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昭对着锦朝毕竟不好板着脸,点了头道:“你和徐妈妈出去吧,我和你母亲单独说一会儿的话。”

西次间的槅扇关上了,顾锦朝走到正堂门口,让丫头端了绣墩过来坐着。

顾德昭看着纪氏很久。

她早就不年轻了。脸蜡黄枯瘦,搭在锦被上的手能看得见交错的青筋。一头乌发中已经有了几丝白发,就藏在她挽起的小攥中。当年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清秀明媚,那个纪晗去哪儿了?

怎么岁月就这么过了,宋妙华还年轻美貌的时候,她就老成这样了。

顾德昭想到这些。不是没有感概的。他在鞠柳阁想了那么久,就是在想着他和纪氏,和云姨娘过去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云姨娘死的时候身下的血污,她苍白凄惨的样子,顾德昭对纪氏就重新愤怒起来,甚至无论她病成什么样子。他都有种甚至是恶意的,觉得纪氏咎由自取的感觉。

他终于开口说话:“昨夜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朝姐儿在垂花门拦下玉屏,我听护院说了。”

纪氏看着他的脸,顾德昭年近四十了。却更显得沉稳俊秀,难怪罗姨娘死心塌地地对他。

她点了头:“我知道,老爷,您过来坐下说吧。”

顾德昭冷冷道:“坐下说?还是算了吧,我说几句就走了。”

他一直盯着纪氏,还是想不出她怎么会忍心害了云湘,云湘可是一直待她极好的!

“我问你,云湘的死,是不是你把她的药换了?”顾德昭看了她许久,才问道。

纪氏苦笑:“老爷,您就听信了宋姨娘的话,觉得云湘是我害的了?”她深吸了口气,就算锦朝早和她说了这事,但是面对顾德昭一张冷漠的脸,她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刺冷的。

他如此容易被宋姨娘说动,如此轻易相信了玉屏的话,她已经嫁给他二十年了,这二十年还不足以让顾德昭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不成?

“朝姐儿已经问过了,玉屏并非宋妙华偶然碰上的,是她苦心孤诣找了来想陷害我的。不然又怎么会半夜送她出去…老爷,您可要想明白这事。”

顾德昭听了一时冷笑:“宋妙华怎么把这个丫头找来的,姑且不管,我看她说的倒是真话。你以为我是第一天怀疑你了?我知道别人不觉得你会害云湘。但是我还能不明白你吗,你不害宋姨娘,是因为她不会威胁到你。但是云湘不同…我…我对她是真心的好,你看得出来,所以你才忌惮她!”

纪氏听了顾德昭的话,气得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她是从小服侍我长大的,对我又忠心耿耿,我怎么可能要害她?”

她当时确实因为顾德昭对云湘的情分感到不安,却不会真的去害她。

顾德昭慢慢说:“人都是会变的,你心里害怕着呢。荣哥儿刚出生的时候,是云湘一直带着她。你看荣哥儿和云湘十分亲密,心中不悦,罚了云湘去小厨房做事。几个月后才让她回来,却把荣哥儿给了玉屏带。我说的你可认了?”

纪氏突然觉得十分疲惫,她闭上眼再睁开,才解释道:“但凡是个母亲,就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亲别人胜过自己…我…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她对朝姐儿、荣哥儿好,我看着却并不十分喜欢。他们是我的孩子。就算交给嬷嬷带,也不该和云湘如此亲密…”

何况当时顾德昭一心留在云湘身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是人,而且是顾德昭的妻子。怎么可能不嫉妒呢?

听到她这么说,顾德昭的语气愈发沉了:“…那两个丫头原来是你的心腹,云姨娘因为翠屏死了,我当时就怀疑了你。你十分伤心,说自己还不如和云湘一起去了。我看你哭了半天,却连云湘的遗容都不肯看一眼,我就知道你想什么了!你要是真和她这么要好,怎么不真的和她一起去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恶毒!纪氏紧紧抿着嘴,顾德昭是早怀疑她的!

