。现在铭少爷一天天大了,上面却没有同意册封世子的折子,怕夫人是心急了。”

“养废了?世子?”

“方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专司刑狱之事,怕是‘家学渊源’。这种手段,一般是后宅里续弦的妇人用来对付前妻的孩子的,朝廷里很多老爷们恐怕都不知道这种阴私的手段。这种捧杀的事情,前朝宫里也曾有过。”

“昔年江淑妃小产后,前朝的哀帝曾把一个宫女生的儿子抱给她养。起先,江淑妃也很疼爱这个孩子,对他视若己出,直到那位小皇子六岁时,江淑妃又怀孕了,她产下了一位小皇子…”

花嬷嬷看着顾卿认真的神情,娓娓道来。

“生下小皇子后,江淑妃并没有冷淡先前那位宫女所生的皇子,反而对他更加宠溺。那位皇子后来被养的目中无人,残暴任性,见恶与哀帝,彻底失宠,成年后被封到了一个偏远的藩地。而江淑妃自己的孩子,因为有这么一个气量狭小的兄长做比较,越发的可爱起来。哀帝很是喜欢他,并称赞他‘聪慧灵秀’。若不是江淑妃后来暗害另外一个有孕的修仪被发现,那位皇子的前途还难说的很。”

这件事是被江淑妃害的没了孩子的那位修仪说的。她原是江淑妃宫里的一个宫女,被皇帝临幸后有孕,封了修仪,移出了江淑妃的翠微宫。后来那修仪孩子没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就给送到了冷宫。

“不过,这都是前朝的事情了。就算方氏是从哪里听得的,也是这么做的,她还是没想到两点。”

“哪两点?”

“第一,锐少爷天性纯良,虽然现在被养的性格急躁,目中无人,却并没有以前那位皇子的残暴。公府里的公子,如果只是平庸了一些,是算不得什么大过错的。世子和太子不同,龙座上那位说不定需要的正是一个平庸的世子。方氏机关算尽,却忘了猜度那一位的想法。或者说,她猜到了那位的想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十几岁的孩子,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夭折’。到了十岁还站不住,那就是笑话了。”

花嬷嬷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分析这样的事情,居然能让她已经枯死的内心继续热络起来。若她年轻时就让邱氏看到了自己的守宫砂…

罢了,还是想想眼前吧。

“第二,锐少爷毕竟是嫡长孙,信国公的爵位在世人眼里,原就该是蒙少爷这一支继承的。锐少爷是正统,铭少爷虽然也占了个嫡,在这位兄长面前,却有些虚。”

“前朝皇帝是胡人,兄终弟及很常见。但我朝以‘汉家正统’立国,讲究的是立嫡。现在一个府里有两个嫡子,锐少爷即是嫡,又是长,就算养废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其他人还是没法轻视。”

“正是因为这两点,方氏才急着下手。等他过了十四岁,各府的嫡子是要入宫当皇子的伴读的,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造化呢!”

“原来是这样!”顾卿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是,我现在已经不管家了,就算是想护着锐儿,也鞭长莫及啊!”

“依我看,太夫人先前做的就很好。将锐少爷移到持云院里来读书,方氏就算手再长,也不能伸到咱们院里来。等锐少爷性情养好了,咱们再细细的替他挑选先生。以前那些先生,呆不了几个月就被府里换掉了,又能学到什么东西?”

“锐少爷的舅舅今年刚被点了国子监司业,太夫人您不是还送去了贺礼吗?锐少爷母族是书香世家,倒是可以在这上面想想办法。只是我们都是妇道人家,想要到外面去递个消息困难的紧…”

“这个倒无妨。回头我就说想出去上香,在庵里住几天。到时候派个人去亲家那里,邀他的夫人在庵里见见好了。”顾卿想起了电视剧里常有的戏码,愉快的决定就这么定了。

花嬷嬷看着一脸轻松的邱老太君,默默的在心里估摸着除了孙嬷嬷家管车马的男人,还有哪些婆子的男人或者儿子是在前面伺候的。可不可靠,有没有机变之智。

跑腿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谁能保证不会让锦绣院那边察觉呢?

