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翠丝靠近我,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道:“要不,宝珠,你就放弃吧,我知道,一块糕搭一块馍,没有听说过一块糕搭个汉堡包的。”

明明是很严肃、很体贴劝慰我的话,从翠丝姐姐里比喻出来,就有很浓烈的喜剧色彩。

我扑嗤一声笑出来,捶了她一拳:“难道凤阳糕配不上肯德基的鸡腿汉堡包?”

她也跟着笑,笑得小心翼翼:“宝珠,那工作怎么办?”

我瞪眼:“工作怎么可以放弃?难道面包不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

翠丝展颜,笑得欢畅,拍着我大笑:“好,很好,你的观点很对,俗话说得好,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我看宝珠,今年你会升职。”

升职我不指望,只要对着林凤眠能稍稍自然点儿就好了。

翠丝不死心地又朝我靠了靠,挤眉弄眼地道:“其实,宝珠,许品鑫也不错。”

他是很不错。

人好,貌端又有钱,年轻而体贴。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古怪的事,我偏偏满眼塞的都是那个不适合我的人的身影,有句歌词说得好:春风再美也比上你的笑。他总是笑着

笑着,就用他浅浅的梨窝拨动了我的心弦。

让我着了魔似的去追随他的身影,神魂颠倒地念着他的好。

我用手指插入发根,苦恼地从里往外拉。

翠丝一把打掉我的手,痛惜道:“你为什么扯自己的头发?好不容易长出些,你这一把下去,你看看掉了多少!”

我平摊开手,怔怔的看手心里被拽下的烦恼丝,比刚进华丰那会儿长了不少。

我叹气:“翠丝,我突然想留长发,想穿耳洞,很想做个细腻腻的小女人。”

翠丝用眼睛瞟我,鄙夷道:“这有何难?头发可以带假发,耳洞嘛,到夫子庙,随便哪个卖耳环的摊子上就可以穿了。”

她想了想,一拍手道:“择日不如撞日,宝珠,我带你去打耳洞。”

我欣然而笑,扯着耳朵,开心道:“我要每只打上七个孔,舌头,肚脐上都要穿。”

翠丝姐姐目瞪口呆,扯着我的耳朵,惊诧:“每只七个孔,你这个小耳朵可受得了?”

我露出白白的牙,向她狠狠地上下扣了两下,点头道:“末梢神经而已,怕什么?”

她虽一脸的不敢苟同,却也不反驳我,拍拍我做恍然大悟状:“被挫伤的女人容易自虐,这个我了解。”

我一把勾过她的头,哈哈大笑,顺手捡起西装,反担在肩上,拽着她甩上门,择日不如撞日,这话说得好。

我关上手机,不再想其他的事情。

夫子庙一如既往的嘈杂。

各色的摊位,从商店里面铺了出来,一直塞满巷口,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或调笑,或嬉闹,将仅存的一丝道路也给封死。

翠丝姐姐和我手拉手,直接跨过个摊位,指着里面缩成一团、正对着镜子上假睫毛的中年大叔说:“宝珠,这里是我的根据地,我所有的

耳洞都是这里打的。”

我扫视摊位,琳琅满目,中年大叔眨了眨带着钻石的假睫毛对我媚笑:“小姐,一枪下去,包你不痛。”

我噗嗤一声,差点将嘴里含着的水喷了出去。

他的眼神真销魂,每眨一下,上面的假钻就锃锃地反着光。

我稍稍镇定了下澎湃的心跳,咽咽口水咬牙道:“老板,我每只耳朵要打七个耳洞。”

最好挂成圣诞树!

中年老板嘴巴微张,点头示意:“小姐,可以,比例方面你放心,就是打七十个洞,我都给你打得均匀相称。”

我想起花清晨挑衅的样子,满耳垂的闪闪发光,娇媚无比的软声细语,一下子又怒了起来,伸出舌头,又道:“舌根下面也打两个,带钢

钉。”

翠丝姐姐扯扯我的衣袖,满脸震惊地摇头:“宝珠,你真搞自虐?”

