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在她背后喊道:“顾锦朝,你就不担心吗?”

顾锦朝回过头看她,顾澜脸上带着眼泪,梨花带雨。声音却压得很低,渗出一股寒意,“你嫁去陈家…你和陈玄青的事怎么办…你难道你就不喜欢陈玄青了?你以后可要看着他娶妻生子啊…别人都觉得你现在过得好,但是我知道不是,你心里不知道多苦呢…”

顾锦朝笑了笑:“嗯。你知道我过得不好就行了。”

其实,顾澜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就让人告诉了冯氏,再乖乖地把孩子打掉。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至少冯氏对她的敌意会小许多。

第二天姚家就派了人过来,来的是姚夫人和姚大公子。顾锦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姚家大公子,长得和姚文秀有几分相似,却更硬朗阴沉些。他和姚夫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姚夫人特意问了顾锦朝:“这是回来省亲的二小姐吧…如今是陈夫人了,果然气度不凡啊!”

二夫人扯了扯嘴角,姚夫人还从来没夸过顾怜一句。

姚大公子先上前给冯氏行了礼,声音低沉:“老夫人安好,烦请偏厅说话吧。”

冯氏点了点头,“正好,老身也有些姐儿婚事上的事要和你商量。”

和姚大公子一起去了偏厅。

顾锦朝看了看姚大公子的背影,她没见过,却也听说过这个人。是个很厉害的人,姚家这一代里最出挑的,前世也坐到了太常寺卿的位置上。和他相比,姚家别的晚辈都逊色多了。

这次过来,应该是要说顾澜的事吧。

顾怜就站在二夫人身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二夫人笑了笑,招手让婆子送了几盘瓜果点心上来,又让怜姐儿坐下来,跟姚夫人说:“…怜姐儿前几日感了风寒,人一直不太精神。”

姚夫人立刻接了顾怜的手过去,很是关切:“你现在可好些了?…马上就要成亲了,文秀可整体盼着要娶你呢,这时候伤了身子可不好。等我回去了,就让人给你送些补品过来。”

顾怜才勉强扬起笑容:“劳烦您记挂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徐静宜见状,悄悄拉了拉锦朝的衣袖,两人交换看了一眼。

看来顾怜已经被说服了。

第二百四十章:亲迎

姚大公子和冯氏商量之后就回去了,姚夫人却多住了几日。

锦朝回来之后,冯氏特意说过,不用她晨昏定省,只需要每日去东跨院看看自己就好了。锦朝自然就不往东跨院凑了,而是在徐静宜那里告诉顾漪写字看账本。

等到了九月份,顾漪就要办及笄礼了。及笄之后就要嫁去杜家了。她如今出落得俏生生的,身姿秀雅如兰如菊,又很是进退有礼。跟着锦朝学得很认真。

顾漪是庶女,以前是没有跟着学管家的。不过杜家做生意买卖的多,顾漪嫁过去难免要管这些,锦朝现在教教她,免得嫁过去什么都不知道,被别人给糊弄了。顾汐在旁和徐静宜的小丫头玩翻绳。

徐静宜让厨房备下了井水凉镇的糖浇梨,等她们休息一会儿时就拿过来吃。几人在她那儿呆到了晚上,徐静宜凑过来看锦朝手里的账本,笑着说:“我还学过打算盘的‘六六口诀’,要不要也教教你?”

正说到这里,顾德昭过来了,徐静宜让婆子在次间摆了晚膳。

吃过了饭后大家都一一回去了,顾德昭才问她:“你也会看账本吗?”

徐静宜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顾德昭就解释说:“刚才进来,听到你说会背‘六六口诀’,你要是会看账本的话,就帮我管一管账。我在外面有好些田庄铺子,有些东西管事的不好看…”

徐静宜很是意外:“妾身会看一点,就是管得不好。不如朝姐儿熟练…”

顾德昭打断她:“这没关系,朝姐儿是跟着她外祖母长大的,耳濡目染的,你不用和她比。等一下我就让人把账面抱给你看。”

徐静宜笑着点点头。“我看怜姐儿就要出嫁了。我出一对嵌红宝石的金簪给她添箱,您觉得怎么样?”