她是妒忌云湘,妒忌她死得如此早。顾德昭就要记她一辈子了。她也不想看云湘死的样子,这些她都承认,在云湘怀孕之后,她对她就不如原先亲密了。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她!毕竟两个人还有主仆情分,毕竟她怀的是顾德昭的孩子…

“你若是真如此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纪氏低低地道。

顾德昭冷笑:“你这性子一贯不讨喜的,不要总是做出这副受委屈的样子。便不说云湘的死…你那病怎么可能三番四次反复,岂不是你自己闹出的事吗?你想和宋姨娘争宠,在自己药中放了大黄,连朝姐儿都要煽动了去找她的麻烦…宋姨娘帮你管内院,已经十分不易了,你为何总是和她过不去?”

“你总是说你为我抬了姨娘。抬了之后自己又要来讨委屈。我问你。这些姨娘,包括云湘,是我说了抬的吗…你占了贤惠的名声,还成了委屈的那个,倒是什么好处都占了。”

纪氏抬头看着他,却是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连这个人都看不清楚了!

她已经嫁给顾德昭二十年了。早五年生不下孩子,四处求医问药,眼看着怀了锦朝,他又看上了宋妙华。她能不帮他纳了宋妙华吗?他去宋家吃酒,和人家三小姐在庑廊散步被人看到。宋妙华一个丫头都没带,不是有私情是什么?他不怕怀了宋妙华的名声,她还怕他怀了名声,对仕途无益呢。

她还怀着锦朝,帮他置办亲事,置办了宋妙华的院子。

她见顾德昭身边两个通房也不容易,他对那个姓杜的丫头更是十分宠爱,便也抬了做姨娘,免得怀了孩子不方便。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觉得她只是是为了博一个贤名吗?

纪氏觉得自己应该十分悲痛,偏偏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手抖得抓不住被子,胸中一股气喘不过来。她闭上眼睛,泪珠从眼角滑到鬓发里,十分冰冷。

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什么情意。顾德昭和她一起二十年了,竟然如此曲解她。

纪氏喃喃地道:“我虽然不信任云湘了,却没有害她…大黄更不是我自己放进药中的,是宋姨娘做的…只是我也没想过和你说罢了…为何你就是不相信我呢?”

顾德昭叹了口气:“要我信你,你觉得自己可信吗?我这些年一直在疏远你,除了因为云姨娘的死,还有你自己这个性子。你要是真的病发了,恐怕早死了数次。这病有几分古怪你自己清楚…你自己别用病来争宠,这让我觉得更厌恶你。”

纪氏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最后听到他这番话,却笑了笑。

用自己的病来争宠?亏他想得出来。

她在这个人身上耗尽了年华,顾德昭却有一个又一个的姨娘。

纪氏侧头看着半开的槅扇,外面开得正好的一丛虞美人。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顾德昭最后冷冷地道:“云姨娘毕竟是死了,你要是还有几分良心,就该夜夜自责!”

他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纪氏,“我们夫妻情分是再也没有了。纪晗,你还是安心养病吧,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其实我在书房,写了好几纸休书,但是到了最后全一把火烧了。便不是为了你,也为了朝姐儿。她总是要嫁人的…”

顾德昭离开了斜霄院。

纪氏怔怔地看着窗外的花,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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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sunflower889亲的打赏,瀜岚亲的粉红,中午还有一章~

第七十四章:逝世

锦朝看到顾德昭走出来,便起身迎过去。

他的神色很平静:“昨夜你带着护院在垂花门抓了玉屏?”

锦朝行了礼说:“女儿只是想把事情问清楚,万一宋姨娘从中捣鬼,女儿也要防备着些。玉屏现就在东次间好好的,父亲要去看看吗?”

顾德昭摆了摆手,说她一句:“罢了,你毕竟是闺阁女子,可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顾锦朝只是笑着应了,父亲的话对她来说一向没有什么用,她做这些,顾德昭怎么能明白。

她屈身送了父亲离开。

徐妈妈端着一盏党参枸杞乌鸡汤从游廊走过来,对锦朝道:“大小姐,夫人中午进得少。奴婢便炖了汤来,不如您端给夫人…”锦朝点点头,接过徐妈妈手里的汤,跨入西次间内。

纪氏正靠着槅扇,看着外面草木葳蕤,金乌西沉,橘黄的太阳光落在窗棂上。她消瘦的脸搁在大红遍地金的大迎枕上,更显得蜡黄。锦朝端了瓷盅过去,笑着拉母亲的手,问她:“您和父亲可讲好了?话说明白了就好,总归是没有什么的。”

