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史琰摇了摇头,何纶先进了古董铺,恰好一盏茶的工夫之后,雷侯府的车来了,雷云凤去了胭脂铺,两个铺子紧紧相连…

原先手下人禀告他何许人与雷云凤有关时他还不信,现在不得不信。

雷云凤究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抹黑了太子与她有什么好处?搞死了弟弟又与她有什么好处?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好好在家里面练习女红,预备嫁人,跑出来搞这些事情做什么?雷家女!果然都是不安份的!

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不止是因为保不住弟弟,也不止是因为太子的愚蠢和自以为是,如果何许人背后的人是个男人,那怕是瞎子聋子傻子他也不会如此愤怒,把他们史家搞得狼狈不堪,把太子搞得险失帝宠的人,竟然是个女人!一个女人!他…

史琰眼睛里几乎要愤出火来,这个礼崩乐坏的世道!

就在他要上马回程的时候,三个戴着帏帽的女子从脂胭铺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雷云凤,似是瞧见了他,掀开了帏帽的一角,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好似根本不介意他猜出她是何许人背后之人,更不敢把她怎么样。

史琰紧紧握紧手中的马鞭,心里却清楚,雷云凤他暂时动不得,雷史两家虽都是侯爵,雷家的声势和帝宠却高出史家不止一星半点不说,太子对雷云凤也未曾死心。

无凭无据的说雷云凤是何许人背后的人,只会招来祸端。

该死的雷家,该死的雷云凤,早晚有一天…

他知道,头一件事就是不止不能让雷云凤做上太子妃之位,还要让妹妹做太子妃!

第108章 君臣父子(一)

父子关系,在人类进化成为人类之前是很简单的,狮王驱逐青春期的儿子,猴王同样驱逐青春期的儿子,如果儿子饶幸脱离集体活了下来,父子再次相见可能就是抢班□□之时,到时候你死我活干脆利落。

人类进化成为人类,尤其是社会变成父系社会之后,这种关系就复杂了起来,成年的男性们一边疯狂期待着儿子的到来,在儿子成为成年男人之后又疯狂恐惧他们的力量。于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种种伦理纲常小心翼翼地把人类包装了起来。

微妙的平衡跟家族的利益也得以维系,可这种关系一旦牵扯到权利又会变得无比复杂也无比的简单。

乔承志四十二岁了,按照古人的标准已经算是“高寿”了,这个时候亡故甚至都不算早丧,可按照现代人的标准,他正处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领导人最鼎盛的时期,既有旺盛的精力又有足够的经验驾驭纷繁复杂的政治,做为开国皇帝,他的权利没有什么世家宗亲牵制,也没有什么祖宗家法压制,有的只是一腔野心和旺盛的改革强国*。

直到有一天他清晨起床,在最心爱的女人之一服侍下梳头,发现自己鬓边有了几根白发,这才意识到自己“老”了,在这个医学并不发达的时代,一场感冒都有可能要他的命。

“陛下?”孟小小轻声叫着陷入沉思的乔承志,她“泼辣”,“没心计”,“心直口快”,但并不蠢,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放肆跟万乘之尊大吼大叫大吵大嚷摔东西都无所谓,她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温柔体贴像收了爪子的猫咪,比如这个时候…

“呃?”

“陛下可是累了?”孟小小绽放出一个笑容。

乔承志摇了摇头,他还在想白发的事,时光对孟小小很是优待,虽然比年轻时略有些丰盈,生育了三个孩子的孟小小得到更多的女人味儿,当然了,后宫女子除了保养自己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不像他南征北战受尽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陛下,您可还记得越美人?”

