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父派人送回来几匹西域名马,父皇送给我们几个一人一匹,若麟的那匹马好像左蹄有点毛病,宫里的师傅不会治,听说侯府的师傅会治,他们便经了父皇准许,带着马回家找师傅治病,我怕他们俩个路上贪玩,自告奋勇护送他们回来。”说得都是借口,小虎跟若麟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京城这片地界,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事?

“你今天不上朝吗?”

“今天是大朝会,多半是东拉西扯些没用的话,我懒得听。”

“是吗?”云雀歪着头看他。

“是啊。”二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晨起未曾抹粉的云雀脸嫩嫩滑滑的,肤色虽有些微黄,却带着生机,眼睛在朝阳下亮闪闪的,唇边鼻翼的汗毛被阳光照射的微微发光,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的素白棉布寝衣大大宽宽的,像是棉布袋子一样把她穿在里面,看起来娇小可怜。

他伸手接过她手上拿的披风,替她披好,“多穿些,晨起冷。”

云雀抬头看着他,二龙看起来还是单纯阳光的样子,眼睛里却多了很多东西,看她的眼神也很复杂,“怎么了?”

“没事。”二龙摸着她的黑檀木似的头发,手指忍不住深进她的发丝里,以手为梳替她梳理长发,“你好好的就是了。”

“呃?”云雀茫然地看着他,忽地笑了起来,踮起脚亲了一下他不知不觉抿起的嘴角,“别发愁,会变老。”

“你啊…”二龙抱住她,将头搁到她的肩头,“乖啊,别因为外面的事就去跳脚惹事。”

“你是说外面的传言?我听说了啊…”

“谁告诉你的?”二龙一下子怒了,放开了云雀吼道。

“郡主啊,外面有关于我的坏事,她怎么可能不说…”

“那个贱妇!仗着自己哥哥做了什么越南王,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我去割了她的舌头!”

云雀拉住了他,“你乱闯到我这里就罢了,乱闯我父亲妾室的居所,岂非等着旁人弹赅?她不过就是说外面有大臣串连起来要皇上退婚,还说最差也是要将我贬妻为妾…这都是老黄历了…”二龙气成这样,当时姐姐也是怒极了,难不成…

“嗯…”二龙压住了火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今个儿就是不想听那些老东西胡嘞才出来的,反正我只娶你一个,什么良娣,侍妾通通不要,他们休想把自家没人要的庶女,族侄女之类的塞进来。”大齐朝正室地位高,官员家的嫡出女儿都是留着嫁人做正室结姻亲的,庶出女儿倒是可以入宫,连庶出女都没有的,收养女儿或者把族亲中美貌者收养到府里教养□□好,一样可以送入宫或出去联姻,这次他们群起而攻之并不是真因为云雀的名声之类的,毕竟只是市井传言空穴来风上不得台面,可宫里的意思很明确,晋王与良弓县主好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不打算先选良娣了,这可惹了众怒了,因而才有了这次的风波。

云雀笑了,伸手搂住了他,“你这般想就好了。”

“父皇也不打算再给他们面子,我们乔家何曾对他们家儿女的亲事指手画脚过?他们整天盯着我们家的那点事,娶妻他们管,现在不纳妾他们还不高兴了,惹急了一人送他们一个宫女当妾室,让他们家后院乱成一锅粥。”

“这个主意好。”云雀笑道。

天渐渐大亮了起来,洒扫的婆子有人起来扫院子了,云雀放开了他,“你快走吧,明个儿京里人该穿咱们俩个私会一夜,你从雷侯府后院墙跳墙而出了。”云雀说的是京里的一个典故,某某家的儿媳妇年少守寡,情郎从后院墙翻墙而出,掉到了拉水的水车上,一时间满城风雨。

“哈哈哈…”二龙笑了起来,掐了掐云雀的脸颊,“我去找小虎。”

“怎么?”

“不找他,我难不成真从后院墙翻墙?”

他们正说着,外面忽然匆匆跑进来一个人,“不好了!不好了!大姑娘魇着了!闭着眼睛哭!怎么叫都叫不醒啊!”

云雀掀了帘子进了姐姐的房间,只听见姐姐哭个不停,丫鬟们围着她又拉又拽的。

“这是怎么了?”

“县主!您总算来了!”云凤的丫鬟跑过来拉着她道,“您快看看大姑娘吧!”

云雀凑进了看,这才发现姐姐眼睛虽睁着,却一直翻眼白,就是哭…“你别走!我随你去!我随你去!让我随你去吧!你们别抓他!别抓他!我随他去!”

