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嫁到陈家五年,锦朝只是偶尔在筵席上见到这个孩子,却从来没有留意过。

等到她再见陈玄越的时候,他已经是鼎鼎大名的都督府左都督了。那是回保定祭祖的时候,他由大批亲兵围拥着,人沉稳而凌厉,当日还是陈玄青接了他,兄弟二人进了祠堂说话。外面戒备森严,她连进祠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远远地望着站在祠堂外等兄长出来的陈玄麟。

…她还记得那年是万历十五年,她刚从偏院里挪出来两年。

锦朝听伺候的下人们闲话过,说这位九少爷原来是个痴呆儿,后来随着赵总兵去了陕西,竟然把痴呆之症给治好了。赵总兵顾念陈二爷的情谊,对陈玄越多有照顾,后来陈玄越一步步做到都督同知。又在蒙古大乱的时候挂帅平定叛乱,进官为左都督,无限风光。

王氏小声道:“他是二爷通房所出,小时候发过高烧,后来脑子就不好使了。一直寄养在二嫂名下,母亲觉得这孩子可怜,曾经想要过来自己养,结果这孩子十分不好管教。这也就罢了…原来母亲房里供的不是金佛,而是一尊和田玉佛,这孩子调皮把玉佛摔碎了,母亲才没了继续养他的心思。这不,现在就二嫂偶尔管管他,养了一声小家子气,糖炒栗子也要要来吃…”

说完笑着摆摆手:“母亲都说了,他不用晨昏定省,就是偶尔有事,才过来给母亲请安。别说二嫂了,谁都不想见到他…”

锦朝觉得王氏的笑容意味深长。她不过就是问了句九少爷的事。王氏却和她说了这么多。

刚才陈玄越站在门口很踟蹰,有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人也不拾掇干净,伺候的下人估计也不尽心。锦朝心里有些感叹。谁又知道这个人以后会是个官居一品的都督呢。

前世要不是有他和陈玄青,陈家早就被叶限给生吞活剥了。

等陈玄越退出去了。陈老夫人让婆子们带了孩子们出去玩,只留了几个媳妇和孙媳,说四房庶女陈容的亲事,问王氏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陈容虚岁十四,是陈四爷姨娘所生之女,正是议亲的好时候。王氏笑眯眯地同陈老夫人说:“媳妇还在看,葫芦巷子的赵大小姐给我递过话,想为她侄儿说亲。”

秦氏问道:“赵大小姐的外甥。我怎么没听说过?是赵大小姐嫁去良乡的那个妹妹所出?”

王氏点点头:“正是,说是已经考中了秀才。家在良乡田产都是几千亩,也是很富庶的。”

秦氏嘴边露出一丝笑容:“倒也配得上容姐儿了。”

秀才的功名对于陈家来说自然什么都不算,反正陈容不过是个庶女,左右都没差。

陈老夫人觉得还不错,“家中富庶还能下工夫读书,却也不容易,等有空了你就去找赵大小姐过来,仔细把人家的情况说清楚。”

王氏应诺,陈老夫人又问顾锦朝觉得如何。

她能觉得如何。听都没有听说过。

锦朝不好说好或是不好,只能说:“母亲说得对,问清楚总是好的。”

陈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你可别打马虎,等把容姐儿的亲事定下来,玄青的婚事可要你操持。”

陈玄青前世还没参加会试就成亲了,这世的却迟迟没有动静。

锦朝推辞道:“我刚嫁进来,恐怕没有经验,办不好这事…”陈玄青的事她都不想插手。

陈老夫人就笑着说她:“这孩子,怎么谦逊起来了,谁还能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不成。你尽管去做,还有我和你二嫂看着呢。玄青是早就和俞家小姐定亲了的。没这么麻烦…”

秦氏也笑道:“七少爷都已经是探花郎,有翰林院的官职在身了。身边就该有个人伺候。三弟妹别怕操持不好,我刚嫁进来也是什么都不懂。还是娘手把手教的…”

又说了一会儿俞家小姐的事,吃了午膳,顾锦朝才从陈老夫人那里回来。

顾锦朝一路都在想俞晚雪的事。

想得最多的竟然是有一日她病了,自己想去看她。却在俞晚雪院门口被婆子拦着,陈玄青过来看俞晚雪,匆匆瞥了她一眼,却深深皱起眉:“你过来做什么?”