顾德昭想了想:“朝姐儿出嫁的时候,二夫人给的是一对金手钏做的添箱。你送这个挺好的。要是置办的银子不够,尽管找李管事支就好了。李管事管着我的私房钱。”

语气很是平和。

徐静宜正想说不用,她每月四十两的月例还是够的。外头却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禀,说东跨院那边来人请她过去。

徐静宜换了件衣服去东跨院。

不久后东跨院又派了人过来,去妍绣堂请了顾锦朝。

顾澜的孩子没了。婆子说是从床上摔下来,磕到了肚子…

锦朝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昏迷着,手却紧紧抓着绫被不肯松开。

后罩房悄悄地忙开,端着热水的婆子进进出出。冯氏站在堂屋里看着次间的情形。叹了口气:“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孽事。唉,还是等她挺过来了再说吧…”

五夫人看着躺在床上汗都浸湿鬓发的顾澜,不忍地别过眼。她是不想看着这小姐人睁眼说瞎话的演戏了,她出了堂屋看着天上的上弦月叹了口气,伺候她的嬷嬷小声说:“夫人要是身子不爽,就先回去歇着吧。刚好咱们十一小姐也该吃奶了…”

五夫人点点头,“你去和娘说一声吧。看着她身下的血,我还真是不忍心,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

冯氏听了婆子的话,点头应允:“回去吧。这里也没多的事。”

她打了个哈欠,跟徐静宜说:“我也是困了,你先料理一下吧。明日再来跟我说。”

徐静宜屈身应诺,冯氏就由二夫人扶着回东跨院去了。

锦朝就和徐静宜说:“…我陪着您等吧。”

正是这个时候,有个小丫头抱着一个枕头跑进来,被守在门口的婆子拦住:“秋水,你做什么?”

小丫头说:“三小姐前些天睡落枕了,我给她做了个荞麦皮的枕头…”她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好奇地问:“许嬷嬷,三小姐病得厉害吗?我把枕头放进去就出来,不耽搁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随即就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张大眼睛看着屋子里的人。

徐静宜带着婆子进侧间里去了。

锦朝闭了闭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宋姨娘孩子没了的那个夜晚。

小丫头站在堂屋外。小声叫她:“二小姐…”

顾锦朝才问她:“你要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做好了枕头,要放进三小姐的屋子里吗?是荞麦皮的,三小姐前几天让奴婢做的。”

顾锦朝接过那个枕头看了看:“你先下去,我来吧。”

她走进次间里,顾澜却已经不哭了,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脸上却还是泪痕交纵。

徐静宜默默地看着她,淡淡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人啊,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既然你觉得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不好,以后给姚文秀做了小妾,可不要后悔…”

顾锦朝把枕头放在她身边,顾澜伸手摸到了枕头,睁开眼睛看着顾锦朝:“长姐,你记不记得,你害死我姨娘孩子的东西,就是一个枕头…”

徐静宜看了看顾锦朝,锦朝则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顾澜说:“姨娘疯了之后我去找过她的东西,被褥什么的可以烧,枕头却是不必的…后来我再想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你也是煞费苦心啊…”

徐静宜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跟锦朝说:“我去外面看看婆子的热水烧好没有,你在这儿陪澜姐儿说话吧。”径直走出去,还合上了房门。

顾锦朝才淡淡地说:“你说话可要有根据,不能含血喷人啊。”她明白过来又有什么用,还敢来反咬她一口不成?早就是死无对证的事,顾澜也不过是猜测。

顾澜紧紧地抱着枕头,低声跟她说:“…我想姨娘了,我想见见她。但是见到也不过是个疯子,有什么用呢。她帮不了我了,谁都帮不了我了。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了。”她用脸颊蹭那个枕头,笑着说。“长姐,等我嫁去姚家了,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没有孩子也无所谓,我还会再有的…”