“越…”乔承志想起了那个来自江南水乡的绝色佳人,回京之后人和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疲于应付,没有心思去和新美人培养感情,更多的时候选择去孟小小这样的旧人身边寻求安慰和平静,越美人竟被他忘了。

“要不要找她进来服侍?”当一个男人感觉疲惫的时候什么最能安慰他?当然是新鲜年轻的美人,孟小小太擅长察颜观色,陛下是从发现鬓边的白发之后才开始不对劲的,这时候正是推出越美人的时机。

“让她进来吧。”打了个呵欠乔承志向后靠去,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孟小小知道这是他心情转好的标志。

越美人昨晚就知道陛下睡在孟小小这里,暗暗想着新朝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没规矩,有两位皇贵妃不说,皇帝陛下可以在任意女人的房里过夜。

可当宫人拿来新衣,送上香汤时,她的心跳加快了,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快要来了,她是老死深宫无人问津还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在此一举。

沐浴,梳发一千下,再用桂花油梳发一千下,修剪打磨指甲,涂上寇丹,浑身厚厚的涂满香膏,半个时辰之后再沐浴,再薄薄的涂一层香膏,换上衣服,梳头,从三更天到卯时她刚刚准备好。

孟小小的女官林尚宫果然准时来了,她板着脸上下打量着越美人,确定她准备得很好之后,又亲自摘掉了她头上的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可以了。”她留下话之后转身欲走。

“林尚宫…”越美人叫住了她。

“何事?”

“那个…她们不准我用口脂。”

“越美人正年轻,正是眉不画而黛,唇不涂而红时候,涂了胭脂反而少了韵味。”

“多谢林尚宫指点。”

林尚宫瞧了她一眼,“抬头挺胸收腹…昨个儿晚膳没用吧?”

“没有。”

“没有就好。”说罢她便头前引路,带着越美人往正殿走去。

越美人穿着薄薄的丝履走在升腾着热气的“金砖”上,大明宫主宫殿都是空心的,下面铺着复杂的“火龙”,冬天的时候塞满碎稻草、锯末和秸杆,点燃之后一冬不熄,透过特意烧制的“金砖”传导出热量,温暖异常,她脚踩在某些地方,甚至觉得烫。

热气微微吹起她的纱裙,□□的腿互相磨擦,让人有一种羞耻的愉悦感,关于男人女人那些事,宫里已经有人教授过她了,要怎么做才能使男人开心,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早已经烂熟于心,可事到临头还是异常忐忑。

林尚宫站在主殿的侧门旁通报,“陛下,皇贵妃娘娘,越美人到。”

“请。”里面传来孟小小慵懒的声音。

越美人迈步进了门,瞧见重重的纱幕间只有几个宫女侍立,再无旁人,她微微一愣,里面传来声音。

“怎么不进来?”

她试探着向前走,推开一扇门,只看见高约三尺的屏风,屏风上绣着极精美的图画,桃花盛开,花瓣零落,树下水池中半裸的女子身围轻纱沐浴,桃花树下一名男子瞧着女子微笑,两人眉目传情,似是已经鸳鸯共浴又似男子已经出来,等着女子出浴。

两人的眉目只不过几个笔画,却清晰异常,越瞧越想从两人的表情中瞧出些别的什么来,让人不由自主的脸红。

“进来吧。”

她转过屏风,只见孟小小身穿妃色齐胸曳地百褶长裙,身披薄薄的妃色轻纱披风,半跪在地上替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梳头。

男人衣着很整齐,身穿褚红斜襟束腰袍,旁边衣架上挂着紫貂披风,那披风好大啊,好像一面旗帜一样。镜子里男人半闭着眼,似是在想些什么。

越美人见过陛下一次,眼前的人像陛下又不像,她见到的陛下身穿戎装满浑身英气,眼前的男人却慵懒的像是昏昏欲睡的狮王,至于脸…她不敢细看,也不敢多看。

“给陛下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她低下头,跪地施礼。

“起来吧。”乔承志说道,他转过身,不意外地瞧见诚惶诚恐的绝色美人,孟小小确实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美女,越美人身材很好,孟小小挑了一条露出事业线的牙白色齐胸襦裙,轻薄的丝绸裹着她窈窕的身段,黑檀木般的头发挽成灵蛇髻,斜插了一支摇摇欲坠的步摇,绝色的眉目毫无妆点,对于年轻的绝色美人,这样就够了,衣装太盛掩了身段,首饰太多失了轻灵,妆感太重增了年龄少了清纯。

他与孟小小对视了一眼,显然对她的安排很满意,“你对北边的气侯可惯?”

