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把马车掀到左边,给中间空出好大一处空场来。他走到另一辆马车旁边,盯着上面的马车夫,“我记得你出的是‘乌鸦’?诗已经对上了,你走是不走?”

那人把牙齿咬的嘎嘎响,正准备死磕到底,却感觉整个马车都在晃动起来。

不对啊!

这李锐好生生的就站在他面前,还没有动手掀马车呢。

李锐也是奇怪的很。

他力气是大,可是还没有念成“意念移物”的本事呢!

“天啊!那小孩子把车轮子抬起来了!”

“我了个去,这信国公府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这孩子人还没车轮子高呢!”

李锐听了旁人的议论,连忙绕去左侧一看,穿着一身红衣做男孩打扮的亲亲抬起脸,尴尬地对自己的大哥笑了起来。

“呵呵,大哥,我力气没你大,掀不翻呢!”

重点不是这个好嘛!

要是车子不稳倒下来把人砸了怎么办!

要是动作不够干脆,拉扯的马受了惊跑了起来怎么办!

李锐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回家就打你手板子!

李湄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到追上来的张玄背后去了。

哎呀呀,在奶奶面前出丑了!

车子没掀翻!

见妹妹被张玄抱走了,李锐一只手搭在车辕上,威胁地看着那车夫。

这车夫也不傻,要么被掀倒车子,喊更多的人善后,要么乖乖移走,还能留点脸面,到底该怎么选,一目了然。

他们家连个稚子都能抬动马车,还怎么拦!

两个人形凶器一路把车子掀翻就能让队伍过去了!

在李锐(也许是李湄)的威慑力下,拦轿闹事的马车们最后还是驾着马车散了个干干净净。张家和李家的人都吩咐家中人盯着这些马车,看他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此时也不是和这些人纠缠的时候,李锐不屑地扫了一眼路边那辆被掀翻在地的马车,以及被倒地的马车拽着走不动的马儿,头也不回的返回了队伍的中间,跨上了他那匹白马。

“鼓乐起!继续前进!”

迎亲的队伍走后,有些好奇之人围在那匹被抛弃的马车旁边,尝试着将马车抬上一抬。

这些人大多是内城人家的下人,也混着一些内城官宦人家的子弟,家将和学武之人也有不少。两三个壮汉围住马车,一起发力,那倒地的马车也只是晃了晃…

这李锐的力气,实在是大的惊人。

有这般的力气和体格,居然是东宫的左庶子,这不是浪费人才么!

像这样的凶器,就该放到前线去打仗才对啊。用来杀胡人,岂不是如砍瓜切菜一般?

“小姐,姑爷力气好大。”张素衣的另外一个丫鬟碧痕看完热闹跑回来,一边随着轿子往前走,一边和轿子里的小姐说着自己刚才的见闻。

“我们家姑爷,应该不会胡乱打人吧?”

晋国公府下人管的严,但也没有随意打死人的时候。倒是听说勋贵里有不少人家,动辄打骂下人,被打死也是常有的事。

碧痕一想到姑爷适才掀翻马车时那一身的冷厉,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张素衣也不知道自家夫婿居然有这般的力气。

被他扶着上轿的时候,光顾着注意他的手好大,他的脚好大了。

想到刚才李锐牵着自己的手走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张素衣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那样温柔的男人,不像是会胡乱打人的样子呢。

中间虽然耽搁了一段时间,但总算是在吉时之前赶到了内城西边的李府。

李府旁边邻居的家人们早就早早的候在了李府附近,纷纷涌上来索要“吉利钱”。这便是“拦门”了。

来要钱的大多是周围邻居的下人,新婚之事是大喜,李家也愿意讨个喜气,所以一路都抬着装着铜钱的箱子“散喜”。

到了家门口,更是大方。顾卿一看又要开箱,连忙溜下来,看着李家的下人们拿着一个箩筐从钱箱里舀出钱来,向空中撒扬,引得周边的老弱妇孺们去抢。

另有一个手执花斗之人,将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钱、果子等物望门而撒,再由李家人飞快的在这些东西上面铺上青布和麻袋,等着新郎新娘来踩,寓意“传代”。

张素衣一路经过“拦轿”、“喝轿”、“压街”等各种繁文缛节,到了李府门口,这轿子落了地,张素衣的一颗心也才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成亲这种事,新娘子当然希望是顺顺当当的。