纪氏笑了笑,她直看着锦朝,目光里有种奇怪的亮。

她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喉咙像是哽住了一样。

锦朝却没有注意到,她把汤盛在碗里,又舀了要喂给纪氏。

纪氏含笑着一口口喝了,汤进了嘴里,半点滋味都没有。但是她一口不停,直喝完了一碗汤。锦朝才舒了心,母亲还能喝下汤,应该是和父亲说好了吧,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并不气闷了。

纪氏紧紧地抓着锦朝的衣角,等到锦朝要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母亲拉着自己的裙角。不由得笑了笑:“您可是要我在这儿陪着你?”

纪氏却摇了摇头,然后她才听到自己说话:“你昨夜一夜没合眼,今儿又陪了我一天…先回去歇息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锦朝也确实累了,她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头如铁打般痛,又十分昏沉。要不是想着父亲和母亲还没有说完,她早就支撑不住了。她又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还淡笑着,便说:“那我先回去,明早就来给您请安。”

纪氏点了点头,一直看着锦朝转身走到了门口。

她要是出了门,自己就见不到了!

纪氏突然紧张起来,又叫了一声:“朝姐儿!”

锦朝回头笑笑:“母亲还有什么事吗?”

纪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叫住她,却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个遍。才最后对她笑笑:“好生休息,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锦朝点点头,跨出了房门。

纪氏一直望着锦朝不见了,一直看着,眼睛都疼了。

徐妈妈从门外面进来。试探着问她:“夫人今儿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至于玉屏和那两个丫头…奴婢来处理就好了。”说完叫了墨玉进来服侍纪氏梳洗,又抬她上了榻。

墨玉给纪氏掖好了被角。纪氏一直没说话,等徐妈妈过来吹灯的时候,她轻声和徐妈妈说:“等荣哥儿回来了,你要告诉他,要他听他长姐的话…”

徐妈妈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夫人这话说得,您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大少爷还有一月就要回来了,您当面跟他说,比奴婢的话管用。”

纪氏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喃喃:“朝姐儿已经如此能干了…我…却还要她来照顾着,这事她忙了这么久。我却还是无力辩驳…实在是…”

徐妈妈听了,觉得有些疑惑:“夫人,究竟怎么了?可是老爷说了什么?”

纪氏却闭上了眼睛,说:“我乏了,你们先出去吧…”

徐妈妈见她闭上了眼。却也不好再说话了。留了内室的一盏灯,带着墨玉退了出去。

外面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纪氏睁开了眼,她看着床顶的雕了相禄寿喜的承尘,缓缓地叹了口气。喉咙又开始发痒,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不想吵了外面的人,她紧紧的用被子捂着嘴,难受得蜷缩成一团。等她顺过了气,却又开始笑起来,她那是嘲笑自己。

母亲当年不赞成她嫁给顾德昭,她不听从,生平唯一一次硬了气嫁过来。

她慢慢的就老死在内院深处了,什么都耗尽了。那他呢?今晚又在谁那儿呢?

宋姨娘还是罗姨娘?

纪氏其实觉得这些都无所谓,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她不是忍不下来。但是当两人的情分已经淡泊到这个地步,顾德昭用了这么多年来怀疑她害了云湘,又用了这么多时间来疑心她害宋姨娘争宠。

真的够了。

她已经油尽灯枯了,耗不起了,也计较不动了。

她不想拖累着锦朝一起跟着她受苦,她也不想让锦荣一直听信于顾澜和宋妙华。

她更不想,活着还要忍受顾德昭的冷漠和猜疑。

纪氏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手把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摸索到了床角。

这个夜晚刮着风,半夜又下起大雨,快天明的时候才渐渐停下来。

锦朝睡得很沉,一点都没有被雨声吵醒,她是被青蒲叫醒的。她睁开眼的时候还很迷糊,只听到外面偶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槅扇外还黑沉沉的,天都没有亮。

锦朝好久才醒过来,睡意朦胧地问青蒲:“…什么时辰了?”

