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吴氏忙着端详自己的乖外孙女,看她是不是瘦了,哪里顾得上她行礼了。她看了一会儿就心疼了,虽说锦朝气色比原先好多了,但脸颊还是瘦削的。纪吴氏记得锦朝可是吃得胖的,她十二三岁的时候,脸颊就是嘟嘟的,十分粉嫩可爱。

“这下巴尖得能凿破纸了…”纪吴氏挺不满意的,“可是那冯氏待你不好?”

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她不是冯氏亲孙女,冯氏没苛待她就是不错了。锦朝不想让外祖母担心,就笑着说:“是祖母说要教导我规矩,我每日去伺候她,有时候顾不得吃饭才瘦了…您可别多想了,孙女是父亲的嫡长女,她不会待我不好的。”

纪吴氏可不相信,帮锦朝捂着手暖和,又一遍吩咐宋氏:“朝姐儿的东西,你替她拾掇放好。拟定名单的事,再回去问问大爷和二爷,看看他们同僚好友有没有要请的。”

锦朝不好意思麻烦大舅母,说她自己收拾也行。宋氏就笑笑:“朝姐儿好好陪着你外祖母说话,你外祖母高兴了,我也就是真的高兴了。”说罢收了东西出门。

纪吴氏让丫头去关了西次间的门扇,又把一旁的斗篷解下来替锦朝围拢,还说她的脚:“你鞋袜穿得单薄,脚肯定是冰凉的…把脚抬上来埋在被褥里,这大炕烧得热乎。”

这是不合规矩的,女儿家该端坐有姿。

锦朝却也笑着把脚缩起来。问纪吴氏四表哥的亲事如何了,她有没有相见过陈家那位二小姐。

纪吴氏就跟她唠家常,“陈家二小姐我见过一次。还是在她小时候了,模样看着干净。听做媒的徐夫人说是个美人…你四表哥的婚房已是差不多了。等把挂落和漏窗再换好,我就带你去看看。他现在整日都在书房里练字,连你二表哥拉他去宝坻都不肯去。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害羞起来连门都不敢出,怕他那些好友问他话…你二表哥和三表哥都因此笑他。”

纪吴氏又说:“你嫁到蓟州的大表姐纪眉也要回来,约莫就是几天后了,要抱谊哥儿回来。你大侄子可就找着玩伴了,他现在才三岁呢。跟你小时候一样喜欢上蹿下跳的,谁都管不住。”

因为关着槅扇和门,西次间里光线就不好了,婆子还点了蜡烛。锦朝就这样和外祖母对坐着,听她说话。

顾锦朝喜欢听外祖母讲这些事。

这老是让她想起更小的时候,外祖母带着她住在田庄里。夜里外头下着雨,里头就点着灯,外祖母抱着她坐在大炕上,她跟外祖母讲童稚的趣事。讲得不清楚了还要用小指头比划,把外祖母都逗笑了。

锦朝就问外祖母那个徐夫人的事:“她那个女儿…现在可找到婆家了?”

纪吴氏叹了口气。“就算她现在心气儿不高了,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了。上次还说了个翰林院检讨,竟然不知怎的人家也没同意。眼见着这姑娘虚岁就要二十了。徐夫人急得上火,还找上了宛平那个罗家…”

纪吴氏示意锦朝,她是知道这个罗家的。做过皇商,燕京里的商贾大户就这么几个,罗家就是其中一个,但是罗家名声太差,那个长子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纪吴氏好奇顾锦朝怎么问起这个人了,她一向都不管不关己的事。

顾锦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许是同情呢。要是再嫁给罗家长子,徐姑娘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纪吴氏便让顾锦朝先去休息着。她从大兴过来,路更是劳顿了。

纪吴氏想了想。让丫头去叫纪尧过来。

顾锦朝问起徐静宜的事,是不是…也有点担心自己的婚事了?再过没多久,她就十六了。可还没有人去顾家给她提过亲。身份低了顾家看不上,身份够了又嫌弃锦朝的名声…恐怕她心里也艰难。

纪尧正在帮着看香河的账簿,如今纪吴氏把大半的事都交给他做了。这才有了空闲,能和儿媳妇、孙辈唠嗑。不过可是苦了纪尧了,他如今算是半个掌家的,身边却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近身伺候他的都是小厮,又没个贴心的。

