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面容清秀的青衣女子匆匆上了楼,在左手最后一间包间前停下,隔着门道:“三公子,湮州的兄弟传来消息,城外五里处的南郡王别院最近有貌似韩烬的人出现过。”

话音刚落门就被拉开了,有着绝色容貌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后,神色中有几分疲倦,重复道:“南郡王别院?”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三公子,是否需要带人去?”

白衣男子沉吟片刻道:“不用惊动别人,白洛,你先回潜龙谷去帮大哥,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

白洛急道:“大公子那里有青晖在,我…”

“你回去。”他摆了摆手,“我的一时任性,却害得你和青晖的婚事再三拖延,不要再让我内疚。”

白洛脸上一红,看他的神情,知道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于是道:“那属下这就回潜龙谷,等三公子和归陌姑娘回来替我们主婚。”

苏嬴这才露出淡淡笑容:“定当尽力。”

离开枭阳后,苏嬴找了三个月,几乎走遍了南疆,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那好管闲事的谷主大哥实在看不下去,偷偷动用了潜龙谷的情报网,又查了将近半月,这才有了一星半点消息。

此处湮州,正是他和陌陌分别五年后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南郡王是紫旭的一个闲散王爷,在湮州有一处别院,唤作幽荷山庄,一年中会有一两个月在这里盘桓,平时便空关着。

苏嬴站定在幽荷山庄门外,心中竟有些忐忑。正思量着,那两扇朱漆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里头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指挥着下人将大大小小箱笼物什抬进停在门外的几辆马车上。

他急忙闪身于影墙后,听了几句,才知道是上个月到这里来散心的南郡王小世子一家准备启程回凤罗城。

早不走晚不走,这个时候回京不免让人心中起疑。苏嬴不动声色的隐在墙后,一个时辰之后,随行物品才全部搬完,大门里抬出了一顶华丽的八人抬软轿,轿子四周拉的严严实实不见一丝缝隙,几个丫头正交代轿夫小心抬轿,说是小王妃染了病不能见风。

软轿当先穿过备弄,朝着码头方向而去,大门口的马车陆续跟上,一行车队浩浩荡荡,眼看就要消失在街口。苏嬴正要跟上去瞧个究竟,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两扇朱漆大门正缓缓合上,门后那名中年管家的脸一闪而过。

他心中一动,瞬息间回转身,几步跨上台阶,手中玉箫朝着门缝中一横,低声道:“且慢。”

管家满是疑惑的脸从门缝中探了出来,上下打量了苏嬴一番,道:“公子若是找我家小主人,他刚刚才走,公子应该还能追上。”

苏嬴眯了眯眼睛,淡淡道:“我不找他,我找你。”说罢已闪身进门,伸手一推,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合的严丝合缝。

管家怔了怔:“在下并不认识公子。”

苏嬴低哼一声,脚下一错,手中玉箫划过一道弧线,已朝着管家胸口大穴撞去。

“韩烬,你太不仔细了,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怎么会有一双习武之人的手?”

玉箫堪堪撞到管家胸口,原本看着行动迟缓的中年人突然身子后倾,一旋身避开玉箫,双指微弹,飞身而起。

“苏嬴,我倒是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熟悉的声音伴着一抹浅蓝衣影,再次落下时,眼前的人已换了模样。

玉箫在指尖灵动翻转,斜指而下,苏嬴紧紧的盯着韩烬,目光渐渐转冷:“你我似乎从未好好的单独交过手。”

韩烬点头:“从未。”

苏嬴淡淡道:“出手吧。”

“你找了我三个月,难道就是为了找我打架?”

苏嬴不动声色:“何必明知故问?”