就说大夫人张氏的事,也是府里欠她太多。现在张家和信国公府里还有些紧张,平日里也不怎么登门。张舅爷的夫人愿不愿意应约,还是个问题。

但花嬷嬷不想扫邱老太君的兴,决定以后和老太君慢慢细说。

邱老太君留下来的这副皮囊质量不太好,顾卿先是大喜大悲,后来又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居然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她担心自己的心脏供血也有什么问题,不敢久坐,只是和花嬷嬷聊了一些细节上的东西,就让她搀着自己回到卧房去。

顾卿一离开小厢房,远远守着的婆子就看到了。花嬷嬷对着婆子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丫鬟婆子们都从角房里出来扶着顾卿往卧房里走。

刚进了内室,连床沿都没坐稳,突然有个婆子在外室门口求见。

“是什么事?”顾卿记得这个姓王的老太太似乎是擎苍院的人。小胖子读书时是七天一休沐,今天正是休沐日,昨天就来请过假,说是今天要出门发散发散,她想着这个小胖子每天来教她写字,恐怕也难过的紧,所以就允了他。

难道出了什么事?

想到花嬷嬷刚刚对方氏的猜测,顾卿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花嬷嬷显然和顾卿想的是一样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花嬷嬷走到卧房外去询问情况。

不一会儿,花嬷嬷快步走进了屋子。

“太夫人,说是锐少爷被吏部尚书家的公子给打了!锐少爷被抬进了擎苍院,已经叫了胡大夫过去。吏部尚书家的少爷被刘尚书捆了来,国公老爷在正厅里招呼着。王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是想给锐少爷讨个说法。”

啥?打架?

斗法完胜

擎苍院里,李锐又羞又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

今天他算是遇见横的了。只怪那群人不开眼,二话没说上来就动手。松涛楼里的掌柜和跑堂的当时就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拉架,也被一并打了。

李锐这段时间早上在家读书,下午教老太太读书,早就觉得憋气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沐,就准备去前门的松涛楼里听一段书。大概因为他有好一阵子没来,他去的时候,平时常坐的靠窗位置已经有人坐了。

见他来了,店小二的脸色也不太自然。靠窗的位置一向是几个勋贵之家常坐的,信国公府的少爷爱听说书,掌柜的就把靠窗的一个上座一直给它留着,平时并不给人坐。今天来的这位公子排场很大,加之信国公府的这位李公子已经好久没来了,掌柜的当时就让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知道少一事变成了多一事。

他在正门口一看到那熟悉的‘魁梧’身躯,就知道要坏了。

松涛楼的掌柜的一边低声下气的请李锐在雅座里先坐一会儿,一边跑去靠窗那边的位置求人家挪挪。

李锐本不想麻烦人家,随便在外面找个座听听就完了。无奈人家殷勤,他今天出来身边带的人又不够,确实缺人伺候,掌柜的殷勤,他面上也有光。既然人家主动去商议,李锐就吩咐了句“如果可以,拼座也行”的话,其他的也没多想。

像他家这样的人家,在京里让哪个公子让座都是够的,更何况他只是要求拼个座。就算不让,也就是面子上尴尬些,倒不会有什么难堪。

谁料李锐一杯茶还没有喝完,那群人就进了雅间,各个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的小厮因为他上次顶撞祖母的事被撵了个干净,身边只有一个才给他的伴读叫做刘东的。这刘东看情况不好,立刻开窗子叫楼下守着的家人回去喊人,后来的事…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我会信你这个长得跟猪一样的东西?信国公府的公子才七岁,人家天天闭门读书,哪有闲工夫出来满街乱晃!敢冒充国公府的少爷?给我打!”

一想到对方那不屑的眼神,李锐就不甘地猛捶着枕头。

“打枕头有什么用?有这个精神,当时怎么不知道狠狠地揍回去?”顾卿一进门就看见李锐在猛戳枕头,没好气的出了声。

“奶奶!”

“苍舒苍衣呢?就让你这么躺在这里?”顾卿环视一圈,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是我让她们下去的。”

“哟,还知道羞愧?平时少吃点,多练练身子骨,今儿个就不会吃亏成这样!”

顾卿好笑的看着李锐脸上的“颜料铺子”。青的红的什么都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整一个“京城官二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段子。出门没带什么下人就算了,自己还不够硬气,也不怪别人见人下菜。

“从今天开始,你挪到我的北园里来,就住归田居里。那是你祖父以前住的地方,东西收拾收拾就能住。”

李锐露出了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你的丫头只准带苍舒一个,我回头再分几个洗衣扫地的婆子给你。你院里的王家老太太叫她这阵子回去享享福,在我那里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个伴读也不要进园了,他也十岁了,院子里都是小丫头,不合适。明儿开始,穿衣洗漱只准你自个儿动手。归田居里有几亩地,你帮我把种的东西给收了,以后那块地就归你管。”

说完也不去看李锐的面色,直接喊来擎苍院的丫头婆子,又叫孙嬷嬷亲自去东园里和方氏说上一声。

“给我搬!”