“姐姐!姐姐!”云雀摇晃着云凤,云凤紧紧抓住云雀的手,指甲抓进云雀的手背上。

“别抓他!别抓他!别抓我!你们这些贱人!狗奴才!放开他!”

“县主,县主,要不要找夫人。”丫鬟问道。

“先不要找我娘,姐姐这样怕是要吓坏她了。”云雀想起电视里有人发癔症打个耳光就好的情节,抽出手来,狠狠给了姐姐一个耳光,一打下去,云凤似是安静了,眼睛放空地看向地面,忽然长长地抽了口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幽幽转醒,看着一屋子的人…“一大早的,你们干什么?”她微笑着问道,笑容配着她一头的乱发和脸上的巴掌印,显得分外的狰狞。

“姐你梦见什么了?”云雀放柔了声音问道。

“没有啊…没梦见什么。”云凤笑道,忽地眼睛里流下泪来。

“姐,你哭了。”

“呃?”她抹了抹眼泪…“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梦见黄哥哥了?”

“没有…”

“姐…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总憋着,会出事的。”

“没,没有。”云凤摇了摇头,“我没事…”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道,“上次给你算命的那个什么半仙呢,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有些事想要问他。”

“不知道,不过听人说奉国寺来了位挂单的老和尚,一日一卦,也是极灵验的。”

“那好…就找他吧。”

云雀不知道云凤到奉国寺烧香有没有找到那个挂单的老和尚,只知道回府之后,云凤忽然跑去求叶氏,说要嫁给黄励诚。

“胡闹!黄励诚已经死了!咱们家的姑娘,万没有给人配冥婚的!”

“母亲!大师说了,黄励诚与我是宿世的缘份,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的,这一世他忽然横死,心中怨气难平,若是不得安抚,怕是要做厉鬼…”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有和尚算卦的!我看是胡言乱语!”

“母亲!”云凤跪了下来,“母亲!女儿早就发了毒誓,这辈子非黄励诚不嫁,身子也早已经给了他,不想再给旁人,如今嫁了他,我就是他的媳妇,不嫁他,我就一辈子在家替他守着。”

“什么?你竟然!你竟然!”叶氏恨得咬牙切齿,“黄励诚看着老实,没想到竟是个下贱胚子,竟然害我好好的女儿…你替他守着,怎么守?我这就进宫去找皇上,让他替你相看…”

“你若逼我嫁人,我立时就死了,追随黄励诚于地下!”

“你!”

叶氏摸着胸口,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了过去。

第163章 冥婚(二)

云雀听到消息赶到叶氏那里的时候, 叶氏已经被同福扶到床上躺着了,云凤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姐姐…你这是何必呢?他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了…”

云凤跪在那里许久不说话。

“姐!黄大哥人那么好,他也是盼着你好的,你还这么年轻,替他守着…他也会不安心的。”

里面的叶氏醒转了过来, 头冲着床的里侧, 听着小女儿劝大女儿, 眼泪不停地流。

“姐,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你不能这样轻易葬送自己啊…”云雀跪坐在地上,搂着云凤小声说道。

“云雀,富贵荣华我经历过, 男欢女爱我经历过, 斗人算计我经历过, 你不能想像的事我都经历过,我重活这一回,除了报仇之外再没别的心思, 谁想再见到了黄励诚…我只想给他做老婆,与他一起做平常夫妻,恩恩爱爱也好, 吵吵打打也好,好好的过这一辈子,他没了…我也无所谓了…”毁灭天地也无所谓了,所以上一次她才会明知道云雀会出事, 而且牵连甚广反而推波助澜,什么为了雷家,不想再当乔家的附庸全是假的,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太愤怒了,仇恨绝望觉得所有人都是凶手,她不开心所有人都不应该开心,尤其是开开心心准备做新嫁娘的妹妹…

兰公主说的对,她就是个妖后,一个恶魔,她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还在欠债,像是陛下说的,欠了债…是要还的!这辈子还不完,难道还要再还一辈子?