“你锦朝表妹刚过来…”纪吴氏让他坐下。

纪尧的心情有些复杂,听到纪吴氏说顾锦朝过来了。他第一个感觉竟然不是厌恶,而是有种喜悦和奇怪的不安。她是来参加四弟的亲事吧,但是也没见她在祖母这里…

纪吴氏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道:“你锦朝表妹的生辰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她就要满十六了。祖母如今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但凡还是喜欢的,等纪粲的婚事过了,就去顾家提亲吧…你若是不喜欢她,祖母就不强求了。朝姐儿再不济,嫁个寒门举人,或是世家庶子,那还是可以的。”

纪尧听到纪吴氏竟然这样说,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ps:其实,这章的标题我好想叫‘娶还是不娶,你给个准信儿~~’

两个字信息量太少了啊,一行字才有气魄==

第一百三十七章:葱糖

祖母的意思是…不强求他娶顾锦朝了?

纪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知道不用娶顾锦朝了,他心里不是喜悦,反倒有些失望。

他明白纪吴氏的手段,其实在此之前他心里已经想好了。除了顾锦朝,纪吴氏是不会让他娶别的人了。他甚至还想过要怎么娶她,自己要是去顾家提亲,顾锦朝会高兴吗?她应该会同意嫁给自己吧?

两个人就住同一个院子好了,一个睡东梢间,一个睡西梢间。西梢间里要阴冷一些,就由他睡。即便是不喜欢,相处起来也应该没有问题吧。

顾锦朝是个温和又喜欢安静的人,但是喜欢养花,她原先在纪家的时候,还特别喜欢抚琴。她的琴就放在自己的书房里好了,靠着窗放,窗扇外种着一株西府海棠,她抚琴的时候就能够看到了。她原来好像不喜欢身边人少了,总是要一大群丫头婆子围着。那就多安排几个丫头伺候,热热闹闹的。

纪尧有些时候就想这些事,想着想着,他觉得好像娶顾锦朝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还会很好玩,她曾经在暖阁里,给祖母烤蟹壳黄烧饼呢。他后来又吃了一次,但都不如她做的好吃…

纪尧顿了顿,说:“祖母…我并不是想拒绝这门亲事。”

纪吴氏摆摆手,无奈地笑着:“原先是我这个老太婆自私了,总不能为了外孙女,就罔顾我亲生孙子的意思…你也不必顾及着我。要是不喜欢就直接说了,也免得祖母白费了心思。”

纪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纪吴氏真的就把这件事给否了。他站起身来,声音紧紧的:“孙儿也没有不喜欢她,您上次问我。我也是考虑过的…总之您就放心了,等过了四弟的喜宴,我即刻就来告诉您!”

他这次连告退都没有。快步走出了西次间。

纪吴氏看着纪尧的背影,嘴角却渐渐浮出笑容。

宋妈妈在一旁看着。也笑着道:“咱们二少爷,对表小姐也是有情谊的。平日里多守礼的人,这连告退都忘了。二少爷又向来在各大掌柜面前说一不二,什么都难不倒他,竟然也被您逼得哑口无言…还是太夫人高明。”

纪吴氏抚着手上一串菩提珠,慢慢说:“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巴着他的东西不想要,什么东西不属于他了。偏偏就开始喜欢得不得了。倒也不是我激他,他从小和锦朝一起长大,总是有情分的。我还有不知道的…明儿让纪粲跟着纪尧去宝坻一次,总要帮着看他房里添置的东西。锦朝也随着一起去吧。你下去挨个说一声。”

宋妈妈应诺下去。

锦朝睡了一会儿起来,竟然看到槅扇外的天已经黑了,叫了青蒲进来问时辰,又说:“…怎么也不叫我…这都该过饭点了吧?”

采芙应道:“已经过戌时了,宋妈妈来了一次,见您睡着。就让我们不要叫您起来。小厨房都备下吃食了,都是些您喜欢的。水碟肉、红烧鲈鱼、烧香菇还有拌嫩黄瓜丝…”

锦朝道:“我可吃不下这些,端一碗白粥即可。”采芙应诺出去。青蒲则伺候锦朝起床,帮她披了一件斗篷。跟她说宋妈妈传的话:“您就在炕上坐着…奴婢跟您说一声,宋妈妈过来说,要您明日陪四表少爷去宝坻…您整日在纪家呆着也不好,不如去宝坻转转。这还能陪四表少爷去参谋参谋,也是不错的。”

锦朝听说纪尧也要去,就明白纪吴氏的主意了。

锦朝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白费她老人家的力气了。

或者她该和外祖母说一声,总不能一直拖累着人家纪尧,他如今虚岁都十九了。

第二日一早。纪吴氏就亲自过来叫锦朝起床。

锦朝看到纪吴氏拿起一支金步摇蝶恋花的簪子看,吓得忙道:“外祖母。我正在守制呢!”