张素衣只觉得有人掀开了她的轿门,猛然间光线一亮,然后是一只手伸了过来,手腕上还戴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镯。

请她下轿的男方家女眷来了。

“我是李锐的舅母赵氏,燕娘,下轿吧。”

张素衣小心翼翼的下了轿子,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雪盏、碧痕立刻靠过来搀扶住她,又有四个丫鬟在后面为其展开曳地的长摆。

送上同心结的应该是信国公府家中年纪最长的女眷,但邱老太君已去了,所以只能由李钧李钊的祖母递上红绳带。

只待吉时一道,鸣筝声起,她就要递上这同心牵巾。

顾卿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这个完全不认识的老太太捧着长长的牵巾从一旁走了出来。

这活本来该是她干的。

顺手还可以揩揩孙媳妇的油什么的。

张玄开着天眼,又一次看到了顾卿那种失落的眼神,心中一阵难受。

他咬咬牙,上前几步,在旁人惊讶的眼神里抓住了李锐的手。

“张兄,你这是?”

李锐一直在傻笑的脸部肌肉僵硬了起来。

额呵呵,那啥…

他可不好男风啊。

现在抓他手掌什么的…

“李锐,你既然新婚,我便送你一个大礼。”张玄抓着李锐的手,从李锐无名指末节的“关冲穴”沿着手少阳三焦经的经脉输送真元。

这条经脉的关窍连着眼睛,正是“开天眼”的窍门所在。

“一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更不要失态。今日你大婚,只需高兴就好。你若表现的难过,那一位也会难过。”

张玄觉得自己的丹田渐渐冰冷,内丹也一阵阵的刺痛起来,忍不住扯出一抹苦笑。

若要一个凡人能看见三界之外片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张兄,小弟不懂你的意思…”李锐只觉得自己的手掌一阵阵的发烫,然后这股热流沿着手掌往上蔓延去,从鼻梁一直冲入眼眶。

“你这是在做什么?什么大…”

李锐的话愣住了,随口涌上心头的是一阵不可置信。

因为他看见了他已经过世了的祖母,正弯着腰拨弄着李钊祖母手上的红巾。

第225章 李锐娶亲(下)

张玄的内丹有了不可修复的伤害,这让他疼的都站不直身子。

这样的情景,让外人看起来很奇怪。

李锐扭过头,抓住张玄的胳膊,欣喜莫名地问道:“是我奶奶显灵了,是不是?我奶奶知道我要成亲,来看我了,是不是?”

张玄疼的话都说不出了,只能点点头,哼出一声“是”来。

“张道长,你怎么了?”李锐摸了摸一直发烫的眼眶,“我能看见,是你使的法术是不是?所以你才说送我一份大礼?”

李锐,你有这问我的功夫,扶我到一边去行不行啊!

张玄汗如雨下,眼珠子都快望穿了,也没见李锐扶他一把。

李锐还以为这是高人“发功”的正常反应,当下对张玄是感激涕零,千道谢万感谢,眼珠子却是一刻都离不开自家东逛逛西摸摸的祖母,连前面就是媳妇也顾不得了。

连回阳间看孙子婚礼都是这么漫不经心的,肯定是他祖母没错!

此时筝鸣声起,又有唱者报吉时,李锐简直是以迫不及待的表情窜上前去,从李钊祖母的手上接过了牵巾的一端。

一旁围观的女方家人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玄眼睁睁看着李锐一溜小跑的走远了,只留下差点撅倒过去的他。

小李湄第一个发现不对,跑过来一看,张玄哥哥满身都是汗,面如金纸,连忙叫下人从侧门把他抬进府去,让胡家医来看一看。

顾卿不能离李湄太远,看见张玄那边的动静,也顾不得李锐和新娘子牵着红巾进大门了,跑过去问个究竟。

可怜李锐刚刚看见祖母,就见到祖母朝着亲亲的方向跑去。他拿着同心结,眼神一直朝着身后的祖母,就差没有追出去了。

奶奶!你不是来看孙子的嘛!怎么跟着妹妹跑了!

