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算术的事他本就怀疑朱鹤,只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不能赶他走,这次他站起来指责侯之焕,颇得大龙的心,大龙正在看热闹,却没想到二丫头竟传了这样一张纸条给他。

他想了想,四下看了看,伴读们有些起哄,有些在观望,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依旧在装木头人,可他知道,课堂里发生的事,眨眼间就会传遍宫廷,传到父亲的耳朵里,他固然没有表态,可他纵容朱鹤闹堂羞辱老师,就是他的责任了。更不用说侯之焕在士人之间的地位了,经过几个人的口口相传,很有可能羞辱侯之焕的变成了他,让他尽失士人之心。

他究竟有多幼稚才会在二丫头提醒他之后,才想到他应该站出来。他隔着屏风的缝隙看了眼二丫头,“住口!”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朱鹤骂得口沫横飞正在起劲儿,却没想到太子站了起来,指着他让他住口。

“天、地、君、亲、师,师者为尊,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辱骂恩师?想必是这屋里太热了,让你乱了脑子,来人!把他扔到滴翠湖里,让他精神精神!”他一声令下,几个太监立时如狼似虎地冲了过去,有人拉胳膊有人拽腿,立时把朱鹤架了起来。

“太子!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朱鹤原以为自己得意露脸,却没想到太子翻脸这么快。

“来人!堵了他的嘴!”

立时就有太监脱了朱鹤的鞋子,脱下他的袜子塞到他的嘴里。

几个伴读里有和朱鹤好的想要跪下求情,还有拽二龙的袖子想要让二龙求情的。

太子指着他们道,“你们谁替他求情,谁跟他一起进湖里醒醒脑子!”

伴读们立时不敢说话了,至于二龙,他向来以哥哥和二丫头马首是瞻的,刚才二丫头跟哥哥的一番互动他全看在眼里,心知哥哥的一番表态很有可能是二丫头的指点,当然不会去替朱鹤求情了。

太子见朱鹤被架在空中抬出去了,走到侯之焕跟前长躬到地,“学生方才一时激愤,竟让他胡言乱语了许久,请老师原谅,万以身体为重,勿要因那附势小人动怒,气坏了身子。”

侯之焕没想到太子竟然出言阻止朱鹤,甚至将他扔了出去,他上下打量着太子,太子虽年幼,却已然有了大人的模样,面如冠玉,眉目俊秀,神色恭敬,礼仪极佳…其实太子…是个不错的储君…

“太子想让臣讲什么?”

“学生想让老师继续讲前朝末帝。”

“太子不怕臣胡言乱语悼怀前朝?”

太子想起二丫头写得乱糟糟的一段狂草中的一段话,“学生曾听人言,以人为鉴可正衣冠,以史为鉴可知兴衰,又所谓兼听则明,学生身边不乏朱鹤之流,提起旧朝便愤愤然指责无数,倒觉先生之论新鲜,请先生不吝赐教。”

侯之焕长叹一声,“旧朝也实伤民心,不怪百姓愤愤然。”他之前也知民生日艰,只是像大部分的京中高官一般,被京中的繁华跟地方官吏们报喜不报忧的奏报迷惑住了,以为只是小灾小难小民乱,真的发觉大事不妙的时候,已经太晚…

“大康朝…”他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开始从哀帝登基前十年讲起…

哀帝登基前的大康朝,太监当道,以太监总管卫孝廉为首的阉党把持朝政对文官进行了残酷的打压…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白龙教造反作乱,他以勾结白龙教的名义,构陷了几位一开始主张招安他的文官,派自己的侄子督军后来甚至为帅,打击白龙教,在打击失利之后,陷害军方高官,说他们贻误战机…也正是因为他的乱指挥,瞎指挥,使得白龙教蔓延全国,几近逼近京都,最后不得不下放军权和盐铁权给地方藩王,让他们自行剿匪,为藩王之乱埋下隐患。

侯之焕扬扬散散历数卫孝廉十大罪状,又说到哀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端掉了卫孝廉一党,第二件事就是——削藩,收回藩王手中的权利。可就是这一决定,捅了马蜂窝。

太子心中疑惑,“杀卫孝廉和削藩都是对的,为何天下大乱呢?”