纪吴氏笑她:“急什么,像要吃了你似的!外祖母还能不知道你在守制…”把那只金步摇放下。又选了一对玉莲瓣花给锦朝簪了,再配上牙白色菱花纹缎袄,石青色八幅月华裙,鹅黄色缠枝纹革带,一只绣八吉纹缀蓝紫流苏的荷包。这样打扮,颜色即淡雅又相宜,还在守制之内。

左看右看差不多了,纪吴氏才让锦朝带着青蒲出门。

纪尧、纪粲两人都在等着她了,纪粲正低声和纪尧说话,看到顾锦朝过来后便和她说:“…表妹来得正好,咱们去宝坻,还能在安松巷子喝咸豆浆呢!”

纪尧说他:“还敢去安松巷子呢,我记得祥源楼家的公子就是住在那里的。你那次和他斗鸡,不是输了三百多两银子吗…”

纪粲小声道:“你还说我呢,自己那次还不是随着他压了一百两,我那钱倒是赢到你那儿去了…”

纪尧上次和纪粲去安松巷子看斗鸡的场子,耐不住祥源楼公子撺掇,随手跟他压了一百两。赔率一赔三,正好赢了三百两。

明明也是赌博的事,纪尧却眉一抬,一本正经地说纪粲:“我斗鸡,那不过是要和祥源楼的公子处交情,你呢?是要和那只鸡处交情吗?”

顾锦朝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两兄弟十分有意思。

纪粲则急得跳脚:“二哥,不带你这样作践弟弟的!”

他又说不过纪尧,只能转过头先嘱咐了锦朝:“…表妹可别说给祖母听了。你要是帮我瞒下来,你那碗咸豆浆的钱我帮你付了!”

锦朝暗自发笑,一碗咸豆浆不过两个铜板的事,倒是显得他给了多大的好处是的。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四表哥如此收买,锦朝怎么能和祖母说了。等新嫂嫂进门,我说给新嫂嫂听去!”

纪粲瞪了她一眼:“…跟着二哥学得牙尖嘴利的,我倒说不过你们了!”气得先上了马车。

纪尧则让小厮抬了轿凳过来,等顾锦朝上了马车,他才上去。

马车里面很宽松。还铺着宝蓝色绣缠枝纹的软缎,挂着秋香色细布的帘子,布置得十分舒适。马车驶出了纪家。一路朝着宝坻去。宝坻和三河相去不远,再远些就是武清了。和顾漪定亲的杜家公子就是武清人。

宝坻是通州最繁华的一处地界,官道修得又宽又平整,两旁林立着各种店铺、庙宇和歇脚的茶寮。这是新皇刚登基的时候,街市上人流攒动。挑脚夫、叫卖的小贩、穿着褐短衣的农夫,还有挎了竹篮的农妇,衣着朴素的小姑娘…

锦朝挑开一条缝隙看着外面。她上次来宝坻还是十二岁的时候。但那是前世的十二岁,如今是模糊不清了。她隐约记得这条道过去就是运河,运河十分繁荣。码头停靠着很多船只。卸货的伙计、记账的先生,人流来往多得数不清,而旁边就是纪家最大的一个货行。从船上卸下了的货物,就进了这个货行里。

那条拱形的石桥上,有卖剪刀的、卖面人儿的、卖卯榫箩筐儿的,还有一个做葱糖的。

锦朝就和纪粲说话:“…我还记得小时候,四表哥偷偷带我来宝坻,吃了一包葱糖。”

纪粲想了想,就笑着说:“表妹这是记岔了,带你来的可不是我。是二哥。那次你们一个下人都没带,就从家里溜出来。祖母听说后就要急死了,派人到处找。等二哥带你回去。祖母就哄着你睡下,二哥就被罚跪了两天的祠堂。”

锦朝只记得有个孩子,牵着她一直走在桥上。两个孩子热热闹闹的。但是究竟是谁,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她问纪尧:“二表哥,我还连累你被罚跪了?”

