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竟没有死,脖子上更没有划痕,还以为是做梦。到了天明,突然有人要进宫见她,来者还是陆无声。她心中惊恐,慌忙召见,随即才知道夜明珠一事是真的,她没有在做梦,她的三哥哥也的确是“刚刚”将她杀了。

她恼得要去寻赵焱报仇,但被陆无声拦住了,并与她商量了这一计,让她说那些话,谁想赵焱沉住了气,还识破隔壁屋里有人听着。

赵焱并不愚笨,他深知他这个妹妹的脾气,她随同自己一起归来,怎会还有心思出宫,没有立刻冲到他屋里痛骂撕了他,定是有人拦着。而拦她的人,只有陆无声。

她再没分寸,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些话,于她并没有好处,她句句都在引诱自己,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所以他心生警惕,隔壁房间定有朝廷的人,比如陆无声,比如大臣,又比如父皇信任的太监宫人。

赵焱冷笑一声,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又道:“我不杀你,但你若再敢和陆无声算计我,你明日就会变成死人。”

十七公主眼神咒恨,可对他又没有办法,眼睁睁看他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她在原地瞪眼半晌,愤恨的双眼渐渐…有了讥诮,渐渐变成无尽的嘲讽,又冷漠又薄情。

她款款往楼上走去,行至八楼,又回到了方才的房间。

隔壁两间房已经不吵不闹,没有刻意营造出来掩饰的嘈杂声,而刚才的房间里,也坐了两个人。

自然是陆无声和云照。

茶水已经斟好,就等着她归来。

她坐下身,媚眼轻抬,伸出了手掌。手掌展开,一颗夜明珠卧在掌心中,正是云照被抢走的那颗。

云照大喜,伸手要拿,可手掌却迅速合上。十七公主长眉微挑:“你我约定,不许反悔。”

“当然。”

得到她的允诺,十七公主才再次打开手掌,云照将失而复得的夜明珠拿到手中,对陆无声笑了笑:“是这颗。”

陆无声微微笑道:“快收起来。”

“十七!”

没有关上的门几乎是瞬间就被人推开,两扇门重重拍在两边,似浪拍在礁石上,撞出巨大声响。

十七公主惊得几乎一跳,见了来人,便往陆无声身后躲。

赵焱见了陆无声和云照,又往厢房左右两边墙壁看了看,想起不该这样失态,负手而立,没有再发怒,只是说道:“皇妹,你是不是顺手拿走了我的夜明珠?那是我要送给你十皇姐的东西,你不可胡闹。”

“我没拿,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赵焱冷眉盯她,看向云照:“原来你给了云姑娘,麻烦云姑娘将它还给我。”

云照冷笑:“殿下,这东西本就是我的,何时变成您的了?”

赵焱惊讶:“云姑娘这是什么话,你若是喜欢,就让陆大人送给你,不至于这样贫寒,连颗珠子都买不起吧。陆大人,快让云姑娘别闹了,将珠子还我吧。”

他不想多跟他们废话,就算旁边厢房有人,他不过是想要拿回自己的珠子,那让他们知道他要做的事,也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说了几句客气话,他便上前要抢走珠子。

陆无声将云照拉到身后,护住她,护住她手上的珠子,不让赵焱伤了她。

“这珠子能通神,你想拿它做什么?回到以前,夺取皇位么?”

赵焱诧异道:“陆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何时有这种狼子野心?”

陆无声质问道:“那山庄里藏的数万兵器是什么?”

“数万兵器?”

声音老态,并不精神有力,但浑厚威严,穿透了墙壁传来,令厢房顿时安静下来。赵焱着实意外:“父皇?”

他料定陆无声在隔壁房间安排了人来坐定他大逆不道的事,所以行事小心,说的话也不逾越半句。但他绝对没有想到陆无声请来的人竟是他的父皇,当今圣上。

他心头微惊,立即将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全都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才定下心来。

转眼赵康已经从隔壁厢房过来,数十名侍卫如鱼贯入,沿边而立,将厢房塞得满满当当,随后赵康才入内。

他年纪已过半百,常年久病,神色不佳。但目如猛虎,王者英姿不减半分。

宫人已经搬了椅子过来,扶他安坐。

“父皇。”十七公主走到赵康身边跪下,一抬眼,都是泪,“三哥哥真的想杀我,您既然肯来,定是信天成的话的,他真的想杀我。”

赵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父皇来,不是因为信你,而是不想你三哥哥被人冤枉了。”

赵焱心中冷笑,这话正是表明了不信他,所以才来不是么,话说得倒是好听。君王的心,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会相信。他跪地说道:“请父皇为我做主,陆将军辛苦守卫边城,还未班师回朝,他的儿子便和皇妹胡闹污蔑儿臣。皇妹,你真糊涂,就算你真的喜欢陆大人,也不能听他蛊惑呀。”

十七公主恨恨道:“我没有受蛊惑,是你亲口说要杀我。”

赵焱摇摇头,重叹一口气。

赵康转而看向陆无声和云照:“你们有何说法?这夜明珠,当真能让人回到以前?”