她应该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了无人气的屋子里,等着死罢了。

顾锦朝手里提着一盒栗子糕。她冷冷地看着陈玄青,什么都不想说。

陈玄青不再理她,等他进去之后吩咐了婆子几句,婆子紧紧合上了院门。她拎着一盒栗子糕,听到里头陈玄青柔声安慰俞晚雪喝药的话,还有碗落在地上的声音,婆子、丫头的惊呼声,俞晚雪哭着说什么,她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垫高了脚也看不到。

不知道陈玄青跟她说了什么,她气成这样。但是锦朝却丝毫没办法,想善待对自己好的人,却在人家生病的时候,连一盒糕点都递不进去。她那天在外头听了好久,才拖着僵硬的脚往回走。

后来她才听说,七老爷的姨娘有身孕了。

即使她重生了,对俞晚雪也充满了歉意。无论她是不是有意的,前世俞晚雪的孩子都是因为她才没有的。要是有孩子做依仗,即便陈玄青真的有了小妾姨娘,她也不会过得那么苦。

她前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俞晚雪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嫁进来,要是没有她的干涉,俞晚雪会不会幸福一些。毕竟前世陈玄青还是喜欢俞晚雪的…她总要帮衬着俞晚雪才好。

给陈三爷做的斗篷已经绣好花样了,锦朝展开看了觉得很满意。让青蒲去搬了炉子过来烧木熏香,等晚上他回来了就送给他。

青蒲退下去之后,顾锦朝就和孙妈妈说起话来:“…孙妈妈在陈家服侍了十多年,也是老人了,不知道在针线房做什么,每月月例如何?”

从针线房婆子到一房的掌事婆子,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但孙妈妈的样子却即不惶恐,也不谄媚。

孙妈妈答道:“奴婢手底下四个小丫头,平时就管些府上的针线活计。每月有六钱银子,足够使唤。”

顾锦朝又问了她一些陈家的事,孙妈妈都恭敬地一一作答,对陈家很是了解。

陈家除了有陈二爷、陈三爷的俸禄收入,自己也有生意。但陈家的产业分了两份,田庄、作坊一类的产业是秦氏操持,而笔墨铺子、绸布庄子一类的东西就是陈四爷管着,他也是进士出身,却没有做官,就在翰林院挂了个闲职。依仗陈家的势力,陈四爷做生意很顺利,陈家家底也十分雄厚。

孙妈妈对陈家生意上的事也知道一些。

这时候外面有小丫头禀报,说王妈妈带了江氏的陪房过来见她。

锦朝吩咐了在前一进的厅堂见客,让采芙先带孙妈妈去木樨堂各处看看。

王妈妈带了两个人过来,一个穿着件灰色短衣,长得很老实,管保定山地的田庄。跪着给她请了大安,回话结结巴巴的:“小的温老五,是保定人。”

王妈妈就站在他身后,忙道:“温老五说话不利索,夫人不要见怪,但他侍农的功夫好。”

温老五匍匐着头不敢说话,实在是个老实人。

还有个穿着件绸子衫,脸微胖黝黑,笑呵呵地跪下:“小的胡成,祖家在江苏。”

锦朝多问了几句,温老五多半不敢答话,胡成则是油嘴滑舌,半天说不到要紧的地方上。

顾锦朝把茶杯放在桌上,慢慢问王妈妈:“不是说陪嫁的有三房吗,还有一房呢?”

王妈妈回答道:“是还有个徐兴,帮着前夫人管铺子的,最近生意太忙了,他脱不开身。特地让人带话过来,说是等香料铺子料理好就过来。”

顾锦朝淡淡的笑,并不说话。

胡成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王妈妈,她心里也有些发怵:“您也知道,几个大的香料铺子每日流水也多,他也不好脱身过来。奴婢已经让人催他了。”

锦朝垂下眼:“王妈妈莫不是唬我的,一个大的铺子,掌柜每天什么都做,还养下头的人来做什么?要是每日都需要盯着,那他这个掌柜当得也没意思。”锦朝抬起头,盯着王妈妈笑道:“要是他有天真的出事了,铺子岂不是都要垮了?”