顾卿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叫李锐种菜既能锻炼身体顺便减肥,又可以解决让她头痛的难题,一举多得。

说起这个话题顾卿就一肚子苦水。

这位国公府的老太君以前居然是拿种菜和纺纱做消遣的。前几天管菜地的婆子报过,说是地里的作物都长熟了,询问她何时去把地里的白菜、豆角和其他几样蔬菜给收了。

顾卿哪里种过地啊?别说种白菜或者收白菜,除了白菜,其他几种菜估计都叫不上名字。吃地上部分的菜还好,若是地下部分的,她真不知道是该收茎呢,还是收叶子。

到时候露出马脚来,恐怕又是一阵大乱。

顾卿最近想开了,即使是要寻死也要徐徐图之,更何况这国公府的日子过的太舒坦,走哪都有人伺候,过的一点也不比现代差。除了无聊了一些,身体差了一些,倒也不是很难挨。

但她想扮演好邱老太君的身份,光继承了老太太的记忆还不够,许多东西还需要她自己适应,也得慢慢想办法调整过来。

就拿这种菜来说,她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想做的。无奈下人们总觉得她好多天没去菜地了,是不是心情又抑郁了,还是对菜地里的下人们不满了,每天旁敲侧击的各种打听,弄的她也郁闷的紧。

还有,就是这个老太太的饮食问题。

顾卿身体稍好一点,开始正常下床进餐后的第一顿饭,就被吓得不轻。

万福肉、八宝乾坤布袋鸡、还有一堆说不上来名字的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她总算是找到这个老太太会因为血栓而中风的原因了!

太油腻了好吗?

那万福肉倒是做的很好吃,色艳肉香,但是那厚厚的肥肉让她动了一筷子就不想动了。还有其他那些滋滋冒油的大荤菜,看起来倒是色香味俱全,一吃到嘴里就难受的要命。

这老太太大概是口味重,盐和酱都用的不少,但顾卿是南方人,口味清淡,吃了几口后,那顿饭她就吃了点素菜,喝了点鸡汤,连饭都没怎么动。

她每天就动一些素菜,小厨房里的人也不是笨蛋,渐渐就把菜做的稍微清淡了一点,顾卿想死的心这才重新淡了下来。

后来顾卿回想了下老太太的经历,大概知道了这是她以前灾年的时候饿着了留下的毛病。早些年间,中原大旱,赤地千里,赋税却越来越重,老太爷跟着同乡的几个大族一起反了,带着族人一离家就是两年。

若说苦,她有老公爷后来托人带回来的银钱,照理说是该吃穿不愁的。

可她不敢乱花用,乱世里一个妇道人家出手阔绰才是真的危险,而且那是个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她和三个孩子空守着银山,也只能维持着不饿死。

等那段时间熬过了以后,老公爷把妻儿接到了身边,邱氏就变得只喜欢吃大荤了,而且还喜欢吃肥肉。老公爷李硕对吃食不讲究,在家中时一直都是和发妻一起用膳。两人年轻时运动多,这么吃还看不出问题,等到老了,情况就来了。

李蒙的死讯一传来,老公爷就倒了,后来瘫痪在床,撑了不到一年还是死了。要不是顾卿穿到了邱老太君的身上,邱老太君现在应该也是死于突发性脑梗。可以说,两位老人平时不好的饮食习惯是夺去他们生命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邱老太君真被李锐气死,李锐估计真的会像花嬷嬷所说的那样被“剥皮揎草”吧。前朝的朝堂里大半都是胡人,本朝自视正统,对礼法礼教看的更为重视,是绝对容不得“逼死祖母”这样的忤逆大罪的。

这么一想,顾卿觉得自己折腾李小胖子一点也不算过分。

姐姐我牺牲自己,救了你一命哟!