“彼时卫孝廉势大,满朝文武,权贵世家迫于淫威或多或少都曾低头奉迎,哀帝彼时听从被卫孝廉流放归来的士人岭南党一党之言,对这些人多有打压,寒了人心,更何况那些士人多半是纸上谈兵之流,毫无治国之能…”

二丫头算是听懂了,就是说之前文官集团里或许有能力强的,但这些人早被卫孝廉给弄死了,被流放的这批全是嘴炮高手,实际上施政能力极差,偏偏这些人流放的时候估计吃了些苦,回来之后一心报社,把留在京里的文武百官跟世家大族视为眼中钉…挑唆哀帝针对他们,剥夺他们的权利,党同伐异,于是能者下庸者上,国家自然越搞越乱…后面就是削藩了,这个二丫头更能理解了,权利这东西就跟钱似的,你给别人容易,拿回来…难!藩王们得到了盐铁权跟军权,一个个正牛逼着呢,你一声令下就拿回来?开什么玩笑啊!亲!人家手里现在有兵权啊!逼急了人家造反啊!于是…人家果然造反了。

侯之焕又讲了哀帝节俭,怜民之类的,施政能力弱得一逼,私人的品德再好有用吗?有用吗?有用吗?

大龙一开始真的是听二丫头的,想要收买一下侯之焕,做个样子给别人看,没想到听侯之焕讲这一段,竟然非常有趣的样子,回过头一看二丫头脸上带着迷样笑容,又有些不解了。

算了,回头再问吧。

侯之焕讲完这一课,长舒了一口气,“臣老了,忆及旧事颇有些感慨,请太子不要嫌烦。”

“老师解开了学生诸多不解之处,多谢老师。”太子又一次长躬到地,“老师辛苦,学生送老师。”

侯之焕估计这么长的时间内第一次体会到师道尊严,眼里竟有泪花,还了一礼之后,抱着自己的书颤微微地走了。

穿越帝听人讲完劝学堂发生的事之后,哈哈大笑,“那个朱鹤怎么样了?捞出来了没有?”

“回禀皇上,那些个奴才手里都有准儿,把朱公子扔到湖里之后,立马就捞起来了,送到暖和屋子里灌了姜汤,只是他身子骨有些弱,这会子发起烧来了。”

“身子骨这般弱怎能在宫里伴读?把他送回家去让他好好养病吧。”穿越帝冷哼了一声道。

“皇上,朱公子乃是惠皇贵妃的远房表侄…”回话的太监喃喃道。

“哼!朕说了他回家养病,就是让他回家养病,你耳朵不好使吗?耳朵不好使换好使的上来!”他难道不知道朱鹤的来历吗?上次已然放过他一次,这次还来构陷太子…幸亏大龙这小子没蠢到底看到二丫头的纸条立时就反应了过来,他也不算傻…看来把二丫头安排在他们身边是对的,自己的这两个嫡子啊,在桃源村里呆久了,为人太过“正直”了,不知道那些小人的鬼域伎俩。

那太监跪地连连磕头口称不敢,穿越帝一挥袖子,“滚!”

太监立时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太监啊…用好了真是一群好奴才,用不好…

他转了转板指,铺开一张宣纸,在上面挥毫拨墨一气呵成,写下几个大字“太监干政者斩!”

说起对太监的管束,比较成功的范例还真是清朝,在国运衰败之前,太监一直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他接下来又参照清朝的规矩,写下了太监不得识字,太监不得与外官勾结等等规则,“来人,把这几个字拿去制成铁牌,竖在紫宸殿外!”