我翻白眼,对着睫毛弯弯的老板继续道:“肚脐上最好也打个洞,挂钻石。”

中年老板讪笑,而后搓手并一本正经道:“小姐,你说的都有技术难度,舌头和肚脐这两块地方的业务,目前我们没有开发……”

他说得那么严肃,让我忍俊不禁,差点儿笑出声。

翠丝姐姐翻白眼,怒嗔:“你先给她把耳洞搞定。”

中年老板眨眨小媚眼,钻石连闪了几闪,他从镜子旁边拿出只打耳枪,用镊子镊起酒精,擦了又擦。

我嗅嗅鼻子,从心底腾起一股恐惧,我怕闻酒精的味道,这味道深入骨髓,将我童年天天打针的记忆一点一点给勾了起来。

“老板,要不,不打七个,先打一个试试?”我苦着脸,意志不坚定地说。

“不会很疼的啦。”他边说边扯过我的左耳,熟练地用酒精沾了沾左耳垂,一枪就钉了下去。

我惊得捂耳大叫,手从耳朵上撤下来,星星点点的红,妈的,居然还见血了!

“小姐,把右边的也打了吧。”中年老板猥琐地笑着,抬了抬手里的枪,我几乎泪奔。

“我不要,很痛。”我泪眼婆娑,左耳立刻肿痛起来,我拿过镜子,红彤彤的,像颗大大的花生米。

“你没种。”翠丝伸手给对着我竖起食指,向下一比。

我沮丧,哭丧着脸道:“姐姐,就当我没种,一边七个洞的构思就算了,我有这个心,没有这个胆啊。”

她不语,恶狠狠地瞪我,突然指着我的耳朵咆哮:“程宝珠,哪有打一个洞的?怪异到极点!”

我讪笑,用微微长些的碎发盖住耳垂,拉过她,讨好地接过她的小包包。

真的太痛,不是都说耳朵是末梢神经么,为什么还会这么痛?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翠丝姐姐抱臂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歪着头思考。

“宝珠,我带你玩个游戏,保管你忘忧忘恼。”她咧开嘴巴笑,露出的白牙齿闪闪发光,让我有某种不好的感觉。

我摇头,很果断地拒绝她:“不不不,谢了,翠丝,我很累,我想休息。”我看见她闪光的大白牙就害怕,以往血泪教训告诉我,这时该

离她远远的,否则,被连累的就是我。

可惜,翠丝姐姐粘人的功夫几十年如一日强悍。

她皱眉怒道:“程宝珠,你太不够意思,难道陪我娱乐娱乐也不可以?我们二十几年的交情,你就露这么个生不如死的表情给我看?”

“我真是看错你了……”她拉长声音,放声悲鸣!

我无奈,摇头叹息,一旦她提到我们之间比海深、比月明的伟大友情,我就彻底没辙。

我说:“好吧,翠丝姐姐,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她转怒为笑,得意扬扬指着不远出的KF,笑道:“看到没?”

我点头。

她继续说:“看到那临街的玻璃了么?”

我眯眼看去,如果不是折射着亮闪闪的阳光,我几乎以为那一块是没有隔断的。

我继续点头。

她越说越开心,吐液横飞:“我跟你玩个游戏,我们选对情侣,对着他们,隔着玻璃趴在那块玻璃上,脸皮要紧贴,最好鼻子贴塌掉,嘴

唇贴成红肠,看看谁先支持不住,输的人请客吃KF?”