顾锦朝倒是笑了:“这倒也是,总会有的。”看到那个枕头,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顾澜闭上眼,“唉…我是找不到人说话,才想说给你听。你走吧。我累了…”

顾锦朝看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依言站起身往外走去。

七月二十五,顾家就开始张灯结彩,搭棚试灶要招待宾朋了。

姚家的聘礼抬过来了,礼品单子递到冯氏手里看了,她很是满意。虽然远远比不上陈家给顾锦朝下的聘礼,却比预料的要多很多。等八月初一的催妆盒子送过来,堆满了顾家门口,整猪整羊,鹅酒糕饼。还有销金盖头,胭脂盒子,一整套赤金珍珠头面。看上去很体面。

顾怜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亲迎那日锦朝早早被徐静宜叫醒,两人携着去了西跨院,顾怜穿戴着凤冠霞帔,妆画得十分娇艳。锦朝和徐静宜都给了添箱的礼,二夫人就招待两人坐下来喝冰糖银耳汤。

请来给顾怜梳头的全福人是二夫人的表姐,从灵璧赶过来的。顾怜亲热地叫了她“表姨”。全福人十分随和,穿戴也很体面,笑着和二夫人寒暄。

这时候,采芙从外面进来。屈身行礼后和锦朝说:“…陈三老爷过来了。”

陈三爷过来了?他说过要来接她,锦朝还以为他亲事的时候不会过来。

二夫人也很惊讶:“陈三爷过来了?”

有陈三爷在参加怜姐儿的亲事。这面子上可不一般。等姚家亲迎的人过来了,看到陈三爷岂不是更要看重怜姐儿。她笑着拉了锦朝的手。打趣她:“…肯定是舍不得你,你还不快过去看看!”

锦朝也小半个月没见到他了,心里还挺期盼见到他的。只是陈三爷过来一次,肯定还要给祖母、父亲请安,等到喜宴开始的时候她再过去也不迟。而且陈三爷这么一来…可是给顾家增加脸面了。

锦朝说:“恐怕一会儿也见不着,我还是在这儿多说会儿话吧。”

二夫人暗中戳了顾怜的手臂,她才反应过来。笑着和锦朝说:“我也想多陪二姐说会儿话,以后嫁了就更不容易看到了。来…你试试这盘豌豆黄,可甜了。”态度前所未有的好。

等到了中午,一阵鞭炮声响过,姚文秀才带着几个年轻人走进顾家。在前院正房跪拜了顾二爷、二夫人,又到东跨院给冯氏上了茶,被人围拥着去了西跨院。锦朝还远远看了姚文秀一眼,他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还很是高兴的。她随即和徐静宜一起去了西跨院。

锦朝问了伺候的嬷嬷,说是陈三爷已经过来了,不过顾二爷请他去了宴息处。锦朝便也不急着去见他,先去花厅吃了饭再说。

女眷都在花厅里进膳,锦朝还没进花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就是过来看看我外甥女,正好表侄也要出嫁,凑个热闹罢了,你不用刻意招待我。”

说话懒懒的,声音清亮…好像是叶限。

顾锦朝回头看去,发现一个身材高挑,穿玉白皂边斓衫的昳丽青年由一众护卫围拥着走过来,陪在他身边的是五夫人,好像正要往宴息处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定亲

叶限仿佛是闲庭散步,走得很慢。

顾锦朝只看了他一眼,就和徐静宜一起进了花厅。上次见到他还是刚和陈三爷定亲的时候,两人再见面未免不合时宜,她还是避开比较好。

徐夫人也过来喝喜酒了,徐静宜带她拜见了徐夫人,共坐了同一席位。

吃过了席面后,又次第端上了甜点、西瓜和梨子水。徐夫人被叫去和别的女眷打马吊了,徐静宜就和顾锦朝说起话来:“…上次和五弟妹说话,就听到她说起自己这个弟弟。”

徐静宜向宴息处的方向示意:“…就是刚才那位长兴候世子,你倒是看了他一眼,也认得他吧?”