擎苍院浩浩荡荡的搬着家,方氏接到消息后走了一趟持云院。

然而无论她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老太太不要太劳动,顾卿就是雷打不动的坚持要李锐搬。

花嬷嬷说的不错,她是信国公府地位最高之人,就算信国公,在品级上也大不过她这个超一品的太夫人。再加上一个“孝道”的大牌子,是真的能压死人的。在这一点上,方氏就是使尽万般手段也没有用。

这方氏长得温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倒是不惹人烦,可是顾卿一想到花嬷嬷说的那些话,就对她没有了什么好感。方氏一直呆在持云院不肯走,顾卿被方氏缠的实在是烦了,索性把前院的李茂叫过来,把夫妻两个“请”到正厅里一起骂。

“我说你们养个孩子都养不好!你现在就算贵为国公老爷了,每天早上还要打几套拳,常人几个轻易近不了身;你父亲一杆银枪挑了十八将,虽然说留下训诫不准家中人再入行伍,可是家里几个孩子武艺都不应该丢!出门给一个尚书的庶子打了?!我们家可是武勋出身!还弄的人尽皆知的送回来,你们还要脸面不要?你们不要脸面,我还要!”

顾卿觉得自己挺入戏的,因为她说着说着真的替老太爷委屈起来了,声音也越来越大。

“还有铭儿…”

方氏听到邱老太君提到自己的儿子,心里一惊。难道老太太管李锐管出兴头来了,还想把李铭也接进持云院养?那可不行!老太太这院里连像样的书都没有!

国公府的家学是建立让那些老家将和以前袍泽的遗子们读书的,方氏担心李铭在里面学坏,平时都是送他到娘家的家学里读书。她的娘家“太原方”是诗书鼎盛的世家,家学里都是一些告老的方家宿老。对于她的做法,李茂也很支持。

听到邱老太君的话,李茂也是担心老太太要把李铭接进园子里养。他倒是不担心老太太教不好孩子,但老太太这里的丫头太多,他怕儿子呆在这里移了性1情,以后就难扳回来了。

想到这儿,李茂连忙上前安抚老太太,一边承认是自己和方氏的不是,一边高度赞同了老太太的英明举措,并表示一个李锐让老太太操1心就够了,不敢把李铭也送进来一起叨扰云云,顾卿这才收起“老太夫人”的款儿来。

看见顾卿不再提李铭进园子里的事儿了,方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提议起替李锐再挑几个丫头婆子的事。李锐进了老太太的园子,伴当和小厮是不好带了,但是年幼的小童倒是可以找几个,这些都要尽快派人去办。

顾卿对方氏送过来的人是一点也不放心,擎苍院里金疮药中的铜屑是怎么进去的,一想想她就觉得这个女人可怕。顾卿现在看方氏就差没在她脸上标个“蛇蝎美人”了。

见方氏还想再开口,顾卿使出她在现代“噎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方氏脸青一阵白一阵,让李茂也不自在起来。

“这么喜欢给小辈置办小厮丫头,你们就赶紧再生几个。”

见方氏和李茂脸上都不好,顾卿心里快意的很,嘴里继续不停的说着。

“你都嫁进来十年了,只有铭儿一个骨血,子嗣还是太单薄了。我成亲这么久的时候,孩子都生了四个了。我想一想,怕是我不管家,你平时太过太操1劳的缘故。我看该添的,不光是丫头和婆子啊…”

顾卿意味深长的看着方氏。

种菜达人

给儿子房间里塞人,是最恶心儿媳妇的一种做法,这是顾卿从无数宅斗小说里得来的经验。当然,这种办法只适合那种花心滥情的儿子。

大概是老国公带了一个好头,李茂和李蒙都不好女色。李蒙娶妻时,身边只有几个丫头,而且还不是陪房的那种;李茂和方氏成亲十年,一个妾室都没有,姨娘、小星什么的,更是从来都没有进过门。

在信国公府里当丫鬟,如果不想着往上爬,比在其他府里要幸福的多,至少主子都很仁厚,不会被当成玩物。等到了成婚的年纪,还可以得到一点嫁妆。

李茂在方氏脸色煞白的时候就拉着她告退了,完全没有接口关于“再添几个人口”的事情。顾卿本来就是随口威胁一下,自然也不会过多纠缠,得意的看着这一对夫妻狼狈的离开。

唔,李茂居然不是个渣男,还真意外。

解决掉方氏的纠缠,下面就该轮到李小胖了。

归田居里,寅时刚过没多久,李锐就被顾卿派来的婆子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这时天还没有完全亮,他很少起这么早。李锐坐起身,等着苍衣和苍翠两个丫头打开遮灯的纱布罩。