又叫来了几个心腹,让他们把太子如何尊敬老师,说了什么什么话,再次美化一番传播出去。

想了想又赏了文房四宝和名贵药材给侯之焕,让他补身压惊。

听说了这些事的二丫头表示:艹,又没我什么事,我写那几个字写得容易嘛我?还被大龙嘲笑说是草书。

说起来古人还真都认识简化字,穿越文里穿越人士写简化字古人当天书看的描述还真的是不成立的。

她正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闻皇后的奖赏就到了,她原以为是名贵衣料宝石这些“俗物”没想到竟是各种文房用具,她对着这些珍贵无比对她来讲却不咋地的东西心中狂喊:“娘娘啊,快用俗气的皮草、黄金、宝石砸死我吧!我不要这些东西啊!”

第51章 山村

狂风…夹杂着雪粒子,呼啸而来,山里的风雪,总比城里的多了几分的霸道,树叶早已经落尽的杨树在狂风中舞动着身躯,依旧披着绿装的松树则默默承受着积雪的重压。山顶的岩石依旧□□,山脚下的雪最深处已经堆积了两尺厚。

山里人踩出来的进山小路,已然被雪埋得看不见一丁点影子,只有偶尔能瞧见的鸟兽脚印,给这一片雪域带来了一点生机。

在这样大的风雪中,一个人牵着一匹枣红马低着头艰难前行着。

黄励成拉紧了风帽,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着,他知道就快要到了,过了这个山坳就是大姑娘要找的那家人家所住的地方了。

他不会问大姑娘为什么在这样的天气里让他出来找“火狐皮”做皮褂子,自从大姑娘告诉他姐姐一家人的消息,并亲自求侯爷写了封信让他带着,到让他及时找到姐姐,依靠侯爷的信把身陷囹圄的姐夫救出来之后,他知道自己的命是大姑娘的,大姑娘让他做任何事,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不管走得再怎么难,每走一步总是向前的,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了一个宁静的小村庄。

村庄里的人多是猎户,家家门外都挂着动物皮毛,只是多半是野兔、野山羊之类的,狼皮都显得珍贵,更不用说红狐狸皮了。

他依着吩咐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询问可有一户猎户姓冯,家里有红狐狸皮,那家人指点了方向之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猞猁皮披风和猞猁皮帽。每个猎户都知道能猎到一只猞猁已然难得,更何况凑齐一整个披风。这是一个有钱的大户…看来冯猎户要发一笔财了。

他依着那人的指点敲了许久,这才敲开了冯猎户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容虽憔悴苍老五官却极秀美,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瞧着他脚上的犀牛皮官靴道,“你是京里来的?”

“正是。”

“京里哪一家的?”

“雷侯府。”

女人愣了一下,雷…京中世家哪有姓雷的…哦…她竟一时忘了,京中已然变了天,雷家…怕是哪位新贵人家的,她脸上的笑立时收敛了起来,“你有什么事吗?”

“我家主人听说您家里有火狐狸皮,特命我前来收货。”

女人脸更阴沉了,“我家没有火狐狸皮。”

“外面是谁啊?”屋里传来懒洋洋的男声。

“是个问路的…”

“我是收山货的,听说你家里有火狐狸皮,大老远的特意跑来找你。”

“咦?老子刚猎到的火狐狸,怎么收山货的就来了?定是二狗子那个嘴没有把门的到处乱说,我跟你说,我的火狐狸皮可不卖收山货的,你们也收不起。”男人一边说一边推开屋门走了出来,见院门外站着的是个穿着鸦青缎云纹缎猞猁皮披风,戴猞猁皮风帽,外露一小截玄色缎面皮裤,犀牛皮官靴的年轻人,立时由不耐烦转成了笑脸。

“哟,原来是贵人来了,孩他娘,怎么还不快请贵人进屋。”