赵焱一顿,他蹙眉看向陆无声,他为了自保,竟将这种事跟他父皇说了。也对,如果不跟圣上说,那他一个朝廷官员,如何跟他这皇子斗。所以破罐子破摔,宁可将这件事跟圣上坦白。

陆无声答道:“回禀圣上,的确如此,这件事三殿下也深信不疑,所以才大费周章想抢夺夜明珠,想要谋夺皇位。”

“陆大人说笑了,这夜明珠本就是我让宫人去宫外采集的。而且你说我有谋反之心,难道就凭你一颗不知真伪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事是传说,那山庄所藏的数万件兵器,殿下又该如何解释?”

赵焱惊讶道:“什么山庄,什么兵器?陆大人说话真是越发奇怪。”

一直没有做声的云照说道:“殿下就好好的再挣扎片刻吧,七殿下已经带人前往山庄搜查了。”

她以为说出这句话赵焱多少会露出惊慌模样,可他脸上连半分慌张都没有。他太过镇定,反倒是让云照的心七上八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人在屋内静等赵州归来,屋里气氛越沉静,赵焱越镇定,云照就越慌。她紧紧握住夜明珠,要是不小心被赵焱坑了,圣上要砍她和陆无声的脑袋,她就只能再回去了,否则进了天牢,她想靠近陆无声都没有可能。

她实在是太过紧张,握得夜明珠都要碎了,她偏头看向陆无声,想和他说话,想问他,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出意外。但屋子里谁也不说话,她没有办法问。

陆无声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殷切目光,也偏头看她。好似见她目有惊慌,轻轻朝她点了点头,以目传意——放心,云云。

云照高悬的心瞬间就归于平静,对,陆无声办的事,她不该怀疑。

那赵焱那家伙为何如此安定?

整个八楼都已经被他们要了,所以八楼没有一点声响,方才那些客人,也都是赵康安排的人。现在他们房中没有动静,别的房间也安静下来,整个八楼都悄然无声。所以有人从七楼楼梯上来时,脚步清晰可辨,几乎是立刻吸引了全部在等待的人的视线。

“定是七皇兄。”十七公主立即起身去门口瞧,一见那男子,就跑过去拉他进去。能为她报仇的人,就只有山庄窝藏兵器的好消息了,她如何不急。

定要让赵焱那混账东西尝尝掉脑袋的滋味,方能泄她心头之恨!

赵州被她拽得急行入屋,屋内气氛压抑沉寂,他跪地向圣上问了安,说道:“儿臣已去过陆大人提及的山庄。”

赵康默了默才问:“如何?”

云照满目期待,说吧,只要说出来,事情就结束了,她再也不用回到腊月初八,喝那腊八粥了。

赵州说道:“没有发现任何兵器,只是一处普通的庄子。”

云照一愣:“不、不可能,七殿下可有找过庄子里面,那里面,还有大大小小的地窖、暗道,都是兵器呀,而且还有金银财宝!”

赵州摇摇头:“没有,只有几个负责清扫的老奴,没有兵器,也没有财宝。非说有钱财,也不过是几件古玩和几十两白银。”

云照登时瘫坐地上,脑袋嗡嗡直叫。十七公主也傻了眼,她恶狠狠盯看云照和陆无声,若非她的父皇在这,她已经要骂他们了。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她为他们盗取夜明珠,他们要扳倒她的皇兄,结果他们却将事情闹到这个无法收场的地步。她往他们的方向紧盯,他们侮辱皇子谋反,这是大罪,说不定父皇会就地处置他们,那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回去。

这一次她要一起回去,她可不要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云照又将夜明珠握紧了些,情况一不对,她就跑。忽然有手压在她的拳头上,轻轻压着,像是在安抚她不安的情绪。她抬眼看去,陆无声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在告诉她,他们还没有输。

可他们已经输了。

兵器不在那,她知道是赵焱察觉了便将兵器转移走了,天大地大,他们要去哪里找这证据来证明他们没有污蔑皇子?

