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别跟他提我们家奶奶要改嫁柳伯爷的事,您只说他们找人寻访到了您…”寄奴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这是务庸少爷给小的买礼物打通关节的钱,您先拿着抓些个药,我再让我十二叔给您拿些上好的精米细面,待我回去跟务庸少爷,我们家奶奶说您的事,他们一准儿去看您,您啊…不必这般辛苦了。”

能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都是没挨过饿的,不知道快要被饿死尊严尽失像是讨饭一样像别人讨粮食是什么样的滋味的,原先李氏也曾经鄙视过所谓的小人不义之人,可事到如今…只是需要低一下头而已,从寄奴手里,务庸手里拿银子,总比看吴十二的脸色强些,她双手颤抖地接过了银子。

寄奴又向吴十二借了辆独轮车,吴十二亲自装了精米细粮油、盐果蔬等等放到车上,甚至还打发伙计买了两只老母鸡,叫伙计拉着送到了侯家暂住的小院。

寄奴到了侯家头一件事就是给侯之焕磕头,侯之焕如今已经瘦脱了相奄奄一息地躺在只有一半炕席的炕上,被褥虽还算干净,可也已经破旧不堪了。、

他看见了寄奴果然又是一阵的唏吁感叹,听说李氏为了唐务庸求学计,把他带回了京城,恨恨地道,“怎么回了这虎狼窝,该到南边去才是。”

“我们奶奶说这边总有些旧识产业…”寄奴没说是因为京城里唐纯礼的书画能卖上好价钱,少奶奶厌看南朝那帮丢了江山还有心思风花雪月奢靡浪费更胜以往的“贵人”。

“唉…姐夫故去时,曾托我照应他们母子…没想到…”

“侯大人您勿要难过,待我回去禀了我家夫人您的所在,她一准儿带着务庸少爷来看您…”

“不妥不妥,我这个样子怎样见人…”

“大家是一家人,怎能不见?”李氏替他掖了掖被角。

“唉…”

“侯大人,小的恕个罪说,都是乱世伦落大家伙…”

“唉…”侯之焕闭了闭眼,乍见故人激动的情绪和几句谈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叹息一声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些什么。

京城呢,有的时候消息闭塞的两家人隔着一道墙都不知另一家出了什么事,有时候消息传得飞快,尤其是忠勇伯府跟威武侯府之间,打通了消息来路之后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二丫头第一时间听说了李氏找到了妹夫一家的事,又听说了侯家的一萝筐八卦,“这下子那位侯大人是苦尽甘来了。”雨丝说道。

“我说是从此事多还差不多。”二丫头摇头叹道,这种“忠臣”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此时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也无可避免地被卷进了这场被后世传了无数个版本的故事里。

第22章 羊肠巷小事

城南的街坊名很有趣,什么松树里,槐树里尚且能想清楚为什么这么叫,羊肠里就听着不是那么回子事了,怪道被改成了羊肠巷,可就是这样还是有人爱叫羊肠里,螃蟹街羊肠巷在现代估计会被称为魔幻主义地名。

螃蟹街羊肠巷最近有件新鲜事,某个外地来赁房子住精穷精穷的一家人,原来有个极阔气有势力豪门高官的亲戚,某天傍晚里来了几辆楠木清油嵌铜裹锻的马车,据说最中间最大的那辆马车上挂着的灯都是玻璃的气死风灯,那黄铜比真金还要亮一些,垂着的络子老长老长的,天刚有些寒,穷些的人家还穿着夹衣呢,赶车的车夫就套上外罩了多罗呢的小羊皮袄,还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护院护着位披着大红猩猩毡的豪门少爷。

京里人见得多了,闻着味儿就知道这是几品几级官的家眷,新朝循旧例略俭薄一些,这排场气派怎么样也是个有爵位的人家。

这一队人马把小小窄窄又弯曲的巷子挤得满满当当的,最窄的地方连侧身走人的地方都没有,可仍旧没挡住周围人看热闹的热情。

“夫人,到地方了。”寄奴小声说道,夫人难得拿出这气派,却是往侯大人家里来的时候拿的,他略抬头瞧了眼骑着四蹄踏雪大宛名驹的少爷,发现少爷冰冷的眼神,又赶紧低头了,真怪不得他啊,他刚回伯爵府,就让夫人身边的婆子给提溜去夫人屋里了,好么…赶情他一出门夫人就晓得了,一通盘问下来,他自然是招供了。