看她年纪小,王妈妈还是不会放弃拿捏她的机会啊。

当她好骗吗?不过是三间香料铺子,每个月进项才百两银子。罗永平和曹子衡现在管她万多两银子的产业,那每月也要给她回话,递账面上来。但凡她有事找到罗永平,他也不敢说半个忙字。现在一个陪房就管了三个香料铺子,跟她说没时间来见她,这不是在逗她玩吗?

王妈妈勉强笑道:“夫人言重了,这香料铺子的事您是不清楚,复杂着呢。”

顾锦朝还从来没在这些下人面前摆过脸,闻言笑容也收了:“我不清楚,那王妈妈就该给我说清楚才是。他究竟在忙什么?香料铺子每年进货都是散进,零卖也有小伙计看着,账面自然有账房先生管着。他要是再忙,那我就不明白了。王妈妈你去传话,让他明天就过来见我,他人要是不过来,我亲自去见他。”

王妈妈不由得手心发汗,这新夫人年纪不大,说话一套一套的。她怎么知道铺子上的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降职

她连忙跪到了地上:“夫人言重了。本就是徐兴不守规矩,您怎么能屈尊降贵去看个下人呢…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奴婢明儿就找了他过来,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忙,夫人当面问他!”

顾锦朝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王妈妈,反而开始问温老五:“既然你是管山地的,山地里种了什么果树,每年的收成如何,你和我说清楚。”温老五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夫人,小…小的结巴。”

顾锦朝淡淡地笑:“没关系,说的慢一些就好。挑个重点说清楚,我也不想知道一年做了多少笔买卖,又和那些富贵人家攀上了关系,说些和田庄相关的事。”胡成在旁边听到一时讪讪,脸色涨红。刚才顾锦朝问他话,他就吹嘘了一堆他做庄头时和别人的交际。

温老五人老实,虽然结巴,却几句话就把田庄的情况说清楚了。一千亩的山地,能种地的只有八百亩,还有两百亩用来养家禽了,种的就是苹果、梨、葡萄。收成好的年头,能赚五六百两。

对于山地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收成了。

顾锦朝听完了点点头,才看着胡成说:“看胡庄头是个机灵人,怎么回话是门学问,你要学着温老五才是。我陪嫁的五个田庄,最小的一个是五百亩在宣武,想来和胡庄头的田庄差不到哪儿去。这个庄子一年匀下来有七八百两银子的进项,种的是玉蜀黍和小麦、花生。不知道胡庄头那里怎么样?”

胡成听了顾锦朝的话满头大汗,不由得又看王妈妈。

她跪在地上,夫人都没有叫她起来。

她不是说新夫人年纪小,好糊弄,随便应付着就行了吗?哪家闺阁小姐是懂农事的?还有五个陪嫁的田庄。说话一套接一套的,这好糊弄吗?

一个五百亩的庄子能有八百两进项,他那个六百亩的最多也就五百两而已!

胡成声音发虚:“这玉蜀黍栽种的时间不是和花生冲了…怎么可能种得出七八百两银子。小的没甚能耐。一年多有五百两而已!”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她不过是不想计较。王妈妈还真当她好欺负了。

顾锦朝笑道:“这我倒是不清楚,等宣武那庄头过来,我让他来和你说吧。”说罢侧头吩咐青蒲,让她赏两人一袋银裸子,又领去了后罩房吃杯茶。

王妈妈跪得膝盖酸软,但没有顾锦朝开口,她不能自己站起来,太没有规矩了。

顾锦朝觉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道:“我原是纪家老夫人的外孙女,这些事从小也是接触的,王妈妈可别想在这个上糊弄我。江姐姐的嫁妆以后是要留给曦姐儿的,你要是真为了曦姐儿好,就别挑拨得那些人和我作怪。我手底下也有可用之人,自然会把江姐姐的东西管好。你明白吗?”