“嗯。”女人闪开了身子,黄励成跟着这对夫妻进了草屋。

这是一间一眼就能望穿的屋子,外间是厨房,大锅里咕噜咕噜炖着骨头汤,推开一扇门是内间,火坑上坐着两个不大的孩子,看见生人来了,吓得藏到角落不敢说话,大人孩子穿得都是野兔子皮拼成的衣裳,看起来倒不冷,就是隐隐有股子动物皮毛发出的臭味。

黄励成见屋里不算冷冷,解下披风抖了抖下面的雪,男人瞧着他里面的穿戴,更觉得来了大主东了,猎户不会看什么刺绣缎面,但也知道这一身光鲜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穿不起,再看看他拇指上的白玉板指,就更晓得是个有钱的主东了。

“您先等着,我这就去拿火狐狸皮。”

“那狐狸皮还没硝过,如何能卖?”女人说道,她说完看了黄励成一眼。

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这个懒货无用!昨个儿我拿回来就让你硝,你偏说等雪停了晾一晾…”他说完伸手就要打人,女人脸上本就有尚未痊愈的伤痕,他伸手要打,女人吓得一闭眼不敢说话,更显得可怜。

“大哥且熄怒,眼下这个季节皮子不易坏,您把皮子卖给我,我拿回去找人硝就是了。”

“哼!”男人冷哼了一声出去了。

女人看了一眼黄励成,“他只猎到了一块火狐狸皮,还是头顶有伤的,你买去什么也做不了。”

“主人吩咐不敢不从。”

“我看你穿成这样,瞧着像个公子哥,没想到竟是豪奴。”

黄励成脸上带着不介意的笑,心里却暗暗感叹大姑娘料事如神,这家的女人竟真的如她所说不想把火狐狸皮卖给他。

“这位大姐,我听您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为何流落到了小山村?”

“你叫谁大姐?”女人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这群乱匪闹得京里呆不下了,只能回我哥哥家暂住…”

“我以为…”

“瞎了你的狗眼,我还没嫁过人呢!”女人瞪了他一眼。

两人正说着,狗皮门帘子让人掀开,进来了一个跟女人年纪相若的村妇,村妇生得粗手大脚,皮肤黝黑,进屋打量了一眼,“你是来接我小姑子的?”

“不,我是来收火狐狸皮的。”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收火狐狸皮的大豪客啊。”村妇一边说一边抱起一个孩子,孩子像是饿极了,扒开村妇的衣裳就吃奶,村妇像是没瞧见屋里有黄励成这个陌生的男人一样,拿出□□直接把□□塞到了孩子嘴里。

黄励成尴尬地背转过身,看都不敢看她。

“村里人就这样,你别介意。”女人小声说道。

“没事,我家原也是村里的。”黄励成道,“请问您贵姓大名?原是京里哪一家的?”

“我小时候被卖进了宫里当宫女子,后来又做了公主陪嫁,嫁到了郭家。”女人说到郭家的时候,脸上泛着光彩,“后来…世道乱了,我没法子,只好求了人送我回来…”

“亏你还有脸说,原来家里以为你在外面穿金戴银的,不知攒了多少体己,没想到就光身一个回来了,家里的米没了面也没了,房子都快被雪压塌了,求求你发发慈悲快拿出些个银子吧。”村妇大声嚷。

“往年我在公主府的时候,哪一年不往家里捎带银子?这些年我往家里捎的银子,打个银身都够了,回来住了才不到一年,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做人得有良心!”

“你往家捎银子?我怎么没瞧见啊?”村妇嗤道。

眼见两人要争执起来,黄励成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开了,猎户走了进来,“离老远就听见你们俩个吵吵,也不怕外人笑话,再吵吵都给我滚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一个大袋子,从袋子里掏出来冻得硬成一块板的火狐狸皮,还有普通狐狸皮,狼皮之类的。

“这是你要的火狐狸皮,还有今年攒的好皮子,你要就一齐拿去。”

“哥,不是说好了,等到了年跟前,咱们一起进京城往豪门大户家里卖这些皮子吗?”女人见男人把好皮子都拿出来了,这才真急了。

“这些皮子里火狐狸皮最贵,卖了火狐狸皮,别的皮子收山货的就能收,往京里去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人吃马嚼都要钱,不如直接卖了。”猎户虽然长得粗,却是个精明人。

“大哥说得对,我来这一次只买狐狸皮也实有些不合适,大哥您这些东西啊,我全收了。”

“成,这些个东西,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火狐狸皮虽贵,但到了京城也就是一百两银子的样子,收山货的在猎户手里收能给五十两是遇见厚道人了,别的皮子加起来能值十两银子就不错了,他竟一开口就狮子大开口要二百两?