夫人就叫了少爷,大张旗鼓地来了…他也晓得这样一来,夫人要再嫁伯爵府的事必然是瞒不住的,也肯定不是少爷的本意,可…唉…

“扶我下车。”李氏掀开金丝绒的车帘说道,她瞧着这破败的小巷子,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该来的总会来的,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妨大家伙一齐掀开了盖子,坦诚相对。

婆子去叫了门,开门的是侯八少奶奶小李氏,姐妹俩个一个穿金戴银绵缎裹身,一个布衣荆钗,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现代人总喜欢把人分类,比如白富美,白穷美,白富丑,黑富丑,矮穷挫,高富帅,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的男、女*丝,就连婊都要细分出绿茶婊、圣母婊等等,上辈子二丫头把自己归类为村里来的矮穷挫,唯一比别人强点的约么就是败家爹死得早点,爷爷奶奶不重男轻女相反很宠爱她,爷爷是有编制的教师级别还挺高,赶上了几次涨工资,上大二那年家里赶上了拆迁一不小心成了拆二代发了点小财,总结:幸亏那个提供了精子的男人死得早啊。否则她哪里来得好日子过。

这辈子就是走了狗屎运,一不小心成了金字塔顶端的侯门千金,还是正根正脉正室嫡出。总结:幸亏她爹福大命大活到了新朝建立,还多少有些良心啊。

所以说这人呢…得看命,二丫头就认为自己命不错,显然跟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这些人都认为叶氏的命好,一帮子从桃源村里出来的这个伯爵夫人、那个侯爵夫人、这个公爵夫人一窝子女人花枝招展三、五成群地来看叶氏了。

你也得体谅这些人,他们有些有儿子有些没儿子,有些甚至已经死了老公,能有今天的体面全是皇上看在他们孤寡的份上赏了个一代的爵位和银钱,还有一些还不如死老公呢,明明有夫人的诰命,在自己家里却是个靠边站,男人身边有得是年轻貌美有才学会管家的解语花,哪有她们站得地方?这不还有一些已经被挤兑回乡下养老了吗?

只有叶氏最风光,既复了宠又有了身孕,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娘家人,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小厨房下毒案也消弥于无形,牛掰到这个份上,自然是要多来走动多取经,当然了,要美其名曰贺喜叶氏有孕,贺喜叶逢春订亲。

叶氏也最喜欢这种场面了,众位亲朋故旧把她围在中间,讲得都是她听得懂的话,说得都是她听得懂的心事。

“要我说这女人啊,就得有儿子,没儿子腰杆子就不硬,我家那个老东西整天这个姨娘那个妾的,我啊随便他鼓捣,反正家产早晚是我儿子的,那些个人一个个也清楚得很,不敢把我怎么样。”这是有儿子的某伯爵夫人。

“是啊,没儿子真是说话都不硬气啊,我府里有两个狐媚子有孕了,今个儿要吃酸明个儿要吃辣,还非在我面前显摆,真想一人给她们一个大耳刮子。”这个是没儿子的某将军夫人。

“别介啊,总得让她们生,我听我府里的婆子说,前朝有钱人家时兴去母留子…”这个是稍有点心计的某将军夫人。

“哪里那么容易去,现在他们男人们在一起,都说咱们桃源村里出来的女人不成,当不得内管家,我们家那个连内库的钥匙都收回去了,我现在也就是管管我自己个儿的小厨房,还得看别人的脸色。”这个是不得志的某夫人。

二丫头低头玩着九连环,做淑女状,这些个人对她来讲熟悉又陌生,她从会走路开始就满村子的跑,哪家的果子熟了,哪家吃好吃的了,哪家有小鸡小鸭玩了,比谁都清楚,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这帮伯娘婶婶是看着她长大的,可现在这些人一个个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偏又一个个去不掉土气,瞧着别提有多别扭了。

“二丫头长成大姑娘了,咋地了,不想吃陆伯娘家的烙糖饼了?”陆将军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道。

“陆娘您带糖饼来了?”二丫头眼睛一亮道。

“这鬼丫头,提起吃的就精神了,我瞧你方才要睡着了似的。”陆伯娘指着她笑道,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是瞧着你们聊天聊得开心,不敢打扰。”

“这孩子,还会说不敢打扰了。”另一个安伯娘伸手把二丫头扯了过去,“让我瞧瞧长高了没?”