王妈妈忙磕了头:“夫人误会奴婢了,奴婢多大的胆子也不敢挑拨人啊。”这个罪名要是做实了,任她是谁留下的婆子也要被赶出陈家去。

她当然不敢承认。

顾锦朝却很清楚王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年纪大了,心思不变通。认定的事很难改变立场。对于江氏来说她绝对是个忠仆,对她来说这人却很让她头疼。最好就是放在一边不理会。

顾锦朝道:“今儿太夫人派了针线房的孙妈妈过来伺候,以后就管我房里的事。你今后就管三个姨娘和灶上的用度。你觉得如何?”

这是在变相的降职了,虽然名义上还是管事婆子。但是在房里管事和在灶上管事那是两码事。王妈妈有些不可置信,她好歹是江氏留下的人!王妈妈又重重磕头:“夫人的吩咐,奴婢自然遵从。只是奴婢协助前夫人管三房多年了,凡事没出过错的…奴婢倒是不怕去厨房上受苦,就是怕以后别人会非议夫人…”

她没做过什么错事,顾锦朝却把她调去管厨房,其他几房夫人知道了估计也要非议。何况她是陈老夫人特地留下的,顾锦朝不用她。那也是对陈老夫人不敬。

顾锦朝轻轻地笑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现在坐这儿的是我。换了谁都要做一样的事。让别人闲话几句有什么呢,”她顿了顿。慢慢道,“我倒更怕别人在我背后使刀子。”

何况她也没有赶王妈妈出去的意思,不过是换个地方管而已,别在她眼前就行了。

王妈妈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她行了礼从堂屋里退出来,还觉得晕乎乎的。直到胡成急急地上来扯她:“王妈妈,这下可咋办…”

丫头带他和温老五去后罩房吃茶,一会儿厨房又送了烧酒和腊鹅过来让两人吃,胡成哪有心思吃,趁着没人看着就溜过来找王妈妈。“你说的,咱们别待新夫人太恭敬了。但要是惹得她不高兴了,咱们的日子也照样不好过啊!”这事是王妈妈起头的,要找自然找她。

王妈妈脸色更不好看:“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她不过是暗示了两句而已。王妈妈扯回了衣袖,冷冷地道:“惹得夫人不高兴了,你自己不会想办法吗,问我干什么!”反正以后陪房也轮不到她管了,王妈妈朝后罩房去了。

胡成气得直骂她老娘们,又不敢再去拦她下来。

要不是王妈妈做得太过分,顾锦朝也不会直接打发了她。闲话?她何时在意过别人的闲话,再说只不过是这样的事,谁又敢闲话她?真当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

顾锦朝吩咐丫头送走了温老五和胡成两人,再过一会儿,陈曦由秋棠陪着过来学女红了。

锦朝让人搬了大绷放在庑廊下面。

孩子的兴趣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女红几日学下来,陈曦兴趣就没了,何况刺绣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她坐在绣墩上左右张望着,劈线也慢腾腾的,一会儿注意力就到了院子里刚开的虞美人上。

顾锦朝见她没有心思学,索性让丫头把东西撤下去了,让青蒲找了些金箔纸过来,笑眯眯地跟陈曦说:“我教你做花钿怎么样?”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也不能每日拘着她,反倒是越学越厌烦。

陈曦吓了一跳,眼睛却很亮。

等青蒲找了金箔纸过来,锦朝给陈曦做了十多个金花钿。

下午陈曦就捧着匣子去给陈老夫人看,“…都是母亲给我做的,可好看了。”

陈老夫人笑着看了,小女孩都喜欢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儿。她打趣陈曦:“曦姐儿跟着母亲学做花钿,刺绣可也要学好啊,以后给祖母绣一座博古图的屏风。”

陈曦很认真地点头,扳着小指头数给陈老夫人听:“母亲教了我十五个花样,都可以绣出来的。”

等安嬷嬷抱着陈曦出去玩了,陈老夫人才跟锦朝说:“她小时候我让她练梅花篆体,每天练两个时辰,练得直哭。现在只要没人说,这孩子就碰都不碰笔…她心性不定,你要多用心。”

锦朝微笑着说:“孩子都是这样的。”

陈老夫人点头,郑嬷嬷进来问在哪里摆饭,锦朝便要服侍陈老夫人用膳,她摆了摆手道:“…老三今晨过来,我看他好像不太高兴。你今日早些回去,我还有你二嫂伺候呢。”