纪尧摇头,笑了笑道:“是我带你出去的,怎么会是你连累我呢。”

他一直记得这件事。

那是锦朝才五岁的时候,她长得白白嫩嫩的,又梳着丫髻。像观音坐下的童子一样可人。小锦朝听身边的丫头说了葱糖制作如何好玩,心里想极了。非要亲自去看看。她那个时候跟着纪尧一起读书,揪着纪尧的衣袖就不放手。非要逼着他带自己去看。

纪尧被她说晕了头,就只带着她和钱袋,从偏门溜了出去。

他要带她去看做葱糖的手艺人,他信誓旦旦的。

纪尧那个时候也才七岁多,两个孩子在通州乱转,竟然也没被人牙子给拐去了。走累了就坐在运河边,看着船来来往往的,纪尧有点怕了,但是小锦朝还很开心,她觉得很新奇,一点都不怕。

纪尧在桥上找到了卖葱糖的手艺人,他们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熬糖浆,拉糖丝,切糖块。纪尧买了一包给小锦朝,她吃了,觉得特别好,一块都没有给他。

纪尧带着她一边往家里走,一边问她究竟是什么味道。小锦朝吃完了最后一块,连话都没跟纪尧说。

两人回到纪家后,才发现家里面已经乱成一片了,到处找他们。纪吴氏沉着脸哄了小锦朝回去睡觉,然后亲自拿过藤条抽了纪尧一顿,赶他去祠堂罚跪。纪尧一直跪得很委屈,他不是想出去的那个,他还不是吃糖的那个,但他就是被打、被罚跪的那个。他在祠堂里跪了小半天,却倔强得一滴眼泪都没掉。

纪尧那个时候就开始不喜欢顾锦朝了,他觉得这个表妹又霸道又讨人厌。

如今再想儿时的事,他倒是不讨厌顾锦朝了。他从来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带着顾锦朝从纪家里溜出来,他似乎还能记得,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晃晃悠悠走在桥上的场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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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纪眉

纪家的马车前头会挂镂空的银香球,行人看到会远远避开。走过了运河马车再一转弯,沿着青石道往上去,就是店铺聚集的古兰坊。

看到纪家的马车前来,早有纪家酒楼的大管事出来迎接,请三人进了二楼雅座,随即就有伙计端了一壶松子杏仁泡茶上来,另摆了蜜糕、干落花生、酥鱼、蟹黄蒸包等茶点。虽说锦朝是陪纪粲过来,但实则她最多能坐在这儿,看看窗外的景色而已。就是想去看看,那也必定是一大帮婆子侍卫围拥着,十分不便。

三人出门都还没有进早膳,刚好能吃个茶点。

大掌柜又要和纪尧说事,两人就站在一盆美人松后面,纪尧背着手站得笔直,凝神细听,又吩咐大掌柜说:“…都是要进入腊月的时候了,材料多备些也是应当,再加上府里的筵席,鱼唇、鲍鱼类的东西不能缺了。你拟定了单子,明日就给我看…”

大掌柜十分恭敬地应诺下去,不一会儿却有个小伙计上来:“东家二少爷,三少爷正在外头聚山居看东西,听说你们在这儿,让我过来说一声,他们随后就过来!”

锦朝记得上次看到纪昀的时候,他们正要去拜访一个国子监的学正。

纪粲跟她说:“…确实是去拜访张先生回来。也不知怎么用了这么久,都两个多月了,我看纪昀就是去打秋风了!一会儿等他上来,你可以好好嘲笑他一番。”

纪尧却有些犹豫,和纪昀一起的可还有两个世家公子呢,顾锦朝似乎要回避一下。

还没等到他说什么,那边纪昀一行人就上楼了。

三人就带了几个书童,风尘仆仆的。

“接到祖母的信。我就赶回来了。”纪昀笑着道,“怎么能错过你结亲呢。刚好看到聚山居有几块新的砚台,我去挑了一块做你的贺礼…”

纪粲气得瞪大眼:“你要不要脸啊!”聚山居是他名下的书斋。纪家的几个少爷,在那儿买东西从来都不付钱。一向是记账,记账。从来没有人还过他一笔银子。

随后上来的安松淮却笑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对兄长这么不客气啊。”

纪粲红了脸。“那他也得把欠我的银子还上才行啊…”

安松淮目光却落在顾锦朝身上,眼看着她坐在窗边,端着茶杯安安静静地喝茶,眼睛还看着窗外楼下人来人往的古兰坊,茶杯升腾的水雾氤氲,她垂着细长的眼睫毛。脸如莹玉一样水嫩。

纪昀和他说了句话:“…这位就是我二哥。”安松淮跟他说过,想见见纪尧。

安松淮这才回过神,暗骂自己一声。人家姑娘不说话,那就是要避嫌的意思。他怎么还看人家。

他随后和纪尧见了礼,“…上次来也没见一面,倒是可惜了。”纪尧在世家公子里很出名,他十二岁的时候就跟徽州商行的大掌柜对账,笔笔流利清楚,心算得比旁边拨珠子的账房还快。那时候徽州商行的大掌柜都被他逼得冷汗直冒。

安松淮虽是举人,但他却对士农工商那一套嗤之以鼻。在他看来。纪尧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那个北直隶经魁的陈玄青,不过是会读书的腐木头罢了!