结果等了半天,屋子里还是黑蒙蒙的。

“苍…”他开口欲喊。

“锐少爷,太夫人吩咐了,从今儿起,您的穿衣洗漱得自己处理。苍舒姑娘给您准备了热水和毛巾,就放在外间。您今日的衣裳都在窗边的榻上。老婆子年老体弱,这水还得少爷您自己端。少爷既然醒了,老奴就去外间候着了,没得让我的浊气污了屋子。”

说完,看归田居的婆子看着一头雾水的李锐,挤了个笑脸。

幽暗的光线下,这老婆子满是皱纹的脸简直媲美妖怪小说里吃人的老妖怪,直把李锐的心肝惊得颤了一颤。

“你,你出去吧…”

被老婆子吓得完全惊醒的李锐光脚下了床,冰凉的地板让他龇了龇牙。他几步走到床前的纱灯前,拉下了纱布罩,屋子里总算亮堂了一点。还好蜡烛没有熄过。

李锐走回床边,因为太胖,他很少弯腰,穿鞋一直都是几个丫环伺候的。现在连苍舒都不准进屋子伺候,他只好“哼哧哼哧”地弯下身捡起鞋,坐在床沿自己穿。

等他穿好鞋,出门从外室把水盆端进来,水盆里的水已经不怎么热了。

难道以后他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持云院的内室中,顾卿刚刚清醒。

古代的夜晚非常单调,尤其是深宅大院里。若是夫妻,还能一起在卧室里“运动运动”,可顾卿一个孤寡老太婆是不可能这么打发时间的。邱老太君不识字,卧房和书房里都没有书,顾卿晚上连看看书消遣都不行,双陆和叶子戏这样的东西她都不会,也不想学,无奈只能早早就睡下。

睡得早,醒的也早。老年的人的睡眠质量不太好,顾卿有一次半夜无故醒了,直到天亮了才又睡着。自那以后,顾卿晚上睡觉就让卧室里的婆子丫头全部出去,把灯火全部点着。

等穿到古代才发现,一屋子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看起来是很有韵味,可是一到晚上或者光线昏暗的时候,整个房间让人觉得十分阴森恐怖。住惯了现代简约风格的房间,关了灯的卧室让她老是觉得自己跑进了古装恐怖片的片场。

尤其是她睡的这张雕花大床,床帐顶上还绣着婴戏图,半夜醒了满头的人影能把人活活吓傻,她只睡了两天,就叫人换了一个素色的来。

到了这儿,她才养成了睡觉留着灯的习惯。

顾卿在床上咳嗽了一声,呆在外屋值夜的丫头喊了声“请太夫人安”,屋外的丫环们接到了信号,开始动作了起来。

香云和烟云入了屋,扶顾卿起来,另外一个二等丫头叫云拂的站在床沿捧着银盆,里面盛的是一直放在炉子上准备着的热水。

香云用热手巾将顾卿的手包起来,在热水盆里浸泡一段时间,把手背和手指的关节都揉活络了,再涂上香膏。然后另一个二等丫头云釉端上另一盆水,由烟云伺候着顾卿洗漱,净面,涂上面脂。

都完毕了,香云和烟云给顾卿穿上鞋,管着衣物和香帕等物的磬云和嘉云移来檀木架子,上面挂着今天要穿的衣裳。宽袍大袖的衣裳特别容易留下印痕,要穿的大衣裳通常前一天就整个撑起来挂在一个专门房间里,由专门伺候衣物的丫头整理过,第二天才会拿给主子穿。

一切打理完,顾卿被丫头们扶到下床,伺候着穿衣。穿完内裳,又去梳头。

这梳头娘子在梳头的过程中,还兼任着给邱老太君说些乡野趣闻、风调雨顺、因果报应的故事,再称赞下信国公府是一等一的慈善人家,一定有好报之类的吉祥话。这大概相当于顾卿的《早间消息》吧。

梳头娘子还得学会这个绝活,是因为邱老太君每天用在梳头上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邱老太君的头发有些已经灰白了,还要编些假发进去给遮了,全部弄完,一个多小时都用在头发上了。

顾卿很是佩服这个中年妇人,这信国公府的梳头工作是有多竞争激烈啊?这妇人每天说故事得说一个多小时,还都不带重样的,而且诙谐有趣,并不粗俗。她都有记录下来的冲动。

万一以后回到现代,还能写个《持云朝闻》什么的。

梳完头本来还要敷粉,但是顾卿穿来以后,就不再敷粉了。那些据说非常高级的脂粉被顾卿分给了丫头们。看见那些丫头高兴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一来她到这里,又没可能勾引什么帅老头,既然没有了第二春的可能性,也就没有必要画大浓妆遮盖她那蜡黄的皮肤。二是她不知道这个粉是什么做的,不敢往脸上抹。

不过,国公府里用的脂粉,应该是高级货吧?