锦朝点头:“世子爷以前常过来看五婶娘,说过几句话。”

徐静宜就笑笑说:“听说是要娶武定候家的嫡女了,长兴候夫人已经去武定候家商量好了,交换了庚帖。你祖母听说之后就找了五弟妹过去问,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她一声…五弟妹都不好说什么,回去之后还特意找了一对白玉的玉佩送去你祖母那里。”

顾锦朝道:“祖母便是这个性子的。”冯氏想和长兴候家攀关系,可不是一两日了。

叶限都要成亲了…也难怪,他比自己大一些,那应该快要十八了。前世叶限好像是没有成亲的,长兴侯府衰败之后,他在这上面也没有心思了。后来做了兵部尚书,别人送的姬妾倒是挺多…顾锦朝曾偶然听说过,说叶限荒唐的时候,在宫里和宫女白日宣淫,还被皇上给撞见了。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皇上竟然没有生气处罚他。反倒赏了他一些床笫之私上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许也是有心之人捏造,只为了让人更觉得他荒唐罢了。

但是锦朝只记得一件事。叶限到了三十多都没有孩子。

因为她清楚听到陈玄青曾经说过叶限“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也该他绝后”的话。

他能娶武定候之女。也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像前世一样偏执了吧。

徐静宜又问锦朝会不会打叶子牌,两人去看别人玩儿了几盘。这时候,花厅来了茯苓传话,说冯氏请顾锦朝过去。顾锦朝就向众女眷说了一声,跟着茯苓去了宴息处。

宴息处里已经人走茶凉,只有冯氏在陪着一个衣着贵气的老妇人说话,这老妇人戴着翡翠眉勒。戴着金灯笼耳坠,穿着一身紫色暗团花纹褙子。冯氏招了锦朝过去,笑着向老妇人介绍:“…是咱们府的二姑娘,您看看算不算乖巧?”

老妇人懒懒抬眼看了顾锦朝一眼,衣着素雅清秀,人漂亮得娇艳无比,倒是手腕上那嵌碧玺石的金手镯很值些钱。不过梳着妇人发髻,应该是已经出嫁回门的。在江氏看来,顾怜能嫁给姚文秀肯定是高攀的。和冯氏说话也一直很随意,她就笑了笑。应付道:“长得十分好看。”

冯氏跟锦朝说这就是姚文秀的祖母江氏,是昌平人。

昌平江家,那可是北直隶有名的父子四进士的江家。顾锦朝行了礼问安。客气说:“早闻江家盛名,难得见江老夫人一面。”

冯氏拉了锦朝坐下,又慢慢说:“我这二姑娘刚嫁给陈阁老不久,这还是第一次回门呢。”

江氏才抬起头,有些惊讶地说:“…是刚才那位陈阁老?”她刚才只看到陈阁老一眼,还以为只是和顾四爷交好。赏脸过来吃个饭,给顾家嫁女儿的一个面子而已。

江氏还没听姚夫人说起过,这顾家竟然有个女儿给陈阁老做了续弦。难怪姚文秀要娶顾怜…她才向顾锦朝笑笑:“差点怠慢了!快过来坐下…你祖母上的茶可是君山银针…”

顾锦朝不太喜欢冯氏这样行径。就说:“我刚才梨子水喝多了,可喝不下茶了。”又向冯氏说。“祖母,我听说陈三爷过来了。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冯氏向亭榭的地方点了点头,说:“你二伯父请了去下棋。你父亲、五叔也在那里。”

顾锦朝就向冯氏告退,径直出了宴息处。冯氏脸色一僵,“朝姐儿,你不陪江老夫人多说几句?”