“姐…”

“母亲,女儿主意已定,您若是不允,女儿只好绝食已明志,女儿生是黄励诚的人,死是黄励诚的鬼!”她大声说道。

“冤孽!当真是冤孽啊!”叶氏哭喊道。

云凤听着母亲的哭喊,略抖了一下,继续向前行,她伤了亲近自己的人,父亲、母亲、妹妹…还有舅舅,若不是被伤透了,舅舅怎么会把她最大的秘密说出来惩罚她…

从小到大,云凤真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事,没人管得了,婚事如此,如今绝食也是如此,叶氏根本不敢逼迫她,只是让云雀常去劝她,可云雀劝来劝去,云凤一开始还回应她几句话,后来连话都不说了,就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木雕泥塑一般。

叶氏又让人进宫替雷小虎请假,让雷小虎回来劝,雷小虎更惨,连门都没进去。

毫无办法的叶氏只得乘了马车去找叶逢春。

叶逢春病了,都四月了还在屋里烤着火,身上搭着一条虎皮褥子,面容憔悴。

见妹妹哭着来了,耐着性子听妹妹说完云凤的事,长叹了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哥!”叶氏惊讶地看着他。

“云凤那孩子自小脾气执拗,她想做的事别说你我,你就是写信把她爹找回来,一样管不了她,要依着我说…咳咳咳…你就顺了她的心思,让她嫁给黄励诚,过个几年,她年岁大些了,懂事了,遇上个可心的人,再改嫁也是成的,咱们大齐朝连真寡妇改嫁都不禁,何况是假寡妇?”

“可是…”

“你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叶氏摇了摇头,她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往常都是丈夫、女儿替她拿主意,实在不成了还有哥哥帮忙,这次她完全慌了…“黄励诚他…”

“依我看,你不如进宫去一趟,求皇上恩赏黄励诚一个爵位,什么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随便挑一个好听的赏下来,你呢,再在你家附近找个精致点的小宅子,挑几间位置好的铺面房,挑个小庄子给她做陪送,哄着她高兴开心…”

“哪有这么哄孩子的…”

“你不哄难不成有别的法子吗?”叶逢春反问道。

没有…叶氏摇了摇头…

“再说这事也不是没好处。”

“有什么好处?”

“现在京里的人扑风捉影的说云雀的坏话,好似一个个钻到云雀的床底下了似的,什么都晓得,什么话都编排…那些个人也连上了三回折子要皇上另择晋王妃,皇上斥责了几次他们反而愈演愈烈,我听说现在京里人又开始信南方士子那一套了,什么女子当节烈,我朝礼崩乐坏之类的…他们说的云雀的那些话是扑风捉影的,可咱们家大姑娘若是守节嫁了黄励诚可是真的…雷家有这样的烈女,何等的光采…”

“我可不要这样的光采!”叶氏怒了,气呼呼地走了。

她犹犹豫豫思来想去的,转眼过了三、四天,丫鬟忽然来报,“大姑娘昏过去了,喂参汤咬紧了牙关不肯喝…”

“什么?怎么昏了…不过是三天…”

“大姑娘…大姑娘连水都没喝…”

“这个冤家!”叶氏赶紧的往女儿的院子里跑,云雀站在床畔手足无措,丫鬟婆子团团围住床上的云凤,往她嘴里灌参汤,可是无论怎么样云凤就是不张嘴。

“娘听你的!听你的!让你嫁!你嫁吧!去嫁那个死人吧!给他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叶氏又是心疼又是气地说道。

京里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传言,雷侯府大小姐雷云凤夜夜被早丧的未婚夫阴魂纠缠,经常夜里莫名啼哭,算出来的结果却是未婚夫与她是宿世的缘份,这一世却成不了夫妻,冤魂难散。

雷云凤痛哭了一场之后向母亲请命说要嫁给黄励诚的牌位,全了这一世的姻缘。

侯夫人当然不准,大姑娘竟然几乎绝食而死,为保女儿性命,侯夫人只好准了。

这个传言刚传出来的时候没人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啊,想让寡妇守三年再嫁都难,哪还有人会嫁给牌位结冥婚的!更不用说还是侯府千金嫁无根无底无父无母的穷小子了。

谁想到宫里传来了旨意,皇上听闻雷大姑娘誓死要嫁黄励诚的消息后,非常感动,颁旨赐黄励诚奉国将军爵,食邑八百户,赏宅子一座,千亩良田,下令端午完婚。

成亲那日京里热闹极了,全都来看侯门千金嫁牌位,只见全套迎亲的仪仗齐全,只是迎亲的马上驮着个金丝楠木的小“牌楼”里面供着个牌位,牌位上写着奉国将军黄励诚。

跟在花轿后面的是整整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头一抬是宫里赐下来的一对白玉紫檀如意,后一抬是侯夫人陪送的碧玉聚宝盆,里面宝石无数。

再后面的什么铺面、庄田,首饰等等数不胜数,就连陪嫁的马桶都是黄梨木嵌金的。

就这样抬到了“新郎”家,因黄家无人,雷云凤的弟弟雷小虎抱着牌位和姐姐拜了天地,将姐姐送入洞房。

又过了一个月,雷云凤忽地又提出一个主张,她可怜黄励诚无子,有心想要过续黄励诚姐姐的幼子为黄励诚和她的养子,黄励诚的姐姐自是应了,将虚岁四岁,未满三周岁的幼子送进了奉国将军府。

这又是怎么回事?叶氏听说了难免又哭了一场,本来以为是演了场戏骗女儿,这回怎么连养子都有了?她自己自女儿嫁后就一直病着,只好打发云雀去看。

云雀也是一头的雾水,姐姐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要说真是对黄励诚用情极深,为什么两年多以后才大吵大闹了起来非要嫁不可,还是外人说的那样,姐姐是为了替她挽回名声好做太子妃?