喝完一小碗银耳雪莲汤润了润喉咙,又用了几个翡翠包子,顾卿准备去看看归田居里的李锐菜收的怎么样。

李锐在婆子的指引下穿过稻香榭和禾风廊,到达了信国公府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一处景致——这个菜田原来是种着桃树的,给全部移平种了菜。

这个地方他没有来过。应该说,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去过任何一块菜地。

所以当他看见这大片的菜地,以及在菜地里到处乱跑的鸭子时,露出了难以接受的表情。

‘天啊!我们府里的菜地有这么大吗?不是说只有三亩地吗?三亩原来是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祖母,你一个人是怎么种的这么大的地啊?’

“这…这为什么还有鸭子?”李锐脸色铁青的看着鸭子走在田埂间,非常欢乐地留下了一堆…鸭粪。

他有种掉头回擎苍院的冲动。老太太一定是故意这样做来教训他的!一定是!

等会他就去持云院跪一跪,发誓自己再也不打架了!

“这是太夫人的办法。把刚刚能吃草的小鸭子放进菜地里,小鸭子会吃摘剩下的烂菜叶子,平时还会吃掉田里的虫。这些鸭的…能够肥田。鸭子长大了,就可以送去厨房,然后再采买新的进来。”负责照顾归田居农田的张婆子指了指那些鸭子。“这些已经可以送走了。”

“这简直荒唐!少爷我不干了!”

“不行!”邱老太君的身影出现在了菜地入口前。

顾卿一走到菜地的入口,就被这几亩地吓了一跳。

她以为邱老太太种菜是种着玩儿的,想不到真的种了这么多田。听香云说,光是负责照顾田地的婆子就有四五个。更不要说养鸭子的,负责采买苗种的等等。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养鸭子。信国公府缺鸭子吃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

李小胖子想不干?那怎么行?在没有比劳动更减肥的方法了!

“张婆子,江婆子,你们看着锐少爷,他要出去一步,你们就把他绑回去!我们信国公府也是贫寒起家,怎么能养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顾卿心虚地看了一眼长得绿油油一片的蔬菜,除了青菜真的什么都不认识。

“锐儿,你给我在三天…不,五天里把这么多菜都收了!我会天天来看着,你不许偷懒!更不准让别人帮忙!”顾卿看着眼睛瞪得快要掉下来的李锐,“我知道你不会收菜。你可以和这些婆子们学。”

“奶奶,我们换个行吗?你罚我写字吧?要不然背书?我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少爷,跑到菜地里来种菜…”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难道天生就是少爷吗?你爷爷,你爹,还有你奶奶我,在家里都曾种过田。你怎么就不行了?”

“不种也行。你能做官吗?你会武艺吗?还是你能赚到银子?哪怕只有一样,你就可以不种了!”

“等我长大了…”

“你已经十二岁了!穷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都已经挑起家业了!”

“今天我就坐在这儿!香云,拿椅子来!”顾卿板着脸,指着面前的菜田,“你们几个,还不教锐少爷怎么收菜?”

“是!”

“奶奶,你饶了我吧!!!”

饿其体肤

李锐伤心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瘦了一大圈,都没有以前的富态了。

自他从住进归田居以来,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自己洗漱更衣。清晨在奶奶的监督下侍弄菜田,顺便赶鸭子出竹篱笆,然后捡鸭蛋,给菜田浇水浇肥。

万幸的是肥料不用他弄。不然,他一点瘦的更快。

弄完菜田和鸭圈,他还要再回归田居更一次衣,带上书本,去前院上课。

每天中午是肯定吃不饱的。以前他每顿要吃三碗饭,现在祖母居然只给他吃一碗!!一碗!!他们这样的人家,碗都是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一碗怎么够!

要不是苍舒时常给他偷偷装一点点心过来,他早就饿趴下了!

“少爷,你每天这样身体怎么熬得住…”苍舒抹着眼泪,“太夫人心也太狠了!早上寅时一过(五点)就要起床,早饭只有一碗牛乳粥,两个鸡蛋。就算是一般人家,早上吃的也比这个丰盛,更别说还要干一天活…”

李锐狼吞虎咽的把翡翠绿豆糕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嫩有七的就不错了。就怕奶奶还要弄出什么其他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