“北边比起南边只是略干些,冬天倒不似旁人说的般冷。”

“觉得干的话睡前让她们多擦几次地,屋里多摆几盆花,再晾上一盆水就好了。”

“多谢陛下关怀。”

“嗯,时候不早了,摆饭吧,你留下来与我们一同用膳。”

接近了,渐渐接近了,用早膳的时候孟小小特意逗引侍宴的她与陛下说了几句话,又推说头疼早早离席,让她有机会坐到陛下身边说话。

陛下不是急色之人,跟她说着南边风物,问她父母家乡,不时关怀她几句,临走时又说晚上会再来找她…

越美人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成了…成了…爹,娘…女儿就要…

到了夜晚,她妆容整齐地坐在自己屋里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林尚宫。

“皇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不是陛下?是皇贵妃娘娘?怎么了?哦,也许是陛下不好意思吧…

她跟着林尚宫到了正殿,依旧是原来的路线,走到正殿时,却听见陛下爽朗的笑声。

“你这丫头,愈发的刁钻了,你每日请安睡不饱关朕何事?要怪也只能怪你明明有近路却不走,非要走远路…”

“近路?”云雀真的被震惊了,她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陛下难不成要臣女每日从西门出去东门进来?”

“哈哈哈…”乔承志笑得直捶腿,“朕一直等你叫苦求饶,你偏这个时候才来…吃苦都是自找的。”

“陛下,您别逗她了,快告诉她吧。”

“半旬之前,朕要人做的画舫做好了,那船从武陵春的桃源河直通到海清河宴,你走水路扬帆顺流而下,最迟两刻钟必到。你也不想想,那武陵春原本是预备给皇后住的,哪里有帝后相见要走两个时辰的?只不过原先画舫未修成,这才显得远了,偏你傻乎乎的不知道问。”

云雀低下头,满满的懊恼之色,一抬头却见越美人来了,站起身避开越美人行礼。

乔承志瞧见越美人才想到自己与美人之约,美人…各种各样的美人,她们的脸上永远是恭顺、期待、隐藏着的*,原先瞧着各有风情,现在瞧着都是一样的。

“好了,时候不早了,朕叫人预备了画舫,你坐船回去吧。”

“不必了,今个儿啊,你归越美人,我与云雀娘俩儿住一起。”孟小小搂着云雀道。

乔承志一愣,他在云雀眼里瞧见了戏谑与看好戏的神色,是啊,美人,很多的美人,帝王的特权和享受,一股让人无力的疲惫却从脚尖袭来,一直透到头顶。

“陛下?”孟小小轻声叫了他一声。

“呃?”不知怎地,他并不想在云雀面前显出自己疲惫与厌烦的一面,精神满满地站了起来,拉起越美人的手,“既然各自有约,朕就去越美人处了,你们娘俩不要睡太晚哦。”

“知道了。”孟小小笑道,乔承志转过身后,孟小小脸上的笑却收敛了,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父皇宠幸了越美人?”乔继业对这个消息有兴趣又没兴趣,本来就是南边淘涣来的绝色佳人,不吃难道摆着好看吗?“让咱们的人送些礼物过去。”这就是没有太子妃的坏处了,有太子妃的话太子妃送礼给内宫新得宠的佳人合情合理,他送就是瓜田李下了。

“是。”喜来似有别的话说。

“你还有什么事?”

“陛下亲自督造了一座画舫,能从武陵春顺流直下到海清河晏。”

“这事我早就知道,一开始父皇就是这么打算的。”否则怎么会越的帝后一个最西一个最东啊,两个地方远就远在要绕路,顺水路走直线不远的。

“可现在毕竟皇后不住武陵春。”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太子,您可还记得皇后娘娘和史世子说的话?”