姐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啊…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下了轿子,瞧着油漆味还未完全散去的奉国将军府,将军府离雷家不远,原来是一套空置多年的前朝宗室旧宅子,内务府紧急派人整修过了,赐给了黄励诚,到现在“成婚”已经有一个月了,还有一些小修小补没有完工。

云雀跟着婆子往里面走,忽然听到小童念诗的声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婆子通禀了一声,“良弓县主到。”

“请。”

婆子掀了帘子请她进去,她迈过了门槛,瞧见云雀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拿着个布老虎在缝补,旁边站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童子,手里握着块饼,一边吃一边笑嘻嘻地念诗。

“你来了!小墩子,给你姨母请安。”

“姨母安…。”小墩子没有放下饼,抬头看着云雀笑嘻嘻地说道。

这个孩子…长得莫名的眼熟…

“给你。”云凤把补好的布老虎交给小墩子,“你要是喜欢这只老虎,就别整天咬它,扯它,再弄坏了,我不会给你补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小墩子接过老虎,发现自己没有手拿饼了,干脆把半张饼全塞到了嘴里。

“你干什么!当心噎到。”云凤有些急了,想要抢小柱子的饼。

小墩子以为云凤要抢她的吃的,吓得抱起布老虎就跑。

云凤起身想要追他,云雀赶紧拦住她,“让奶娘拦着就好了。”

“哦。”云凤轻咳了一声,又端坐了回去,好似刚才急慌的人不是她一样,“你今个儿怎么来了?”

“听说你多了个养子,我多了个外甥,特意来看看。”

“哦。”云凤笑了笑,“来人,上茶。”

云雀端了茶杯仔细观察姐姐,见她眼神时时未曾离开小墩子不由得有些称奇,“怪道人说外甥像舅,我瞧着小柱子眉眼生得有些像姐夫。”

“我倒觉得不是十分像。”云凤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道。

“你真打算收养他?”

“孩子都送来了,难不成要送回去?我就是那么一说,谁想到黄励诚的姐姐就当真了呢?来都来了,就好好养着吧。”云凤说道。

“也是…总不能送回去。”

“你回去跟母亲说,叫她不必介怀,过几天我就带小墩子回去看他。”

“嗯…”若是孩子还没来云雀还想要劝几句,孩子已经来了,她又能如何…只是这孩子…云雀瞧着小墩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臆间萦绕不去。

第164章 死水微澜

九月, 陛下发下明诏,晋王人品贵重,处事稳妥,勤恳好学,祭高天地, 立为储君。同时另下一道旨意择吉日替太子与良弓县主完婚。

陛下越来越倚重晋王, 大小朝会晋王大多会到, 内阁会从一开始的一言不发到后来的渐渐有了自己的主张和声音, 他的建议皇上无不允准,处处抬高晋王,明诏立为太子,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至于良弓县主…他们原先对良弓县主颇有些微辞, 能拿到明面上说的也无非是与晋王孤男寡女千里奔丧的事, 至于坊间传言——知道内宫情形的没有信的, 宫里门禁森严,岂会容许人半夜乱走,要是如此, 宫里早乱套了,说起来还是有人不服良弓县主做太子妃,又想吃独食鼓动晋王不纳妾室罢了。

现在雷家大姑娘不管是真是假吧, 誓死守节嫁了未婚夫的牌位,又收养了未婚夫姐姐家的孩子做养子,替未婚夫延续香火,如此大义, 还能再说雷家什么?