纪昀正想说陈玄青。

“…不是跟在咱们后头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安松淮收敛心神,管着自己不再看向窗边。微笑着说。“说他穿得太寒碜了,他还不听。这不,刚才咱们陈七公子进门的时候,就被楼下的伙计拦下来了,以为是从哪个旮旯来的穷秀才。”

纪昀哭笑不得:“…你看到都不帮帮他!”正要下去带人上来,就听到陈玄青说话的声音,“我这身衣裳还是张先生所赐,哪里寒碜了。”

声音一贯的平淡温和。

顾锦朝叹了口气,这不想见的怎么一个接一个的上门。偏偏还不能避开。

陈玄青的布鞋踩在楼梯上。又轻又快,等他上来了众人才看见。他穿了一件青布棉袍。用木簪子结髻,显得十分朴素。身后连个书童都没跟。人长得高又清瘦,看着果然像个寒门秀才。

纪尧得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家七公子,陈三爷的嫡长子,也仔细打量了一番。陈玄青虽说穿得不起眼,但是他气质如远山温润,人长得十分俊秀。这种气度也不凡,像是没经过世俗的书香世家少爷。

陈玄青笑着和纪尧见了礼,目光一转却看到旁边喝茶的顾锦朝,笑容就是一滞。

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上来。

纪尧却请了几个人落座,安松淮就说起这几月的事情。那张学正的家可不是好找的,人家可没有住在什么胡同巷子里,而是通州漷县的一座山上。山路陡峭难行,四周又是荒无人家的,山顶倒是有个香火不旺的小寺庙,张学正的居所就靠着这个小寺庙。

他们拜了陈三爷的名帖,学正就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听说陈玄青是北直隶的经魁,还要拉着他讲时文。广义本就是国子监课程里最深奥的一门,张先生一边给他们开席讲课,或是带他们去群山深处游历,风餐露宿的。他和纪昀好歹是带了书童去的,陈玄青却孑然一身,连衣裳破了都要向张先生借。

这才成了现在这副穷秀才的样子。

几人说过话,陈玄青就开口道:“不如去楼下看看古兰坊市的东西,我见街上都摆出过年用的灯笼和炮仗,十分热闹的样子…”

纪粲就说:“这有什么好看的,等元宵的时候你到古兰坊市来,那个灯会才热闹呢。”

纪粲见顾锦朝一直不说话,就冲她笑:“表妹,你说是不是?”

陈玄青是想避开顾锦朝的,纪粲这么一说,他反倒不好开口了。

锦朝本来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听到纪粲说起,想了想就说道:“我还是小时候常来,现在都不太记得了。不过灯的样式是最多的,路上摆着蟾蜍灯、芙蓉灯、绣球灯、雪花灯。再大一些的,还有师婆灯摔羽扇降邪神、刘海灯背金蟾戏吞至宝、青狮灯驮无价奇珍,都是十分精致的…”

锦朝慢慢地说着,她手指摩挲这茶杯杯沿。安松淮听得十分认真,还要和顾锦朝说话:“虽说都是好看的…不过我最喜欢青狮托灯,小时候还得过一个,挂在院子里点了一个月呢。”

纪尧看了安松淮一眼。安松淮和顾锦朝说话的神情十分认真,语气却有些小心翼翼的。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安松淮…好像十分在意顾锦朝一样。

既然遇到了纪昀三人,他们也就没有多耽搁时间,买好东西之后就回了纪家。

纪昀等人先去给纪吴氏请安,正好碰上刚从蓟州回来的纪眉。纪眉是纪家大爷的长女,如今已是嫁做人妇,生儿育女了。

纪吴氏笑着说纪昀几人:“…瞧瞧你们几个,看着跟讨饭的叫花子一样,下去捯饬好了再过来。”