果然……是个震撼人的游戏。

我惊恐地看她,拍着胸口,凄凄然道:“可以不参与么?我愿意请客!”我举起双手,真是服了她,为了吃顿KF,搞出这么个丢人的举动

,尤其趴在这么干净的玻璃上面,简直是作孽。

她眉头倒竖,用手使劲儿地捏我红肿的耳垂,掐得我眼泪都要流下来的时候,嘿嘿笑道:“你有选择权么?程宝珠,难道你以为我是因为

想吃KF?我是为了让你开心,你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二十几年的交情啊……”前一句说得无比恶霸,后面却越来越悲情。

我流汗,认命地摇头。

好吧,跟翠丝姐姐出来,就是要有强壮的心理素质。

二十几年的磨炼,我的脸皮已经厚得跟牛皮一样坚韧了。

翠丝姐姐展颜,拉着我跑得异常兴奋,离玻璃还有三步之遥,就飞身而上,身先士卒地趴了上去,果然是脸部紧贴,鼻子塌陷,嘴巴压成

了平面香肠。

她一边转动眼睛,一边示意我上。

我幽幽地叹口气,慢吞吞地走过去,也将脸贴了上去。

玻璃冰凉冰凉,将我身上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靠近玻璃的一对情侣,本来笑语盈盈地相对凝视,此时被我和翠丝姐姐分去了一大半的注

意力,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羞涩地用眼角一遍又一遍地飘过窗户,手上的汉堡,搁在了桌上,脸红得像个大龙虾。

这个世道,丢人现眼的不觉得臊,被偷窥的倒先扭捏起来,很快年轻的男孩子也频频地扫视过来,满脸惊恐,像看到了不明飞行物。

翠丝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撤退?我的嘴巴和鼻子以及额头被玻璃压得真难受。

我用余光瞟瞟翠丝姐姐,她的目光停在了小情侣的奶昔上,口水顺着玻璃流出一道道水痕,我差点憋气,就此晕过去,翠丝姐姐,这也太

丢人了。

她一个眼神抛来,挑衅地瞪眼,示意我认输。

我也想认输,翠丝姐姐,耗在这里太丢人了,不过,我刚刚才记起,今天出门,我就带了个公交月票卡,如果我输了,拿什么请你?

我死撑着,将脸又贴近窗户几分,翠丝姐姐眼神暴怒,伸出个大拇指,示意,程宝珠,你好样的。

我欲哭无泪,苦着脸看那对苦命的小鸳鸯。

小鸳鸯的勺子越动越慢我甚至看到了从他们额际流下的冷汗,静悄悄、无声无息地流淌。终于,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再也撑不住,拿起座位

上的包和衣服,拖着男友,转了个身,调到了靠里面的座位上。

我松口气,转身面对翠丝姐姐道:“Ok,人家被吓跑了,可以中场休息了。”

翠丝姐姐的脸仍然紧紧贴在玻璃上,口齿不清道:“啊,不是等待下一对吗?”

我崩溃,翠丝姐姐,就你和我这么卖力地在玻璃上烙大饼,会有下一对?

当然,我还没有来得及义愤填膺,就有人先我一步,怒吼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我转身,是个保安同志,怒容满面,提个水桶。

我咬牙,示意翠丝姐姐快下来。

她从玻璃上缓缓地撤离身体,擦擦嘴边的口水,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们是来捣乱的?”保安同志怒火中烧,指着玻璃上的口水,怪叫,“你们什么意思?”

翠丝姐姐突然兴奋起来,完全无视了咆哮中的保安:“宝珠,你先下来的,算你输啊,要请客吃肯德基。”

正文 第27节:没什么大不了,我放!放!放!(2)

我同情地看了看石化的保安同志,叹息着点头:“好吧,翠丝,不过你得先垫上钱,因为,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钱了。”如果你听完这个

能心平气和的话。

果然,翠丝大怒,用牙狠狠地咬住自己包包的提手,道:“程宝珠,你忒没有良心,我尽心尽力地逗你开心,你居然想讹我请肯德基。”

她一跺脚,率先冲进店门,将门推得来回颤动,我愣在原处,好半天没有回过神,啊?变成我讹食了?