这回韩烬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手腕轻探,两把金刃从袖中滑出,紧紧握住,道:“也好,我早就想领教苏三公子高招。”

说罢率先掠身,金刃划出两道耀眼的光芒,直取眼前的白衣人。

这是一场彼此都等待许久的对决。五年前那一场相遇,就注定了会有今天。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夙愿——只是因为彼此生命的轨迹自那一天起交错纠缠,终有一日,要分出胜负。

空无一人的前院里,两条人影乍分乍合,动作看似飘逸,实则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速度,兵刃偶尔相交,金玉之声激起的回响,带起阵阵劲风,摇落枝头春花。纷纷扬扬的落花下,两道俊逸的身影如画中谪仙,仿若立于刀尖舞蹈,稍不留神,就会血溅五步,魂断命丧。可正因如此,反倒为这场生死相搏增添了一种酷烈杀伐的美丽。

这一战,与写入江湖大事记中的任何一场著名对决比起来都不会逊色,只可惜此处的观众只有满庭花树和池中锦鲤。花树摇曳,锦鲤悠游,极静与极动互相糅杂,空气一寸寸撕裂,几乎叫人窒息。

一个时辰之后,一声清脆的鸣响,正立于假山顶峰的两人骤然分开身形,旋身落地。各自衣襟上都透出星星点点的血色,虽然受伤都不算严重,心力的消耗却已让人疲惫至极。

韩烬眸中的深绿色泽愈发浓稠,喘了口气道:“三公子好功夫。”

苏嬴伸手轻轻擦去颊边一丝血痕,淡淡道:“彼此彼此。”

“真要分出胜负,不死不休?”

苏嬴难得的笑了笑:“你怕?”

韩烬目光一凝,也不答话,手中金刃一紧,是一个攻势。

苏嬴不等他近前,展开“踏雪寻梅”的步法,飞快的掠上,手中玉箫分花拂柳的刺出,直指韩烬肋下三寸要穴。

韩烬正要出招格挡,却突然眉心一皱,气息滞涩,步履竟有些不稳,脸色也一下子苍白,手上随之慢了一分,金刃贴着箫身划过,终究来不及挡下苏嬴那一招。若是他此时变招回保,虽然狼狈些,也不是不能避开,可不知为何,他却在那一刹那放弃了抵抗和反击,只是微微眯起眼,盯着苏嬴和他手中的玉箫,眼中分不清是笑意还是快意,是决绝还是不甘。

苏嬴接触到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心念一闪,疑心顿起,硬生生的收住手腕,玉箫骤停在韩烬胸口一分处,可还未来得及撤招,眼前却突然一花,韩烬被人用力推开,一具温软的身子义无反顾的撞上了箫尖,余势未尽,沉闷的骨裂声接连响起,鲜血四溅。

“朱雀?”

韩烬的低呼声带着疑惑,与他同时出声的,却是正从后院匆匆奔进来的玄武。

谁又能想到,这个替韩烬接下致命一击的人,竟然会是几个月前被归陌刺了三刀,又被韩烬扔下的叛徒朱雀!

此刻她正瘫软在地,口鼻中流着鲜血,愈发显得脸上那一道伤疤狰狞可怖,只有一双眼睛清澈如少女,带着最纯粹的爱慕和欢喜,定定的看着一脸震惊的韩烬,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会离开你…宗主,我又救了你一次,我好高兴…好高兴…这辈子…你都不会再忘记我了…”

她唇边的笑容狡黠又恶质,就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本就伤重未愈的身体根本无法经受这样的重击,因此那笑容尚未蔓延到眼中,便已凝固。她的眼神渐渐涣散,终于垂下头,再无声息,只有一只手依旧固执的拉着韩烬的衣袖,不肯松开。

这样的结局,或许正是她最盼望的吧。

——若不能再为他而生,至少可以为他而死。只要他还活着,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想起她来。

如此卑微的一个愿望,上天毕竟还是满足了她。

韩烬的眼神终于由惊转冷,将朱雀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甚至没有再朝地上那个瘦弱的身子看上一眼,转向玄武道:“这是怎么回事?”