“这孩子啊,长得快着呢,昨个儿瞧她穿新做的秋装,已然有些短了。”叶氏笑道。

“你啊,就喜欢给孩子穿长衣裳,我瞧着二丫头这一身正正好好的,现下可不比往常了,小孩子捡大孩子的衣裳穿,一件衣裳穿三年…我算想明白了,这银子啊,花在自己个儿跟儿女身上的才是自己的,不然全是给别人的。”安伯娘只有一个女儿,这话想显是有感而发。

“唉呀,别总提那些个事儿了,叶妹子,你爱吃酸的还是爱吃辣的?找没找大夫看看是儿还是女?”之前说小妾在她面前显摆爱吃酸又爱吃辣的郑夫人道。

“我可不敢说我爱吃啥,别回头你说我显摆。”叶氏笑道。

“去去去,咱们是什么交情…反应大不大?”

“还没什么反应呢,可我觉着跟怀着大丫和二丫的时候不一样。”叶氏抿嘴笑道。

“不一样好啊,我怀我家那个小子的时候,也跟怀丫头不一样。”陆伯娘笑道。

二丫头忍不住翻白眼,这些言论在现代估计要被扫到直男癌的行列了,可在古代是这些女人生存的现实需求。

“是啊,你要吃什么跟我说…”郑夫人道。

“唉呀,你们当是在村里的时候吗?现在啊,咱们雷夫人是吃啥有啥。”安伯娘笑道。

众人又谈笑了一阵,原先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吴夫人忽然道,“你们可曾听见京里的传言?”

众人一齐静了一下,京里的传言?叶氏瞧着众人的神色,眉头一皱,“京里又有什么编排我家的传言了?”这个吴夫人人是不错的,只是不能说话,一张嘴必然要得罪人的,是有名的爱瞎说实话,她也晓得自己的毛病,遇见场合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可每次又都忍不住来一句惊人之语。

许是发觉自己个儿又说错话了,吴夫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郑夫人推了她一把,“不是说好了不说的吗?”

“到底什么事,你们这样子怪没意思的,咱们是一起苦出来的,二丫头还是你们帮我接生的呢,到底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叶氏道。

二丫心里已经猜到很有可能是舅舅的婚事有了什么变数,有趣好听的传闻有人愿意往府里传,不好听的不止换不来赏钱还有可能吃顿排头,没人愿意往府里传,看来她还是需要培养几个心腹打听外面的消息才是。

“是忠勇伯府的事…有人传言叶伯爷要娶的那位夫人,原来是前朝京兆尹侯之焕…”

“就是抬棺守着京城誓与京城共存亡的那个。”郑夫人插了句嘴。

“对,就是那人的大姨姐,原来那人没死,一直躲在城南,那个李氏寻访到了他们一家,送去了银子柴米还要把他们接到别院居住,谁知那个侯之焕不知好歹,把李氏一顿的损,还说什么不吃贼寇一粒米粮,要绝食自尽,还写了绝命书。”

“竟有此事?”叶氏眉头紧皱道,“那个李氏,实在是多事。”

“也是那个姓侯的不识抬举,他头顶上是新朝的天,脚踩的是新朝的地,难不成要遁到南朝去?南朝现下也已经称臣纳供了。”

“说来可笑,他原先躲在城南的时候无人理睬,现如今竟有许多遗老遗少去看他,拿了不少银子米粮给他,他的绝命书也是那帮人传出来的。”爱瞎说实话的吴夫人说道。

“若无腥臭哪里召来得蛆虫。”二丫头冷笑道,“可惜舅妈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了。”

叶氏冷喝一声,“收声!她算哪门子的舅妈!”原先已经不得不接受李氏的叶氏,听闻她召来了这么一桩没头没脑的事,对她极为不满。

第23章 曹营汉营

晚上雷霆回家吃完晚饭,打发起了两个女儿,说得也是这件事,“舅兄这次的事闹得有点大,皇上下了早朝之后把他留下来特意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答的?”