他早上走时也不高兴么…锦朝觉得自己多少不称职了。等回了木樨堂,她亲自到厨上做了几个清淡的菜,陈三爷却一直没回来。

屋子里点了两盏烛火,木樨堂旁边就是四房的院子,夜里格外的静,就能听到那边说话的声音。

锦朝从陈三爷的书房里拿了本《易经》来看,躺在罗汉床上看得迷迷糊糊的。不一会儿被人轻轻推搡着叫醒,是孙妈妈:“夫人,不然您先吃晚膳吧。三爷原先上朝,赶不回来是常有的事…”

顾锦朝合上书没说话,陈彦允就算再晚也没有不回来过…自从她嫁过来之后。她摇了摇头:“把菜热在蒸屉里吧,我没什么胃口。”

孙妈妈听她这么说便笑了笑,一会儿给她端了盏银耳汤上来。

锦朝就小口喝着银耳汤看书,不一会儿就听到小丫头通禀的声音。他沉稳的脚步踏进屋子里,顾锦朝放下书迎上去,替他解了斗篷道:“您今天回来得很晚,进晚膳了吗?”

陈彦允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很平和。把披风递给旁边的采芙,笑着说:“要是没进晚膳,我就让丫头摆饭了。”也不问他究竟是什么原因回来晚了。

陈彦允却叹了口气:“你吃过了吗?”

锦朝说:“没什么胃口,就喝了一碗银耳汤。”

“那就不必了。”他颔首后进了净房。

那他究竟是吃了还是没吃?顾锦朝懒得和他猜,走到门外果然看见陈义守在外面。陈义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喊了声夫人。等她问了,陈义才回答:“…三爷今日一直和梁阁老议事,午膳都只吃了一点,晚膳送进去都是原样出来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易经

陈彦允换了件直裰出来,看到炕桌上摆了几样菜,锦朝则坐在另一边看书。

锦朝起身服侍他坐下,笑着道:“妾身突然觉得饿了,就叫人上了菜,您也吃一点吧。”

陈彦允抬头看了她一眼,才坐下来拿起碗。锦朝偶尔和他说两句,他应得也很柔和。见她吃得少,还夹了块油焖笋放到她碗里,“不是说饿了,那就要多吃些。”

那他还生气吗?顾锦朝瞧着三爷一脸平静,心里暗自想着。

等吃过了饭,有小厮过来说,江先生有事要通禀三爷。陈三爷跟她说:“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带着陈义去了书房。锦朝则让丫头点了盏烛,又拿起那本《易经》靠在大迎枕上看。一会儿青蒲拿了松木薰好的斗篷上来,放在炕桌上退了出去。

书房里也点了烛火,江严把手里的信件放在书案上:“…按照三爷说的,一直暗中监视张陵的动静。他如今果然还和王大人有联系,通信用的是王大人同乡侄孙的名义,不过信中还是露了端倪。”

陈彦允接过信看。半年前大理寺少卿张大人因为和私盐贩勾结,被削官流放。当时还是长兴候世子查的案子,没过半年他就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叶限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是挖得不够深而已。

张陵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就算他再贪财也不会和私盐商勾结。他在大理寺十多年都兢兢业业,案卷要看三遍才批阅,不敢做和私盐商勾结这样的事。陈彦允当时觉得不对,一直让人监视张陵。

陈彦允看到一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南直隶是王玄范的老巢,他的势力在应天府、淮安府、扬州府盘根错节。张陵被流放途中偷逃,却去了余庆…”

余庆是两淮最大的官盐产地。

陈彦允把信放在书案上,跟江严说:“把当年张陵主审的河盗案卷宗找出来,张陵在余庆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巨细无遗记录下来报给我。”江严拱手应诺。

陈彦允指尖扣在书案上片刻,又说:“余庆那个盐运司使原先是王玄范的门生,特别注意他。”

等江严退下了,陈彦允才问陈义:“…王氏是不是带着陪房过来了?”