乔继业写字的手顿了顿,“天下没有姐妹俩个一个做太子妃,一个做皇妃的…”

“奴才有一言。”

“说。”

“陛下从未说过要让云凤姑娘做太子妃。”

“可他说过…”他记得雷侯爷出征前,有次父皇和雷侯爷、叶伯爷一直喝酒,他在旁边陪着,三个人喝到最后喝高了,又开始不停地说当年的事,说得他耳朵起茧子,又不得不说。

父皇说:“老雷,你记得当初咱们磕头拜把子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不记得了…你说的是哪次磕头?”

“撒谎!你不老实啊!你明明记得!朕说过,有朝一日朕做了皇帝,就封你做一字并肩王,不分大小,天下有朕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雷霆连连摆手。

“老叶,你记不得记有这事儿?”

“不记得!我只记得当初咱们三个磕头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对了,那个时候你不在!只有我跟雷霆!”乔承志从坐位上坐起来,走到雷霆跟前搂着他的肩膀,“你放心,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朕一定不会辜负你,就算不能封你做一字并肩王,这天下也是咱们俩个一人一半,我儿子!你女儿!成亲!一家人!生个孩子一半血姓乔,一半血姓雷,天下就是咱们俩家后人的!”

乔继业原本就认定了要娶雷云凤做妻子,听了这一番话之后,更是除了雷云凤之外,谁也不想娶了。

“我的好太子啊,雷家可不止一个女儿啊。”

第109章 画舫(一)

宫里的画舫,自然跟旅游区或者宫廷剧里的画舫不同,说是画舫却奇大无比,上下三层的楼船,雕龙画凤美伦美焕,细看材质,全船都是紫檀的,包金包银随处可见,珊瑚珍珠毫不稀奇,就是那龙凤灯上的串珠,都是琉璃串着碧玺的,单是这一盏灯,拿到现代不要说是古董价值,卖材料都能发一笔横财。

云雀一边看一边感叹自己个还是洗不掉的小农习气,明明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珍贵文物,拿出一个内造极品福禄寿喜三彩的翡翠钗就够在帝都换套房的,同样品质的钗她有一匣子,就是这样还改不了看见一样东西先换算一下值多少钱…要是姐姐在绝不致于如此,她没准儿眼睛略瞟一眼,就挑出若干毛病,把制造此物的工匠拎出来批一通。

她心里这般想着,暗中微微一笑,初踏上画舫时心里的惊艳忐忑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县主您小心脚下。”忍冬小声提醒道。

“嗯。”云雀点了点头,抬头瞧瞧天空,今个儿实在是有些冷,风吹到脸上略有些疼,只是…“忍冬,这河水怎么一点都不冻?瞧着还有些雾气?”

“县主您有所不知,这河里的水是从南边汤泉山上引下来的,那边有好几十处温泉,最热的能煮熟鸡蛋,这热水进了河,自然是经年不冻的。”忍冬笑道,“您再瞧瞧岸边的树挂,可不是雕栏玉砌似的?”

“嗯。”最是富贵帝王家,倾全国之力养一家人,再怎么尚俭也有限。

她坐到船舱里,画舫里伺候的宫人奉上香茗,被忍冬赶开了,“县主不喝茶。”

“忍冬,咱们不过是搭船的,不要为难人家,日后少不了劳烦人家,今个儿没预备什么,待咱们回去了,你拿些钱给他们分一分。”

“是。”

云雀单手支肘瞧着外头,河水缓缓流过,河面雾气腾腾,两边的树挂低垂,两边是红墙碧瓦,坐在画舫中,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她却忍不住想着大明宫词里的镜头,贺兰在画舫中生了些闲气,坐船回岸边时沉了船…心里面一下子空了…头皮一阵阵发麻。

正这时候有人悄悄走到她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啊…”她叫了一声,回头就打了那人一下子,仔细一看,竟然是二龙这个混蛋,不由得打得更狠了。“你什么时候上来的?竟跑来这里吓人!”