青蒲却急得要哭起来:“大小姐,您快些起来,这真是急事,您起来再说!”外面采芙捧着一件水青色鹤望兰的襦裙进来,白芸又捧着铜盆。身后是一脸苍白的墨玉。

锦朝看到墨玉也来了,有些疑惑:“…怎么墨玉姑娘来了,是母亲要找我吗?”

墨玉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大小姐,您快些去斜霄院吧…夫人逝了!”

天色刚明,还有些模糊不清。

锦朝带着几个丫头到了斜霄院,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斜霄院庑廊下,徐妈妈正等着顾锦朝过来。

她的眼眶红肿。一出声便是重重的鼻音:“…大小姐,您过来了。”

锦朝看着她,听到自己十分冷静地问:“徐妈妈,母亲在哪儿?可是昨晚病亡的?”

徐妈妈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您先过来看看。”她转身往内室里走。

锦朝跟着进了内室,她看到纪氏的尸首之后也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

床头纪氏的尸首,被一根腰带勒着脖子吊在雕花的红漆床柱上,头歪着,身体扭曲,浑身都是惨白的。

母亲不是病死的,是自缢而死!她竟然是这样自缢的!

锦朝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胸口被什么东西憋闷着,难受得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张开了嘴要说什么。却又茫然下来,她伸了伸手,一把抓住了徐妈妈的衣袖:“徐妈妈,母亲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喃喃地说。

徐妈妈从来没见过顾锦朝这个样子,眼眶一红。反手握住她:“大小姐,您…夫人她…”

刚才来的路上,她心里还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错觉,母亲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她甚至还觉得是不是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墨玉和自己说母亲死了。

她是真的死了,母亲不管她了,也不管锦荣了!她真的活累了。竟然这样死了!

锦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来,她像孩子一样紧紧地揪着徐妈妈的袖子,身子似乎支撑不住般往下坐去,哭得要喘不过气来。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死?她满心想母亲好好活着,她还为母亲请了萧先生,为什么母亲都不等到萧先生来。为什么她对母亲这么好。她还是伤心绝望到自缢了!

母亲这样死了,谁来帮她结好看的络子。谁来为她打金丝髻头面,谁来抱着她,疼爱地喊着我的朝姐儿。谁还会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从不说她。

昨日她拉着自己的裙角。一直看着自己,自己都走了,还要叫自己回头,她再看看。

她那个时候,肯定就没想活了!她那是要最后看看自己!

自己那个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她怎么不好好握着母亲的手,陪她一晚上。

徐妈妈忙拉住她起来。她身体软软的,好像什么支撑她的东西都没有了一样。

她见着锦朝这样伤心,忍不住哭着道:“夫人怎么会这么想不开…这…这就去了,您怎么办,大少爷怎么办!她即便是真的对老爷灰心…也不该、不该这样死!”

顾锦朝茫然地看着徐妈妈,过了好久似乎才听懂了徐妈妈的话。

她抓住徐妈妈的手,问她:“徐妈妈,母亲昨晚是不是和您说了什么?”

徐妈妈哭得泣不成声:“昨夜…昨夜夫人跟奴婢说,她和老爷辩驳不成,奴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想想,定是昨日老爷和夫人说了什么,才惹得夫人这般…”

“大小姐,您不知道。老爷这些年一直在疏远夫人,对她误解十分深。上次大黄那事,明明是夫人被宋姨娘害了,偏偏老爷觉得是夫人闹事,说她惯会闹腾,还要拖着您一起闹腾。老爷本就一直猜是夫人害了云湘,这些又有了玉屏的说法,肯定要为了云湘和夫人撕破脸皮的…夫人遭此侮辱,肯定是觉得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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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第二更来了。

另,都这么多年了作者菌还是玻璃心,看到如此评论很累不爱啊!弃文的亲默默离开哦,不用给我留言了,作者菌看了会悲伤得想去跳楼的~~

其实情节得这样才能展开,这个点很重要,过了这里要是还有虐点我提头来见~惩治了家里蹦跶的,爽文模式就开启了~

第七十五章:怒问

锦朝听完徐妈妈的话,手忍不住重重地颤抖着。母亲这样凄惨地死,是不是因为父亲的话!他昨天究竟说了母亲什么!母亲还病重着,他为什么就不能体谅着母亲!

她做了这么多,她这么努力想救母亲,为什么顾锦荣要和顾澜说玉屏的事,为什么父亲始终不相信母亲!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来害她的母亲!为什么她们都要害她!