陈义拱手道:“小的一直注意着,带来的是两个人,回去都急匆匆的。没来的听说是原夫人铺子上的掌柜徐兴…”

陈彦允闭上眼一会儿才睁开,淡淡地道:“虽说是个忠心的,却做得太过了。”

挥手让陈义退下了,他随即沿着抄手游廊回了正房。大红罗帐半垂着,槅扇外凉风习习,锦朝却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守着锦朝的采芙吓了一跳,忙躬身向他行礼。

陈三爷摇摇头轻声道:“你先下去。”

等采芙出去后合上槅扇,他去抱她起来,却发现她身体微凉…敢在罗汉床上睡着,也不怕着凉了!

锦朝睡得迷迷糊糊就一阵腾空,她就半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三爷坚毅的下巴,搂着自己的手臂十分坚实。那种突然的悸动感又来了,她不由得把头埋进他怀里,孩子一样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温暖的檀木香,甚至有种古旧书卷的味道。

“醒了吗?”他柔和的声音传来。

锦朝嗯了一声,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装做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抱紧了他的腰,又闭上了眼睛。

陈三爷叹了口气:“这倒是乖巧了。”把她放在床上,想着她没醒,又亲了亲她的脸。

他到次间去吹灯,看到了放在炕桌上的斗篷。天青色的斗篷,绣的是石竹纹。他教她画的样式,她学得又快又好。陈彦允把斗篷拿到手上,闻到了一股松木的味道…

他又想起锦朝那日靠在窗边绣斗篷的样子,一针一线十分用心。

顾锦朝等了好久才等到陈三爷过来,他轻轻地躺在了床上,动静很小。难怪平时都吵不醒她。

夜里太静了,顾锦朝都能听到三爷的气息。她犹豫了一下,陈三爷为什么不高兴,她也该猜得到。锦朝实在不想这样僵持着,陈三爷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

有东西钻进了他的被窝里,陈三爷下意识一把抓住她。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顾锦朝从他的被窝里钻出来,趴在他身上小声说:“三爷,我晚上看《易经》,有一卦不解…”

陈彦允垂下眼看着她:“哪一挂?”

四书五经是举业必须要懂的,他当年怎么说也是会试第二名。四书五经也是烂熟于胸,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可以的。

锦朝继续说:“无妄卦里说,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初九,无妄往,吉。六二,不耕获,不菑畲,则利用攸往…妾身读不明白这句话。”

陈彦允把她搂在怀里,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一卦说的是‘思无邪’,行事想法都要端正,符合道义,不该妄想不劳而获。这是表面的卦义,若是以爻辞来说就很复杂了…这一卦是异卦,乾为天震为雷。唯循纯正,不可妄行。无妄必有获,必可致福。”

要是深究起来,一夜都讲不完的。

《易经》晦涩难懂,锦朝看了一下午已经是头晕得很了,听也听不明白。她靠着他的手臂,轻轻地说:“那您得空了再好好和我讲吧,一时半会真是听不明白。”

陈彦允笑她:“我十二岁开始学《易经》,跟着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大伯读了一年才敢说略懂了。这几句话你自然是明白不了的。你怎么想起看《易经》了?”

锦朝回答说:“我是从您的书房里拿的书,只是想看看你平日看什么而已…”

陈彦允低下头。她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如春水盈盈,乌黑如缎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上,玲珑有致的身体靠着他,肌肤如暖玉般白皙…想到这肌肤摸上去如何滑腻,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握着她腰的手就不觉收紧了。

顾锦朝只觉得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以为是自己太重了,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跟他说:“您在家中礼佛,算是修士吗?是不是该有什么戒律。”好像一般的修士该有戒律,例如不杀生不妄语一类的。

陈彦允低低的应了一声,轻轻地咬在她颈侧,声音模糊不清:“是该有戒律的,不过我也不算修士…”他的戒律遵守得有些不严格了。

顾锦朝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揪紧了衣袖避到一边,只觉得脖颈痒酥酥的。他复又追上来,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继续说:“应该有五大戒律…杀生戒、偷盗戒、妄语戒、邪yin戒、饮酒戒。我平日都是尽量遵守的,所以通房姨娘之类的你也不用提了…”

那她现在呢,两人还如此亲密呢…顾锦朝手肘抵在胸前,只觉得脸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