她见我久久不跟过来,推开门,探出头,大叫:“我请客,你来不来?”

我莞尔,这姐姐永远心比嘴软。

进了门,才知道我错了。

桌上放着最起码六包番茄酱,翠丝姐姐眉飞色舞地左顾右盼:“宝珠,要是遇到个熟人,借个汉堡,这些番茄酱就足够了!”

我一口口水呛在喉管里,咳得惊天动地,你说,有什么熟人借给你汉堡吃?!

翠丝姐姐眼眸一转,笑嘻嘻道:“程宝珠,说不定真有人借给我们汉堡。”

我转头,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墙角坐着满脸趣味的许品鑫,脸朝着我们懒洋洋地笑,见我们看他,伸出只手指示意。

这个角度,正巧可以从墙角看到刚刚那块玻璃,也就是说,我和翠丝姐姐的倾力表演,他看了个十足。

我羞愧无比,这下脸丢大了。

他站起身,慢吞吞地踱了过来,未语先笑,好半天才止住,道:“宝珠,你和你的朋友真是宝得很啊。”

翠丝狠狠地瞪他,跷了个二郎腿不停抖动,装作女地痞样,凶神恶煞道:“表演也看了,美女也看了,你该做点表示吧?”

许品鑫大笑,点头道:“我可以考虑借给你们汉堡、薯条和汽水,条件是饭后给我点儿时间和宝珠单独聊聊。”

翠丝姐姐耸肩,巨掌拍得我心都要跳出来:“宝珠,看不出你还能解决温饱问题啊,好吧,吃完汉堡,我发誓我会自动消失。”

我瞥她一眼,冷哼一声,好你个翠丝,为了点眼前利益,你就将你二十几年的姐妹给出卖了!

她讪笑,举起汉堡将嘴巴塞得满满的,笑容越发猥琐,口齿不清地说:“宝珠,要听老人言,惜取眼前人啊。”

简直驴唇不对马嘴!我看见许品鑫的眼睛都要笑没了,一面笑一面将自己的汉堡也贡献给了翠丝姐姐。

“你和许总简直是天造地双、豺狼虎豹的一对。”她变本加厉,接过许品鑫的汉堡,觍着脸问,“加这么句,能再打包一个回去宵夜么?”

我无言,抬头无声地谴责她。

她装作看不见,一抖手,四包番茄酱都撒汉堡上了。

“宝珠,你的脚怎么样了。”

我举起脚,左右扭动,轻松自在道:“好了,那天只不过是抽筋。”

啊,是抽筋,那根筋从心脏一路通下来,将我身上所有的血管都抽得生痛。

他微微一笑,欢快道:“这样最好,我本来想今天拖你去医院,要知道伤口旧疾不好好医治,很容易酿成后遗症。”

我低头,转动着手里的可乐,看着一个又一个褐色的气泡浮上来,跟着又一个接一个地破碎。

就好像我的爱情,开始总是让我憧憬万分,到后来,处处都是破灭的痕迹。

“宝珠,林……凤眠后来可有解释?”他看了一眼竖着耳朵的翠丝,轻轻咳了一声。

翠丝姐姐立刻领悟,拎着打包好的汉堡,滋溜一路小跑,边跑边朝我们挥手:“你们慢谈,我先走了。”跑过玻璃窗,又做了个口水长流

的造型,幸好保安同志守在那里,否则,我估计她是有精力维持个一两个小时,估计到时候,窗口的那一排一定是空空的一片了。

我用牙咬起一块冰,咯吱咯吱地咬碎,凉冰冰的水顺着喉管流进我的胃里,激得我的胃一阵抽搐。

“没有。”我的手机开了一夜,也没有等来他的只言片语。

他微微惊诧,却不动声色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继续问道:“宝珠,你可要继续在华丰工作?”

我点头,默默地咬吸管,就业这么难,马上就接近暑假了,难道要我继续混在人才市场和刚毕业的学生同争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