没有可能翻身了…

他们输了。

“陆无声,朕信任十七,也信任你的父亲,所以由得你胡闹,甚至亲自出宫与你们唱戏。可你这出戏,实在是太荒唐!”

“哎呀,这里好热闹。”

腔调懒懒,好像说话的人没有睡醒。突如其来的倦懒声音让赵康都顿了话,往门外一看,就见个穿着寒酸的捕快倚在门口,脖子上正被侍卫架了刀,可他仍面不改色,笑道:“我在郊外查获了一堆兵器,押送的人有宫里人,有您的人,他们说那些兵器是三殿下您的,我听说您在这,就赶紧过来找了。咦,对了,哪位是三殿下?哪位哪位?陆大人帮我指指吧。”

陆无声淡定地往赵焱一指:“这位就是了。”

万晓生恍然,殷勤道:“殿下赶紧去看看吧,不过放心,您的上万件东西都好着呢,就是押送的人嘛…不太老实,老喊着是您的人让我滚边去,所以被我揍了一顿,看着有点惨,您不要怪我。”

赵焱愣神,立即往赵康看去,只看见一张阴沉面庞,他怔了怔,自知兵器被陆无声派人截住了。物证在前,人证也有,他深知无力回天,顿时瘫在地上。

第六十八章

万晓生率着众衙役拦截下的兵器,已经都送到衙门,赵康让侍卫押赵焱一同前去衙门查看,暂未发落,只是自古以来,谋反是大罪,所以就算赵康没有当众宣判,云照也知道赵焱的下场不会太好。

这样安静带走,可保皇家颜面,处置的事,这几日定会有结果。

赵康看着侍卫亲自押走赵焱,视线落在门口,许久都没有收回。直到公公提醒该起驾了,他才动身,临走前回头对陆无声说道:“夜明珠一事,可是真的?”

目光灼灼,是不信任,是怀疑,更是虎视眈眈,充满了危险。

陆无声抱拳微微弯身,答道:“子虚乌有,臣也不知道是谁造谣说我未婚妻手中有这样的夜明珠,导致殿下被迷惑了心智,前来抢夺。被公主发现后,他又威逼公主,实在让人费解。或许是殿下心中的确是有野心,所以才会寄托这种玄幻之事。”

赵康拧眉盯看,没有完全信他。

一会陆无声才说道:“圣上,如果它真的能让人回到过去,那微臣的母亲…也不会因故离世了。”

赵康一愣,终于收回审度的目光:“你和云家姑娘有功,朕会记得。”

说罢,这才离开,没有再问夜明珠的事。

他一走,满屋的侍卫也陆续离开,整层八楼,终于再次回归平静,这一次的平静,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静。

云照开口问道:“为什么你笃信圣上会和你一起演这场戏?”

“因为有十七公主的说辞。”

“这恐怕不够吧,说到底,三皇子也算是太子人选之一。”

陆无声默然许久,才摸摸她的头,说道:“因为他是君王,哪怕有疑点的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云照愣了愣,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坐在云端之上的人,远不如坐在地上的人安稳。稍有风吹,就可能跌落神坛,万劫不复。所以他们受不得半点风吹,一旦发现,就要拦截在百里开外,方能安然。

“我也得回衙门了。”万晓生摸了摸还凉飕飕的脖子,又道,“陆大人,为什么你要让我去劝那领头押车的人,谁来着,秦融?还说只有我能劝得动他,让他回头是岸?”

陆无声笑笑:“经验。”

“啧啧,说得我好像跟他很熟似的。不过我也懒得知道原因,我就问一句,陆大人跟我许诺的…咳。”万晓生清俊的脸上冒出醉酒红晕来,“你说能让云家姑娘把喜鹊许配给我的事,咳咳,是真的吧?

云照侧耳听见,偏头字字道:“童、叟、无、欺。”

万晓生顿觉周身舒畅,又怕她打趣自己,说了句“我也得回衙门去了”就匆匆下楼跑了,看得云照忍笑,还没笑够,就觉旁边有股戾气,一看,果真是十七公主。

十七公主瞥了两人一眼:“你们应该好好感谢我,如果不是我,计划不会如此顺利。只是陆无声,以后你有后手的话,劳烦告诉我一声,免得我跟着担惊受怕。”

“没有以后了。”云照偏身瞧她,这回终于轮到她将陆无声拉到了身后,她一点都不想让十七公主多瞧他一眼,“正月之后,会有番邦前来和亲,到时候公主答应了为妙。”

十七公主冷笑:“番邦皆是蛮荒之地,你让我嫁去那些地方,是何居心?”