锦朝低头笑了笑,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在顾家自然是不必受冯氏挟制了。她也没必要客气,就回头说:“我想去亭榭走走而已,也免得打扰了您和江老夫人说话。”

江老夫人连忙笑着说:“陈三夫人去就是,不必陪我这老婆子说话。”

冯氏心中很不高兴,她还想让顾锦朝多给顾怜说几句好话呢。既然她嫁给了陈彦允,怎么的也得给顾家一点贡献才是,又没向她求官求钱的,说几句话也不行了?但是这话她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还要笑着应了顾锦朝的话。她现在就连想说句重话,都要想半天斟酌能不能说出来。哪里还管得了顾锦朝什么了。

人多不便,锦朝也没真的想去找陈彦允,带着青蒲沿着回廊往回走。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叫住她:“陈三夫人,怎么走得这么急。”声音她很熟悉。

是叶限…顾锦朝回过身,屈身行礼喊表舅,也没有抬头。

叶限却仔细看了她好久,才向她走过来。风吹动皂边斓衫,四周隐隐浮动着他身上一种药香。叶限才淡淡地说:“看样子他待你还挺好的,你气色倒是好…我刚才和他说过话了。”

这个他…指的是陈三爷吗?

锦朝才抬起头:“您和他说什么了?”

叶限瞥了她一眼,手背在身后握紧,声音依旧平淡道:“你紧张啦?别担心,刚才我只是和他下棋而已。”他顿了顿继续说,“前几日陈阁老过来找我,我提了你一句,他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陈阁老果然还是风度好,今日见到我竟然半点别的情绪都没有。不过你见到他,恐怕少不了要说明了。”

顾锦朝觉得莫名其妙,叶限提她做什么…她平平稳稳地说:“那谢表舅关怀了。”

叶限一时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她梳着妇人的圆髻,显得脖颈纤细修长。其实他本来不应该过来的,顾怜成亲关他什么事,他才懒得给顾怜什么面子。只是想到顾锦朝会回门省亲…

顾锦朝见他不再说话,就说:“要是没有别的事,妾身就先退下去了…”

叶限紧抿嘴唇,她如今已经要自称‘妾身’了。

“顾锦朝…我要娶亲了。”他在她身后轻轻地说,“是母亲替我决定的亲事,武定候家的嫡女。年前应该就会成亲了…”

顾锦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限继续说:“有的时候我也不想理会这些,长兴候府关我什么事,叶家前程又与我何干…”

声音中有淡淡的疲倦。

顾锦朝回头看他,突然想起长兴候重伤,他亲手杀了他师父那晚,他连夜从京城到大兴来看她。一张精致的脸很是苍白,人也十分虚弱,好像很可怜的样子。他现在也是这样的表情。有种人就是这样,看上去满身都是刺,实际上最脆弱不过,伤害别人的同时心里其实也很后悔。

她轻轻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说出来。”

叶限又是沉默,过了一会儿向她说:“…算了,你先走吧。”

顾锦朝也没有说什么,带着青蒲先去了西跨院。等到了黄昏时分,该是要上花轿的时候了,顾怜才被顾锦潇背出来,和姚文秀一齐拜了顾二爷和二夫人,由全福人扶着上了花轿。

而也是这个时候,一顶暗红色的轿子从顾家侧门抬出去了。轿子后面只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跟着,她步子不够大,想跟上轿子只能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

顾澜坐在轿子里,身上换了件水红色的褙子,她也没有穿正红色的资格。头发梳了光滑的凤尾髻,戴了两朵红绉纱绢花,耳边玉坠儿一晃一晃的,她也听到了顾家响起的鞭炮声,唢呐声,小孩子接撒钱的笑闹声,虽然这些声音都不是属于她的。她抬起头看着顾家的方向,忍不住眼眶湿润。