黄励成瞧着猎户眼里精明的光,笑了笑,“看在您妹子跟我们府里有些缘份的份上,一百两我全拿走,不然您就听您妹子的,到京里去卖。”

“一百五十两!我再搭您一对陈熊胆。”

“您还藏着熊胆?可惜了这回…”黄励志还想继续说,女人一把抓住了他。

“您说您府里跟我有缘份?您说说,是什么缘份?”女人像是绝望的人在黑暗中看见一丝亮光,死死地盯着他。

“不瞒您说,我是京里威武侯雷侯府的侍卫,雷侯府就是原来的公主府,公主府里的县主大人,现下还在我们家里养着呢。”

“什么?玥县主在你们家里?”

“是啊。”黄励志点了点头。

“她怎么…她怎么…”女人语无伦次地说道,“当日公主让我带着玥县主到王大人家里,谁知王大人家里也糟了祸,县主被当成他们家的姑娘给抓了,我们一众的人全被赶了出来,我想着跟我哥哥借着卖皮货到京里寻访玥县主…没想到…没想到…”

“原来你是打得这个主意!”村妇骂了起来,“什么xxx的县主!落翅的凤凰不如鸡!亏你个赔钱贱货老惦记着!”余下又骂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话,猎户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女人不理会这些,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大人!大人!我求求您把我也带回京里,让我瞧一眼玥县主,求求您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求求您了!”

黄励成扶起了她…

“两百两,皮货连着她,你都带走。”猎户冷冷地说道。

第52章 尴尬人

从小山村离开时,天已经有些黑了,黄励成把马栓在从别的山里人家用一两银子买来的简陋爬犁上,架着爬梨带着这个村里人叫她二妮,但她自称兰英的老宫女。

这座小山村也许很久以后都会流传这样一个故事,村里有个叫二妮的小姑娘,五岁丧父,七岁母亲带着她跟哥哥改嫁给山里的猎户,猎户嫌她不能干活,母亲托京里的远亲将她卖进宫里。二妮发达了,做了公主身边的宫女,每年都往家里捎很多很多的银子、布匹,可惜老猎人跟宫女的亲哥哥是一对烂赌鬼,二妮捎回家的钱都被他们祸害光了,也许是苍天有眼,老猎人被熊瞎子给一巴掌拍死了,猎户总算明白了些事理,拿着剩下的一点点钱娶了个外乡的媳妇,娶妻生子,改朝换代的那一年,二妮回家了,据说主家败落了,她一个人逃出来的。

村里人都猜二妮一定带回家很多很多的银子,二妮的哥嫂对二妮也极好,好吃好喝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他,直到那年的冬天,二妮家里传来一阵的争吵声,村里人这才知道,二妮身上仅剩的银子给了送她回家的车夫,除了几样不值钱的首饰,她再没有什么钱了。

村里人都在叹息着二妮的命苦,想着要不要替她作媒让她嫁村东头嗜酒如命的光棍汉,可二妮他哥却说妹妹是宫里出来的,镇上的王老财要讨她做小,能换一大注彩礼。

镇上的王老财啊,那可是有上百饷好地,七八间铺面的老财主,虽说快要到花甲之年了,可真真是富贵人家,一样是女儿,偏二妮儿交了如此多的好运。

不管村里的人怎么酸,二妮儿家的好运似是无穷无尽一般,刚下了一场大雪,二妮儿的哥哥跟着村里的几个猎户一处进山打猎,竟让他打到了一只火狐狸,这东西毛皮未见得是最贵的,却是最难打的,成了精似的难缠,多少积年的老猎户都栽在它手里,偏偏就让二妮儿的哥给猎到了,你说是不是老天爷没长眼,把好运道都给了一家子?