张素衣从帕子下面看到自己的夫婿拿起了同心结,她的手里也被塞进了一段红绸,心中正在兀自娇羞,却见李锐停住了脚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君?”张素衣不得不出声提醒。

李锐听到这低回轻柔的声音,只觉得身子先酥了一半。无论这张素衣长得如何,就凭这婉转动听的声音,就已经可以勾起他八分的好感。

他已经有些觉得祖母当初说张素衣“健硕”是和他开玩笑了。

罢了,既然奶奶是来看他成亲的,一会儿肯定还会跟过来。

如今吉时已到,还是不要让新娘子伤心才好。

毕竟素娘是看不见奶奶的。

话说另一边,顾卿跑到李湄身边,看着被下人们扶到一边的张玄,莫名其妙地问道:“张道长,你是有什么隐疾犯了吗?”

李湄把奶奶的问话又问了一遍。

张玄丹田里真气翻涌,内丹也已经破裂,隐隐有碎丹的倾向。

修道之人修习道法,并不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参透阴阳。凡人有凡人的道,神仙有神仙的道,修真者有修真者的道,修仙是逆天,凡人走的却是顺天,有所反噬,也是一种警醒。

若是人人如此,那世间就乱了套了。

想到这里,张玄的脸上为此番冲动造成的后果,浮现了一丝苦涩的表情。

“我的丹碎了。”

顾卿在一旁傻了眼。

他干什么了,蛋碎了?

李锐不小心捣到他哪里了?

走路走的太大步抻到了?

不应该啊!

作为一个小儿科而不是泌尿科的大夫,顾卿也无计可施。

“亲亲,帮奶奶问问他,我们该怎么做?”

这…想一想就觉得疼啊。

他应该不会想要别人知道这种囧事的。话说张玄自己就通晓医理,应该有办法减轻痛楚。

“罢了,碎了就碎了吧。”张玄虽然觉得可惜,但并不后悔。“您也别在这里呆着了。过一会儿就要行吉礼了,您还是进去看看李兄弟吧。他等着这一天,也等了不少年了。”

顾卿听到张玄的回答,立刻对他举起了大拇指。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好家伙,蛋碎了就碎了,此道士真乃猛士也!

就算他准备出家再也用不上这个了,这蛋碎了还是很可怕的好嘛。

结果人家就跟“啊我准备剥个鸡蛋结果打碎了”一样的蛋腚。

张玄,就算你以后那啥了,我也挺你!

“还有亲亲,你大哥成亲,你也去观礼吧。不用陪着我,我稍微休息片刻,等不那么疼了,就出去找你们。”张玄生怕自己一番心血白费,又想给天君一个惊喜,所以使劲的赶着她们去前厅。

“你确定你没问题?”顾卿看了半天,觉得张玄的情况绝对说不上好。

不过裤子上也没有“血流成河”,大概也没到那么可怕的地步?

李湄却是单纯,听到张玄说没事,点了点头,吩咐胡家医和下人照顾好张玄,转身就往成礼的正厅里跑。

慢了就看不见哥哥和嫂嫂行礼了!

顾卿和李湄是连着的,李湄走了,顾卿便也只能跟在后面走。

虽然有些对不起张玄,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一个大男人蛋碎了,怕是也不希望两个女人(哪怕一个小孩一个老太婆)围着他东问西问的。

她可是十分体贴的哟。她们走了胡家医才好看诊嘛!

顾卿走进正厅,跟着李湄穿过人群来到明堂之时,忍不住愣了一愣。

所谓明堂,就是一家里举行正礼的地方。大部分时候用来做红白喜事。李锐夫妻的大礼在明堂里举行,一点都不奇怪。

让顾卿发愣的是,偌大的一个明堂,主位上就坐着一个方氏。而方氏的背后,则是放着一排灵位。

这些灵位,有李硕的,有李蒙的,有张静的,也有邱老太君的。

正是这一大排灵位,以及方氏代替母位坐在明堂主席上,而父位甚至空悬的情景,让顾卿愣着无法回过神来。

信国公府的悲哀,第一次这么直观的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

顾卿真想让皇帝和皇后过来看看,看看楚家到底欠了李家什么!

人家老国公打了一辈子仗,只想卸甲归田回家歇歇,不让。

李蒙和张静,几乎就是一场连冤屈都无法诉的悲剧。

她重病将亡,楚睿父子却连让李茂回京奔丧都不许。想来她的丧事,即使李茂在京,也是不敢露面,不敢送灵,只能咬着牙返回边关的。

就算他们府上得了个“一府忠烈”的名声又有何用?