从今以后,她就是姚文秀的姨娘了,在顾怜面前执妾礼。就算是以后生了孩子,也不能叫她母亲。

顾家,恐怕也不能再回来了。可能这样也好,她不想看到顾家的任何一个人。

锦朝又陪顾漪和顾汐玩了会儿,才回到妍绣堂。却见到门口早有丫头等着她了,通禀说陈三爷过来了,在里头等她。锦朝往妍绣堂里一看,果然庑廊下站着好些护卫。

她几步走进西次间里,却没有看到陈三爷的身影。等再走到书房里,才发现他站在自己的书案前面作画。左手执墨笔,奇楠佛珠串垂落。他侧脸十分儒雅,房里烛火暖黄,低垂的睫毛也有淡淡光辉。

书房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笔落于纸上的声音。

顾锦朝也放轻了脚步,接过丫头端上来的茶盏,轻轻放到旁边的长几上。才向陈三爷走过去,小声说:“您要过来喝喜酒,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第二百四十二章:询问

他画的是一副松柏图,松下有只麋鹿。远处小姐山巍峨,云雾缭绕。

顾锦朝虽然比一般世家女子学问好些,但对这些也并不精通。她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既然画的是麋鹿,那大抵该是说福禄的吧。陈彦允却凝视着自己的画,在松枝上添了几笔,递给她说:“我看你书房里空荡荡的,只挂了一副颜真卿的字,就给你画了一幅画…把它裱起来,挂在你书房里吧。”

顾锦朝笑了笑:“嗯,一会儿就送去裱。”她往他腰间看了看,“您的印章呢,刻竹山居士的那枚。”

陈彦允柔和地说:“怎么了?我不常带那枚印章出门,公章倒还在身上。”

顾锦朝露出可惜的表情:“您的字画,外面可以卖一百两银子一副,要是有印章,还可以卖到五百两…值钱的就是那枚章了,怎么能不带在身上呢。”

陈彦允听着就笑起来,收了笔喝茶问她:“你如何知道我的画值钱的?”

锦朝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妾身去问过啊。不过您的画外面流传不多,人家都收起来当宝藏着,等着传给子孙后世,有价无市的。”

陈彦允知道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嗯,我多给你画几幅,你以后就传给孩子,当成传家宝传下去。”顾锦朝脸一热,又继续说,“那您该给这画加个印章才是。”

“给你用公章也一样。”陈彦允从袖中拿出一枚绸布包着的印章,让锦朝找了印泥出来给她盖在画上。公章上刻的是‘九卿’,陈彦允还有一枚官章,不过是放在户部不会随身携带的。

锦朝叫了青蒲过来,让她把画送去裱。

陈彦允拉起她的手说:“走,你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给她的画画了有一个时辰。他骨头都僵了,正好去活动活动。

顾家本来就不如陈家大,锦朝住的妍绣堂还处于西跨院和前院交界的地方。走到西厢房就能听到前院宾客的喧哗。穿过夹道后面就有个花圃,种了榆钱树。锦朝喜欢吃榆钱。还是她搬到大兴之后亲手所植的。院子里有一口长青苔的陶缸,养了几朵碗口大的睡莲。西次间的窗檐边她特地种了绿萝,一开窗就能看得到一片清幽的绿色…西次间房里那副屏风是她亲手所绣,很常见的梅兰菊图。

陈三爷都一一看了,问她:“你是从适安搬到大兴的,那你小时候是在适安长大的?”

锦朝摇摇头说:“我是外祖母带大的,在通州宝坻。”侧头看他,“那您呢?一直跟着娘在宛平住吗?”

陈三爷说:“也跟着父亲在任上苏州住过几年。那时候我喜欢坐船,我记得太湖边有个白虾馆,里面做的河鲜很好吃。苏州文人雅士多,父亲常带我去拜访当时有名的居士,还有当时最负盛名的吴中四才子的衡山居士。”

衡山居士…如此著名的人物,顾锦朝自然听说过。她饶有兴趣地问:“那您和他谈了些什么?”

陈彦允目光放远,温醇细语地跟她说:“衡山居士那时候也是近八十岁的高寿了,长了一把白胡子,不仅指点了我的书法,还送了父亲一篓大闸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