“哈哈哈,我猜你今个儿要坐画舫回去,早早的就在船上埋伏着等你,到底让我等着了。”二龙笑嘻嘻地躲着她的拳脚,云雀见打不着他,气乎乎地停了手。

“哼!”

“你不打了?”

“打不着有什么可打的?”

“没意思。”二龙挠了挠头发坐下,他真是等了许久的样子,坐下了先把左脚抬到右膝盖上,伸手去挠靴子里面,“这大毛的靴子,在宫里全无用处,走到哪儿都热得烧脚,原想这画舫里怕是没有地龙,谁想他们跟不要钱似的点火盆,比屋里还热,靴子里热得人直痒痒。”

“我看看…”云雀假意过去瞧瞧,背后悄悄拿了个靠枕头,二龙低头挠靴子,压根就没往她这边瞧,待云雀到了他左近,拿起靠枕便往他头上打,他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

“唉哟!”二龙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敢偷袭?今个儿我非要让你尝尝晋王我的靴子味儿不可!”说罢就把刚掏过靴子的手往云雀脸上贴,云雀一边躲一边拿靠枕打他,两人在画舫上闹成一团。

宫人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他们这些人,过去都不是在贵人们身边直近伺候的,画舫原是给皇后娘娘预备的,偏皇后娘娘不想住武陵春了,画舫的工期也就顺延了,原先伺候的人都是有门路的,自然早就远走高飞了,香饽饽成了冷灶,来的也自然是些没背景没靠山的。

谁想到今个儿头一回当值就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良弓县主虽不是宫里的正经主子,只是个“客人”,可宫里宫外的人说起来都说她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专门来洒良种济世救民的,晋王爷虽说文不成武一般的,但也是一等等善良好伺候的主子,怎么他们俩个凑一起就跟家里打打闹闹的弟弟妹妹一样,一会儿的功夫县主的钗环就乱了,赤金红宝大凤钗掉了两支,晋王爷身上的荷包掉了三个,还有一个被县主扯下来正往他嘴上塞呢。

场面正要失控的功夫,刚才跟晋王一块在二楼上藏着的伴读王公子下来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依旧云淡风清的模样,好似两个打在一处的不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一样。

云雀见来了外人,立时收了手,随手抿了抿头发,忍冬赶紧把两支钗又给她戴上了,二龙也整理了衣裳,得喜也把地上的荷包给他系回腰上。

“原来王公子也在。”她狠狠剜了一眼二龙,带了外人来也不说一声,她的淑女形象啊。

“你上来就打人,我哪有功夫说。”二龙笑嘻嘻地说道,“你怎么才下来?”

“殿下让臣在上面等着的。”

“哦。”二龙哈哈一笑,“我忘了,往常我跟你说这丫头悍得很,是只雌老虎你偏不信,这个时候信了吧?”

王书君站在那里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是,良弓县主虽脸上带着笑,可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威胁,说依旧不信,晋王必定生气,他有些后悔下来了…

“你别听他胡说,我性情温和得很。”云雀说道,“对了,你怎么晓得我要坐画舫?”

“这画舫原先秋天里就要交工的,偏我母后不去武陵春住,造办处那些人素来爱偷懒,就借口大明宫新造事务繁忙,把匠人挪到别的地方去了,后来你来了,还是我亲自找了造办处的人又把匠人叫来,重新开工造的呢,父皇十多天以前忽然想起来过问,听说已经造好了,只差些内饰,是我重新督促他们造的,还夸我有成算呢,预备着把造办处划给我管几天玩玩。”二龙洋洋得意地说道,那模样倒似他平了反叛灭了贼寇一般。