竟然连家中嫡长孙成亲都找不全人啊!

顾卿看着那张空荡荡的椅子,整个人如同剜心般的疼痛。既是为李锐心疼,也是为信国公府上下心疼。

只希望两年后李铭成亲,不要再让她看见这样的情景了。

如果她还看得见的话。

顾卿看着李锐和张素衣手执着同心结走到明堂正中,在赞者的唱诵声中对着屋外的天地相拜,就像是感受到某种召唤似的,她慢慢的移着步子,往那张空着的主席走去。

她摩挲了一下这把圈椅,毫不犹豫的坐了下去。

她的孙儿虽然无父无母,但老天让她这个伪祖母回来,必定是有它的意义。

这个主位,她坐了!

方氏看着这个她过去一直忌惮的侄儿成长成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甚至都成了家,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赎罪后的心满意足。

他这侄儿没有其他亲人了,他的婚事,可以说是她一手操办的。而她也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婚事,所以她只能多听多问,也顾不得其他人家笑话,方氏不停的向京中举行过婚事的有经验人家讨教,尤其是德阳郡主。

她的儿子熊平也是刚刚成亲,自然是最有经验。

说实话,包括德阳郡主,一开始都是不喜欢这位国公夫人的。

作为一家的主母,不但见识不广,连最基本的大家规矩都知道的寥寥无几,难免让人看清。但渐渐的,德阳对她也改变了看法。

至少方氏,在“摆正自己位置”这一点上,做的很让人刮目相看。

并不是说她在人际交往中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而是说,她确实知道作为一个婶母、一个母亲,最重要是什么。

不是名声,不是规矩,不是本分随时,而是让晚辈都觉得满足和幸福。

在这方面方氏费尽心思,这样的方氏,让德阳郡主隐约见到了邱老太君的影子。

所以她愿意帮她,也愿意帮她引见其他有能力的人。

方氏没有丈夫的帮助,能够一个人把婚事操办起来,甚至做得挑不出一点错,也和京中诸多人家愿意帮忙有关。

即使看不惯她的,也还要给信国公李茂一点面子。

即使连信国公李茂都看不惯的,也要给故平章政事李蒙一点面子。

即使连他们的面子都不给,老信国公李硕的威望也还是在的。

这便是善缘,这便是余荫。

方氏也是在不停的碰壁中渐渐明白了,即使权势滔天,在有些时候也是没有用的。

便是过去她和丈夫真的把李锐养成了废物,信国公府就他们一家独大,别人也还是看不起他们,更不会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拉他们一把。

自己立不起来,又不做点让人觉得认同的事,别人凭什么要看得起你呢?

李锐,从来都不是理由。

懦弱无能,才是他们当初蒙昧无知的理由。

好在,如今李锐也已经成亲了,她对大伯大嫂也有了交代,对自家的公公婆婆,也有脸面去见了。

只是这大好的日子,张静却没有来,有些可惜呢。

李锐和张素衣拜完天和地,依从赞者之言起身回转,行那参诸亲之礼,却看见自家的祖母正端坐在主位上,对着他们夫妻二人微笑。

李锐手剧烈的一抖,差点没有握住红绸。

张素衣并不知道李锐为何这般激动,但她进堂之前,李锐已经和她小声解释过,因为他父母早亡,叔父又在前线,所以只能委屈她,主位上只有家中婶母一人。

他说他婶母从小将他养大,有半母之恩,理应接受二人叩拜。

当时她点了点头,告诉他并不介意。

而如今失态的却是他。

是因为想起了早逝的父母难过?

还是因为邱老太君去的太早,没能坐在主位上看他们拜礼?

张素衣一想到如今已经孤苦无依的李锐,心里就一阵发紧。她虽是女儿身,但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长大,又有家中诸多长辈爱护,从未有过一天不快乐之时。

想到这里,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红绸,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够传达到李锐那里。

别难过,李锐。

以后我会好好待你,好好爱护你,就如你祖母和母亲曾经对你做过的那样。

我们会有新的家庭,会有许多许多孩子,会忙到让你想不到这些悲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