玄武抿了抿唇,低头道:“那日属下见朱雀受了刀伤无人照顾,毕竟同门一场,心中不忍,私自收留了她,请宗主降罪。”

“既然是私自收留,今日她怎会出现在此?”

“…”

韩烬冷哼一声:“玄武,你是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属下不敢!”玄武急忙跪下,“朱雀今日不知从哪里听到朱衣圣女已经离开宗主身边,便趁着属下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属下本以为她想继续寻找圣女报仇,急忙跟来,却没想到她是来找宗主…”

话没说完,身后响起一句清冷的喝问:“陌陌走了?”

韩烬的视线这才转到静立一边的苏嬴身上,勾了勾唇角:“怎么?三公子不知道么?”

微讽的语气让苏嬴心中一紧,脱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韩烬的笑容意味深长,“韩某自问不是大度的人,我等了她太久,却也不是没有底限的。她的心里既然无论如何也容不下我,我留着她又有何用?”

苏嬴挑眉:“好不容易用日月军调度令将她换来,你会轻易放手?”

“此一时彼一时,更何况百里淼已疯,本就无法继任帝位,调度令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天下女子无数,我也不是非归陌不可,三公子你是太瞧得起她,还是太小瞧了我?”

他的神情满不在乎又带着几分讥嘲,苏嬴有些愣怔,心中一时冰冷一时激越,看着眼前笑容幽深的蓝衣男子,竟分不出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思忖半晌才道:

“她如今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韩烬转过身去,背起手,“要打,我们继续,要找人,恕不奉陪。”

话音落,响起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转瞬间,院中那一抹月白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韩烬才转过身,朝着苏嬴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收起手中金刃,对着地上的玄武淡淡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说罢,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蓦然一凝,一口鲜血喷出,直溅三尺开外。

他皱了皱眉,急忙以袖捂唇,剩下的数口鲜血全都吐在了袖子上,蓝色的衣襟上开出妖艳的紫花,一朵一朵,触目惊心。

“宗主!”玄武急忙扶住他的胳膊,一向镇定的神情也变得慌乱,目光焦急而心痛:“宗主,你的身体已经这样了,又何必非要勉强自己与苏嬴一战?”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不由摇头,“你…你明明可以自私一些,却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我不懂!你就这么放她走了,不说出真相,还把她交给别人…我真的不懂!宗主,你从来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怎么会…”

她说不下去了,咬着唇,目光闪烁,不知是愤怒还是难过。

“玄武,你是在指责我做得不对?”

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玄武却浑身一冷。韩烬还是那个韩烬,从未失态过。

“属下…不敢。”

“我和苏嬴一战,是因为不和他打一架,我心里始终不痛快,相信他亦是如此。”他伸手抚平沾染了血迹的袖子,“至于真相,什么才是真相?我做的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与她根本无关。她已经服下了那半枚忘忧蛊解药,终有一天会忘记所有,而我的时间又能有多久?没有用处的事我向来不做,一时的同情怜悯,我更不需要。”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她向来分明。她做不到的,我也不屑委曲求全。”

“就这样了,他们有缘,自然会见面。”

玄武吸了口气,知道劝不了他,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宗主,这样…值得吗?”

韩烬看了一眼蜷缩在脚边的朱雀,淡淡道:“你有没有问过她,值不值得?”

“玄武,你为什么不肯和念一相认?你觉得值不值得?”

“父亲曾经教过我,想做什么就要放手去做,世事多变,不可溯回。什么事都要问值不值得,没意思。”他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把朱雀好生安葬,我累了,想回去睡一会儿。”

“你也不必跟着我,从今天起,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和我告别。”

玄武愣愣的,望着那个人离去的背影,他像往常一样挺直了脊背,步履不急不缓,从容不迫。可那一刹那,在纷纷飞起的花瓣之间,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清隽挺拔的背影看起来竟是那样的寂寞和沉重。抛不开的命运,卸不去的枷锁,求不得的爱,放不下的执念,一层一层堆叠在他的肩头,他选择的那条路,从来只有一个人在走,没有人互相搀扶,也没有人可以信任。

她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值不值得呢?