“他说是未婚妻子的家事,他不便过问,他那个人你也知道的,说了这句话我跟皇上说什么都没用了,死犟,当初若非他说自己腿不好跟我们出去是连累我们,不如留在村里照看家眷,凭他的本事,怎么样也能跟我一样捞个铁帽子侯爷当当,哪里会像如今只得了个三代的伯爵还连累皇上被人说不公。”

“唉,要不我去劝劝他,大丈夫何患无妻…”

“没用。”雷霆不住地摇头,“你身子怎么样了?儿子没闹你吧?”

“只是刚怀上,哪里就是笃定个儿子了?”叶氏脸微微一红。

“哈哈哈哈哈哈…神仙给我托梦了,这回准是个儿子。”雷霆笑了起来。

“快别胡说,我怀二丫的时候你也说是个儿子,也说神仙给你托梦。”

“诶,你怀二丫的时候我作梦是有人送了只锦鸡给我,我想着有*嘛…儿子!现在想想八成不是送的鸡,是送了只凤凰,这回我作梦可是有人送了只麒麟给我…”

“你啊,明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氏摇头不理他,嘴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

“老婆啊,你这次真要争气生个儿子,他们那些人啊,一个个的都变了。”雷霆忽然收了笑容叹了口气,“就说老吴吧,把老叶的事捅给皇上的就是他,还添油加醋的说了他不少坏话,说什么他开当铺敛财与民争利,跟寡妇牵扯不清没成亲就把女人跟拖油瓶一起接到家里,私德有亏什么的,呸!听说你有孕了还笑话我…”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兰妮真是命苦啊,她就是嘴坏点,人真是一等一的好,对他也是真心实意…他难道忘了他喝多了酒摔断腿,兰妮大雪天的进山给他找草药的事?”叶氏说的兰妮就是吴夫人。

“笑话我爱吃山野菜呗,他还上折子要把他府里的那个叫什么香云的妾抬成平妻,说什么香云生子有功之类的,皇上竟也准了。”

“什么?”叶氏眉头紧皱道,“怎会如此?”

“听说上折子写得肯切,说他无嫡子,妾里只有香云生了儿子,却因她身份低微连带着儿子也成了庶子…”

“呸!兰妮又不是不能生?怪道今日她脸色那般难看,真是只白眼狼!”

“偏朝里他这样的白眼狼多得很。”雷霆不住地摇头,老婆是老婆,女人是女人嘛,包括郡主在内都是消谴的东西,都是奔着钱财势力来的,哪似原配的妻子真心实意,“皇上…”

“皇上他自己个儿就是个宠妾灭妻的,听说连凤印和宫里的内务都交给两位皇贵妃管了!皇后成了摆设!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他也不为太子和靖王想想…”

雷霆摇了摇头,“唉…对了,皇上再有半旬就万寿了,外面的寿礼我早叫人预备着了,我的意思是你再做几样家常的小菜送上去…”

“他对嫂嫂竟这般无情,哪有什么家常菜给他,猪草倒有一篓!”叶氏微怒道。

“你啊,别耍小孩子脾气,皇上现在是皇上,不是当初的大哥了。”

“哼!”叶氏冷哼了一声,“反正你们男人都是些无情无义的东西。”

晚秋天寒,点了火盆躲在暖阁子里还是冷得紧,还不如在村里的时候呢,柴草极多,怕冷就早早的把炕点上,窝在炕头别提多热乎了,宅斗小说里传说中的地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来一打啊!秋天就这般了,冬天的时候该怎么过啊。

“雨丝,你把展眉叫来。”她决定问问土著的姑娘她们冬天是怎么过的。

过了一会儿雨丝把展眉叫来了,展眉穿着不入等的丫鬟们新做的月白薄棉长袄裙,外罩着蓝布白领对襟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浑身上下的首饰只有一对小米粒大小的珍珠耳环和一根固发的细银钗,可通身的气派就是与旁的丫鬟不同,眉目更是清秀异常,小小年纪就姿色出众,显然传说中娶妻娶妾,纳妾纳美,从遗传上分析的庶女一般美貌风流是真的,

二丫头觉得她跟展眉要是互换了衣裳,她更像丫鬟,展眉更似闺秀。

“姑娘,展眉来给姑娘请安了。”雨丝小声提醒又开始发呆的姑娘。

“起来吧,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不用见了面就施礼什么的。”二丫头随意地说道,“你来了也有日子了吧?”