“你啊,无非是动动嘴,下面的人八成是要跑断腿了。”云雀坐下来,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磕,玫瑰味儿的,好吃,有二龙在她怕什么,皇后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害自己儿子,谁不知道二龙大大咧咧什么东西得着了就往嘴里塞,更不用担心画舫漏水沉船了,有他在,这画舫啊,是宫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你是不晓得这宫里的人,瞧着一个个都勤力,背地里奸懒馋滑坏总得占一样,最会看人下菜碟,要不是我督促着,这画舫他们能建三年。”

“你啊,又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也不怕底下伺候你的人心寒。”云雀瞧了瞧周围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宫人,心道这些人啊,也不只是主子先不把他们当人看,还是后来自己个儿先不把自己当人看,被人这样说一个个看神色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一般,听说前朝还宫女太监没饭吃活活饿死的,本朝皇上对他们“厚道”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一个个就感激涕零了,小人物就是这样,只要让他们活下去,尊严什么的是最后考虑的问题。

“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去一个顶好的地方。”

“什么地方?”云雀瞧着外头,打打闹闹的不知不觉船已经行走了许久,不远处就是武陵春东边的小码头了。

“这河的源头啊。”二龙笑道,“得喜,告诉他们往汤泉那边划船。”

“天都快黑了,往那边去做什么?”冬日天短,此刻天已经暗了下来。

“那边不算晚,我派人在那边造了木屋,坑烤了全羊,正是晚上的时候吃最有意趣。”

“烤全羊?”云雀想了想,“只咱们三个人吗?人少了怪没趣的。”

“不止咱们三个,还有孟母妃那里的三个弟弟和几个妹妹,我都与母后和几个母妃说好了的,人现在八成全齐了就等着咱们呢。”

“兰公主也在?”

“她正闹着病呢,不然的话咱们就在武陵春那边停了…”

“我瞧着她八成是病好了。”云雀指着码头那边说道,只见那边来了一队人,为首的穿着一身的大红衣裳,不是兰公主又是哪一个?

“她怎么来了…”二龙叹息了一声,“我原是想着大家伙都去了,不请她不好就下了帖子,以为她不会来…”

“你见着了她可别是这个模样…”

两个人正说着,画舫缓缓的停了下来,船娘解了小艇靠到码头旁接人,兰公主由两个宫人搀扶着上了船,后面又跟了四五个使唤人,各拿着各种东西,目测有茶具、备用的衣裳、熏香炉、暖炉、官房等等。

上船时抬头与云雀互视了一眼,僵着的脸上忽然带了些笑意,“二哥哥,您原说云雀姐姐要来我还不信,没想到您真把她给请来了。”

“晋王有命,焉敢不从?”云雀也似是从前的龊龉从没发生过一样笑道。

兰公主伸出了手来拉她的手,云雀也过去挽了她一同向前行,倒把二龙搞头一头雾水瞧着这两人,她们是和好了,还是预备着再斗一回,他怎么搞不懂呢?

第110章 羊蛋

云雀是极不喜欢斗的,无论是穿越过来之后的宅斗、宫斗、政斗,还是前世学生时代的那些斗,她都极不喜欢。

比如上初中的时候之所以她被排挤,主因之一就是她考了第一名,挡了某学霸的路,学霸仗着家里有点势力手里零用钱多,搞小团体,传八卦,排挤她,有什么用处?她完全不理会就是了,低下头努力学习,成绩好自然有老师暗中保护,中考的时候小团体全军覆没,包括那位学霸。高中的时候也是如此,再恨她再讨厌她,也不能妨碍她高考考得好。

自己学好了是自己的,当你自己爬得高高的,那些人再也够不着你的时候,他们自然消失不见了。

后宅中这些女人更可怜,生为封建社会的女人,别说生死不能自主,就是婚姻一样不能自主,到侯府做妾也罢,进宫做妃也罢,通通是被命运摆布的可怜人,斗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是正途。

所以在良弓县那些年,京里人看着她是孤身在外受尽漂零苦处,她自己觉得是她最快活的几年,能踏踏实实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真正正在这个世上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