她想,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直到走出三条街,苏嬴才站定下来,举目四望,不知该往何处去。

韩烬的话,他并非全信,却又不能置之不理。离开王府前院后,他也曾在府中找过一遍,并没有找到归陌的任何踪迹。无论真假,韩烬是决计不会再说了,为今之计,只能靠自己重新寻找。

没有料到,自己竟会为此方寸大乱。

街上的人比往常要多,看着来来去去打扮光鲜的少年男女和大小店铺中形形色色的彩绘面具,他一瞬间恍惚起来,突然想起一年之前,也正是在这个春意融融的时节,烟火之下,他与她隔着五年的光阴,再次重逢。

原来,竟又逢一年一度的踏月祭!

不经意的巧合让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莫名希望,定了定神,买了面具戴上,然后顺着人潮慢慢朝前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上回见到归陌的那条小巷。一年前的今天,百里垚一路冒险进入紫旭,和他说好在湮州会和,计划借踏月祭上人人戴着面具的习俗,避开百里淼派来的杀手。可百里垚却不慎受伤,在这里遇到了和娘亲走失的元宝。

如今想来,一切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

思潮翻涌之际,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巨响。他抬起头,正看到天空中绽放开绚烂的烟火,照亮了幽蓝的夜幕。这里正位于月湖近旁,耳边甚至能听到人们的欢呼声。

被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他一步步跨出静谧的小巷,置身于喧嚣的人群中。彩衣盛装的人们团团的围在湖边,期盼的眼神望着天空,仿佛那一支支升腾的烟火能带走所有的烦恼,带来所有的希望。

他和所有人一样仰着头,静静的,任凭烟花的光芒照进眼底,骤然黯淡,复又雪亮如昼。

若世上真的有月仙子,她能听到每个人的愿望吗?

如果能听得到,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当一大蓬金灿灿的菊形烟花盛开的时候,上天仿佛顺应了他的心意,低头之时眼角闪过一抹素色衣影,又很快的消失在人群中。他蓦地心头一震,迫不及待的拨开人群追了过去。

一个个陌生人从身边匆匆而过,各种各样的衣裳,各种各样的背影,却都不是她!找了许久,他开始怀疑方才那惊鸿一瞥不过是刹那幻觉,可尽管如此,脚步却无法停止,似乎只要这样不断的寻找,下一刻,那个熟悉的人就会出现在眼前,

无数诧异的视线从这个身姿俊雅白衣染血的年轻人身上掠过,他却恍然未闻。月湖不大,他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圈,直到空中的烟火不再闪烁,直到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

依旧没有。

失望让人渐渐无力,他疲惫的靠在湖边树下,放眼望去,一大片载着各式心愿的纸灯正从岸边飘散开,星星点点,随波荡漾。有时候一点光突然消失,那是纸灯沉入了河底。人的一生中终归是有很多求不得盼不到的东西,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将心愿赋予神明?实现了固然是好的,没有实现,又能奈何?

他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再回南郡王府仔细探查,却看到湖岸边朦朦胧胧的万点灯光里,一个窈窕轻盈的影子,如同一缕轻烟一般,慢慢浮现在向晚的薄雾中。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定的看了许久,这才摘下了面具,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她蹲在河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小纸条,放进了手中那盏荷花灯的底座里,然后两手轻轻拢着花瓣,将纸灯推进了水中。

她就那样蹲在岸边,一眨不眨的看着纸灯飘远,盈盈的眼波映着水光,美丽而宁静。

梦境一般的万点灯火中,他忘记了身在何方,忘记了今夕何夕,只是低喃道:

“陌陌…”

她一惊,回过头来,满脸难以置信,可尚未开口,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陌陌…陌陌…”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她,反反复复的叫着她的名字,如同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再也不肯放开手中的明灯。。