猎户带着火狐狸皮回家,原先拗着不肯定的二妮也变了主意,应了王老财的亲事,但说了要过了年再嫁,还说哥哥猎到的火狐狸皮,若是卖到京城能卖上大价钱,她愿意替哥哥引路…

村里人都寻思着,再好的运道也该交完了吧,二妮哥竟然又交了好运,京城里来了个有钱的公子哥,花二百两银子买下了他的火狐狸皮和他妹妹,村里人都在猜这个公子哥没准儿就是冲着二妮来的,是二妮的相好。

很久以后,村里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京里看见二妮了,二妮坐在金马车里,活似个大官夫人。二妮的哥哥去京里找过她,可惜诺大京城,无处找寻。

兰英蜷缩在老羊皮袄里,吸了吸冻得没了知觉的鼻子,瞧着赶车的男人,男人实在不像是京里的那些个王孙公子,做事很麻利,爬犁并不好赶,男人却像是赶过无数次一样驾车就熟,看来他真的是侍卫…京里那些大户人家确实喜欢豢养豪奴,雷侯府…

“县主真的在雷侯府?”

“咱们一路风雪同车,也算有些缘份,我骗您干嘛。”

兰英不说话了,只要他带着自己回京城,被骗也无所谓,她总能找着玥县主的。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黄励成带着兰英晓行夜宿,走了两天两夜,总算在第三日的午后,来到了京城,兰英看见京城的城门,竟流下泪来。

黄励成扔了爬犁,租了辆马车让兰英坐,自己骑着马在前面引路,半个时辰后,来到了雷侯府,扔了一角银子给车夫之后,他带着兰英从偏门进了侯府,依着大姑娘的吩咐,将兰英暂且交给大姑娘院子里上夜的婆子郑嬷嬷看顾,自己先去寻侯爷复命。

雷霆今个儿心情不错,带着两三个得宠的侍妾,在百花园里赌酒听曲儿,一副心满意足不问世事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朝廷里打算借着南朝派“刺客”进京图谋不轨,“出兵讨逆”的主战派瞧了,十有*会痛心疾首他不思进取,被女儿消磨了斗志。

底下的人报黄励成回来了,他垂目沉思了一会儿,“告诉他,东西是大姑娘要的,只管送到大姑娘那里去,他大冬天的办差辛苦了,把昨个儿我得的两坛子烧刀子酒,分给他一坛,让他暖暖身子。”

“是。”小厮领命离去。

雷霆看着小厮的背影,想到长女对自己说的事,大笑了起来,陪伴着他的宋姨娘粉拳轻捶他的胸膛,“侯爷,您笑什么啊。”

“我笑你啊,几日不见,你怀里的小兔儿又长大了不少。”

“讨厌!”宋姨娘娇嗔道。

“侯爷,您看我的小兔儿长没长大啊。”另一位张姨娘依偎了过来甜腻腻地道。

“我看看…”雷霆瞧了瞧,“冬天穿的衣裳厚,瞧不出来,摸摸就知道了…”

“不要啊…”张姨娘半真半假地向后躲闪。

“我也要瞧瞧。”宋姨娘过来帮着雷霆扒张姨娘的衣裳,暖阁里顿时娇呼不断,淫.靡致极。

雷霆瞧着两个姨娘在一起撕扯衣裳,心却飘远了…自己啊…养了两个妖精似的女儿,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也不知这两丫头是怎么托生到他家的,一个个鬼心眼子忒多。