“回姑娘,奴婢来了有半月了。”展眉比一般的丫鬟还要恭顺十倍。

“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二丫头觉得自己有些没话找话,“转眼啊,就冷了…”

“回姑娘的话,是有些冷了。”

“你不用每句都说回姑娘的话,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是姑娘。”

“唉呀,你乐意这么说话就这么说吧,我问问你啊,原先你们冬天都是怎么过的?”

“呃…原先?”

“就是你还在原来家里的时候,冬天是如何过的?”

“无非是寻常着过,每日晨昏定醒罢了。”

“那屋里呢?我觉着我这暖阁子有点冷。”

展眉四下看看,她的因多半在外洒扫,衣裳穿得厚实,在这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已经额头微湿了,姑娘是侯门嫡出的姑娘,火盆拢得早,拢得多也是平常,没想到姑娘竟还觉得冷,“回姑娘的话,奴婢原只是小门小户之女,比不得姑娘是侯门千金,每年到冬至嫡母才准我们烧火盆…”

二丫头有些泄气,“那嫡出的姑娘呢?”

“奴婢的姐姐与我们是一般的。”

我勒个去,这日子怎么过啊…“地龙呢?你可曾听说过?”

“奴婢听说宫里是有地龙的,旁的…未曾听过。”

看来是真有了,二丫头觉得看见了光明似的,刚想再继续说,忽然间看见展眉的脖子上有一道划痕,“你脖子怎么了?”

“奴婢…”

“回姑娘的话,展眉脖子上的伤是被县主打的。”绿萼气乎乎地说道,本来应该带着展眉的挽云却低头不语。

“她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打我的丫鬟?”二丫头怒了,县主原该是被接进宫的,可县主自己个儿说喜欢跟郡主在一处,皇上也不真的在意这些前朝的宗室,很随意的就点头同意县主暂居在侯府,还说一应待遇皆比照本朝县主,连俸禄银子都定了下来,于是府里除了郡主之外,又多了个超然的存在,二丫头没见过她几回,不过听说府里不少旧人都跑去跟她表忠心了,她在府里势力不小,正想找机会搞一搞她,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惹上了二丫头。

“是奴婢路过花园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县主…”

“她算哪门子的县主?皇上说一应待遇比照县主,可未曾给她什么尊号,再说了,她就是公主,在我府里也是客居,哪有客人随便打人的?我瞧这伤痕已经结痂许久的样子,她何时打你的?挽云你为何不与我说?”

“姑娘且熄怒,是奴婢求挽云姐姐叫她不要说的。”展眉看了眼挽云小声说道。

“挽云,真是如此?”二丫头眼睛微眯道。

“回姑娘的话,那日奴婢叫展眉去洗衣房那里取衣裳,展眉为了快些回来抄了近路,因东西拿得多些未曾瞧见县主,亦未曾施礼,县主气不过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蔷薇花丛里…”

“岂止是推,还踩了展眉肚子好几脚!我瞧她八成是等着展眉的!”绿萼说道。

“是啊,展眉的肚子都黑青了。”雨丝也道。

“真的?你掀开衣裳让我瞧瞧?”

“回姑娘的话,奴婢伤得不重,郡主人小力薄推了奴婢一下,一时收不住摔在奴婢身上,起身的时候踩了几脚…挽云姐姐已经拿了药油给奴婢了,奴婢伤得不重。”