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顾锦朝反而有些冷静了下来。她扶着徐妈妈的手,慢慢地制住了眼泪。她觉得自己要做什么,母亲不能白死!她一定要做什么!

那头顾德昭得知了纪氏的死讯,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赶紧就往斜霄院过来。

昨个纪氏和他说话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儿个就死了?来报的丫头什么都说不明白,支支吾吾连纪氏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他发了一通脾气!斜霄院的人也太不懂事,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过来!

他走进斜霄院,谁也没拦着,但也没有人来回话。顾德昭径直往正堂走过来,又沉声说:“人呢?纪氏怎么死的,怎么连个丫头都见不着?”

内室的门开着,徐妈妈听到了声音,忙走出来道:“老爷,夫人在内室…您…您快进来吧…”

顾德昭强压着心里的怒火,举步走进内室,正看到顾锦朝看着自己冰冷的目光,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是…”

他话还没说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纪氏的尸体。眼睛都睁大了,表情十分不可置信。

没过来之前,他还猜测纪氏是不是突然疾病,想着斜霄院的丫头们也太粗心了。但是如今一看,纪氏死的样子却立刻震慑住了他。她竟然是活活把自己勒死的!

顾德昭后退了一步,手都在发抖!

顾锦朝却走上前去,看着他笑道:“父亲。您终于来了啊。您刚才是不是要骂我,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也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了?”

“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自缢而死…您说,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有力气投缳呢。她只能把腰带缠到床头,再套到自己脖上。用了劲从榻上顺势滚下来,也就能将自己活活勒死了…”

顾德昭说不出话来,他慢慢地走上前,却又像是被纪氏的尸首吓到,又连退了好几步。

“她…她怎么会自缢呢,为何如此想不开呢…这…实在是不应该!”

顾锦朝轻轻地道:“不应该?父亲,您能这么冤枉母亲,还有什么不应该的呢!”

“母亲这些年为您做了这么多事,您不记得她的恩情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已经病成这样了,您就不能体谅着,不要说伤她的话吗?”

“您是不是想逼死她才满意!”

顾锦朝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说完最后一句,又忍不住哭出来!

母亲这样的死。她怎么能不伤心!但是除了伤心,她还要做很多事!母亲不能白死!

顾德昭脑中已是轰然一片。他以为…以为纪氏只是靠了自己的病来闹腾,以为她因为妒忌,害了云姨娘,以为她这么多年,早就变得面目全非。其实他还以为,无论他做什么。纪氏都不会反抗的,以她的性子,只会温和地忍下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放任自己做这些事!

他忘了,纪氏是个性子烈的人。自己对她的刻薄到了极致,她也是要反抗的!

这就是她的反抗!

顾德昭有些慌了神,自己早知道她恐怕有一天会死。但是,当她真的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他反而觉得不能接受。再怎么说…纪氏也是陪了自己二十年的!

“我说的那些并不全是错。她…她害了云姨娘,又在自己的药里放了大黄…”顾德昭喃喃地说,似乎要为自己辩解一般。

顾锦朝冷冷地看着父亲,这一刻,她真是忍不住想冲上去狠狠地把父亲打醒!看着母亲的尸首,他竟然还敢这么说!

“害云姨娘?父亲您怎么不想想,母亲要是真的妒忌云姨娘,会为您抬了她吗?她要是真的存心害云姨娘,用得着换药吗?用得着等到云姨娘孕满八月才动手吗!”

“您说母亲在自己药里放大黄?我可以告诉你,大黄是我发现的!我那丫头看到宋妙华的丫头和回事处的人勾结,把大黄放在母亲的药中,才去告诫了她几句。她倒好,转身说给您听,您竟然以为是母亲做的!母亲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正是因为她长期误食大黄,病情才会反复…”

因为纪氏的死,这一切都显得清晰起来。

顾德昭也红了眼眶,颤抖着嘴唇,艰涩地开口道:“我…我并不…”

“您想说您不知道?还是您不是有意的?”顾锦朝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慢慢地说“父亲,她和您一起二十年了。什么是宋弘不弃糟糠妻,您知道吗?您连母亲的性格都不了解,还敢这样言之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