是以两道旨意,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依例递恭贺折子罢了。

唯有京郊的安逸王府,接到每日送来的邸报之后,出了点小事。

安逸王府原址是大康朝的一处行宫,因地处偏僻,多半是行猎时居住一两日,赐给安逸王之前,早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乔承志没有虐待这一家人,定了这个地方为安逸王府之后,便拨了银子让内务府整修安逸王府,但因太过仓促,修得只能说是大面上过得去。

格局大概就是中轴银安殿,安逸王住东边正院乐安堂,王妃史琳琅住在后面的福寿堂。

郭玥在东宫整体迁居之后,也被送了过来,跟另外三个妾侍被放在了西边居住,因她有孕品级又高,住到了最大的一间院子,名子叫得月馆。

郭玥搬进来没多久,便挣扎着产下一子,报到宫里之后宫里只依例赐了些东西,全无长子长孙的待遇,郭玥却觉得这孩子金贵得很,保姆奶娘皆不用,自己亲自带着,两岁了才学会走路,全因她怕孩子摔跤走到哪里都让人抱着,牵着,饮食也是要她亲自吃过,一刻钟后无事,方才让孩子进食,到现在三周岁多了,还不会吃剁碎了的肉泥,软粥之外别的东西。

孩子让她养得瘦弱枯黄不说,还时常生病,每次生病都要大张旗鼓地请两个大夫,分别看诊,她再亲自看药方,取两个方子中温和的熬药给孩子吃。

最让她不服的是这么多年,皇上没有一次宣召长孙进宫,逢年过节也不许他们进宫拜年,就连每年的闻皇后生祭,死祭,都只让他们在家里祭拜也就算了,安逸王竟然也从来没有来看过孩子,也没有看过她一次,有一次她气极了抱着孩子往东边闯,竟被王妃的人拦了下来,不准她过去。

自那以后,东院跟西院之间,砌了墙不说还立了一道铁门,每日都锁得死紧,除了过年那天打开一次让她们这些人过去与王妃一道吃一顿饭之外,平常从不打开。

这次邸报来了,王妃倒想起她来了,叫人抄了一份送给她,她看见之后立时便哭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太子不中用了,可皇孙还在啊!陛下竟然如此绝情…必定是有人蒙蔽了皇上!太子!太子!您得替您儿子说句话啊!”她抱起儿子,望向东边哭喊道。

忽地听见外面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东边走水了!”

她冲出门去站在花池子上向外望去,只见东边浓烟滚滚…“哪里!快去打听一下!哪里着火了!”她揪着宫女问道。

宫女点了点头领命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了,“是王爷住的乐安堂走水了,已经被扑灭了。”

“太子呢?”郭玥一直坚持叫安逸王为太子。

“王爷无事,据说是无意中引燃了薰香炉,王爷有些呛着了…”

“我要去瞧瞧!儿子,咱们去瞧瞧你父亲!”她一边说一边抱起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指的儿子。

“娘娘,那边的门还是锁着的…”

“走水了竟然还锁着?史琳琅究竟想怎么样?她以为她还是史家大小姐吗?史家早就被满门抄斩了!我好歹也是乡君,她不过是罪臣之女!平白占着王妃的名份,得意什么!”

“娘娘,娘娘…您别说了,回头让她知道了,又是一顿排暄…”

郭玥抱着儿子委顿于地,哭了起来,晋王被立为太子,她重获自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振作了起来,“我还有儿子…还有儿子…他日他做了王爷,史琳琅也要仰我的鼻息过活…”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忽地又哭了…又哭又笑,活似疯妇一般,宫女们互视一眼,悄悄远离了她。

史琳琅双手插在袖中,瞧着宫人来来回回从乐安堂里向外搬被熏黑烧焦的家俱,冷眼瞧着那个坐在地上低头不语,头戴铁面具的男人。

“你若是想死,书房里有宝剑,你自己身上有汗巾子,房上还有梁,上吊抹脖子都成,只是别再点火了,免得连累到别人。”

“哈哈哈哈哈…”乔继业仰天大笑,“死!你!你!还有你!”他指着那些太监、宫女道,最后指着史琳琅,“你们都盼着我死,我死了,你们就都自由了,不用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还有二龙,我死了他最高兴…我不死!我偏不死!我等着!等着看他的下场!父皇正当少壮现在瞧着二龙千般好,日子久了瞧着他千般烦,二龙的下场未必比我好!我等着!我不死!我等着!”

“那你引火**做什么?”

“**?我在烧纸!我在烧纸告诉母亲!告诉母亲她又有一个太子儿子了!哈哈哈哈…我想明白了,我终于想明白了,当初我们都中了二龙的苦肉计,什么中箭重伤,他根本就没受伤!一切都是他编出来骗人的!父皇母后都上了他的当!都疑心是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我会替你写恭贺的折子,到时候你用印便是。”史琳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忽见回廊上过来探看火情的高大英俊的侍卫长名叫梁颂的,在往她这边看,眼神里有同情也有惊艳。

她低下头理了理头发,嘴角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