让宋妈妈给陈玄青、安松淮两人安排了西跨院的厢房长住,等吃过了喜宴才回去。

顾锦朝则在一旁打量着纪眉,她穿着件青织金妆花褙子,梳着光滑的圆髻,髻上簪着一点油金簪、珠子箍,耳上戴着一对青宝石的耳坠,长得和大舅母有几分相似。谊哥儿在一旁扯着她的手指玩,他看上去比淳哥儿还要小些,胖乎乎的。

纪吴氏和纪眉说了她姑母逝世的事,纪眉十分唏嘘,拉着锦朝的手道:“…姑母那样温和的人,竟这么早去了…表妹这是不容易的,以后有什么难的,也尽管和我说了。”

纪眉是大舅母宋氏带大的,一向是十分懂礼的人。

锦朝对纪眉的印象并不深刻,只依稀记得这个表姐常喜欢给自己东西吃,每次都是笑眯眯的,人十分不错。她那个时候不领情,还觉得大表姐抢了外祖母的疼爱,把她送的兔儿卧剪碎了扔到火盆里。纪眉刚进门就看到烧余的一点兔儿卧的毛,却从没说过她半句。

她就说道:“大表姐不用担心,锦朝倒没什么为难的…我看谊哥儿长得好,不知是多大了?”

纪吴氏就让婆子抱谊哥儿过来,谊哥儿茫然地看着纪吴氏,又回过头怯生生地喊纪眉‘娘亲’,纪眉就朝他笑笑以示安慰。

纪吴氏就和锦朝说:“谊哥儿只比淳哥儿小两个月…还是他出生的时候我才抱过,如今却是抱不动了!”说着就把谊哥儿放在她和锦朝之间,跟谊哥儿说,“快让你姑母抱抱。”谊哥儿咬着手指,又回头看着纪眉叫‘娘亲’,样子仍然是怯生生的惹人疼,却迟疑着不敢动。

纪眉就说:“谊哥儿要是不听话,晚上就没有琥珀糖吃。”

谊哥儿听了这句话,才委屈地伸手道:“…姑母抱抱。”大家都被他逗得笑起来。

锦朝笑着抱过他。

不知怎么的,她却隐约想起来…谊哥儿最后,好像是没有活过五岁的。(未完待续)

ps: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认了

锦朝又看了谊哥儿一眼。孩子面色红润,不停地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这孩子如此活泼,怎么会不到五岁就死了呢…

纪眉怕她抱着孩子辛苦,伸手接了过去。纪吴氏让锦朝陪着纪眉去拜见大舅母和二舅母,她刚回来不久,还没有去拜见过长辈。“…正好你也看看你三弟的孩子淳哥儿,如今长得可好了。”

纪眉应诺,随即笑着携了锦朝的手,身后跟着捧礼盒的丫头,一群人簇拥着去了西跨院。

宋氏正在和刘氏说随礼的事,外头就有丫头来禀了,说大小姐回来了,表小姐正陪着过来。

宋氏喜不自禁:“快让大小姐进来!”

自己唯一的女孩儿,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了。蓟州本来就远,何况纪眉在夫家还要主中馈,养育幼子,怎么能得空回来呢。她正是想得不得了的时候。

纪眉进门后和宋氏相拥而泣,好一会儿后宋氏才破涕为笑:“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爱哭起来了!”让纪眉和刘氏见礼,丫头们又抬了绣墩过来。

顾锦朝和刘氏说了几句话,就端着茶喝起来。宋氏和纪眉说得热切,刘氏难免就被冷落了,就帮淳哥儿整理着他一个大匣子装的玩具,一边小声地和他说话。

谊哥儿正被纪眉抱在怀里,宋氏逗弄着孩子说笑,还要吩咐刘氏一句:“…老二媳妇,快叫吴嬷嬷一声,把我库房里一对婴戏莲纹的金脚镯拿过来!”

刘氏毕竟是媳妇子,应诺后放下了手中的孩子玩意儿出去。

淳哥儿没有人说话了,就忽闪着大眼睛,瞧着锦朝的手。

他三步并两步。从炕的一端爬过来。

顾锦朝被他吓了一跳,她觉得这孩子胆子一点都不小,而且十分聪明。纪安淳扯了她的袖子就道:“锦朝姑姑。淳哥儿想要你的镯子玩。”

宋氏被纪安淳的话吓了一跳,忙对锦朝说:“朝姐儿可别理会他。这孩子惯见着这么好玩的,都是想要的。”让旁边照顾他的嬷嬷把孩子抱到一边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