“伤得重不重得让大夫看,自己涂药油算什么?若是踩出内伤怎么办?”二丫头一边说一边观察挽云,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脸上都有不平之色,挽云表情却微妙得很,想想展眉是如何进府的,二丫头已然有些明白了,挽云和县主八成是记恨当初展眉对县主“见死不救”,也未曾与旁人言明她的身份,害得她差点儿被卖入青楼,这个挽云啊…心不在她这里啊…该说她是念旧呢?还是念旧呢?“雨丝,今个儿有些晚了,明个儿一大早你就叫个医婆进来给展眉瞧瞧,年纪小小的若是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是姑娘。”雨丝低下头露出了笑容,绿萼笑了笑,看见挽云晦暗不明的神色,又止住了笑,挽云啊挽云,你真当姑娘是瞎子傻子吗?县主当日何曾给过她们这些个伺候庶女的下人丫鬟好脸色,挽云为何一看见县主就…

第24章 碰瓷

她是永安县主,她的外祖父是皇帝,外祖母是淑妃,祖父是阁老,父亲是当世有名的风流才子,她刚满周岁就被封为县主,她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生来高贵与众不同,算命的也说她生而不凡,荣华富贵一生。

可惜算命的没有算到国运日颓,国祚已尽,连带着她这个金枝玉叶,皇室贵胄也再不能在锦绣堆里过完一生。

她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抬头继续看着花园一角露出来的屋檐,那是纤云苑的屋檐,是父亲亲自画了图,母亲请宫中的匠人修造来给她居住的,她最喜欢在天寒的时候吹哈气在价值千金的玻璃窗上画画,每天早晨起来,拢着被子躺在床上看窗上的窗花凝成了个什么图,是竹林呢,还是房舍,有一日窗户凝出了一个渔翁的样子,喜得她叫所有人来看…

“县主,天寒了,关上窗吧。”丫鬟小声说完,伸手就来关窗,这个院子的窗是用雪绫纱糊的,一旦关上,屋子里就黑洞洞的暗极了,她讨厌这样的窗纱,比讨厌监狱里面漏风的破纸窗还讨厌。

“不!我要看会儿景。”她恼怒地打了一下丫鬟的手。

“县主…”丫鬟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微怒地瞧着她,这人实在太难伺候了,小小年纪不是整天阴沉沉的不说话,就是看着什么地方笑,好像在算计着谁。她若是正经的主子也就罢了,偏是什么前朝的县主,因为喜欢郡主寄居在这里,却没有郡主那般的和气,不伦不类什么东西!难怪她来伺候她,众人都说她没前程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嬷嬷!掌她的嘴!”县主眉头紧皱地怒道,原先她是不在意下人们的,在很多时候下人在她眼里是不存在的,可是经历过起落的她太懂分辩旁人的眼光了,这个丫鬟对她分明是鄙视和恼怒。

郑嬷嬷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县主的丫鬟本来就不好找,真把这个丫鬟打了,明个儿她就称病不来了,自从有了张宫女和同福,夫人对府里的掌控越来越强了,撵走了这个,下一个不定什么时候送来呢。这个县主…实在是麻烦!

“县主,屋里黑洞洞的,想是您看错了,再说…她关窗也是为了您好,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还是早些关窗的好。”

“你!”县主指着她刚想叱骂,想到自己寄人篱下还需郑嬷嬷关照,也只得忍了,只能在心中暗道,待到复国的那一日,定要将这起子不忠不孝的势力小人全都诛九族。

“县主,老奴这次来是想问您,信写好了没。”

“早就写好了。”县主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你真能把信交到我父亲的手上?”

“那是自然。”

“我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了,南朝行馆的人为何没有一人来问我?”南朝行馆是前朝也就是南朝在帝都的行馆。

“这…”郑嬷嬷会说驸马爷到了香风熏得游人醉的南朝就沉迷风月,在秦淮河边的大宅院里重建了百花园,日日醉卧美人膝,根本没在意过县主吗?她会让县主写信,也是为了能让驸马振作一些,多为平逆复国出力啊。“驸马正在练兵,怕是未曾听闻县主…”

“他不喜欢我,他觉得我越长越难看,越长越不像他了,他更喜欢三姐姐,三姐姐长得美,能歌善舞…尤其是母亲不听他的劝阻没有跟他一起走,而是带我进了宫,我上了母亲的马车之后,父亲杀了本来预备给我的马车的马…”县主低下了头,“不过母亲说了,父亲无须喜欢我,他只需尊重我就好。”

“县主,驸马看重的就是您。”郑嬷嬷心道长公主跟驸马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驸马因为县主选了母亲而对县主心生嫌隙也是寻常,只盼着这封信…

她们正说着呢,门外传来通传声,“雷二姑娘特来拜望县主。”

二姑娘?郑嬷嬷心道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是个颇有心计的辣货,她来县主这里做什么?“县主,二姑娘可常与县主来往?”