二丫头明里出风头,大丫头暗地里也没少使劲儿啊…

算了,不瞎不聋不做家翁,随她们折腾去吧,依着自己个儿的功劳跟和皇上的交情,只要她们两个不造反谋逆,保她们的平安还是成的。

至于朝廷里那些想拿他当枪使的官吏,呵呵呵呵…且让他们得意一时,有他们哭的时候。皇上明摆着不想打,想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到时候一鼓作气拿下南朝,此时打劳民伤财不说,还没有万全的把握,零敲碎打的,肥了那些个武将文官,损的却是朝廷,更何况北边有狄人,西边有戎人虎视眈眈。他瞧着皇上好像更担心他们…自己要不要自请戍边呢?

今天是个阴天啊,可惜没有雪,有雪的话天就不会这么寒了,说起来这宫花儿真的是越做越好了,大冬天里插瓶当真花看也是行的,可惜送花的人太讨厌了些,瞧着花儿也可厌了。

她扯下一朵花瓣扔进火盆里,瞧着花瓣烧成灰烬,总算露出了一丝笑。

“那位县主娘娘还没来吗?这会儿不来,过一会子来,怕是要耽搁正房传饭了,也罢,命人到母亲那里告个假,再告诉厨房,我今个儿有客,在自己屋里吃,例菜之外加一道鸽子汤。”

“是。”丫鬟领命离去,府里人都晓得,大姑娘不好伺候,她那院子里的人筛过一遍又一遍,都是不多言又手脚麻利会看人脸色的人尖子,若是旁人烧宫花,一准儿有丫鬟心疼,过来讨要宫花自己个儿戴,大姑娘屋里没有一个敢说半个字的,若是旁人说要加菜,那怕是叶氏都要放些赏钱,大姑娘说要加菜就要加菜,厨房里的人不敢说半个不字,更不敢拿不好的来。

别惹大姑娘,这是侯府的生存铁律之一。

可是今个儿就有人想要惹一惹大姑娘,大姑娘派来传话的丫鬟来了两回了,她就是不动弹。

“县主,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去大姑娘那里一趟吧。”丫鬟碧玉急得直给县主磕头,“奴婢知道您委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外面的人都晓得大姑娘对您有恩,您这般做,传出去对县主您的名声也不好。”

“有恩?多大的恩?还要我日日给她磕头吗?隔三差五的就要我过去,我去了她却不理人了,干晾着我该干嘛干嘛,找个丫鬟看着我吃一块点心喝一盅茶就送客,她什么意思?”

“县主,您说的事,奴婢晓得,外人不晓得啊,外面都传大姑娘与您好呢,就是郡主…”

“你快别提郡主了,你当我不晓得她打得什么主意?她要的东西别说我不知道在哪儿,就是知道了,也不能给她!”郭玥说着说着流下泪来,“想想倒不如死了算了,一个个的都来逼我,欺负我…娘!娘啊!您怎么丢下玥儿一个人走了啊!您跟舅舅、舅妈一处撒手去了,你让玥儿怎么活…”

“这人呢,活得起就活,活不起就抹脖子上吊去阎王爷那里过好日子去,一哭二闹的喊不想活的,通通是不想死的。”门外传来刺耳的冷言冷语,丫鬟一掀门帘子,进来的正是县主说什么也不去见的云凤。

云凤转过年就十一了,再不做小女孩打扮,梳起了倭堕髻,头戴赤金嵌红宝石喜上眉梢步摇,穿了件香色彩绣缠枝梅花缂丝狐腋皮披风,湖蓝撒花遍地金湖绉灰鼠裙,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对比只穿了半新不旧家常衣裳,哭得掉了妆的县主,更是艳者愈艳,惨淡者愈加惨淡。

郭玥瞧着她,只觉得像是有几百只针扎在自己眼睛里似的难受,闭了闭眼睛,只觉得眼睛里辣辣的,可偏要睁开眼去看,“您来了。”她低下了头,也不称大姑娘,也不称姐妹,尴尬人遇尴尬事,盖莫如是。

第53章 寄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