“因为如果你不嫁去番邦,一年后,你会死于京师爆发的瘟疫,死相凄惨。”

十七公主周身一震,她转了转眼睛:“你唬我,你只是想将我打发到千里之外的番邦,不再回来吧?”

云照叹道:“言尽于此,公主自己考虑吧。”

十七公主还是不信,看她还有什么说辞,可没想到云照竟不说了,拉了陆无声往楼下走。她说得越多,她就越不信,但云照不再提,倒让她心慌。她上前捉住她的手,瞪眼道:“你说的定是假话,对不对?”

云照看了看她,缓缓推开她的手:“一年后,真的会爆发瘟疫。如果公主不信,可以等,只是这一等…就没命了。”

她说完就和陆无声下楼,留下举棋不定的十七公主在原地慌了神。

不可能,她不会死的。

开什么玩笑。

她蓦地笑了笑,这一笑,才觉额头冰凉,抬手一抹,尽是冷汗。

她恶狠狠地盯着云照的背影,紧握拳头,她不能死,不能这么轻易地死了。一年…她只要等一年,就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如果她敢撒谎,到时京师没有瘟疫发生,她定会想尽办法杀了她!

离开酒楼,天正放晴,还未至正午,可日光已经晒得人微醺。

入了闹市之中,两人也不知要去哪里,但世间已宁静,去哪里都无妨。

陆无声问道:“你方才所说,是真的?”

云照说道:“瘟疫是真的,只是到最后都不知晓问题,所以无法防范。”她说着还叹了一口气,唯一欣慰的是所幸不是大瘟疫。

“那十七公主…”

云照笑道:“是假的。”

年后来求和亲的番邦,不多久会叛乱,尔后被圣上派兵镇压,而其后宫妃嫔皆下落不明。她想,十七公主如果真嫁到番邦,那也没有再回到宫里的机会。

就算是真的回来,瘟疫一事她没有说谎,她必然是信她的。所以万一归来,十七公主找她,也是求她居多,而不是害她。

“这一次万捕快帮了大忙。”

“如果不是你提过你曾拜托万捕快带人上山捉贼,他一一照办,我也没有这个把握去请他带人拦截那些兵器。”

赵焱为人谨慎,陆无声也怕赵焱不肯承认那些兵器是他的,料他会派人运走,所以拜托万晓生去盯看,果然,赵焱命人转移走了那些兵器。兵器并不是他最想查缴的,而是运送兵器的那些人,一个不会泄露赵焱的身份,但两个三个,运那么多的兵器走,他能找到的人也不见得会全是死士,那要找到几个怕死的,嘴巴不严实的,就不难了。

云照盘算着该怎么跟喜鹊提万捕快的事,心中美得很:“我不好明着给他银子,那我就在喜鹊的嫁妆上下功夫吧。对了,你也要记得好好奖赏管家。”

陆无声问道:“哪个管家?”

“陆管家呀。”

“哪个陆管家?”

云照扑哧一笑:“陆无声你糊涂啦,当然是你家的管家。”

陆无声笑问:“奖赏他做什么?”

云照顿觉不对:“我半夜被人捉走,好在你让陆管家来闹了一回,才不得不让赵焱光明正大让我进宫,也是如此定北侯才能将我顺利接出宫外。等等…管家不是听了你的安排才来的?”

陆无声愣了愣:“我并没有让他去,我醒来后直接去找你,但到了云家发现你不在,后来我才去找了万晓生,天亮后就进宫见十七公主。”

不是他的安排?那陆管家…

云照微微晃神,忽然明白过来:“陆无声,我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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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在严冬,竹林也依旧苍翠,竹子的幽香沁人心脾。

一座孤坟坐落其中,连带着整片竹林,都安静了。

那坟前有香火,旁边的杂草也刚被人除去。

陆无声看见坟前香火,有些意外,随后又觉不可思议:“怎么会有香烛,之前我和父亲在腊月二十初来,是我亲手除去的杂草、上的香,如今重来,未到二十,这里不可能如此。”

“陆无声,你还不明白吗?”云照不断重复的这几日,对任何光怪陆离的事都想得开了,她不如陆无声聪明,但她有着女子独有的细腻心思,“谁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救你?得罪公主,闯入火牢,还能命令陆管家?”

陆无声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