“她这是第一次来,我从没见过她。”县主面带疑惑地道,“请她进来吧。”

“不用请了,我来了。”雨丝掀了帘子,二丫头自己进来了,她今天穿了件缂丝大红描金织宝相花面子,银鼠里子的对襟袄,白底红花缂丝面子海狸皮里子的皮裙,小羊皮靴子,头也难得的梳成了双丫髻,金缠玉绕华丽至极,什么金项圈,金响镯,镶着莲子米大小天然海珠的绣鞋,她自己觉得自己个别扭的像珠宝展示台,古代圣诞树,活动在旁人眼里却是富贵极了,在县主眼里八成就是穷人乍富各种得瑟了,谁能想到她是为了替自己的丫鬟撑面子才这般折腾自己个儿呢。

县主瞧着她有些惊讶,早知道暴发户的女儿都是这般的,真见着了还是…这不年不节的穿这么一身不说,天才刚刚冷,就捂了这么一身出来,是夸富呢?她抿了抿头发,“郑嬷嬷…这位是…”

“给二姑娘请安。”郑嬷嬷心里也奇怪着呢,二姑娘向来衣着朴素,不要像小子一样满府的乱窜,穿条裙子侯爷都能夸赞半天说女儿规矩懂事了,今个儿这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啊?“县主,这位是二姑娘…”

“县主?”二丫头一侧头,“您是乔家哪位姐姐,我怎么没见过?”她说得全都是刺人的话,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是流浪要饭的孤儿出身,一家子都死光了,皇上登基追封三代的时候自己个儿都想不起来父母的大号,更别说是兄弟姐妹了,哪有什么宗亲啊。

“客居民女郭玥给二姑娘请安。”郭玥这几个字说得慢之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刀一样的刻在她心里,屈膝行礼时,膝盖都是颤的。

“哦,原来是郭家的姐姐…”二丫头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回礼,“我今个儿来呢,是有件事想要麻烦姐姐。”

“民女客居于此,凡事听凭姑娘吩咐。”

“我呢,有个丫鬟叫展眉,有一日她走在花园子里,不知道被哪个泼妇给推倒在玫瑰花丛里了,还上去踩了几脚,听说县主那日也在花园,我特意来问问县主可曾看见些什么?”

县主一愣,她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叫展眉的告了她的状,二姑娘这是来替自己的丫鬟出头找茬来了,她神色一肃,“展眉不知尊卑冲撞了我跟郡主,我是替郡主教训她。”

“哦,怪道如此,想来是那个展眉怕被我责罚,未曾说实话,您呢,大约是新来的,不晓得我们这个府里的规矩,我们这府里呢,是不兴姑娘动手打人的,哪个下人不守规矩做错了事,姑娘们只需告诉婆子拉下去打就是了,十板子二十板子五十板子都可以,万没有姑娘自己个儿都手打人的,没得失了身份。”耶!不枉她看了三遍87版红楼梦和无数宅斗小说,这段话说得好!二丫头默默的给自己点赞。

县主被二丫头这一段绝对正确但却绝对气人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还用这个逆贼暴发户乡下来的野丫头教规矩!瞧瞧她那张土里土气的脸!还有她难听的口音,过去给她当洗脚丫鬟都嫌不够格的货色,竟堂而皇之的教训起她来了,叫丫鬟婆子动手?呵!这府里哪个敢打嫡出二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叫旁人打又怎能出她一口怨气,她们也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啊,她是认得她的啊,她也曾指望过她救她的啊,结果呢?县主永远记得她被拉走的时候展眉木然的神情。

是的,她恨!她怨!她恨这世道,怪这老天,怨怪所有人,可惜她谁都碰不到,只有展眉…她都不记得那个叫挽云的丫鬟了,可她仍记得她这个县主,晓得了她的心事之后,想了个计谋替她出气,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打人的,也不知道打人原来那么痛快,难怪狱里那些狱婆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喜欢打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