她愣了很久,唇角才慢慢弯起,身体放松下来,将整张脸埋进他的颈边,熟悉的淡淡的冷香弥漫在她周围,她轻轻闭上眼,笑起来:

“嬴哥哥,原来月仙子真的听到我的愿望了呢…”

两人身后,灯火阑珊,姹紫嫣红,都不及这一个拥抱来的炫目。多少来来去去,寻寻觅觅,尽在不言中。

(四)

一个月后。

鹿鸣城筥炉堂,院子里的杜鹃在夜风中摇摆,浓香四溢,妖娆烈艳。

等了近一个时辰,紧闭的门才终于打开,苏嬴快步走上前去,迎着门里走出的一个白衣僧人道:“七师兄,陌陌怎样?”

念一朝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轻轻把门合上,道:“小嬴,你随我来。”

两人行至院外,念一方道:“她中了毒。”

苏嬴一愣:“中毒?”

那日,他在月湖边找回归陌,本以为再无挂念。可就在半个月前,她却突然开始头疼,常常犯糊涂,前一天说好的事,第二天就忘了。尤其这些天,忘事越来越严重,甚至刚发生的事都会转眼忘记,有时连白洛和青晖都认不出了。苏嬴察觉有异,急忙找来念一查看,却万万料不到,竟是中了毒。

她只和他说过,为了骗韩烬交出兵符,她只服下了半颗解药,而半颗解药,是既没有效果更不会有毒的。

念一叹了口气:“这种毒叫做”十八相送“,十分霸道,只是不知为何,归陌姑娘虽中了毒,却已及时得到救治,因此体内残留在毒性并不多。好好调养,亦可祛除。只是…”

“只是”两个字让苏嬴原本略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只是如何?”

“只是忘忧蛊解不了。她只服了半颗解药,三条蛊虫除了其二,尚留着的一条如今被‘十八相送’一催,再也压制不住了。这几天,归陌姑娘的忘性越来越大,方才进门,她都没有认出我来。三公子要做好准备,也许就在这几日,她就会把过去全部忘记了。”

苏嬴怔了怔:“不是只服下了半颗解药么,怎么还会忘记?”

“据我推测,‘十八相送’的剧毒正是下在忘忧蛊解药上的。此毒与解药相生相克,若是当时归陌姑娘将解药全服下,一定会立刻毒发身亡。幸好只是服了半颗,不至于一时送命,也不至于一时忘记。这几个月里,她身上的‘十八相送’在慢慢除去,解药的药性也因此慢慢显现。蛊虫除不了,恐怕终其一生都只能保留一年之内的记忆了。”

苏嬴的手掌渐渐攥起:“是谁?”会是韩烬么?可他既然答应要给她解药,又怎么会下毒害她?

念一继续道:“下毒之人可谓狠毒决绝。‘十八相送’性烈无比,需要用施毒者自身的血液做引,中毒的人固然会五脏六腑衰竭而亡,下毒的人却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两败俱伤的封禁之毒。”

苏嬴心中一动:“下毒的人会如何?”

“根据师父手中的古卷记载,‘十八相送’反噬的症状各有不同,有人会四肢无力无法行走,有人则手脚痉挛心悸呕血,还有些人会耳聋目盲…”

“目盲?”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红色的影子,冷艳的面庞,唇角紧抿。

公主府见面后的那几天,月锦容的眼睛几乎不能视物,身体也很虚弱。她曾经狠狠的对他说过:“你终究也会尝到求而不得的痛苦!”

这“十八相送”的毒,竟是月锦容所下!

她应该早就猜到韩烬会给归陌服下忘忧蛊的解药,因此瞒住韩烬,偷偷的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在解药上下了毒。

当初她以兵符诱他入局的时候,便没有打算让归陌活着。所以那天,他从军营回到树林之后就再也找不到月锦容。她受了伤瞎了眼却还是不告而别,恐怕就是要让他一辈子后悔。